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尖细的嗓音穿透殿门,一字一句,砸在我心上:“太子赵珩,德行有亏,不堪为储君,贬为庶人,钦此。”
圣旨下到东宫那天,我正跪在佛堂里,替腹中的孩子抄写平安经。
那尖细的嗓音穿透殿门,一字一句,砸在我心上:“太子赵珩,德行有亏,不堪为储君,贬为庶人,钦此。”
笔尖的朱砂,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刺目的血色,像极了那日,柳如月抱着孩子跪在我面前时,我心头滴下的那滴血。
满宫的奴才都慌了,哭嚎声、求饶声响成一片。只有我,缓缓地,一笔一划地,写完了平安经的最后一个字。
我没有去看赵珩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也没有理会他抓住我衣袖时,那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
我只是在想,走到今天这一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他第一次为柳如月对我撒谎?还是从他将我亲手为他缝制的荷包,随手赏给了别人?
又或者,是从大婚之夜,他挑开我的盖头,满眼惊艳地对我说“婉君,有妻如你,夫复何求”的那一刻起,一切,就早已注定了。
一个连自己枕边人真心都看不透的男人,又如何能看得清这万里江山,黎民百姓?
废了,也好。
这天下,总归是需要一个明君的。
而我,沈婉君,作为他曾经的妻,也算是为这天下,尽了最后一份心力。
第1章 昔日画眉人
我与赵珩的婚事,曾是京城里人人称羡的一段佳话。
我是当朝首辅沈家的嫡长女,自幼饱读诗书,琴棋书画不敢说样样精通,却也小有名气。
他是中宫嫡出的太子,丰神俊朗,温文尔雅,是父皇最寄予厚望的儿子。
我们的结合,被誉为天作之合。
大婚那晚,红烛高照,他执着我的手,眼里的柔情几乎要溢出来。
“婉君,”他轻声唤我,“我知你不喜宫中规矩繁多,但我保证,只要有我在,这东宫便是你的家,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他还说:“往后,我只为你一人画眉。”
那时的我,信了。
哪个怀春少女,能抵挡住心上人这般郑重又温柔的誓言呢?
婚后的日子,确实如他所言,蜜里调油。
他日日为我画眉,从不假手于人。我为他洗手作羹汤,打理东宫上下,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我们一起在庭中赏月,在书房研墨,他读的每一份奏折,都会先拿来与我商议。
他总说:“婉君的见地,总能让我茅塞顿开。”
我以为,我们会是史书上人人称颂的帝后典范,相濡以沫,携手一生。
可我忘了,他是太子,是未来的君王。他的世界里,不止有我一个沈婉君。
而我,也终究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更低估了权力和欲望对一个男人的侵蚀。
变化的开端,是从柳如月的一封信开始的。
柳如月,是赵珩母亲,也就是当今皇后的娘家侄女,算是他的表妹。我曾听他提过,说小时候在宫里住过一阵子,是个爱哭鼻子的小跟屁虫。
后来柳家家道中落,便回了江南老家,渐渐断了联系。
那日,赵珩从宫外回来,神色便有些不对。晚膳时,他几次欲言又止,眉宇间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愁绪。
我给他布了菜,轻声问:“殿下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我。
信是柳如月写的。
信中言辞恳切,说她父亲病故,母亲体弱,家中生计无以为继,听闻表哥如今贵为太子,斗胆求一丝庇护。
信的末尾,还附了一首小诗,写的尽是儿时两小无猜的追忆。
我看完信,心里便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倒不是嫉妒,而是女人的直觉告诉我,这封信,没那么简单。一个家道中落的孤女,不去求助族中长辈,反而千里迢迢写信给一个早已疏远的皇家表哥,这本身就透着几分刻意。
但我没有表现出来。
我将信放回信封,温和地对赵珩说:“表妹孤苦无依,确实可怜。殿下打算如何安置她?”
