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听闻是他违抗圣旨,说黑风寨并没有烧伤夺掠之事。圣上大怒,赐了他仗责一百。”
(前文在上一篇)
第16章
我一怔,紧接着他又道。
“听闻是他违抗圣旨,说黑风寨并没有烧伤夺掠之事。圣上大怒,赐了他仗责一百。”
二当家说完,很小心地看了我一眼,生怕我会为此难过或是动摇。
我淡淡地捏了捏茶杯。
“还不去抓药?嚼的哪门子舌根?”
二当家羞红了耳根子,面容粗犷的他此刻胡子都轻颤了颤。
他看着站在我身边捂嘴轻笑的阿瑶:“好你个阿瑶,亏小爷我日日将你捧在手心,将你当做亲妹妹来看。”
等到阿瑶道了歉,他才离去。
房间里,只剩我和阿瑶二人。
阿瑶敛了笑意,面色忽然变得有些沉重起来,她拽着我的手腕。
“眠眠,你今日与我交个心。你对那淮阳王,是否还有感情?淮阳王他能为你抗旨,能为你承受仗责,我知他并非无情无义之人。”
“自古男子本就是三妻四妾,纵他对你有所欺瞒,眠眠你如此割舍你们的感情,你日后当真不会后悔吗?”
我眸色微微动了动。
“阿瑶,我知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可我一开始便与他说过,他若娶了我这一生便只能有我,无论他是否欺瞒,他有旁的女子亦是事实。”
“阿瑶放心,我不会为他动摇,也不会再为他难过。”
话音刚落,黑风寨便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赵玉如。
偌大的房厅中,寂静得能听见针落的声音。
赵玉如轻声讽笑着,直接开门见山:“柳清眠,你知道为何我原本不容王爷有外室,可见你第一眼,我又主动向他提议吗?”
见我疑惑不解。
她捂着帕子轻轻笑了起来:“你娘柳英榕是我阿爹的第一任妻子。”
听到这话,我脑子忽的轰鸣一声,呼吸也瞬间滞住。
阿娘几乎很少和我提过阿爹,只一再劝我莫要嫁入高门贵族,我便已然猜到阿爹的身份不简单。
我的表情让她瞬间得意起来。
“我娘原是外室,自古哪家男子不是三妻四妾,你娘却提着刀直接将我娘拖出了十里地,这般的蛮横,我娘深感羞愧,议论如刀割在她的身上。”
“于是她上吊了,阿爹自觉对不起小娘,这才将我扶为嫡长女。你娘也因此大着肚子带着你离开。”
“柳清眠,我的亲妹妹。如今你成了那人人诟病的外室,这般的滋味如何?”
她面露狰狞,唇角勾起挑衅。
可我却只觉被哄骗着一生只一人的阿娘可怜,那以为遇到一生的救赎的外室女可悲。
“所以呢?你隐瞒了这么久的事现在来告诉我,是想等着我奔溃大哭还是希望我和你阿娘一样羞愧去死?”
