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她忽然像被一阵大风卷上天。一个不识字的乡下婆,怎么就登了城楼、成了全国“学习模范”?更离奇的是,她自己也常常一脸茫然,好像被推着往前走。
顾阿桃这个名字,对现在的人们而言无疑有些陌生了。
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她忽然像被一阵大风卷上天。一个不识字的乡下婆,怎么就登了城楼、成了全国“学习模范”?更离奇的是,她自己也常常一脸茫然,好像被推着往前走。
故事得从头说。1914年,她出生在江苏太仓沙溪一带,洪泾队,地名挺好听,地里头的日子却一点也不好过。她的命开局就不顺:父亲早走,八岁被送进利泰纱厂,个头小小的,在潮湿轰响的机器间跑,手指被线头勒得脱皮。十二岁,娘也病倒撒手,她被人家领回去当童养媳。你看,有些人的童年里没有童年,只有过早的忍耐。
解放后,日子是稳了一些,但一家子紧巴巴地过。她没读过书,脑子却灵,记性惊人,说话也利索,会拉家常,能把一碗稀粥讲出点滋味来。正因为这样,到六十年代中期,风向变了——军队里先刮起“学用毛泽东著作”的风,很快吹到了各地。叶群亲自到太仓沙溪蹲点,四处看人,觉得顾阿桃“底色够苦,讲起话来有劲儿”,于是选了她,专门给她配了辅导员,天天在屋里教她背书、讲道理。
要命的是,她五十多岁了,连字都不认几个,突然被要求把大段大段的话背得滚瓜烂熟,还得上台去讲。她后来跟人叹气,说那阵子“饭不香,觉也不甜”,脑子里像灌了浆糊,怕丢词,夜里惊醒,嘴里还在小声念。有时在灶台边烧水,水壶嘶嘶响,她也跟着嘟囔,那些句子就这么往脑子里压。
但你也知道,一旦有人“盯上了”,事情就会往前推。叶群和身边的人把她当成样板,帮她梳妆打扮、安排发言稿,教她上台怎么站、怎么抬手、怎么顿一下。于是,全国巡回报告就开始了。火车站的风一阵一阵,她提着布包子上车,下车就是接待、会场、人海。报纸上登她的笑脸,广播里播她的声音。对许多人来说,她是“从地里头走出来的榜样”。
1966年国庆,她被请去北京,在城楼上见到了毛泽东。那一天的照片第二天满城都是——她伸手,握住那只大手,眼神里有光也有怯,宛若做梦。后来她又几次进京,前前后后见了七回。一个不识字的农妇,这么多次近距离面对那个名字,这事儿搁谁身上都像在雾里走。
人一上去,头衔、身份也都跟着往上叠。她入了党,坐上了江苏省革委会的位子,会议桌边摆了一块写有她名字的小牌子。你让我现在回头想,那些年她坐在台上,看着人群,心里到底装了什么?是自豪,还是心虚,抑或两样都有——没人能完全讲清。她自己倒是有过软话,九大之前,有人提她进中委,她连打了三回电话给周总理,说“我担不动,求您别让我上”,语气急促,像抓着救命稻草。最终这事儿作罢,她松了一口气。
洪泾那边,从此再也不安生。公交车一站站地倒,干部、记者、工人、学生,冲着她的名头来。村口立了个牌子,写着“欢迎参观指导”,队里人手忙脚乱,搬凳子烧水,安排伙食。多的时候,一天能挤进来六七千人,庄稼地里踩出一道一道新的小路。有人专门跑去她家的灶屋看,看看“样板”怎么生火、怎么刷锅,连她晾在绳上的几件衣服都被人指指点点。这个场景,说滑稽也滑稽,说荒唐也荒唐。
她心里清楚,自己能做的事不多。她也明白,风过了,草还得自己长。1976年,风云突变,一批人倒下后,跟着她的许多场景也戛然而止。那些年,她像被悬在半空,手脚都没地方着,忽然绳子一松,又落回地面。回家那天,她坐在门槛上,半天没说话。邻居们看她,眼神复杂,但没有谁去撕扯她。大家都知道,很多事,轮不到她当主意。
后来,她和老伴承包了几分田,农忙归农忙,农闲就挑着木箱走村串巷,卖冰棒。木箱吱呀,绳子勒着肩,夏天汗一滴滴往下掉。孩子们围着她叫“顾妈妈”,手里的铜钱热乎乎。她照样记性好,记得每个孩子爱吃的口味:花生的,红豆的,雪白的。你看,这才是她熟悉的生活——脚踩在泥土上,手里攥着实在的活计。
地方上没把她晾着,给她盖了瓦房,每月还有点补助,让两位老人能吃上热饭。有人又想起她这号人,改革开放后,作家、记者时不时探访,想“寻访风云人物”。她见多了话筒和闪光灯,这回却摆摆手,说“别折腾了,家里清静点好”。她用的比喻也直白:几十年像一块抹布,擦过油盐酱醋,干了湿、湿了干,总得找个钉子挂起来,歇一歇。
她不是个怨天尤人的人。聊起过去,她还是会说“心向着党、向着毛主席、向着社会主义”。这是她那一代人骨子里的认同,教不来也改不掉。再后来,她看着沙溪翻新,路变宽了,厂子冒白汽,夜里灯比星多,她笑,说“这两年可真不一样,心里暖和”。
她的一生像被人不断翻页,有的页上沾着油渍,有的页上是鲜红的印记,有的页空白。我们总习惯问:她当年懂不懂自己正被推向哪里?她站在讲台上,背着那些句子的夜晚,究竟有没有一秒钟,心里想过“我是谁”?可答案早被岁月带走了。她留下的,只是目光里那点怯怯的亮,还有晚年卖冰棒时的爽朗。
她身上最打动我的,是那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清醒。她能接住夸奖,也能推开过高的椅子;知道风停了,得拿起锄头回地里。说到底,她原本就是田里长出来的一棵苗,被人拔高过,晒够了,还是要扎根。
1998年,她走了,八十四岁。消息传来,村里静了一阵子,队里几个老人坐在树下唠叨,讲她早年的苦、后来的怪、晚年的安稳。你说这算什么?特定时代的产物,或许是。可换个说法,也是一个普通人被命运拎起来又轻轻放下。我们看着这样的故事,总归会想:要是没有那阵风,她会不会就是洪泾队里一个笑声爽朗的“顾妈妈”,在门口晒太阳,给孩子们多塞半根冰棒?这样想想,也不坏。
来源:历史记录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