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那里,因任何一点冒犯或不服从,都可能被轻易“枪决”,人权被无情践踏,一如奥列洛夫小说中所描绘的那样。
在当代读者眼中,苏联有时仿佛是这样一个国家:
即便拥有卓越功绩,也无法保障一个人过上平静安稳的生活。
在那里,因任何一点冒犯或不服从,都可能被轻易“枪决”,人权被无情践踏,一如奥列洛夫小说中所描绘的那样。
即便对于伟大卫国战争的英雄、华沙和柯尼斯堡解放的参与者——那位在攻克柏林时负伤、被授予战斗勋章与奖章的人,等待他的也并非平静的命运。
反苏宣传大概会这样讲述苏联记者、作家、爱国诗歌作者兼翻译家亚历山大·尤里耶维奇·米罗年科的“悲剧”——1975年6月2日,他在莫斯科被克格勃人员逮捕。
当时他正准备出版一本战争回忆录。
难道书中有什么与党和政府路线相悖的内容,以至于需要立即介入吗?
出乎意料的是,亚历山大·米罗年科的人生轨迹实际上始于1944年秋天。
在此之前,他在现实中几乎不存在——这一事实在三十年后成为国家安全机关调查工作的关键。
当时他却觉得,自己已将一切细节都考虑周全。
当一个19岁的小伙子出现在工农红军征兵站时,他面色苍白,目光锐利,声称要开赴前线将法西斯分子追击到柏林老巢,没人对他的话产生怀疑。
战争对谁都毫不留情:
破碎的命运、被烧毁的村庄、化为废墟的城市——这一切都无法被原谅。
小伙子向军事委员讲述的经历很典型:
父亲在与希特勒分子的战斗中牺牲,母亲在空袭中丧生,证件则在被炸毁的房子里烧毁。
年轻的萨沙全身心渴望投身战斗,只为复仇、击溃敌人并伸张正义。
为稳妥起见,他用了母亲的婚前姓氏,改动了出生日期,还取用了祖父的父称。
从此过去的生活中,没有任何线索能将他与那个可能招致惩罚的真实身份联系起来。
人事干部没有深究细节:
当时正值战争,档案多已被毁,而这个年轻士兵的经历在那个年代并不罕见。
经过几次谈话,他被编入部队成为机枪手,后来又担任白俄罗斯第二方面军第191步兵师司令部的文书。
就这样,在办妥正式证件后,这个小伙子成了“亚历山大·尤里耶维奇·米罗年科”。
小伙子天资聪颖、机灵敏捷,作战时既勇敢又果断,因此赢得了指挥部的尊重。
他通晓德语,闲暇时为前线报纸撰写文章,还创作反法西斯诗歌。
亚历山大·米罗年科
只有一次,他塑造的假身份差点暴露。
抵达师部几个月后,一名红军战士认出了他:
“我记得你。你以前在罗姆内给德国人效力!”
米罗年科没有惊慌,一口否认罪行,也未陷入慌乱。
为澄清“误会”,他提议去找指挥官。
但在路上,他伺机袭击了这名战友,用刀捅出数处致命伤,随后将尸体藏进灌木丛。
凶手始终未被查获,而亚历山大则继续服役,一路打到柏林,获得了“勇敢”奖章、“解放华沙”奖章、“攻克柯尼斯堡”奖章、“攻克柏林”奖章以及三级光荣勋章。
他的英雄主义与勇气几近痴迷。
对他而言,为谁效力并不重要——关键是自己要安全(在战争中尽可能保全性命)。
他所作所为的真正动机,是为了逃避惩罚:
这个名叫尤赫诺夫斯基的叛徒(这才是他的真实姓氏)此前曾为第三帝国效力,却从小就懂得如何见风使舵。
亚历山大·尤赫诺夫斯基于1925年6月19日出生在沃里尼亚的泽列纳亚村。
他的父亲和祖父支持西蒙·彼得留拉及乌克兰人民共和国的主张,民族主义者失败后,他们迁居罗姆内市,过着双重生活:
表面维持体面,内心却在等待时机。
伊万·尤里耶维奇·尤赫诺夫斯基外表体面,以农艺师为业,颇受尊敬。
萨什卡(亚历山大的小名)成长为一个浪漫的梦想家,展现出文学天赋,看似是品行端正的苏联公民。
但战争爆发了……
尤赫诺夫斯基满怀热情地迎接了德国占领军。
他拿起武器并非为了守护,而是为了实现个人目的——摆脱“布尔什维克的压迫”。
在他眼中,人不过是可利用的工具。
他成了积极的通敌者,参与组建地方警察,还将自己16岁的儿子安排到德国国防军司令部当文书兼翻译。
德国国防军中的“希维”(东方志愿者)
1942年春天,当秘密野战警察(GFP)司令部进驻罗姆内时,这位年轻镇压者的“梦想”终于实现。
