摘要:1983年生,贵州贵阳人。2005年入职贵州桥梁建设集团,曾参与坝陵河大桥、平塘特大桥等世界级大桥建设。今年9月底,被称为“横竖都是第一”的贵州花江峡谷大桥通车,他作为项目总工程师受到关注。
刘豪
1983年生,贵州贵阳人。2005年入职贵州桥梁建设集团,曾参与坝陵河大桥、平塘特大桥等世界级大桥建设。今年9月底,被称为“横竖都是第一”的贵州花江峡谷大桥通车,他作为项目总工程师受到关注。
2023年10月,刘豪在花江峡谷大桥建设施工现场。(受访者供图)
尽管过去多年,刘豪仍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刻。2008年10月一个寻常的工作日,凌晨时分,他独自在位于贵州省安顺市的坝陵河大桥主缆上做着测量工作。突然,狂风大作,将猫道(为架设大桥主缆而铺设的空中施工通道)吹偏。他身下就是近400米的深谷!他双手死死抱住颤动的主缆,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敢动弹。
这惊心动魄的40分钟,让刘豪开始思考:自己要继续从事桥梁工作吗?请假回家休息了四五天后,他还是回到了施工现场——建造桥梁始终是他的梦想。
如今,刘豪入行20年了,带领团队把桥梁建在了被称为“地球裂缝”的花江峡谷上。峡谷位于贵州省安顺市与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交界处,地势险峻,全长2890米、桥面距水面625米的花江峡谷大桥“横竖都是第一”:高度居世界第一,主桥跨径1420米居山区桥梁跨径世界第一。9月底通车后,昔日两小时的艰难跋涉缩短为仅90秒车程。
花江峡谷大桥的高度居世界第一,主桥跨径居山区桥梁跨径世界第一。(受访者供图)
9月中旬,《环球人物》记者见到刘豪时,距离花江峡谷大桥通车仅剩半个月。他身穿黑色Polo衫,一抬胳膊,皮肤色差明显:短袖盖住的地方白得很,没盖住的地方黝黑。他看上去有些疲惫,前一天忙到半夜,但一谈起桥梁便又精神了。采访中,他对记者频繁提起“幸运”一词——自己幸运地找到了喜欢的行业,幸运地参加了许多项目,最幸运的是赶上了桥梁人的好时代。
科技桥
那次被峡谷风吓到的经历,激起了刘豪“追风”的执念。“这些年,我一直在收集数据,研究峡谷风。”风流经峡谷时,风速快、风向乱,再加上大桥的“狭管效应”,风力会更大。在深切千米的花江峡谷中,瞬时风力甚至可达14级,这势必会对桥梁的施工和运营带来很大影响。那么,究竟有没有办法和风“交朋友”?
刘豪决定多上科技手段。在设计阶段,他和团队就用多普勒激光雷达测风系统精准捕捉“风语”,获取桥位区域的风速、风向、风攻角等海量风场数据,并开展风洞实验,找到更优的抗风设计。
“借助这些海量数据,我们目前可以预测未来6小时的风速和风向变化。在施工阶段,这不仅能节约成本,也能减少施工风险;到了运营阶段,我们还可以根据风的情况,给司乘人员以及体验桥上高空项目的游客一些安全提示。”刘豪说。
花江峡谷大桥用到的“黑科技”远不止于此。项目团队引入了基于北斗卫星的高精度定位终端,每秒捕捉主缆在空中的精确三维坐标,实现对主缆位移毫米级实时监控;通过虚拟预拼装技术、北斗动态精准定位技术等,实现精准调控和一键寻址吊装,使得建桥像在云端“搭积木”;还采用了全球首创的“智慧缆索”技术,即把内置光栅光纤的复合碳纤维丝嵌入主缆中,为大桥植入一套神经感知系统,可以全天24小时给大桥做全面体检。
建造一座如此复杂的超级大桥,刘豪却坦言自己“没遇到什么困难”。他的底气既来自身后优秀的团队,也来自国家快速发展的科技。“比如大桥的主缆,我们希望将火损区(发生事故时容易被火烧到的部分)做防火处理,纺织行业同仁就和我们一起解决了问题:将石头拉成7微米的丝,再编织成布,又进一步联合研发出了抗热阻燃的新材料。”
若非要说难,刘豪觉得难的是多学科联动。“除了数学、力学、材料学,我们也要懂计算机,很多新技术需要软件支撑,就算自己不会编程,起码要看得懂别人的编程。我们还要了解桥梁的美学——比如花江峡谷大桥必须和所处的自然风光相融,因此以《千里江山图》为灵感,用了贵翠青(贵州玉石的青色)和鲜芽绿(新鲜茶芽的绿色)为主色调。”
刘豪在贵州家中制作了照片墙,记录孩子成长。(本刊记者 许晔/摄)
大桥“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在家里,刘豪制作了照片墙,记录着一儿一女的成长。电脑里则满是大桥的照片,他向《环球人物》记者介绍时,仿若在介绍自己另一个孩子的成长轨迹。
“争气桥”
刘豪从小喜欢大桥。童年时期,家人带他去施工现场看工人修建大桥,他不停地发出惊叹声,心想:“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桥?这么大的部件是怎么放上去的?”一颗梦想的种子就此埋下。2001年,他考入重庆交通学院(今重庆交通大学)桥梁工程专业。
毕业后,刘豪入职贵州桥梁建设集团,参与了多座桥梁建设。“斜拉桥、悬索桥、刚构桥、梁式桥等现代桥型,我都参与过。在欧美国家,不少桥梁工程师一辈子只搞一两座大桥,接触的桥型也就一两种。我多幸运啊!”
