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它打印在A4纸上,措辞客气又冷漠,大意是感谢我这三年的“担待”,如今他学业有成,前途光明,我们之间如同云泥,再无可能。
我叫林晚。
成亲三年,我的夫君,沈君彦,我没见过一面。
我们之间,只有一张结婚证,和一张他学生时代的黑白寸照。
照片上的少年,眉眼清俊,眼神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疏离与傲气。
今天,他的休书和三万块钱,一同送到了我娘家。
那封信,其实不能称之为休书。
它打印在A4纸上,措辞客气又冷漠,大意是感谢我这三年的“担待”,如今他学业有成,前途光明,我们之间如同云泥,再无可能。
三万块钱,是他对我的“补偿”。
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我哥林强一把抢过那沓钱,在手里摔得“啪啪”作响,眼睛里冒着火。
“三万?打发叫花子呢!”
“他沈君彦现在是大学生,是城里人,一个月工资都不止这点吧?拿三万块就想把我妹给休了?没门!”
我嫂子王娟,抱着手臂,在一旁阴阳怪气地附和。
“就是!我们林晚这三年,为你沈家守着活寡,名声都坏了,三万块就想了事?这城里人的心,就是黑!”
我爸蹲在门槛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夹着烟卷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妈坐在小板凳上,背对着我们,肩膀一耸一耸的,压抑的哭声从她单薄的脊背传来。
我站在院子中央,看着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幕,心里一片冰凉。
他们不是在为我鸣不平。
他们是在为那即将断掉的财路,感到愤怒和恐慌。
三年前,也是在这个院子里。
沈家托媒人上门提亲。
那时的沈君彦,刚刚考上省城的名牌大学,是十里八乡飞出的金凤凰。
而我们家,正因为我哥林强要娶媳妇,被二十万的彩礼逼得焦头烂额。
沈家愿意出二十万彩礼。
条件是,我得立刻和沈君彦领证结婚。
他们说,找人算过了,沈君彦命里有坎,需要一个八字相合的妻子冲喜,才能让他在大学里顺顺利利,以后前程无忧。
而我,就是那个“八字相合”的姑娘。
这场婚事,更像是一场交易。
沈家出钱,为儿子买一个“护身符”。
我们家拿钱,为儿子娶一个媳妇。
而我,就是那个被摆上货架的商品。
我不同意。
我哭过,闹过,甚至想过逃跑。
可我妈跪在我面前,哭着求我:“晚晚,你就当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哥。你哥要是娶不上媳妇,我这辈子都没脸见人了。”
我爸叹着气,一夜之间白了头:“是爸没用,爸对不起你。”
林强甚至给我跪下,指天发誓,说只要我嫁过去,以后他会把我当亲奶奶一样供着。
我看着他们,心如死灰。
我点头了。
领证那天,沈君彦没有回来。
来的是他母亲赵兰,一个穿着体面,眼神里却满是挑剔和轻蔑的女人。
她上下打量着我,像在评估一件货物的成色。
“证领了,你就是我们沈家的人了。但君彦学业为重,你们暂时不用见面,也不用办婚礼。你就安心待在娘家,我们家每个月会给你寄五百块钱生活费。”
“这钱,算是我们沈家给你的。别声张,也别回我们家来,免得影响君彦。”
她说完,便坐着小轿车走了。
留给我一张崭新的结婚证,和一个我从未谋面的丈夫。
从那天起,我成了十里八乡的笑话。
一个结了婚,却被“发配”在娘家的媳妇。
沈家每个月寄来的五百块钱,我一分都没见过。
钱一到,就被我哥和我嫂子拿走,说是替我“保管”。
他们用这笔钱,买了新电视,换了新手机,王娟的衣服首饰,更是没断过。
而我,为了不让爸妈为难,也为了给自己挣点脸面,初中毕业的我,进了镇上的服装厂,成了一名流水线上的女工。
每天起早贪黑,一个月累死累活,也才两千多块钱。
工资一发,大部分也要上交,美其名曰“家用”。
这三年,我过得像个透明人。
在娘家,我是已经嫁出去的“外人”。
在婆家,我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冲喜工具”。
我不是没幻想过。
幻想过沈君彦或许是个好人。
他只是学业忙,等他毕业了,就会回来接我,我们会像正常的夫妻一样,过自己的小日子。
我甚至偷偷买来高中的课本,在深夜里一点点地学。
我想,等他回来,我至少能和他多说几句话,不至于让他觉得我太愚笨,太配不上他。
可现在,一张A4纸,三万块钱,就将我所有的幻想,击得粉碎。
他不是忙,他只是看不上我。
从始至终,我都是他人生道路上,一块用过即丢的垫脚石。
“哭!哭有什么用!”