在秘密野战警察GFP-721分队,他参与审讯与酷刑。
法西斯分子称他为“赫利斯托”,但因他的残暴,人们更愿叫他“凶狠的”——即“凶狠的阿列克斯”。
1942年底,他被授予“东方民族一级勋章”;
1943年1月,又被派往德国,为期一个月。
在德国,面对那里的安逸生活,他深受震撼,甚至愿意消灭游击队员与同胞,只为维系这种生活。
对人的控制权让他乐在其中。
无论是自己人还是外人,都无法吓退他——他对两者都同样冷酷地进行镇压。
许多幸存的受害者都记得他脸上那残忍的愉悦笑容。
关于尤赫诺夫斯基残暴行径的目击者证词中,充满了因可能引发内容屏蔽而无法公开的细节,但正是这些证词揭穿了“凶狠的阿列克斯”的真面目,将他绳之以法。
1944年,当德国战局恶化时,尤赫诺夫斯基决定逃跑。
他烧毁制服与证件,换上便装,在苏维埃乌克兰境内藏匿起来。
当工农红军部队进入罗姆内、开始搜捕希特勒分子的帮凶时,当地居民指证了小尤赫诺夫斯基的暴行。
他的父亲被捕并被送上法庭,而“凶狠的阿列克斯”则消失了30年。
加入工农红军后,他把一切都计划得天衣无缝。
参与对希特勒分子的作战、负伤以及攻克柏林的胜利,为“真正的爱国者——亚历山大·尤里耶维奇·米罗年科”塑造了近乎无可挑剔的履历。
德占苏联地区的伪警察(电影截图)
负伤后,亚历山大·尤赫诺夫斯基-米罗年科并不急于返回故乡——在那里,他曾在讨伐队服役的过往,仍是一段鲜活而痛苦的回忆。
他在苏联占领的德国地区定居,继续撰写揭露德法西斯侵略者豺狼本性的爱国文章,同时从事翻译工作。
1946年,他加入了共青团。
乍一看,他像是模范的苏联军人,热情地为共产主义的胜利奔走呼号。
然而事实上,米罗年科只是个随波逐流者:
他能瞬间改变信念,成功披上了苏联红旗的外衣。
讽刺的是,他曾在法西斯讨伐队中以同样的狂热,对手无寸铁的同胞进行镇压;
如今却继续为苏联“效力”。
当然,归根结底,他首先追求的是自身利益,几乎从未考虑过什么崇高理想。
1948年至1951年,通晓四门语言的亚历山大·米罗年科在驻德苏军集群的《苏联军队》报社国际部工作。
他在那里发表诗歌、译文与文章,同时也在苏联境内的出版物上投稿。
当有机会退伍转业时,这位昔日的讨伐者已摇身一变为有前途的记者与翻译,作品深受同事认可。
1951年10月,他退伍、结婚并定居莫斯科。
1952年,他们的女儿出生。
似乎,过去已被彻底抛在了身后。
他刻意回避去乌克兰,而在首都,没人知道他的过去。
50年代,米罗年科与多家期刊合作,包括《建设中》、《红军战士》、《苏联航空》、《林业工业》、《水上运输》等,继续满怀热情地揭露法西斯主义。
他多次获得感谢信与奖状,在职业道路上步步高升,还成为苏联记者协会成员。
1959年,有人提议他加入苏联共产党。
亚历山大•尤赫诺夫斯基•米罗年科 / 亚历山大·尤里耶维奇·米罗年科/ 凶狠的阿列克斯
案件卷宗照片
这个提议严重威胁到他的声誉与精心构建的假身份。
野心驱使着亚历山大攀登新的高峰——他确实才华横溢,在众人中格外显眼。
但谨慎提醒他:必须放慢脚步。
加入苏共需要对候选人的履历进行细致审查,而他的过去存在太多无法解释的矛盾。
他一直竭力回避入党,最终却被不明就里的同事们“逼到了墙角”。
米罗年科被迫撰写自传(这是入党候选人必须提交的文件),但其中出现了多处疏漏。
在党员大会上,他无法清晰回答相关问题。
相关信息被移交至国家安全机关。
我们通常认为,苏联克格勃是无所不能的机构:
它不仅能打击异见,还能揭穿任何危害国家的罪犯,包括那些为敌人效力的人。
但事实上,情况并非如此。
克格勃拥有强大的权力,却并非无所不能。
仅仅凭借一些履历矛盾,就指控一位受人尊敬的老兵、经验丰富的记者兼作家通敌纳粹,这在当时看来是不可想象的。
亚历山大·米罗年科被国家安全机关纳入监视范围,随后展开了常规且按部就班的调查。
这些工作不为外人察觉,也未妨碍他的职业发展。
1961年,他将雅罗斯拉夫·哈谢克的几部作品翻译成俄语;
