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恩来邓颖超身边长大(周秉德)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9-29 05:14 1

摘要:周秉德,1937年生,周恩来胞弟周恩寿(字同宇)长女,12岁起在周恩来、邓颖超身边生活了十余年。曾任中国新闻社副社长,第九届、十届全国政协委员,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委员。

周秉德,1937年生,周恩来胞弟周恩寿(字同宇)长女,12岁起在周恩来、邓颖超身边生活了十余年。曾任中国新闻社副社长,第九届、十届全国政协委员,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委员。

问: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周总理和邓大姐的情景吗?

答:1949年我12岁,伯伯知道我快小学毕业了,就让父亲把我接来北平(北京曾用名)读中学。那年7月初我从天津来到北平,第一次进了中南海。那时伯伯还没搬到西花厅,还在中南海丰泽园和毛主席做邻居。

我进门的时候伯伯不在家,出去开会了,我跟着他的卫士长成元功进来的。等伯伯开会回来后,成元功叔叔把我找过去,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伯伯。他看着我说,让我来看看你是像爸爸还是像妈妈,嗯,都有点像。接着他特别嘱咐我,旁边这个院子住的是毛主席,他晚上工作,白天要休息,你说话还是做什么事情都要轻声小心些。

伯伯很快出去开会了。再见面的时候,讲得多一点。他说:我现在担任重要工作,你要记住你现在是普通学生,将来长大了就是普通老百姓,也是普通的工作人员,不能有任何的特殊。咱们共产党现在取得的胜利,和将要取得的胜利,是无数的革命先烈们流血牺牲才取得的,我和你七妈几十年以来都是随时准备着牺牲的,我们只是革命队伍中的幸存者。你要记得不能忘了无数的革命烈士,要向烈士们学习。

1952 年,周恩来与周秉德合影

问:刚才听到您称呼总理是“伯伯”,称呼邓大姐是“七妈”,这是怎么来的?您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答:我第一次进中南海的时候七妈不在北平,她去上海迎请宋庆龄先生北上参加新政协会议,一直到8月28日才回到北平。回来的时候我跟着伯伯去北平火车站,车站很多人,都来迎接宋庆龄先生。我那时候虽然小,但知道宋庆龄是孙中山的夫人,对她很敬重。当时我不敢上前,就在人群后面。一些长辈们走了之后,成元功叔叔就给我指,这就是你伯母了。我知道她完成了一件大事情,看见她感到很高兴,扬着头。我按天津的叫法,伯父叫大爷,伯母叫大妈,就喊大妈。她说你就是秉德吧,搂着我说:你就叫我七妈吧。

车站里挺吵的,我听成是“亲妈”,我心想我有亲妈,怎么还要让我叫你亲妈?又觉得可能是亲近,就叫呗。七妈、亲妈发音也很接近,七妈一直没听出来。还是后来我写信,称呼落在纸面上才发现这个误会。七妈说:“你叫我亲妈,那你自己亲妈怎么办呢?我是说让你叫我七妈,因为你伯伯在周家大排行里是老七,别人都叫我们七哥七嫂,你们孩子有的叫他七伯,你可以叫我七妈。”

后来就按她说的,改过来称她七妈。因为这个排七是大排行,伯伯和我父亲是亲兄弟,所以我叫伯伯就还是伯伯。我伯伯的堂兄弟们的孩子,有的就称呼他们为七爸七妈。

问:这段时间有没有跟着总理和邓大姐参加过一些比较重要的活动?

答:就一次,还是七妈回来之前的7月7日,在天安门广场举行纪念抗日战争的活动,卫士长成元功叔叔带我跟着伯伯去了天安门城楼上。这是我唯一的一次。

平时在西花厅,我们亲属不可以随便进伯伯的办公室,因为他办公桌上有文件信函等。连七妈都不轻易进去,她从来不随便动他的东西,只有他出差或出国,把钥匙搁七妈那儿存放。

1955年工资改革定级别时,按职务七妈应该定四级的,她知道伯伯的原则,对人事部门讲,自己不要定四级,定五级就好。结果到了伯伯那儿审批下来的是六级。伯伯的秘书、工作人员,也比毛、刘、朱家的秘书、工作人员都低了半格。从此我知道他的原则就是“亲者严,疏者宽”,对亲人、对身边人都是这样。

问:周家是一个大家庭吧?