“赵玉如,我什么都没做错,错的只是爱错了人。”
赵玉如疯笑着,说着最难听的话来辱骂我,我未曾理会,只是将她送回了赵府。
如今已是腊月,飞雪如絮。
我来到阿娘的坟前,阿娘曾提过,是因高门大院需要子嗣传承,阿娘成婚五年依旧没有身孕,阿爹便只能去找外室求得子嗣。
可那外室刚生下赵玉如,阿娘便有了孕。
多讽刺多可笑。
坟头草如今都已残败下来,我轻轻为阿娘扯去坟头的草。
“阿娘放心,女儿虽被欺骗被辜负,但女儿任山河移转,再不会回头。”
“从此女儿与裴言昭,只是陌路人。”
第17章
从阿娘的坟前回到寝房后,暴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
我忽然想起从前每次下暴雨时,裴言昭都会火急火燎离开。
第一次,是我发烧需要人照顾,可他将没有喝完的药放在了床头,身骑赤马奔驰离开。
第十四次,是浓情蜜意,正到情之所至,他却忽然拔了身子直接离开。
第二十五次,是我的生辰,长寿面刚做到一半……
和他成婚三年,他足足抛下我九十六次。
暴雨越下越大,好像浇在那个在雨夜点着烛火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熬着,盼着他出任务能平安回来的柳清眠身上。
一夜无眠。
阿瑶与我细细说了关于裴言昭的难处。
她说,裴言昭娶赵玉如是赵大人临终托孤,她说那般的恩情,能理解。
她说,我假死离开后,裴言昭几近疯狂。
她说,裴言昭与赵玉如从未有过夫妻之实,还说赵玉如有疯病。
我细细地听着,转身从妆匣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笺。
这封便是五年前赵大人给我的。
那时我内心无比纠结,又想知道我的阿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又不敢违背阿娘说的不准与阿爹有联系的话。
于是,这张赵大人寄来的纸笺便一直藏在我的妆匣中。
那时,我不知这纸笺是何人所寄,更不知纸笺上面写着什么内容。
来人只说了句——是你阿爹写的,他说很抱歉。
我挣了挣酸涩的眸,缓缓打开纸笺,上面的字迹想来是临终所写,混着血迹。
“吾儿柳清眠,阿爹愧对你与阿娘。可坐山为匪必会被剿之,阿爹实在担忧不已。阿爹替你寻了个好夫君,他人品敬重,爱民如子,定会善待于你。”
“阿爹这一生愧对于你,只求你一生顺遂,能被人珍之爱之。”
阿瑶凑过来,看着纸笺上的字迹,瞬间便红了眼眶。
“所以,赵大人临终托孤,说的那顽劣幼女,是你?”
我胸腔一片滞重,泪也随之滑落。
听送信的来使说,我的名字与生辰八字都在纸笺上写着交给了裴言昭。
可裴言昭那时悲悸不已,又逢阿爹只有一女,便先入为主地以为赵玉如便是他临终托孤之人。
阿瑶不知如何劝慰我,只轻轻将我抱入怀中。
“眠眠,我与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释然。我知你心中在意,更知你这些天刻意避之不谈是因你无法接受自己这三年喜欢的是那般背信弃义之人。”
“我将他的难处讲与你听,是因想让你心里好过些。”
这一刻,这些天强忍的难过随之崩塌,我靠在她的肩头,眼泪一滴滴地砸落在她肩膀上。
“阿瑶,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表面装得那般不在乎,背地里其实一想起这些事来就心如绞痛……”
阿瑶安慰着我。
“眠眠,这件事你准备和裴言昭说吗?”
我缓缓地抬起头来,走到烛火前,将那封带着血迹的纸笺缓缓燃烧。
我强扯开嘴角,可嘴角却往下,笑得苦涩又难看。
“都过去了,阿瑶。”
“我释然了,也放下了。”
第18章
那天过后不久,裴言昭来了。
暴雪几乎要将整个黑风寨淹没,纵是经年累月在山上奔袭的山匪们都下不去山,他是一脚一脚爬上来的。
我望着寨门口,积雪深重,他就直直地等在寨门口。
挺拔如松。
一如三年前他将全部身家交给我,说要娶我为妻那般。
只是如今,再没了当初的悸动。
阿瑶问:“眠眠,你真的不让他进来吗?”
我决然转过身子:“知道冷了,就会离开了。”
他性子倔强,和我一样。
只是我那般倔强的人,知道痛了,也离开了。
我接过二当家递来的暖手炉,转身回到了房厅中,余下的兄弟们纷纷为我不平。
他们一碗一碗喝着酒,二当家今日猎得一头野猪,正好给兄弟们加了餐,暖了身子。
“大当家,你这够豪爽才和前大当家你娘柳夫人一样。”
有些人嘴里的肉还没吃完,就急着开口:“就是啊,柳夫人抢上来的夫君玩腻了就丢,多有咱们黑风寨的做派。”
说话间,肉碎子掉在地上,引来大黄狗摇着尾巴舔干净了地上的肉碎。
我笑着,也给大黄盛了碗肉。
“吃饭,还堵不住你们的嘴?”