赵珩似乎松了口气,握住我的手,感激地说:“婉君,我就知道你最是通情达理。我想着,先派人送些银钱过去,再在京中为她们母女寻一处宅子安顿下来,你看如何?”
“殿下仁厚,是表妹的福气。”我点点头,没有反对。
我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我甚至亲自挑选了妥帖的管事,备了厚礼,派人送去江南。
可我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第22章 裂痕生毫厘
自从派人接济了柳如月母女,赵珩便时常提起她。
“婉君,你不知道,如月小时候最是胆小,连只虫子都怕,如今却要撑起一个家,真是难为她了。”
“今日江南送来的橘子,我想着如月最爱吃,便让人送了些去。”
“听派去的人说,如月亲手做了些绣品托人带回来,说是答谢我们的。你瞧瞧,这手艺,比宫里的绣娘也不差。”
他说话时,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温柔,眼神里也闪烁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光。
起初,我只当他是顾念旧情,并未多想。
身为太子妃,我自当有容人的雅量。何况,那柳如月远在江南,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直到那一日,我为他整理书房,无意间发现了一只被他藏在书卷下的锦盒。
那锦盒做工精致,里面铺着上好的软缎,放着一枚小巧的玉佩,玉佩上刻着一个“月”字。
我认得这枚玉佩。
这是赵珩及冠时,父皇亲赐的暖玉,他一直贴身佩戴,宝贝得紧。
可如今,这枚玉佩却被他刻上了别人的名字,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针尖狠狠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我没有声张,只是将锦盒放回了原处,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可那道裂痕,却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从那以后,我开始留意赵珩的言行。
我发现,他去书房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有时一待就是大半夜。
我发现,他开始有了一些我不知道的开销,账房那边支取的银两,数目不大,但次数频繁。
我甚至发现,他开始对我撒谎了。
那是一个傍晚,他回来时,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脂粉香。那香味很特别,不是宫中常用的任何一种熏香。
我问他:“殿下今日去了何处?”
他眼神闪躲了一下,随口答道:“去见了户部的几位大人,商议秋粮入库的事。”
我笑了笑,没再追问。
可第二天,我父亲入宫议事,我便状似无意地问起:“父亲昨日可见到殿下了?他说是与户部的大人们议事呢。”
父亲一脸茫然:“没有啊。昨日户部休沐,老夫在府中陪你母亲看了一天的戏。”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他骗我。
为了一个远在江南的表妹,他开始对我撒谎了。
我一夜未眠。
天亮时,我看着铜镜里自己憔悴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我沈婉君,自问行事端方,从未有过行差踏错之处。我对得起太子妃这个身份,对得起沈家的教诲,更对得起赵珩。
可我换来了什么?
是猜忌,是隐瞒,是背叛。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因为我知道,眼泪和质问,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我只是让侍女给我梳了一个最端庄的发髻,换上了一身最华丽的宫装,然后,平静地等待着。
我知道,柳如月,就快要来京城了。
而我与赵珩之间,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第3章 风雨欲来时
柳如月进京的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赵珩没有告诉我。
是我的眼线,安插在城门守卫处的一个远方亲戚,飞鸽传书告诉我的。
信上说,太子殿下亲自出城相迎,用的是一顶并不起眼的青呢小轿,将人接进了一处位于城西的别院。
那处别院,我知道。
是赵珩的私产,是他十六岁生辰时,陛下赏给他的。地段清幽,寻常人根本不会注意到。
我的心,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他把她养在了外面。
像所有那些不入流的话本子里写的那样,金屋藏娇。
那天晚上,他回来得很晚,带着一身的湿气和酒气。
他似乎很高兴,眉眼间都带着笑意,一进门就抱住我,说:“婉君,今日陪几位大臣多喝了几杯,回来晚了。”
我闻着他身上混杂着雨水、酒气和那股熟悉的脂粉香,只觉得一阵反胃。
我轻轻推开他,替他解下外袍,声音平淡地问:“殿下今日一定很累吧?要不要先喝碗醒酒汤?”