答:是的,我小时候对这个“大家庭”没什么概念,还是伯伯给我们讲的。1964年8月,他利用两个星期天给我们开了家庭会议,有十来个人:我父亲带我们几个孩子;我堂哥周尔辉夫妇俩,当时他母亲正好在北京,也一起参加了;还有我六爷爷周嵩尧的孙子周华章、曾孙周国镇他们几位。

问:这个家庭会议是怎么开的?

答:是在1964年8月用了两个周末半天。当时全国在进行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搞“四清”,伯伯把我们在北京的这些亲属都找去开个会,对我们进行教育。七妈先说:“今天咱们当中有的是共产党员,有的是共青团员,都得对形势、对咱们的家庭情况有一个认识。恩来就要跟大家说说这个。”接下来主要是伯伯讲,他说,我们这个家庭,是一个没落的封建官僚家庭。为什么说是封建官僚呢?因为他祖父做过县官,但也没做多久。为什么说没落呢?就是家里有房子,但是没有地,就没有什么财产。本来过去的县官收点银两收点贿赂,有钱,就可以置地。但是他很清廉,如果贪的话,就会有地,即使他去世了也有地可以收租,不会那么快就没落。

除了说周家的情况,伯伯还讲了他外祖父的一些情况。他外祖父也就是我曾外祖父万青选,做过淮安知府。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祖母万冬儿,是家里第十二个女儿,人称万十二姑。她从小就很懂事,经常跟着父亲参加一些活动,处理事情。因此她与人交往、办事什么的都很能干。她嫁到周家以后,丈夫在外边,家里的这些事情,比如说妯娌之间、家庭之间、邻里之间的关系,她都处理得很恰当。处理什么事情或者邻里关系等都很公正、合理。我伯伯也从小受她的影响。

我祖父是兄弟四人,最小的弟弟在大排行里排第十一。伯伯出生不满周岁的时候,他的十一叔刚结婚才20岁,但已经病入膏肓,那时候的观念要给他留个后。当时伯伯还不满周岁,他的母亲已经又怀孕了,长辈们决定把伯伯过继给他十一叔,十一叔公很快就去世了,伯伯就住在十一叔婆屋里。其实也没和自己的母亲分开,就是前后院。所以说伯伯有两个母亲,他的生母万十二姑,他过继的母亲陈氏。

伯伯出生的时候他祖父刚刚去世,家里就开始败落了。他父亲只能到外面去给人家做些文书之类的工作。伯伯两个母亲都去世很早,九岁的时候生母去世,不到一年,过继的母亲也去世了。那时候伯伯只有十岁,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一个九岁,一个三岁。母亲没有了,父亲在外面做事,也没有什么收入可以寄回来,家里边怎么办呢?伯伯兄弟三个被交由八叔公抚养,八叔公有残疾,是个瘸腿,八叔婆不识字。在这种情况下,伯伯就带着两个弟弟生活,撑起这个家来了。其实两个母亲去世之前,伯伯就已经承担起家里的担子了。她们去世以后,伯伯他们在院子里边种一些南瓜、番薯、豆子之类的菜和粮食。当然这点儿远远不够花费,有时候伯伯只得拿旧衣物到外面去典当。典当的时候他就听到有些人说:“哎呀,周家大少爷今天也来当东西了。”这种冷嘲热讽是常有的事情。伯伯回忆这段往事的时候,说他那个时候就已经深深感到世态炎凉。

这次家庭会议时间比较长,说了很多家族里的事情,要让我们认清自己的家庭。他说咱们家就是个没落的封建官僚家庭,不要觉得加入共产党就完全都是马列主义的了。每个人都在受各种各样的影响,有时候不自觉地、潜移默化地就会受各种陈旧的、错误的思想影响,所以咱们都要时刻注意自己的思想改造。新中国无产阶级是领导阶级,他常常说他要带着全家向无产阶级投降。