1965年,他成为苏联民用航空部下属《红色战士》报的总编辑。
他筹备出版的伟大卫国战争参与者回忆录,因内容质量与真实性得到“军事出版社”的认可。
克格勃工作人员开展了大量侦查工作。
特工人员前往犯罪现场,询问老居民与证人,并出示“凶狠的阿列克斯”的照片。
他们与史塔西(东德国家安全部)合作,查阅档案并询问前东德野战警察的工作人员。
苏联克格勃工作人员在射击练习
仅在乌克兰,调查小组就走访了44个居民点,还前往罗斯托夫州与摩尔达维亚。
国家安全机关派人走遍了野战警察(GFP)-721分队曾经活动过的所有地方——凶狠的阿列克斯在该分队服役期间犯下了诸多暴行。
他罪行的证人被一一找到:受害者、目击者,以及已服完刑的前纳粹帮凶。
多年的艰苦工作,终于迎来了不可避免的结局。
1975年6月2日,这位受人尊敬的记者、前希特勒分子刽子手被逮捕并戴上了手铐。
在“列福尔托沃”看守所,尤赫诺夫斯基拒不认罪。
他编造了一个感人的故事:
声称自己曾和父亲一起参加地下组织,加入野战警察只是为了帮助游击队员。
他还说,父亲因企图刺杀国防军军官而被捕,自己则加入了游击队,而该游击队后来被法西斯分子击溃。
尤赫诺夫斯基精心撒谎,专门挑选那些无法核实的“事实”。
他为自己的性命担忧,清楚纳粹帮凶会面临怎样的下场。
这套谎言他很可能早有预谋,料想自己终会被捕。
但谎言在调查的铁证面前不堪一击。
不久后,他翻供称:
自己一直想从法西斯的魔爪中挣脱,并且一有机会就这么做了。
他的供词中写道:
“心中曾多次燃起仇恨,直到这仇恨化为逃脱的决心——要为自己和他人复仇。我曾被迫见证他们的苦难,在他们面前,我为自己被迫犯下的罪孽痛苦忏悔。
我克服恐惧,逃向自己人,回到故土,诅咒着法西斯及其帮凶。
战争未息,这诅咒便一次次涌上心头。
我现在仍要诅咒法西斯,无论它以何种形式出现。
正如一个不仅在忏悔、更被它灼烧、被活埋、失去生存乐趣的人所能发出的诅咒那样……”
德占苏联地区的伪警察 (电影截图)
尤赫诺夫斯基直到最后都在试图周旋保命。
他愿意指证任何人,只求为自己开脱。
当所有手段都用尽后,他开始博取同情。
那个曾面带微笑犯下暴行的残忍刽子手,如今只剩下茫然无措、祈求宽恕的模样。
他的供词中还有这样的内容:
“对于依据第64条a款对我的指控,我基本承认有罪,但我要说明:
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另一个人——一个被良知谴责、备受煎熬、真心认罪的人。
如果所发生的一切无可辩解,那么年轻、他人的影响、环境……或许能作为解释……
那段可怕的时光与孤独,它们比我的轻信天性和理智更强大……
请理解我的灵魂与生命,接受我的自我谴责与忏悔……
请宽恕我……”
他的忏悔是否真诚,调查机关与法院大概并不关心。
这位通敌者、希特勒分子的帮凶,参与杀害2000名苏联公民的罪行,已被铁证证实。
1976年,法院判处亚历山大·尤赫诺夫斯基极刑——枪决。
尤赫诺夫斯基以“年纪尚轻、受父亲逼迫、被迫服役”为由,多次递交宽恕请求,但均被驳回。
尤赫诺夫斯基的忏悔是否真诚,几乎既未让调查机关在意,也未让法院关心。
他作为通敌者与希特勒分子帮凶的罪行无可争辩:作为冷酷的刽子手,他亲自参与导致约两千名苏联公民死亡。
1976年,法院作出明确判决——极刑,枪决。
尽管如此,尤赫诺夫斯基仍继续向所有可及的机关递交宽恕请求。
他在信中提及“在德国人那里服役是被迫的”“年纪尚轻”“受‘叛徒父亲’逼迫”等理由。
然而,所有请求均被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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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泰加老骥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