“还是婉君体贴。”他笑着,顺势在我额上亲了一下。
我没有躲。
只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我的指甲,已经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从那天起,赵珩的谎言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拙劣。
他说去翰林院查阅古籍,却被我安插的人看见他提着食盒进了城西的别院。
他说与几位皇子在宫中赛马,可转头三皇子妃就派人来请我,说三皇子病了,想让我过去看看。
他像一个初尝禁果的少年,笨拙地用一个又一个谎言,试图掩盖那个呼之欲出的秘密。
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以为他可以瞒天过海,坐享齐人之福。
他甚至开始夜不归宿。
第一次,他托人带话回来,说军中有急事,需在京郊大营留宿。
我一夜未睡,坐在冰冷的殿中,看着窗外的月亮,从升起到落下。
我知道,他不在军营。
他在那个女人的温柔乡里。
我的心,已经疼到麻木了。
我开始反思,我们的婚姻,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我不够温柔?不够美貌?还是我不够懂他?
都不是。
我渐渐明白,问题不在我,而在他。
他从小顺风顺水,被保护得太好,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挫折。他想要的,父皇和母后都会满足他。
他娶我,是因为我是最合适的太子妃,能为他带来沈家的支持,能为他打理好东宫,能成为他最得力的贤内助。
他对我的感情,有喜欢,有欣赏,但更多的,是一种习惯和理所当然。
而柳如月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静。
她柔弱,可怜,需要他的保护。这极大地满足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虚荣心和保护欲。
和她在一起,他不必端着太子的架子,不必时时刻刻想着国家大事。他可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享受着被人依赖和崇拜的感觉。
那是一种我给不了他的,新鲜又刺激的体验。
我甚至可以想象,柳如月会如何梨花带雨地向他哭诉自己的不幸,又会如何满眼崇拜地看着他,说一些“表哥是天下最好的男人”之类的蠢话。
而赵珩,恰恰就吃这一套。
我没有去揭穿他,也没有去找那个女人。
因为时机未到。
我只是默默地收集着他每一次说谎的证据,每一次私会的时间地点,每一次动用东宫财物为那个女人添置的物件清单。
我在等。
等一个让他百口莫辩,再无退路的机会。
我也在想,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我该怎么办?
是哭着求他回心转意?还是像个妒妇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
不。
那不是我沈婉君的作风。
我父亲曾教导我,为女子,当有风骨。遇事,当沉着,冷静,谋定而后动。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我知道,我绝不会让自己沦为一个可怜的怨妇。
我是沈家的女儿,是当朝的太子妃。
我,有我的骄傲。
第4章 东窗事发日
我等的机会,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
那天是中秋家宴,宫中张灯结彩,一派祥和。
我腹中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孕吐得厉害,没什么胃口,便提前离席,回了东宫。
刚踏进殿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尖利的女声,带着哭腔,划破了夜的宁静。
“太子妃娘娘,求求您,见见我们吧!我们主仆二人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啊!”
我扶着侍女的手,缓缓走了进去。
大殿中央,跪着一个身着素衣的年轻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她身边,还跪着一个伶牙俐齿的丫鬟。
那女子抬起头,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眉眼清秀,楚楚可怜。
正是柳如月。
她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哭得更凶了,抱着孩子就朝我磕头。
“太子妃娘娘,求您开恩,给这孩子一条活路吧!他……他是殿下的亲骨肉啊!”
“轰”的一声,我的脑子像是炸开了。
孩子……
他的孩子……
我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我身边的侍女和嬷嬷们,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纷纷跪了下去。
“大胆刁妇!竟敢在东宫胡言乱语,污蔑太子殿下!”掌事嬷嬷厉声呵斥,就要叫人把她拖出去。
“慢着。”
我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我一步步走到柳如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看着她那张写满了算计和委屈的脸,看着她怀里那个睡得正香的婴儿。
我的心,像被放在冰水里浸过一样,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失态,愤怒,或者崩溃。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问:“你说,这孩子是殿下的?”