周恩来与家人合影。后排左起:周荣庆(二弟周博宇之子)、周恩来、八婶母、邓颖超、周同宇(周恩来三弟);前排左起:王兰芳(周博宇妻子)、周秉德、周秉华、周秉钧、王士琴(周同宇妻子)、周尔辉(周恩来堂弟周恩硕之子)

这次家庭会议开了两个周末的半天,第一次就是说我们家庭是个什么情况,第二次讲“过五关”,要求我们过好思想关、政治关、亲属关、社会关、生活关,这是对我们思想上的教育和要求。

问:这是不是家庭聚会人最多的时候?

答:不是。我堂兄周尔辉从老家淮安到北京来读书和工作了几年,他结婚时伯伯在西花厅为他摆了两桌餐,因为堂兄的父亲抗战时期已经牺牲了,母亲又在老家。那是周家人聚会人最多的一次。

问:给你六爷爷周嵩尧过生日是不是也是一次比较大的家庭聚会?

答:那比较早了,是在1952年,那会儿我十三四岁。六爷爷和我爷爷是堂兄弟,以前在中南海办过公,给袁世凯做过幕僚,新中国成立后他追求进步,能够融入新社会,很早就做了参事室的参事,有一年国庆的时候还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文章。他这个参事是当时国务院副秘书长齐燕铭推荐提名的,因为参事室需要这样一些了解旧社会政府机构情况的老先生们。伯伯看了觉得合理,是可以发挥作用的,所以他也是伯伯唯一批准任命的亲属。伯伯对六爷爷一直是很尊重的,有时接他到西花厅,谈清末民初政府机构里工作的一些情况,伯伯还拿笔记点什么。

那次给六爷爷过八十大寿是伯伯亲自安排的,六爷爷的孙子周华章、曾孙周国镇还有我们一家都在。开始我们光顾着跟六爷爷他们聊天,都没发现伯伯没在。快到开饭的时候,才看见伯伯从后边厨房过来,他亲自下厨去做了红烧狮子头。这是淮安老家的名菜了,他小时候家里再穷,过年过节总还可以吃上这个菜。

问:他很少下厨吧?

答:当然,平常他哪有时间,睡觉的时间都不够。我印象中就这一次。但是他其实很懂吃的,说这狮子头,怎么样就没有味道,怎么样味道就不对。他就要求狮子头里面必须要有马蹄(荸荠),要有脆脆的口感。

问:除了聚会,家里亲戚平时是不是也不轻易到西花厅?

答:是的。我父亲的职务低、待遇少。我父母那边房子小,我跟弟弟秉钧和妹妹秉宜三个人就在西花厅住了几年。当时我们住在西花厅东厢房,上学的周末、寒暑假也都住在那儿。当然东厢房也不是固定给我们的,我们去住校时孙维世、孙新世她们有时候来了,也都住在这个东厢房。

问:还有什么记忆深刻的?

答:对西花厅的海棠印象深。伯伯喜欢海棠大家都知道。我后来曾经数过一次,西花厅有19棵海棠树。我曾经去南开中学,看到那里有好多海棠树,我就猜想是不是伯伯在南开中学读书时就对海棠树有感情。我觉得海棠花是众多的花簇在一起的,不是像牡丹那样单独一朵一朵的,他可能更喜欢这种簇在一块儿的花丛吧。

周恩来、邓颖超与周秉德(左一)及其弟弟、妹妹在西花厅合影

一天清晨,我已经起床在院子里看书,伯伯的几位警卫战士在打扫庭院。伯伯那天工作了一夜,早上起来在院子里活动一下,正好看到我坐在那看书,就走到我面前提醒:“秉德,你怎么还在这儿看书?”当时我不理解伯伯是什么意思。伯伯接着说:“你没看见那些叔叔们都在打扫院子吗?你怎么可以一个人在这里看书?”这下我明白了,伯伯是国家总理,但我们和这些普通战士都是平等的,不能有任何特殊。我至今都清楚地记得,伯伯经常教育我说:“你必须时刻牢记,你就是普通学生,长大了就是普通劳动者。”

问:您父亲参加革命工作是受总理影响的吗?