林强的怒吼,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他指着我妈的背影,面目狰狞。
“还有你!”他转向我,“林晚,我告诉你,这事没完!他沈家想就这么甩了你,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王娟立刻帮腔:“对!不能就这么算了!君彦现在可是金龟婿,多少人盯着呢!凭什么我们辛辛苦苦帮他‘守’了三年,他现在一脚就把我们踹了?这三万块,连三年的利息都不够!”
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扎在我心上。
“你们的辛苦?”
我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我看着他们,觉得无比可笑。
“这三年,是我在工厂里熬夜加班,是我被人指指点点,是我守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分,过着见不得光的日子!”
“你们呢?你们拿着沈家给我的钱,买这买那,过得比谁都舒坦!”
“现在,人家不要我了,你们的财路断了,你们就急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他们耳朵里。
林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这个白眼狼!我们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跟哥哥说话的?要不是我,你能有这门好亲事?你能每个月白拿五百块钱?”
“白拿?”我冷笑一声,“那钱是给我的生活费!我一分没花,全进了你们的口袋!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挣的!”
“反了!真是反了!”
王娟尖叫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
“林晚,你搞搞清楚!要不是我们家,你能攀上沈家?现在翅膀硬了,想跟我们算账了?你吃的住的,哪一样不是家里的?你就是个赔钱货!现在连钱都赔不来了,还有脸在这里嚷嚷?”
“够了!”
一直沉默的爸爸,猛地站起来,将手里的旱烟杆狠狠摔在地上。
“都给我闭嘴!”
他通红的眼睛,先是瞪了我哥和嫂子一眼,然后转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无奈。
“晚晚,是爸对不起你……这事,我们……我们再去跟沈家说说……”
“说什么?”我看着他,心里的悲凉,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去求他们多给点钱吗?”
爸爸的脸,一下子白了。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懂了。
在这个家里,没有人真正关心我被抛弃的痛苦和屈辱。
他们关心的,永远只有钱。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进屋里,从床底的破箱子里,翻出那张被我藏了三年的结婚证。
红色的封皮,已经有些褪色。
我看着它,仿佛看到了自己这荒唐可笑的三年青春。
我走回院子,在我哥嫂错愕的目光中,拿起那封“休书”和那三万块钱。
“这钱,我收下了。”
我的声音很平静。
“这婚,我离。”
“林晚你疯了!”林强第一个跳起来,想来抢我手里的东西。
我后退一步,冷冷地看着他。
“哥,这钱,是沈家给我的补偿。跟你,跟这个家,没有一分钱关系。”
“放屁!”林强破口大骂,“你是我们林家的人,你的钱就是我们家的钱!这三万块,必须交出来!”
“我再说一遍。”我的目光,缓缓扫过我哥,我嫂子,还有我那欲言又止的父母。
“这是我的钱。”
“从今天起,我林晚,和你们,再无瓜葛。”
说完,我转身就走。
“你敢走!”