用过午膳而后是晚膳,门前那抹墨色的σσψ身影依旧挺拔。
他刚受了仗责,身体还未痊愈,如今被冻得伤口再度崩开,染红了寨门的雪。
我迟疑着,还是叫阿瑶将他带了进来。
他身体几乎都快僵硬了,面色惨白,墨色的衣襟还在往下滴着血。
我叫来林鹤归替他处理了伤口。
林鹤归一见到他的第一眼,就骂着活该。
裴言昭见到他时,先是诧异,而后是震惊,再之后眸色越来越浓。
处理完伤口,房间只剩下我们两人。
他从衣袖里掏出那些我拿去当掉的珠宝,他声音发着颤:“阿眠,你去当掉的东西,我都给你赎回来了。”
那一件件,珍珠步摇,金珠玉簪,还有大婚时他亲手为我做的凤冠。
还是那样流光溢彩,我收到这些时也曾视若珍宝,每天都要仔细擦拭一遍,就连佩戴时都小心翼翼。
我想我的夫君每个月的俸禄都是那样低微,每天要做着怎样刀口上舔血的生活才能为我买到这样好看的簪子。
我每每想到他花的钱都是在地狱里闯下来的,我就不忍。
我摇摇头:“王爷不必如此的。”
听到这句王爷,他眸色微微颤了颤,眼中浮现出苦涩来。
又掏出那根被我砸碎在牢狱中的血玉簪:“阿眠,这簪是我用心头血相融的,会护佑我们白头相守的。”
上面还有工匠修修补补过的裂缝。
他已经找了上好的工匠,只是玉碎便是碎了。
“王爷,血玉簪碎了便是碎了,裂缝哪怕缝补过了,那也是一条条裂缝。”
他知道我说的不是玉。
他愣住了,缓了好半晌才开口:“阿眠,我欺你瞒你,是我不对,可我也有……”
他的苦衷还没说出口,我就打断了他。
“裴言昭,那都已经过去了。”
“过去的事于我而言只是一场幻梦,从此我只想做黑风寨的大当家。”
就在这时,一名太监带着太后的懿旨来了黑风寨。
“柳娘子,太后娘娘有请。”
第19章
太后?远途而来只为见我一个土匪头子?
可我别无可选,匪斗不过官,更何况是这般权力之巅的人物。
我换了身干净衣裳,在太监的带领下,去了盛阳的皇家别苑。
太后寝宫里,檀香袅袅,烧着上好的炭,温暖如春。
太后坐在榻上,一圈一圈捻着佛珠,十分慈祥地凝着我。
“你就是柳清眠?”
我跪伏行礼:“民女正是。”
太监端着供盘走到我面前,盘子上正是一杯酒。
太监用尖锐的嗓音对我说:“柳娘子,这是太后给你的恩典,快些服下上路吧。”
我不解,昂起头来:“不知民女犯了何罪。”
太后直直地坐起身子,用一种上位者的姿态睥睨着我,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我。
好半晌才说:“你无罪,怪只怪你是黑风寨的匪,怪只怪淮阳王那孩子爱上了你。”
提起淮阳王,她的语气忽然柔和了下来。
“那孩子是个可怜见的,他母妃一直苦等心爱之人还俗,那和尚终于还俗时,先皇醉酒有了他,他娘想掐死他,哀家也曾为难过他。”
“可社稷危难时,先皇不舍公主和亲,居然要拿哀家的母族侄女去和亲。只有他请战,说男儿尚在,哪有让女子去换一时平安的道理。”
太后走到我身旁,将我扶了起来。
“如今皇帝忌惮,淮阳王已是举步维艰。扫清匪寇是皇帝一直的心愿,纵这次淮阳王护下了你,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太后说得这话在理,我也的确想过黑风寨的以后。
我愣了瞬:“可太后娘娘,黑风寨的兄弟们大多都是被舍弃的奴仆,又或是被流放的贱籍,离开了黑风寨,他们如何生存?”
甚至有些人都没有籍贯,哪个县哪个乡会接收他们?
他们是被大荣舍弃的人,可他们何错之有,祖先犯了错,便要剥夺他们活下去的权利吗?
太后移开了眸子,没有理会我。
“柳娘子,哀家只是一个老太太了,没有心力管那么多。我只想让淮阳王好生活着,可只要你在,他就会一次次忤逆圣意。”
“你喝了这杯酒吧。”
说罢,几名太监蜂拥而上,强行掰开我的嘴。
我抬腿将几名太监踹翻在地。
太后怒了:“你要抗旨?”