柳如月被我的冷静镇住了,愣了一下,才连连点头:“是,是殿下的。我们……我们早有情意,只是碍于您的身份,殿下才……才不得已将我安置在外。”
“是吗?”我淡淡地反问,“那他为何不告诉你,今日是宫中家宴,他不会回东宫?”
柳如月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显然没料到赵珩不在。她的算盘,是当着赵珩的面,抱着孩子来求我,逼我承认她的身份。有赵珩护着,她料定我不敢把她怎么样。
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赵珩今夜根本不会回来。
“我……我……”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她身边的丫鬟倒是个机灵的,立刻抢着说:“是我们姑娘思念殿下心切,又听闻娘娘您有了身孕,想来给您道喜,这才……这才冒昧前来。”
真是好一个“道喜”。
抱着私生子,来给正妻道喜。
我几乎要被气笑了。
我没有理会那个丫鬟,目光依然锁定在柳如月身上。
“你想要什么?”我问得直接。
柳如月咬着唇,泪眼婆娑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我才是那个拆散他们有的恶人。
“我……我别无所求,只求能留在殿下身边,哪怕为奴为婢,只要能看着孩子长大,我就心满意足了。”
说得真是情真意切。
可她的眼神,却出卖了她。那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野心和欲望。
她要的,哪里是为奴为婢。
她要的,是名分,是地位,是这东宫女主人的位置。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赵珩回来了。
他显然是听到了消息,一路跑回来的,连朝服都未换下,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他一进门,看到眼前的景象,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婉君……”他看向我,眼神里满是慌乱和乞求。
然后,他又看向柳如月,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责备:“如月,你……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在院子里待着吗!”
柳如月一见到他,就像见到了救星,哭着扑过去抱住他的腿。
“表哥!表哥你救救我们母子!太子妃娘娘她……她要赶我们走!”
一句话,就将我推到了恶人的位置上。
赵珩果然心疼了。
他扶起柳如月,将她护在身后,然后转身面对我。
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只说出了一句苍白无力的话。
“婉君,这件事……是我的错。你别怪如月,她也是身不由己。”
我的心,彻底死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维护她。
他甚至没有问我一句,我感觉怎么样,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曾深爱过的男人,忽然觉得无比的陌生和可笑。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所有情绪,然后,缓缓地,对他,也对柳如月,点了点头。
“好。”
我说。
“我允了。”
第5章 釜底抽薪谋
我的回答,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赵珩不敢相信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错愕和一丝……如释重负。
柳如月也愣住了,她大概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和眼泪,却没想到,我这么轻易就点了头。
她眼中的得意,一闪而过。
“婉君,你……你真的……”赵珩的声音有些颤抖。
“殿下不是都说了吗?是你的错,与她无关。”我平静地看着他,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波澜,“既然孩子都有了,总不能让他流落在外,不明不白地活着。传出去,也有损皇家颜面。”
我顿了顿,目光转向柳如月。
“只是,名分之事,还需从长计议。东宫不是菜市口,不是什么人想进就能进的。暂时,就先以侍妾的身份,住在偏殿吧。”
柳如月的脸色白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楚楚可怜的模样,柔顺地应了声:“全凭娘娘做主。”
赵珩大喜过望。
他大概以为,我这是顾全大局的退让。
他走过来,想拉我的手,被我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婉君,谢谢你。我就知道,你最是贤惠大度。”他由衷地赞叹道。
我看着他那张欣喜的脸,只觉得讽刺。
贤惠?大度?