答: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我父亲早在1925年就进了黄埔军校第四期。1926年毕业以后,他随军校参加北伐,一直到达武汉。在武汉时他请假离开了一段时间,回来后,伯伯批评他擅离职守,给处罚,关禁闭。伯伯为这事批评了他应该不止一次,我父亲当时想不通觉得不服,离开了北伐队伍。

离开以后,应该是1928年初,我父亲去东北找他四伯父周贻赓。他说当时心里想的就是:你(指伯伯周恩来)为国家尽忠,去搞革命吧,父亲和四伯父都在东北,我去尽孝吧。当时两位老爷子是在吉林,后来觉得哈尔滨可能工作的机会多一点,我父亲就到哈尔滨去做小职员,在那儿结婚。我就是在哈尔滨出生的。

问:总理他们出国参加六大的路上是不是还到家里去了?

答:是的。1928年中共六大在莫斯科召开,伯父伯母从上海坐轮船到大连,再转去莫斯科。在船上被警察拿出照片盘问,说你就是周恩来,是要去俄国的!他说不是,我姓王,我要到长春看舅舅。七妈把接头的证件撕掉,扔在马桶里冲掉。虽然没被扣下来,但下车后有人跟踪。他们就没有按原定的计划行动。下船以后就改道去长春,再到吉林。因为事先也没有联系过,他们到了吉林先住进小旅馆,请旅馆的服务员递了封信到四伯父家里,说我们现在住在某某旅馆,想到家里去住几天方便不方便。落款当然不能用真名,落的是他的乳名大鸾。当时我父亲刚好也在四爷爷家,一看笔迹知道确实是他大哥,而且知道他们临时住的这个小旅馆前一两天还有共产党人被抓走,很不安全,就赶紧去把他们接回家里。过两天后他们又转车去俄国。当时四爷爷家除了四爷爷四奶奶,还有我的爷爷和我父亲。

解放前,四奶奶在天津跟我妈还回忆过:国民党总是污蔑共产党不讲理,是野蛮人,是土匪。我看你这个七嫂(邓颖超)就很懂事,我们平常说话她就站在旁边,吃饭的时候我们不动筷子她从来不先动筷子,这不是很懂事、很文明嘛。

问:后来再见面就是解放以后了吗?

答:我父亲在哈尔滨工作一段后再去天津办货栈,开展我们党的外围工作。天津解放后我父亲1949年3月来到北平,在香山见到了他的兄嫂。

关于我父亲的工作问题,伯伯说:“你的工作不能由我安排,要由组织上来定。”他先去华北人民革命大学读书,学习了几个月理论、政策。9月份毕业,毕业以后,由组织给他分配工作,到了钢铁工业局,就是冶金部的前身。我父亲当时没有用本名周恩寿,他以字为名,叫周同宇。伯伯知道分配结果以后,就专门跟钢铁工业局的领导说,给周同宇的工作,职位要低,待遇要少,因为他是我的亲弟弟,我们共产党是为全国人民服务的,家里人的职务就要尽量低。按照他的要求,我父亲在钢铁工业局做些一般的工作,相应的我们家房子小,朝向也不好。

问:您父亲后来是提前退休了吧?

答:我父亲身体确实不好,胃溃疡很严重,经常得请病假。伯伯、七妈他们也曾帮着联系治疗。伯伯认为,经常请病假不能够坚持正常工作,这样工资全拿不应该,让他提前退休。其实那时候我父亲离正式退休也就差一年。

本来我父亲职位就低,待遇就少,退下来工资就更少了。我们家孩子多,六个孩子,这之后一直都是伯伯拿自己的工资给我们家补助。每个月到发工资的时候,伯伯的卫士长成元功就拿个信封装着伯伯给我家的补贴交给我,我就写个收条,今收到生活补助费多少多少钱,然后我再把这个钱送到我妈妈那儿去。

问:补贴了多长时间啊?