刘豪参与修建的第一座桥,就是惊险的坝陵河大桥。这是中国首座山区千米级悬索桥,2005年开建,2009年通车。由于缺乏经验,建设团队起初请来外国专家做技术咨询。然而,外国专家一过来,便严控核心技术,一张图纸都不肯提供给中方团队。后来因工序不同,外国专家也帮不上忙,中方团队靠自主设计的方案解决了设计难题。
“那时,我们没有桥面吊机,外方人员又狮子大开口,咬死了租金要2000万元。贵州经济本就不发达,面对天价,我们傻眼了,下定决心自己造。”刘豪说,“最终,我们的团队研发出成本仅400余万元、性能更优的国产桥面吊机,成功解决了山区桥梁建设中对跨径的限制。”因此,坝陵河大桥也被称为“争气桥”。
令刘豪印象更深的是大桥给当地百姓生活带来的变化。以前,村民挑着山货到县城去卖,等到地方了,不少东西也颠坏了。现在,他们足不出户便可卖货,有桥有路便有人过来收。坝陵河大桥刚开工时,周边居民大多住土坯房;大桥建成后,他们都盖起了小洋楼。“还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在外地打工的人开车回来,走我们建的桥,更快、更方便,能和老人、孩子多团聚一会儿也是好的。”
贵州几乎没有平原,山川众多,沟壑纵横。飞架的桥梁,意义早已远超建筑本身。刘豪说,这些年,他见证贵州的桥如何一点点“长大”“长高”——几十年前,40米的高桥不多见,现在动辄上百米。但无论建桥理念和技术如何发展变化,不变的是贵州人通过桥梁脱贫致富的决心。
2019年建成、位于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的平塘特大桥,是一座世界级大桥。作为该项目的副总工程师,刘豪与团队研发了整体吊装施工技术,提升工效20%。与此同时,他们也进一步打开思路:桥不仅要能通车,还要能游玩。平塘特大桥以蓝、白两色为主色调,那是天空的颜色,也与当地枫香染民族服饰色调一致。大桥被称为“天空之桥”,旁边还建起一座“天空之桥”服务区,成为游客打卡地。
平塘特大桥横跨槽渡河大峡谷。(视觉中国)
“我一直记得,大学时,有同学问我:‘贵州省会是遵义吗?’可见那时大家对贵州有多么不了解。现在当然好多了,但我们也希望能通过桥梁来吸引更多人到贵州玩。只有来了,才能看到真正的贵州。”刘豪说。
旅游桥
事实上,贵州一直在做桥旅融合。坝陵河大桥是1.0版本,游客可以到桥体内部观光游玩;平塘特大桥是2.0版本,与周边景区融合发展;花江峡谷大桥进化至3.0版本,从前期设计开始就将旅游功能考虑在内。“三个版本,我都参加了!”刘豪说。
他绘声绘色地向《环球人物》记者介绍花江峡谷大桥的玩法:“来贵州,你一定想看看亚洲最大的瀑布黄果树瀑布。看完,你顺路就可以来花江峡谷大桥了!”
2024年8月,刘豪(右)在花江峡谷大桥猫道上留影。(受访者供图)
桥体内,游客可以体验高空无绳蹦极、低空滑翔伞,也可以在竞速跑道奔跑,在大型玻璃廊道俯瞰峡谷;若是不喜欢太刺激的娱乐项目,则可以选择乘坐观光电梯,来到距离江面800米的桥顶咖啡厅小憩——贵州山区光污染少,那是观星的好去处。
桥身下,游客可以乘船徜徉花江。“春天,花影会倒映在水面上;待花谢,许多花瓣落在水面上。这便是花江之名的由来。”刘豪说,花江峡谷还是三叠纪活化石保存最完整的区域之一,是全球古生物学家研究三叠纪的圣地。“可以说,这一座桥,跨越了两岸4500万年历史。”
岸边坐落的云渡服务区,不仅具备常规的高速公路服务区功能,还有悬崖酒店、特色购物场所等。观景台也依照山势地形,有高有低,让游客可以从俯视、平视、仰视三个视角观赏大桥。
就在接受《环球人物》记者采访前一个星期,刘豪接待了几名外国媒体人。“他们过来拍贵州的大桥,一直在惊叹,原来桥梁和旅游可以如此深度地融合,他们的国家是不可能在山区修建这么多世界级大桥的,只有中国会为了百姓生活发展这样做。”
若不是因为采访,刘豪很少有机会去自己以前修建的大桥上走走看看。每到有项目开工,他便要驻扎在新工地了。有时妻子胡青带着孩子出去玩,会经过他修建的大桥。胡青说:“儿子还小,不太懂这些。但小学六年级的女儿特别为爸爸骄傲,会跟同学说,这桥是我爸爸建的。她特别崇拜爸爸,前段时间,爸爸陪她一起完成了暑假作业,她特别珍惜,放在书架上,谁都不准动。”
刘豪和妻子之前计划着,等花江峡谷大桥通车后,带孩子来看看,告诉孩子:“这是爸爸和许多人共同完成的又一个超级工程!”但眼下一切待确定。他想,也许不久后,就有更大、更高的桥等着他去挑战呢!
专访花江峡谷大桥总工程师刘豪:超级工程通车 “横竖都是第一”-环球人物网
来源:环球人物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