林强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将我狠狠地往后一拽。
我猝不及防,整个人摔倒在地。
后脑勺磕在院子里的石头上,瞬间一阵剧痛和眩晕。
那三万块钱,也散落一地。
王娟像疯了一样扑上去,手忙脚乱地捡钱,嘴里还不停地咒骂着。
“想独吞?门都没有!你这个!”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林强却一脚踩在我的背上,将我死死地压住。
“小贱货,还敢跟我横?今天我就打死你!”
他的脚,像铁钳一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能听见自己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
我绝望地看向我的父母。
我妈哭着扑上来,拉着林强的胳膊:“强子,别打了!她是啊!”
我爸也冲过来,想要拉开他。
可林强就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谁也拦不住。
“滚开!都是你们惯的!今天我非得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谁才是这个家的主!”
疼痛,屈辱,愤怒,绝望……
所有的情绪,像火山一样在我胸中喷发。
我用尽全身力气,抓起身边的半块砖头,猛地回身,朝着林强的小腿砸了过去。
“啊——!”
林强发出一声惨叫,抱着腿跳了起来。
我趁机爬起来,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狼,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我的头发凌乱,额头流着血,手里的半块砖头,握得死紧。
“谁再敢动我一下,我就跟他拼了!”
我的声音,嘶哑而狠厉。
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林强抱着腿,又惊又怒地看着我。
王娟抱着那沓钱,吓得不敢作声。
我爸妈,也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仿佛从来不认识我一样。
是啊。
他们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我。
在他们眼里,我温顺,听话,任劳任怨,是一个可以随意牺牲和压榨的工具。
他们忘了,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三年的账,我们今天,也该算一算了。”
“沈家每个月给的五百块生活费,三年,三十六个月,总共一万八千块。”
“我进厂三年,每个月工资两千,除了我自己必须的一点开销,每个月至少给家里一千五。三年,就是五万四千块。”
“加起来,一共是七万二千块。”
“这笔钱,都花在哪里了?给你买摩托车,给王娟买金项链,给你们的儿子买奶粉玩具……”
“我呢?我这三年,买过一件新衣服吗?我连一瓶像样的雪花膏都舍不得买!”
“你们住着我用青春和名声换来的安稳日子,却把我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打骂的奴隶!”
“你们懒,不愿意学习和努力,只想躺着赚钱!”
“你们贪,永远不知道满足,只想从我身上榨干最后一滴血!”
“现在,我告诉你们,不可能了!”
我扔掉手里的砖头,走到王娟面前。
在她惊恐的目光中,我一把夺过她怀里的三万块钱。
“这是我的买命钱,你们谁也别想碰。”
然后,我看向我的父母。
看着他们苍老而无助的脸,我的心,终究还是软了一下。
“爸,妈。”
我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
“我养你们,是我的义务。但我不养我哥,这个只会吸血的寄生虫。”
“这三万块,我拿走。从此以后,我跟林强,恩断义绝。”
“你们要是还认我这个女儿,就跟他划清界限。不然,就当我死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任何一眼,攥紧手里的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家。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眯起眼睛,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没有地方可去。
在这个小镇上,我是一个笑话。
一个被夫家抛弃,又跟娘家决裂的女人。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是林晚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客气又疏离的女声。
我认得这个声音。
是我的婆婆,赵兰。
“我是。”我的声音,冷漠而平静。
“钱和信,你都收到了吧?”