不。
我只是不想再跟他浪费口舌了。
哀莫大于心死。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彻底失望时,她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累了。
我不想再陪他演这出夫妻情深的戏码了。
我挥了挥手,对掌事嬷嬷说:“带柳姑娘和……小公子下去安置吧。找个稳妥的乳母,好生照看着。”
“是,娘娘。”
柳如月抱着孩子,在赵珩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那眼神,充满了胜利者的炫耀。
大殿里,终于只剩下我和赵珩两个人。
他搓着手,似乎想跟我说些什么。
“婉君,我……”
“殿下累了一天,也早些歇息吧。”我打断他,转身就往内殿走。
“我还有些乏,想先睡了。”
我的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赵珩看着我紧闭的殿门,在原地站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转身去了柳如月所在的偏殿。
那一夜,我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天一早,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给皇后请安。
我换上了一身素净的衣服,连珠钗都未戴一支,直接去了父皇的御书房。
通传的太监有些为难,说陛下正在和几位大臣议事。
我没有硬闯,只是静静地跪在了书房外的台阶下。
深秋的清晨,寒气逼人。冰冷的石阶,硌得我膝盖生疼。
但我一声不吭。
我知道,父皇会见我的。
他是一个英明的君主,也是一个慈爱的父亲。他对我,向来是疼爱的。
果然,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御书房的门开了。
几位大臣鱼贯而出,看到跪在外面的我,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为首的,正是我的父亲。
他看到我,脸色一变,快步走过来,想要扶我。
“婉君,你这是做什么!有身子的人,怎么能跪在这里!”
我摇了摇头,没有起来。
“女儿有要事,求见陛下。”
父亲还想再劝,书房里传来父皇威严的声音。
“让她进来。”
我由父亲扶着,走进了御书房。
父皇坐在龙椅上,脸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我跪下,行了大礼。
“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父皇抬了抬手,“有什么事,非要用这种法子来见朕?”
我没有起来,而是从袖中拿出了一本册子,双手奉上。
“父皇,请您过目。”
王公公接过册子,呈给了父皇。
父皇翻开册子,脸色,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那本册子里,记的不是赵珩和柳如月的风流韵事。
我没有哭诉,没有告状,没有说一句赵珩的不是。
我记的,是另一笔账。
第一页,是赵珩为安置柳如月,私自动用东宫款项,在城西购置别院的账目。
第二页,是他为了讨柳如月欢心,从宫中库房私自取走前朝名画、名贵首饰的记录。
第三页,是他为了掩人耳目,以“犒赏军士”为名,从户部支取三万两白银,实则用于柳如月日常开销的凭证。
……
一笔一笔,清清楚楚。
时间,地点,经手人,物证,人证,俱全。
这些,不仅仅是作风问题了。
这是挪用公款,是欺君罔上!
父皇的呼吸,越来越重。
他将册子重重地摔在龙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混账东西!”
我依旧跪在地上,头垂得更低了。
“父皇息怒。”我轻声说,“儿臣呈上此物,并非想状告太子。”
父皇抬眼看我,眼神锐利如刀。
“那你是为何?”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片澄明。
“儿臣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一个连自己的家事都处理不好,轻易被儿女私情蒙蔽双眼,为了一个女人,便能置国法家规于不顾的储君……”
“他,真的能治理好这偌大的江山吗?”
“他,真的能成为一个爱民如子,明辨是非的君主吗?”
我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句句,都敲在了父皇的心上。
我没有为自己求公道。
我求的,是这天下的公道。
我赌的,是父皇作为一个君王的理智和决断。
御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父皇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走下龙椅,亲自将我扶了起来。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
“好孩子,委屈你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心疼,有赞许,还有一丝……决绝。
“朕,知道了。”
第6章 圣心终有断
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父亲在宫门口等我,见我出来,连忙迎了上来。
“婉君,你……你跟陛下都说了什么?”他担忧地问。
我摇了摇头,只说:“父亲,女儿累了,想回家歇歇。”
父亲看着我苍白的脸,没再多问,只是叹了口气,亲自将我送上了回沈府的马车。
回到东宫,一切如常。
柳如月已经被安置在了漱玉轩,那是东宫里除了主殿之外,最好的一处院落。
赵珩一整天都陪着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听说,他还亲自下厨,为她做了碗莲子羹。
东宫的下人们,都是见风使舵的。见我失了势,柳如月又得了宠,不少人已经开始悄悄地巴结新主子了。
只有我身边的几个心腹,依旧忠心耿耿,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不忿。
“娘娘,您就这么由着那个嚣张吗?”我的贴身侍女红袖气得直掉眼泪。
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说:“别急,看着吧。”
我什么都没做。
既没有去找柳如月的麻烦,也没有去跟赵珩争吵。
我就待在自己的寝殿里,安安静静地看书,抄经,养胎。
仿佛那个抱着孩子上门逼宫的女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我的平静,让赵珩感到不安。
当天晚上,他来了我的寝殿。这是柳如月住进东宫后,他第一次踏足这里。
他屏退了下人,有些局促地站在我面前。
“婉君,你……你还在生气吗?”