答:从1955年实行工资制以后,一直到1968年左右,我最小的两个弟弟妹妹上山下乡。

这十几年都是我每月去领钱送给父母。钱不断增加,最初是100元,后来增加到150元。我父亲退休以后,家里收入低了,他身体又不好,伯伯觉得必须让他再有点营养,就又加到200元。那时候我以为伯伯是中央领导人肯定工资很高,这点钱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一直到他过世之后,看到他卫士的回忆,我才知道,他工资只有四百块两毛八分钱。我就觉得特别懊悔,我们家拿了他一半的工资收入啊!我们家这么多孩子,都让他给承担、给照顾到那么大,我们用了他一半的钱。当然,他本来就是一个俭朴的人,他不是为了我们才这么俭朴,他还帮助其他很多同志,比如工作人员,其他的亲友遇到一些事情,他都有帮助。可我总觉得他也可以稍微吃得好一点,他不是不懂得吃穿有什么样的讲究。我想这是太少有的了。

我父亲很遗憾的是,伯伯去世的时候他没能去遗体告别。那时候“四人帮”还在,根本不可能让他去。他就只能把哥哥的照片放在家里台子上,默默地流泪。一直到粉碎“四人帮”以后,1979年才给他做出结论:经过审查,没有问题。

后来我父亲和七妈见面还说到这个事情。他们之间感情还是很好的。他们同龄,七妈大几个月,我父亲一直叫她姐姐。因为伯伯留法的时候,我父亲和七妈都在天津,我父亲那时候有什么事情也找她。七妈还给我父亲织了双毛线鞋。他那么小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又离得那么远,现在天津有个姐姐给他织了毛线鞋,他该多高兴啊,他说从来没有穿过这么暖和的鞋。后来我父亲去世的时候,七妈送了个很大的花篮,我们把它摆在最中间。

问:您是什么时候搬离西花厅的?

答:1964年9月,那会儿我要结婚了。之前因为家里孩子多,房子小,所以我上学就住校了,工作也是住在机关,就是周末的时候回到西花厅。

记得当时伯伯问我,说你要结婚啦?你七妈给你送东西了吗?我说送了,送了好多东西。伯伯说,那我还没送你东西呢,送个什么好呢?当时客厅里面摆着一张大照片,那是我七妈在庐山开会的时候,拍了一张庐山含鄱口的照片,那张照片拍得特别好,那个云像在流动一样,当时《中国摄影》杂志还刊登过。伯伯和七妈都很喜欢这张照片,特意放大了一个21寸的,配了镜框摆在客厅。伯伯就把这张他们都很喜欢的照片送给了我。别人家里边床头都摆结婚照,我没摆过,一直都摆这张照片。

问:从什么时候起主要靠通信交流了?

答:我工作不在北京的时候,就给伯伯和七妈写信了。伯伯没有直接回过信,都是七妈回信。信里讲的主要是对我们的要求,再就是比如我谈男朋友了,他们去做些了解,告诉我情况。有一年夏天,成元功通知我跟着伯伯的车去北戴河看望七妈。我从来没有跟着他们去北戴河休过假。那次是伯伯有事回北京,七妈有事找我谈,我就跟着专车去了。对我们这些孩子婚姻的事情,七妈都很关心。当时我谈的男朋友正在苏联留学,她就通过驻苏使馆留学生处了解一下情况。七妈告诉我说,经过了解,这个人学习还可以,不过学习时候帮助别人还不够,另外就是有时候与苏联女孩接触有点随便。我一听这个情况,我说不行,这个人我就不

谈了。

后来我还有一个男友,也是留学苏联回来工作的。当时中苏关系破裂,冬天的一天,七妈穿上大衣,戴上围巾,让我和她到院子里去转。她说你看这个人是在苏联留过学的,在苏联会有老师有同学。现在中苏关系恶劣,他的那些老师、同学会不会被克格勃利用,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我一听立即表态,那得服从大局。

问:您现在回想起伯伯的第一感觉是什么呢?