“收到了。”
“那就好。你找个时间,去把离婚手续办一下。君彦他忙,没时间回来。”
她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吩咐一个下人。
“我知道了。”我淡淡地应道。
“嗯,那就这样……”
“等等。”
我打断了她。
“阿姨,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当面谈一谈。”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谈?有什么好谈的?三万块,不少了。你们这种农村姑娘,一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钱。你该知足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我笑了。
“阿姨,或许您搞错了一件事。”
“我们的婚姻,是在民政局登过记的,受法律保护。”
“沈君彦想离婚,可以。但是,不是一封信,三万块钱,就能解决的。”
“你什么意思?”赵兰的语气,瞬间警惕起来。
“我的意思很简单。”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看着远处的高楼,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要见的,不是你。”
“是沈君彦。”
“我要他,亲自回来,跟我谈离婚的条件。”
“否则,这张婚,就别想离。”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去了县城,找了一家最便宜的旅馆住下。
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看着镜子里那个额头贴着创可贴,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的自己,我突然觉得,这三年来压在心头的巨石,好像被搬开了一角。
我不再是谁的女儿,谁的妹妹,谁的妻子。
我只是林晚。
为自己而活的林晚。
第二天,我用身上仅有的一点钱,买了一部最便宜的智能手机,办了一张电话卡。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搜索“婚姻法”。
我要为自己,争一口气。
我要让那些看不起我,把我当成工具和商品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两天后,赵兰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这一次,她的语气,不再那么高高在上。
“林晚,你到底想怎么样?君彦的工作真的很忙,他回不来。”
“回不来,就别离婚。”我的回答,简单干脆。
“你……你别得寸进尺!你信不信,我们直接去法院起诉离婚!”
“好啊。”我平静地说,“我等着法院的传票。”
“正好,我也想让法官评评理,婚内期间,丈夫在外工作所得,算不算夫妻共同财产。他这两年,工资奖金,应该不少吧?”
“我还想问问法官,这种骗婚、悔婚的行为,算不算对我精神上的巨大伤害,我可不可以要求精神损失赔偿?”
“对了,我还可以去君彦的公司,找他的领导和同事们聊聊,让他们也了解一下,他们眼中这位优秀的青年才俊,是如何对待自己乡下原配妻子的。”
“哦,还有他那个城里的女朋友,我想她应该也很有兴趣知道,自己的男朋友,其实是个有妇之夫吧?”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在赵兰的心上。
电话那头,传来了她粗重的喘息声。
她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在她眼里,逆来顺受、愚昧无知的农村丫头,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过了很久,她才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你等着!”
电话,又一次被挂断。
我知道,我赌对了。
他们怕了。
像他们这种自诩体面的人,最在乎的,就是名声。
尤其是沈君彦,他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绝对不能有任何污点。
我在旅馆里,又等了三天。
这三天里,我哥林强打过无数次电话,发过无数条短信。
从一开始的咒骂威胁,到后来的服软求和,说爸妈想我了,让我回家。
我一条都没回。
我知道,他们想的不是我,是钱。
是想把我骗回去,继续控制我,让我去跟沈家要更多的钱。
我不会再上当了。
第四天上午,我的手机,再次响起。
还是那个号码。
但这一次,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却又带着一丝熟悉的男声。
低沉,磁性,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和不耐。
“林晚?”
我的心,猛地一跳。
这个声音……
“我是沈君彦。”
是他。
那个我叫了三年“夫君”,却从未谋面的男人。
“我在你们县城的‘上岛咖啡’,给你半个小时,过来。”
他的语气,依然是命令式的,充满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说完,不等我回答,他就挂了电话。
我看着黑下去的屏幕,深吸了一口气。
该来的,总会来的。
我换上自己最干净的一件衣服,梳了梳头发,遮住额头的伤口。
然后,走出了旅馆。
“上岛咖啡”,是县城里最高档的咖啡厅。
我以前路过无数次,却从来没有勇气走进去。
今天,我推开了那扇厚重的玻璃门。
服务员迎上来,我报了沈君彦的名字。
她把我带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一个男人背对着我,坐在那里。
他穿着一件得体的白衬衫,手腕上戴着一块我叫不出牌子的手表,身形挺拔。
仅仅是一个背影,就和我生活过的那个世界,格格不入。
我走到他对面,坐下。
他闻声,缓缓地抬起头。
那一瞬间,我的呼吸,停滞了。
眼前的这张脸,比照片上更加清晰,也更加冷漠。
眉眼依旧清俊,但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成年人的深沉和锐利。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在审视一件物品。
那种眼神,和他的母亲赵兰,如出一辙。
“林晚?”