我放下手中的书,抬眼看他。
“殿下何出此言?我允了她进门,不就是为了让殿下安心吗?何来生气一说?”
我的语气,客气又疏离,像是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
赵珩被我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
“婉我君,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和如月是真心相爱的,那孩子……也是无辜的。我不能不管他们母子。”
“真心相爱?”我重复着这四个字,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殿下可知,何为真心?”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
“真心,不是一时的怜悯和冲动。真心,是责任,是担当,是无论贫穷富贵,顺境逆境,都始终如一的坚守。”
“你对我的承诺,是真心吗?”
“你对父皇的承诺,对这天下百姓的承诺,又是真心吗?”
我的质问,像一把把尖刀,刺向他虚伪的面具。
赵珩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恼羞成怒地低吼道:“沈婉君!你不要得寸进尺!我敬你是太子妃,才跟你好声好气地说话!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的身份,是你的妻子。可你,却把我当成了一个需要用‘敬’字来对待的外人。”
“赵珩,你走吧。”
我转过身,不再看他。
“从今往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不会再管你了。”
赵珩大概是被我的决绝伤到了自尊,他拂袖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我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缓缓地,滑坐在了地上。
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不是不痛。
只是,我知道,我的痛,不能让他看见。
接下来的几天,父皇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赵珩,也再没有来过我的寝殿。他日日都宿在漱玉轩,与柳如月你侬我侬,俨然一对恩爱夫妻。
柳如月也越来越得意,开始插手东宫的事务,甚至隐隐有了与我分庭抗礼的架势。
整个东宫,都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平静之下。
所有人都以为,我沈婉君,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只有我知道,这暴风雨前的宁静,才是最可怕的。
父皇是在等。
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而我,也在等。
等那只高高举起的靴子,最终落下。
第七天。
圣旨到了。
宣旨的,是父皇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王公公。
他带着一队禁军,将整个东宫围得水泄不通。
那尖细的嗓音,念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太子赵珩,德行有亏,私德不修,挪用公款,欺君罔上……不堪为储君,即日起,废黜太子之位,贬为庶人,迁出东宫,于城外旧宅静思己过。”
“柳氏如月,蛊惑储君,秽乱宫闱,赐白绫一条,其子……交由沈氏抚养。”
“太子妃沈氏,端庄贤淑,深明大义,然夫妻一体,亦难辞其咎。暂回沈府静养,待诞下麟儿,另行封赏。”
圣旨念完,整个东宫,死一般的寂静。
赵珩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可能……父皇不会这么对我的……”
柳如月更是当场吓晕了过去。
我跪在地上,平静地接了旨。
“臣媳,领旨谢恩。”
王公公走过来,将我扶起,低声说:“沈小姐,陛下让老奴转告您,您受委屈了。好好保重身子,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我对他福了福身,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一切,都结束了。
也或者说,是刚刚开始。
第7章 尘埃落定后
我被送回沈府的那天,赵珩和柳如月也被押送出了东宫。
我没有去看他们。
马车驶出宫门时,我掀开车帘,最后看了一眼那巍峨的宫墙。
这里,曾是我憧憬过的家,也曾是我心碎过的地方。
如今,终于要离开了。
回到沈府,母亲抱着我,哭得泣不成声。
“我的儿,你怎么这么傻啊!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怎么不跟家里说啊!”