紧接着门口就响起沉闷的鞭子打在肉上的声音。
随之响起的是裴言昭的声音。
“太后娘娘,请放了阿眠。”
太后拧着眉,满脸的怒气:“继续。”
带刀侍卫们瞬间冲进来,我一人难抵百手,一番打斗下来已是力竭。
殿门外,此起彼伏的鞭声一声盖过一声。
“太后娘娘,阿眠有罪儿臣一力承担,请娘娘放过阿眠!”
第四十五鞭落下时,我已被侍卫牢牢控制,他掐紧我的下颚,逼迫着我昂起头来,毒酒猛地灌入我的喉咙——
就在这时,太监冲进来:“太后娘娘,王爷他身子快要承受不住了,再打下去这条命都保不住。”
太后拂了拂手,侍卫猛地松开。
我猛地将喉咙里的酒悉数都吐了出来,还心有余悸。
太后冷声冲我道:“淮阳王又用命护了你一次。”
第20章
裴言昭被太医带进去处理伤口了。
我等在别苑门口,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夜色彻底黑了下去。
我拦住他的马车,他心腹陈德林却怒声开口:“王爷纵是欺瞒过柳娘子,他欠你的也早就还清了,难道柳娘子要王爷把命赔给你才甘心吗?”
马车里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
“陈德林,让她进来。”
我钻进马车,才见到裴言昭。
彼时的他面色苍白,唇也皲裂开来,渗着丝丝血迹。
我心中一阵酸涩,我印象中的他风光霁月,此刻他却狼狈至极,几乎没了一丝生气。
纵是如此,他开口的第一句是:“阿眠,你可有事?受伤了吗?”
只说了这句话,他猛地又吐出一口鲜血。
这一刻,我的心几乎被一股无形的力猛地被掐住喉咙。
我用帕子接住他的血,声音都开始发着颤:“刚刚不是见过太医了吗?为什么还是这样吐血……”
说话时,我的眼眶里蓄满了泪。
“裴言昭,你欠我的还清了,我们两清了,你不必这样的……”
更何况,我不想再亏欠你什么了。
裴言昭扯着苍白的唇,一见到我的眼泪他又瞬间慌乱起来。
“阿眠,你别哭,只是体内的淤血而已,吐出来就没事了。”
他这般的模样,一如多年前的他。
悬崖前,他死死地拽着我的手,不松开,说若我死,他绝不独活。
而后,他为我公然抗旨,如今又为我受这般的鞭刑。
我疯狂压抑着的情绪再次反涌上来,我不争气地又在动摇,一个愿意为我舍弃生命的人,我没办法不动摇。
我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
可一开口,很明显地带着抽泣:“裴言昭,你别对我这么好,求你了,别对我这么好……”
我下了很大很大的决心才放弃你,裴言昭,别动摇我的心了。
裴言昭沉默了好半晌,才用粗糙的指腹抹去我泪痕。
他说:“黑风寨是阿眠的家,我不想再让阿眠失去一次家。”
马车停在一处墓园前。
裴言昭强撑着坐起身来,远处是一处又一处隆起的小山包,一眼望不到尽头。
裴言昭眼里的墨色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阿眠,这就是赵家满门的埋骨之处,也是盛阳无数守城人的埋骨之处。”
“我娶赵玉如,是因赵大人为救盛阳,满门战死。赵玉如是她临终托孤,阿眠,我没有选择。”
“最初我从未想过娶妻生子,我只想守好盛阳这座边城。我以为娶谁都无所谓,阿眠,直到我遇见了你。”
他垂下眸子,长长的眼睫刚好盖住眼底的疲惫。
“阿眠,从前对不起。”
他认真地看着我:“阿眠,我知道你最恨欺骗,无法原谅我。此后我只希望你的人生一片坦途。”
车轮滚滚向前,我的胸腔一片滞重。
到黑风寨门口时,他将我放下:“阿眠,祝你所求皆如愿。”
他的眸子里像是覆着一层寒霜。
他的肩膀上背负着太多,家国大义,满门战死的恩情,临终托孤……
我站在身后,心里一阵酸涩。
我张了张唇,攥着濡湿的掌心,像是下了决心般叫住他:“裴言昭。”
马车停下,他掀开车帘看着我。
我想说我是临终托孤,也想说我原谅他了。
正要开口,急切的马蹄声掀起一阵狂沙。
一个侍卫在裴言昭身前停下,他气息紊乱,神色无比慌乱:“王爷,赵玉如自杀了!”