他微微皱眉,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arque的厌恶。
我知道,他在嫌弃我身上的廉价衣服,嫌弃我的土气。
我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说吧,你想要多少钱?”
他开门见山,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
仿佛多跟我待一秒,都是对他的侮辱。
“才肯离婚。”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沈先生,我们好像是第一次见面吧?不先做个自我介绍吗?”
我的从容,似乎让他有些意外。
他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有必要吗?我们的关系,不就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现在,交易结束了,该谈谈售后问题了。”
他把“交易”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我心里的最后一丝幻想,也彻底破灭了。
也好。
“既然是交易,”我收起笑容,目光变得和他一样冰冷,“那我们就来好好算算,这笔账。”
“三万块,就想买断我三年的青春和名声,沈先生,你的算盘,打得太精了。”
“那你想要多少?”他靠在椅背上,双臂环胸,一副“我倒要看看你能狮子大开口到什么地步”的表情。
“五十万。”
我轻轻地说出这个数字。
“什么?”沈君彦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五十万?林晚,你是在做梦吗?你凭什么?”
“就凭,”我迎着他讥诮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你法律上的合法妻子。”
“就凭你婚后两年的收入,属于夫妻共同财产,我有权分割一半。”
“就凭你为了和新欢双宿双飞,恶意抛弃原配,属于过错方,我理应得到精神损害赔偿。”
我将这几天在网上学到的法律知识,清晰地,一条条地摆在他面前。
沈君彦脸上的嘲讽,渐渐凝固了。
他大概没有想到,这些话,会从我这样一个他眼中的“村姑”嘴里说出来。
“你调查我?”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阴鸷。
“不需要调查。”我平静地回答,“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沈先生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应该比我更懂法吧?”
他死死地盯着我,沉默了。
咖啡厅里,舒缓的音乐流淌着。
我们之间,却是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
“林晚,我劝你,不要太贪心。”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把事情做绝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是吗?”我笑了,“对我有没有好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对沈先生你的前途,肯定没什么好处。”
“一个正在事业上升期的青年才俊,如果被人爆出婚内出轨,抛弃糟糠之妻,恐怕对你的名声,不太好吧?”
“你在威胁我?”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端起面前服务员送来的白开水,喝了一口。
“五十万,一分不能少。拿到钱,我立刻签字,从此我们两不相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如果不同意,那我们就法庭上见。”
“到时候,我不仅要分你的财产,我还要去你的单位,去你女朋友的单位,去所有你认识的人面前,好好讲讲我们的‘故事’。”
“你敢!”
沈君彦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周围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
只是那双眼睛,像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我凌迟。
“林晚,你比我想象的,要狠得多。”
“谢谢夸奖。”我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这都是被你们沈家逼出来的。”
如果没有这三年的冷遇,如果没有那封无情的“休书”,如果没有他母亲那通高高在上的电话,或许,我真的会拿着那三万块钱,默默地消失。
但现在,我不想了。
凭什么他们可以肆意践踏我的人生,而我只能默默忍受?
我不是圣人。
我是个会痛,会恨的普通人。
沈君彦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大概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挑衅和威胁过。
尤其,对方还是一个他从骨子里就看不起的女人。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没那么多钱。”
“我不管你有没有。”我的态度,异常坚决,“这是我的底线。”
“你可以去借,可以去贷款,可以去找你的女朋友要。总之,三天之内,我看不到钱,后果自负。”
说完,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
他叫住了我。
我回头。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这三年,你就……一点都没想过我?”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
我愣住了。
随即,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想过。”
我看着他,认真地回答。
“我曾想过,你或许是个温和善良的人,只是被学业所累,身不由己。”
“我曾想过,等你毕业了,你会回来,我们会像一对最普通的夫妻那样,相敬如宾,生儿育女。”
“我甚至,为了能配得上你,去读那些我根本看不懂的书,笨拙地模仿城里人的穿着打扮……”
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那些曾经在深夜里,支撑着我走过无数个孤独日夜的幻想,此刻说出来,只剩下无尽的讽刺。
沈君彦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
但很快,就被冰冷的理智所取代。
“那些,都过去了。”他生硬地说道。
“是啊。”我点点头,“都过去了。”
“在你把那封信和三万块钱送到我面前的时候,一切,就都过去了。”
“沈君彦,你记住。”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从始至终,看不起我们这段婚姻的人,是你。”
“亲手毁掉它的人,也是你。”
“所以,不要在我面前,摆出这副好像你也很无奈,很有苦衷的样子。”
“你,不配。”
说完,我转身,决绝地离开。
这一次,他没有再叫住我。
我回到旅馆,心里却久久无法平静。
我以为自己已经刀枪不入,可沈君彦最后那个问题,还是像一根针,刺进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是啊,我怎么可能没想过呢?