答:劳累,我就看见他总是很劳累,经常是累得很辛苦的样子,特别是到最后十年。他原本身体是很好的,1965年3月他出访去罗马尼亚,当时罗马尼亚工人党第一书记乔治乌-德治去世,伯伯率代表团去吊唁。很冷的天,别人都是大毛帽子、皮大衣、大皮靴去送葬,他穿的就是西服背心、西服、呢子大衣,就这么走过去,他们送葬都是走路的,走了很长的路,但是他能够顶得住,身体特棒。1966年初邢台地震,他到震中去看望慰问,鼓励大家自力更生,重建家园,上千人的场合不用喇叭就能跟大家讲,他讲话声很洪亮的。

他身体一直是很好的,就是“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过于劳累。当时各种群众组织都要找他,他就得去把这些对立的事情平息下来,挽回局面,保护一些干部。当时那些“造反派”不讲理啊,别人说可能那些人也不听,觉得只有周恩来说话才管用。一是他的威望在那儿,别人去恐怕不太容易解决问题;另外就是他的责任心重,他总觉得他必须要做,也从不往外推。所以这个派的那个派的都找他,他都得耐心地做工作,整夜整夜地去谈话,去引导,解决各种各样的矛盾和问题,只能这样冲锋陷阵!原本他的工作就多,全国的事情、老百姓的衣食住行他都得操心,所以经常在办公室通宵达旦地工作。“文化大革命”对他的摧残实在很重很重。

问:您最后一次见到总理是什么时候?

答:1974年6月1日伯伯住院,5月31日他专门把我找了去吃午饭,跟我谈了话,还给了我两张照片,是他和七妈分别在大寨村的照片。那天他穿的衣服是睡衣。我心里想,平常看到他总是穿得整整齐齐,随时就有事要出去,怎么这回穿得这么轻松呢?当然我没说出来。但是他吃饭的时候就说:“你看我今天很随便吧,我明天要去住院了。给你两张照片,都是在大寨虎头山照的,送给你吧。”

当时是农业学大寨的高潮,我没感到给我照片有什么特别意义,我想着他住医院检查一下身体,住一段就回来了,没想到是那么重的病。这点上,西花厅大家都是有纪律的,身边的工作人员也没有讲。后来一看住院这么久,才觉得当时我想得太简单了。

伯伯住院以后和我通过电话,我也跟七妈说想去看他。七妈说人家有规定,除了她以外,除非有工作要谈,别人都不可以去看望。

问:听说中间通过一次电话,都讲了些什么?

答:他住院以后,记得是1975年5月12日,他以前的护士王力把我找去,跟我说,秉德,你一定要想办法去看看你伯伯,他前几天到北京医院来看望病人,约了我们几个以前在他那里工作过的医生和护士在走廊里见个面,边走边说说话,问问这个问问那个,然后就说,我可能还有半年时间吧。她们听后都非常难受。王力就对我说,秉德,你看你伯伯怎么说这个话呢,你一定要去好好地劝劝他,不能有这么悲观的情绪。

听到这个我觉得太突然了。我立即骑车去西花厅找七妈。我说我要去医院看望伯伯,我伯伯有一句特别不该说的话,我得好好劝阻伯伯这个思想,让我去看他吧。七妈说人家有规定,只能我去,你不能去啊!我说那我得和伯伯通个电话,七妈就给我接通了电话。伯伯就问我,工作怎么样,孩子怎么样,公婆怎么样?我说伯伯你别问我这些了,我要“质问”你一句话。他说怎么了?我说你到北京医院时候说什么话了?你不应该说这种话,因为你说的是错话。他说这有什么好问的呀,人都总有那一天嘛,我开句玩笑嘛。我说玩笑不能这么开呀!他说人总是要有这么一天的,你是共产党员,要唯物主义,你应该想得通啊。我说你不应该有这个情绪,你要有这个情绪的话,会影响你的治疗,你的养病,对你不利。