父亲站在一旁,眼圈也红了,只是拍着我的背,不停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靠在母亲温暖的怀里,多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我没有哭,只是觉得很累,很累。
我大病了一场。
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才渐渐缓过来。
肚子里的孩子倒是很乖,不吵不闹,稳稳地待着。太医说,胎像很稳。
这大概是这段日子里,唯一的好消息了。
病好后,我听说了赵珩他们的消息。
柳如月,到底还是没能逃过一死。白绫赐下,一条性命,就这么没了。
她那个刚出世没多久的孩子,被送到了我这里。
是我派人去接的。
嬷嬷抱着那个小小的婴儿,有些不忍地问我:“小姐,这……这毕竟是那个女人的孩子,您真的要养吗?”
我看着襁褓中那张酷似赵珩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孩子是无辜的。
大人的恩怨,不该牵连到他身上。
“养吧。”我说,“给他取个名字,叫赵安。希望他此生,平安顺遂。”
至于赵珩,他被安置在城郊的一处旧宅里。
那宅子,还是当年他外祖家获罪被抄时,留下来的。如今,倒是成了他的囚笼。
听说,他刚去的时候,大发雷霆,砸光了屋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后来,便整日酗酒,浑浑噩噩,不成人样。
父皇,不,现在应该叫陛下了。
陛下派人去看过他几次,见他如此颓废,彻底失望,便再也没管过他。
废黜太子,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朝堂之上,自然也掀起了轩然大波。
但陛下雷厉风行,拿出了我给他的那本账册,以及他暗中查到的更多证据。
赵珩这些年,仗着太子的身份,背地里做的荒唐事,远不止我记录的那些。
结党营私,卖官鬻爵,虽然都做得隐秘,但并非无迹可寻。
铁证如山,朝中再无人敢为他求情。
很快,陛下便册立了三皇子为新太子。
三皇子赵睿,素有贤名,勤政爱民,是众望所归。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仿佛那曾经风光无限的太子赵珩,只是史书上一段无足轻重的插曲。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
我的肚子,也一天天地大了起来。
父亲和母亲对我呵护备至,生怕我再受一点委屈。
沈家,成了我最安稳的港湾。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赵珩了。
直到我临盆的前一个月。
他来了。
他站在沈府门口,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头发胡乱地束着,形容憔悴,眼神空洞。
像一个落魄的乞丐。
若不是门口的家丁认出了他,恐怕早就将他打出去了。
父亲不想让他见我,但我说:“让他进来吧。”
有些事,总要有个了断。
我们在偏厅见的。
他看着我高高隆起的腹部,眼神复杂。
“你……快生了?”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下个月。”我淡淡地回答。
我们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
“为什么?”他问,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婉君,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你就一点都不念吗?”