哪个少女,不怀春?
哪个妻子,不期望自己的丈夫?
只是,我所有的期望,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第二天,沈君彦没有联系我。
第三天,也没有。
我心里开始有些打鼓。
难道他真的不怕我把事情闹大?
或者,他根本就凑不齐那五十万,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赵兰打来的。
“林晚,你到君彦住的酒店来一趟,‘王朝大酒店’808房。”
她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
“我们,跟你谈。”
我心里一动。
我知道,他们妥协了。
我打车去了“王朝大酒店”。
这是我们县城最好的酒店。
我走进808房间,看到沈君彦和赵兰都坐在沙发上。
沈君彦的脸色很难看,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似乎一夜没睡。
赵兰更是憔悴了不少,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怨毒。
茶几上,放着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是五十万。”
赵兰开口,声音沙哑。
“密码是六个八。”
“我们已经拟好了离婚协议,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就签字吧。”
她将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我拿起来,仔细地看了一遍。
协议很简单,就是双方自愿离婚,男方一次性补偿女方五十万,从此双方再无任何经济和法律上的纠葛。
我看得很慢,很仔细。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跟我这荒唐的三年,做最后的告别。
确认无误后,我拿起笔,在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晚。
两个字,写得无比用力。
写完,我将协议推了回去。
“好了。”
赵兰立刻将协议收了起来,像是生怕我反悔一样。
沈君彦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只是沉默地抽着烟。
“卡你收好。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见。”
赵兰说完,站起身,似乎一秒钟都不想再跟我多待。
我也站起身,拿起那张银行卡。
“等一下。”
沈君彦突然开口了。
他掐灭了烟,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林晚,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拿到这笔钱,你开心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讽刺和不甘。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可悲。
直到现在,他还认为,我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钱。
我将银行卡放进包里,然后,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回答:
“不开心。”
“但是,我觉得很值。”
“这五十万,买不回我的青春,也洗刷不掉我的委屈。但它,可以让我开始新的生活。”
“它可以让我在这个看钱的世界里,站得直一点,活得有尊严一点。”
“沈君-彦,你永远不会懂。因为你生来就拥有一切,而我,只能靠自己去争,去抢。”
“我跟你,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
身后,传来一声玻璃破碎的巨响。
我知道,那是沈君彦心里的骄傲,碎了。
第二天上午,我准时到了民政局。
沈君彦也来了。
他换了一身衣服,刮了胡子,又恢复了那副精英的模样。
只是,他看我的眼神,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蔑和不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
拍照,填表,签字,盖章。
当工作人员将那本绿色的离婚证,递到我手里的时候,我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自由了。
走出民政局,阳光灿烂。
“林晚。”
沈君彦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对不起。”
他说。
这三个字,迟了整整三年。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道:
“我不接受。”
“因为你对不起的,是那个曾经满心期盼,以为自己嫁给了爱情的林晚。”
“而那个林晚,已经被你们杀死了。”
“现在的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说完,我迈开脚步,没有再回头。
我不知道沈君彦在我身后站了多久。
也不知道他此刻的脸上,是怎样惨白的表情。
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拿着那笔钱,离开了这个让我伤心的小镇。
我去了省城。
我报了一个成人高考的辅导班,我想继续读书。
我想看看,那个沈君彦曾经生活过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租了一个小小的单间,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去图书馆。
我努力地学习,拼命地汲取知识,想把那荒废的三年,都补回来。
生活很辛苦,但我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有时候,我也会想起过去。
想起我那个吸血鬼一样的哥嫂,想起我那懦弱又无奈的父母。
我没有再联系他们。
或许,等我真正强大起来的那一天,我会回去看看。
但不是现在。
至于沈君彦。
我偶尔也会在学校的优秀校友宣传栏上,看到他的名字和照片。
他似乎,发展得很好。
但我看他,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我们的人生,就像两条相交线,在那个短暂的交点之后,便朝着各自的方向,越走越远,再无交集。
直到半年后的一天。
我正在图书馆看书,一个穿着精致的女孩,走到了我的面前。
“请问,你是林晚吗?”