周秉德在接受采访

我从来都不敢用责备的语气对他说话,但是那次我真的是带着情绪,有点批评的口气。他淡然地说:“哎呀,人总会有那么一天嘛!你放心呐,而且我走了以后有人做得会更好啊。已经有人接手我的工作了,他们可以做得更好啊。这个要想通,你是共产党员应该想得通。”我说那我们家里头更不能没有你。他再三地说,没有我谁都可以啊,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我说你不应该有悲观的情绪,这样对你治疗是有影响的,对你康复更有影响。就这样反复说了很多。

问:这次通电话是你和伯伯最后一次接触吗?

答:不是,过了一周多,5月20日那天中午,七妈给我打电话,说伯伯下午要回西花厅了,让我过去。我就急忙骑着自行车赶了过去。几个月没有见面,这时看到伯伯眼睛还是很有神,但是感觉他非常瘦弱,也没劲儿,坐的沙发前面摆了一个斜坡的木头架子,可以放脚,这样腿可以不往下沉得太多。他和我聊了聊,问我的孩子,问我的公公婆婆,问我的工作,等等。临走时我就特别想跟他照个相,但是当时还有几个人,两位秘书也都在。他说哎呀这么多人呢,咱们下一次吧,就没照相。

问:这次见面就是最后一面了?

答:是的。伯伯走的那天我是在上海出差,早晨六点多钟听到广播的消息,我蒙了,一下子就天旋地转了。我坚持着到商店去买了黑纱,请人家帮我买机票回来,马上到西花厅去。

问:你到西花厅见到邓大姐那个情景印象一定很深吧?

答:我以为七妈会在床上躺着哭得昏天黑地,结果到了一看,她在客厅里站着等我。我抱了她就哭,她反过来安慰我:“不哭不哭,咱们要坚强,要坚强!”当时她没有哭。11日,中共中央为伯伯举办隆重的告别会之后,我们陪着七妈送葬送到八宝山。下车以后,她拉着我的手说:“秉德,往前走。”就这么走过去,到了玻璃棺材跟前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了:“恩来啊,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再多看你一眼吧,我以后再也看不到你了啊!……”那时候她才痛心地大声哭出来……

告别仪式上,在伯伯棺木前,七妈的花圈上写了“悼念恩来战友 小超哀献”,这是他们一辈子的称呼。伯伯一直叫七妈“小超”,一直就跟我们说,你小超妈妈呢,小超呢,当着秘书他们也经常是“小超在哪儿”,一辈子都叫“小超”。

问:他们感情很好吧?

答:他们关系非常密切,非常恩爱,我见到他们争论只有一次,是伯伯给何香凝副委员长的寿辰送花篮,交代说落款写周恩来。七妈立刻就说怎么只有周恩来,没有邓颖超啊,我还做过她多年的秘书呐,怎么没有我?重男轻女。就这一次她与伯伯争论。

两个人关系实在是很好,互相尊重、互相关心。生活上主要是七妈关心伯伯,伯伯的衣服、穿戴、饮食搭配,什么时间该休息,这些七妈都是很细心地关照。因为伯伯的事情太多,工作也特别忙,没有时间休息,所以我们家里这么多亲戚朋友,周家的一些事情,也都由我七妈去考虑、安排。伯伯对七妈在生活上可能关照得没那么细,吃东西穿衣服这些肯定他是不管的,但是对她的健康还是非常关注的。七妈身体不太好,该去检查身体,该去医院找大夫看病这些事情,伯伯都很关心。伯伯工作忙,回家经常在半夜,为不打扰我七妈睡眠,他总是绕远走后面的小路回到办公室或者卧室。

七妈的身体也是以前落下的病根。1927年3月下旬她在广州曾经生下过一个男孩。但是因为孩子太大难产,孩子有10磅,相当于是9斤,没能活下来,实在是特别遗憾!如果在的话,这位大哥比我大10岁。七妈产后没能得以休息,当时正是广州发生四一五反革命政变之际,白色恐怖严重,七妈和她母亲一起化装乘坐小船到香港,又乘轮船转到上海。产后十多天过于劳累,精神又紧张,身体受到极大损伤,导致此后再也没有生育孩子的身体条件。这是他们为中国革命作出的牺牲。

问:总理去世以后,您是去帮忙整理过遗物吧?