他还是不明白。
他以为,我做这一切,是为了报复他的背叛。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悲。
“赵珩,你错了。”我说,“我不是在对付你。我是在救你,也是在救这个天下。”
“你性子软弱,耳根子更软。一个柳如月,就能让你神魂颠倒,不顾纲法。若你将来登基为帝,你身边,会出现千千万万个‘柳如月’。到那时,你毁掉的,就不仅仅是我们这个小家,而是整个赵氏的江山。”
“我将你拉下那个位置,是让你不必背负你根本背负不起的责任。让你,可以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至于夫妻情分……”
我自嘲地笑了笑。
“从你为了她,第一次对我撒谎开始,我们之间,就只剩下‘太子’和‘太子妃’了。”
赵珩怔怔地看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许久,他才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发出了困兽一般的呜咽。
我没有再看他。
我起身,离开了偏厅。
走到门口时,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那个孩子,我给他取名叫赵安。你若想看他,随时可以来。但,仅此而已。”
说完,我便走了。
我知道,我与赵珩之间,到此,才算是真正的,尘埃落定了。
第8章 寻常百姓家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我生下了一个儿子。
陛下亲自为他赐名,赵谦。
谦,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是陛下对他的期许。
洗三那天,赵珩来了。
他看起来,比上次精神了一些。胡子刮干净了,衣服也换了身新的,虽然依旧是布衣,但很整洁。
他抱着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儿,手都在抖。
那是他的长子,却不是嫡子。
他看着赵谦,又看了看被乳母抱在怀里的赵安,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悔恨和痛苦。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看了孩子很久,然后就走了。
从那以后,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沈府看望两个孩子。
他不再酗酒,也不再怨天尤人。
听说,他在城郊开了个小小的私塾,教附近村子里的孩子们读书写字。
他一个被废的太子,肯放下身段去做这些,倒也让我有些意外。
或许,剥离了那些权力和光环,他,也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
日子过得飞快。
转眼,五年过去了。
赵谦和赵安,都长成了活泼可爱的小童。
谦儿性子沉稳,像我。安儿活泼好动,像……他。
我没有瞒着他们兄弟俩的身世。我告诉他们,他们有同一个父亲,只是母亲不同。
安儿的生母,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
孩子们似懂非懂,但他们兄弟俩的感情,却很好。
谦儿总是护着安儿,安儿也最听哥哥的话。
赵珩依旧会定期来看他们。
他教他们读书,给他们讲故事,带他们去放风筝。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只是一个普通的,有些笨拙的父亲。
我们之间,也渐渐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见面时,会客气地点点头,说上几句关于孩子的话。
再无其他。
新太子赵睿登基了,年号“景和”。
他是一位好皇帝。
勤政,爱民,虚心纳谏,开创了一番盛世景象。
他登基后,曾派人来问过我的意思。
问我,是否愿意带着孩子,入宫生活。他可以给我一个尊贵的封号,保我母子一生荣华。
我谢绝了。
宫墙里的生活,我已经过够了。
我只想守着我的两个孩子,在沈府里,过平静安稳的日子。
那年冬天,京城下了很大的一场雪。
谦儿和安儿在院子里堆雪人,玩得不亦乐乎。
我坐在廊下,裹着厚厚的披风,看着他们,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
赵珩来了。
他提着一个食盒,食盒里,是热气腾腾的烤红薯。
“刚出炉的,趁热吃。”他将一个烤红薯递给我,自己拿了一个,走到廊下的台阶上坐下。
我们隔着几步的距离,一起看着雪地里嬉闹的孩子。
“婉君,”他忽然开口,“这些年……谢谢你。”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你不用谢我。我养他们,是因为他们是我的儿子。”
“不,”他摇摇头,“我是说……谢谢你,当年把我拉了下来。”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清澈和平静。
“以前,我总觉得,那个位置是我的。我生来就该坐在那里。可现在,我才明白,我根本就不是那块料。”
“教书的日子,很清苦,但也很踏实。看着那些孩子们,从不识一字,到能念出《三字经》,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那种感觉,比我当年批阅再多奏折,都要来得真实。”
“我现在,才算是真正地,活明白了。”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远处,两个孩子堆好了一个雪人,正笑着朝我们招手。
“父亲!母亲!快来看啊!”
安儿脆生生地喊着。
赵珩的身子,僵了一下。
我站起身,朝他们走去,也对赵珩说:“走吧,过去看看。”
他犹豫了一下,也站了起来,跟在我身后。
夕阳的余晖,洒在洁白的雪地上,也洒在我们四个人的身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那一刻,我们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百姓人家。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赵珩。
他正看着我,眼神温柔。
我们相视一笑。
过往的种种,恩怨情仇,仿佛都随着这场大雪,被掩埋了,消融了。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
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一次又一次的选择。
而每一个选择,都会带你走向一条全新的,未知的路。
至于这条路,通向何方?
谁又知道呢。
只要,一家人,能这样平平安安地在一起,便已经是,上天最好的恩赐了。
来源:故事的漂流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