我抬起头,有些疑惑。
女孩看起来,比我小几岁,妆容精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自信和优越。
“我是。请问你是?”
女孩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
“我叫……我叫白露。”
她顿了顿,似乎在鼓足勇气。
“我是沈君彦的……未婚妻。”
我的心,咯噔一下。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合上书,平静地看着她。
“有事吗?”
白露咬了咬嘴唇,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推到我面前。
照片上,是我和我哥林强。
是我离开家那天,他拽着我的头发,将我踩在脚下的场景。
不知道是谁,从远处拍了下来。
角度很刁钻,将林强的凶狠,和我的狼狈,拍得一清二楚。
“这是……”我皱起了眉头。
“这是君彦派人去你们老家调查时,拿到的东西。”
白露的声音,有些发颤。
“他……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包括你们的婚事,包括那五十万,也包括……你家里的那些事。”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沈君彦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为了向她坦白过去?还是为了博取她的同情?
“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我问。
白露的眼圈,红了。
“因为,我们快要结婚了。但我们两家的合作,出了问题。有人……有人把他已婚的事情,捅到了我爸那里。”
“我爸很生气,要取消婚约,还要终止和他们公司的所有合作。”
“君彦的公司,因此面临着巨大的危机。”
我明白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报应吧。
“所以,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做什么?”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丝毫的同情。
“我……”白露的眼泪,流了下来,“我求求你,林晚。你能不能……能不能去跟我爸解释一下?”
“解释说,你们只是形式婚姻,你们之间,根本没有感情。说……说一切都是误会。”
“只要你肯帮忙,君彦说,他愿意……愿意再给你五十万。”
又是一个五十万。
在他们眼里,我林晚,似乎就只值这些钱。
我笑了。
“白小姐,你是不是搞错了?”
“我和沈君彦,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的公司是死是活,他的婚事是成是败,都与我无关。”
“我为什么要帮他?”
“因为……”白露急了,“因为君彦他……他心里是有你的!”
“我们在一起之后,他常常会一个人发呆,会莫名其妙地叹气。我问他,他也不说。”
“直到这次事情爆发,他喝醉了,才拉着我说了很多你们的事。”
“他说,他很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回去见你一面,后悔用那种方式来结束你们的关系。”
“他说,他见到你的那天,他才发现,你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你很冷静,很勇敢,也很……迷人。”
“他说,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一定不会那么选择。”
白露的话,像一颗颗石子,投进我平静的心湖,激起阵阵涟漪。
我承认,那一刻,我的心,乱了。
原来,他不是对我毫无感觉。
原来,他也会后悔。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
我看着眼前这个为爱痴狂的女孩,突然觉得有些可怜。
她和我一样,都只是沈君彦人生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需要的时候,拿来用用。
不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丢弃。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动摇,死死地压了下去。
“白小姐,就算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也只是感动了他自己。”
“我和他,已经不可能了。”
“至于帮你,对不起,我没那么圣母。”
“当初,他和他母亲,是怎么对我的,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没有落井下石,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你回去吧。告诉沈君彦,他的死活,与我无关。”
说完,我拿起书,转身离开。
我没有再回头去看白露的表情。
我知道,我这么做,很绝情。
但那又如何?