答:伯伯遗物,生活用品,七妈交代,分别留给我们亲属、工作人员作为纪念。1976年三四月份,七妈请伯伯身边的工作人员共同把伯伯的生活用品,大致分了十多份,给我们家的有七份,包括我们六个兄弟姐妹还有我母亲一共七份,让我来给每家分些遗物留作纪念。

伯伯去世以后,我就想尽可能多地去西花厅陪陪七妈,骑车或者乘公交车,有时间就去。有一次去看她的时候,桌上摆了一个黑皮夹。她说:这是后来在你伯伯办公桌里发现的,有这么一个小皮夹子,我想就留给你吧。

周恩来随身带着的皮夹子,里面放着周恩来父亲周劭纲的照片

这样就把这个皮夹子给了我。说是皮夹子,实际上就是很粗糙的马粪纸外边加上一点黑色帆布包的。用的时间久,黑布边已经磨损,所以看得出来里面是马粪纸。七妈对我说:那个时候我们工作在敌占区,拿个大公文包很不方便,所以你伯伯有些重要的内容就放在小皮夹里,这就是那个时候用的,随身带着的。

现在里面放的是什么呢?我拿出来看:有一张照片,正面是我祖父的照片,背面写着“爹爹遗像”,这是伯伯亲笔所写。还有几封信,折得很小很小。一封是1939年伯伯因臂伤赴苏联治病时,在医院给七妈的信。当时七妈住在宾馆,两人有时见面,有时就通个信。还有两封是1947年转战陕北的时候写给七妈的,一封是3月17日写的,主要是报平安吧;另一封也差不多,写得很简单。就这么三封信。

问:您觉得总理把这张照片放在这个皮夹子里是一种什么心情?

答:我想伯伯是很看重父子感情的,他和我祖父的感情是很深的。我祖父没有考上功名,没有做过什么大的事情,只是一般的小职员,做个文书,做个抄写,也没有一个稳定的收入可以供给家里兄弟三个。

伯伯参加革命以后,20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在上海的时候,我祖父还跟着他生活了一段时间,平时就是远远地关心他,这个儿子参加革命了,随时都很危险,他很担心,只能默默地陪伴、跟随儿子,可能的时候帮着做点联络的事情。

问:老爷子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答:1942年,当时我祖父在重庆八路军办事处的红岩村,跟伯伯、七妈在一起。我祖父去世之前伯伯自己也生病住院,要做手术。他住院期间赶上我祖父快要过生日了,就专门写信给我七妈,说老爷子过生日吃寿面,是生日当天吃还是等我回来以后吃,由老爷子定。他是挺注重这种父子亲情的,所以专门有这么个嘱咐。

周秉德与廖心文(左)、张军锋(右)一起合影

那时候我祖父发烧生病,我七妈照顾老爷子,就写字条告诉说他父亲生病了,发高烧。但是谁也没想到,这个病发展很快,我伯伯还没出院,我祖父就去世了。七妈和董必武还有办事处的同志一起料理的后事,考虑伯伯伤口还没有愈合,大家商量决定先不告诉他。但是送报的小报童到医院去的时候,说院子里边的周老太爷病故了。伯伯当时手术刚刚做完,还没有到可以出院的程度,但一听这个消息就马上出院。到了家,伯伯跪在那儿,痛哭不已。他身体很虚弱,但还是按照老习惯尽孝,当然可能心里也是觉得对父亲有那种亏欠、歉疚的感情,一直就跪在那里,守灵守了一夜。

来源:近代史飙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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