我的人生,不能再因为一个沈君彦,而有任何的偏差。
我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可我没想到,几天后,我会再次见到沈君彦。
是在我打工的快餐店门口。
那天我下晚班,已经快十一点了。
我刚走出店门,就看到一个人影,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
是沈君彦。
他看起来,比上次更加憔悴。
身上还带着浓浓的酒气。
他看到我,踉踉跄跄地朝我走过来。
“晚晚……”
他叫着我的小名,声音沙哑。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你来干什么?”
“晚晚,你帮帮我,好不好?”
他伸出手,想来拉我,被我躲开了。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绝望。
“白家要撤资,公司就快完了……我爸气得心脏病都犯了,现在还在医院里……”
“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我知道……”
“可是,我求求你,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你就去跟白叔叔解释一下,好不好?”
“只要你肯帮忙,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哪怕……哪怕是让我跟你复婚,我也愿意!”
复婚?
我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沈君-彦,你是不是喝多了,脑子不清醒?”
我冷冷地看着他,“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当初你弃我如敝履,现在走投无路了,又想回来找我?”
“你把我当什么了?收容所吗?”
“晚晚,我知道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我混蛋!我不是人!我不该那么对你!”
“你打我吧,骂我吧!只要你肯解气!”
“只要你肯帮我这一次!”
看着他这副卑微祈求的样子,我心里,没有一丝快感,只有无尽的悲凉。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沈君彦,我不会帮你的。”
我的声音,平静而决绝。
“不是因为我恨你,也不是因为我想报复你。”
“而是因为,我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钱来解决。”
“也不是所有的对不起,都能换来没关系。”
“你做错了事,就要自己承担后果。”
“这是你的人生,你要自己负责。”
说完,我绕过他,朝前走去。
“林晚!”
他在我身后,嘶吼着我的名字。
“你真的,就这么恨我吗?!”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不恨你。”
我轻声说道。
“因为你,已经不值得我恨了。”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
我没有再停留,快步消失在夜色中。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沈君彦。
后来,我听说,他的公司,最终还是破产了。
他和白露的婚事,也彻底告吹。
他似乎,从那个高高在上的云端,重重地摔了下来。
再后来,我考上了大学,读了我喜欢的专业。
我用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地,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毕业后,我留在省城,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也遇到了一个真心待我的男人。
他不知道我的过去,他只知道,我是他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我们结婚那天,我爸妈来了。
他们看起来,苍老了很多。
我哥林强,没有来。
我妈拉着我的手,哭着说:“晚晚,是妈对不起你。”
我摇了摇头,给了她一个拥抱。
一切,都过去了。
婚礼结束后,我收到了一个没有署名的快递。
里面,是一本日记。
字迹,是沈君-彦的。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翻开了。
日记,是从我们离婚后开始写的。
里面,记录了他所有的痛苦,挣扎,和悔恨。
他说,他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我。
想起我那双平静又倔强的眼睛。
想起我说过的话。
他开始反思自己的人生,反思自己的价值观。
他终于明白,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段婚姻,更是一个曾经真心待他的人。
日记的最后一页,写着一句话:
【林晚,祝你幸福。这一次,我是真心的。】
我合上日记,眼眶有些湿润。
我将它,放进了箱子的最底层。
就让这一切,都彻底封存在过去吧。
我的未来,和他,再无关系。
窗外,阳光正好。
我的先生,端着一杯热牛奶,走了进来。
他笑着对我说:“老婆,在想什么呢?”
我回过头,对他粲然一笑。
“在想,遇见你,真好。”
是的,真好。
人生总会遇到一些错的人,走一些错的路。
但只要我们不放弃自己,勇敢地走下去。
就总能,走到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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