第21章
裴言昭回头看我:“阿眠,我有些急事。你方才要说什么?”
满腔的苦涩堵在喉间。
胸口更是一阵堵涩,我缓了缓才道:“没什么。”
我定定看着他:“谢谢你。”
瞬间,马车以一种狂奔之势卷起风雪。
雪粒子簌簌落在我的发梢上,很快又凝结成霜,远处的山峦被雪色吞噬,好似也将我困在这一方窒息的寂静中。
这时,一件狐氅披在我的肩头。
“大当家,我要去药铺拿药。今日恰好是除夕,盛阳城都在放孔明灯祈福,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怔然回头,发现林鹤归穿着一袭青袍站在我身后,头发用木簪束着,一副清冷贵公子的派头。
我敛了情绪,笑道:“怎地?今天不给你那故人守孝了?”
他牵着马匹,没有回应我的话,只牵着我上马。
盛阳城热闹非凡,到处都燃着花灯,城中还有杂技的艺人。
我往前望去,是一片橘色的灯河。
来到护城河畔,他从小贩手中买来两只孔明灯。
我接过笔,在孔明灯写下心愿:【愿四海升平,也愿人人平等。】
愿有朝一日,没有贵贱之分,愿有朝一日苦命人也不须入山为匪。
愿天下没有战争,愿无辜百姓能一生安居乐业。
林鹤归弯腰点起火芯,忽然窜起的火苗将我们笼罩在一片光晕中。
他喉间微微滚动着,隔着白透的孔明灯与我相望,不知为何他望向我的眸光,总让我觉得带着些许的难过。
他问:“许了什么愿?”
我别开眼,将手里的孔明灯慢慢放飞:“愿望吗,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很轻很轻地眨着眼:“是,说出来就不灵了。”
随后,我们去了酒肆,林鹤归在黑风寨从未喝过酒,今天却是一杯接着一杯。
他脸上一层淡淡的红晕,一双那般清冷的眸子像极雨后的黄昏,又像是秋后的残凉。
他静静地靠在墙角。
“林鹤归,你喝多了?”
他轻轻地嗯了声。
却又忽的上前,不知将我当成了谁,托住我的脸说:“你长得再像也不是她,你不是她……”
我定定看着他:“你说的是那个故去的故人吗?”
他松开了手,垂下头来,眸底带着隐隐的泪意:“我写浮如传时,便希望她能看到书中女子的结局,喜欢她能和她截然相反。”
“我以为,我差点以为她真的死了……”
浮如传这三个字叫我心上落了惊雷。
我忽然想起发现裴言昭的欺瞒时,是因浮如传的书局恰好开在赵玉如常光顾的成衣铺子旁。
于是我便发现裴言昭陪着那赵玉如一同前来。
如今却想,那一整条巷子都是卖珠宝和成衣布匹的,那里铺子租金很贵,一家小本生意的书铺却偏偏选在了那处。
我又问:“你就没见过她吗?”
若说的是我,早该在见我第一次便认出了我。
他郑重地摇了摇头:“我被她带去医馆救治,想跟上去道谢,正好瞧见她夫君来接她,后来我才知那夫君便是淮阳王。”
就在这时,酒肆满座的客人忽然惊起四散逃开。
人群中有人惊呼:“大家快些回家吧,我在城门口看到了匈奴,不知何时会打到城里来……”
第22章
林鹤归猛地惊醒,他一把拽过我的手,跨扶上马,又一把将我拉上马背。
我的后背紧贴着他结实的胸膛。
一路奔袭到寨门口时,二当家等在了门口。
他着急慌乱地冲林鹤归喊:“林大夫,不好了,快些瞧瞧兄弟们吧,他们下山换粮食都中了匈奴的箭。”
五名兄弟躺在担架上,唇色紫青,面色苍白无比。
林鹤归匆匆赶回房间,拿起医药箱,面色十分沉重。
我着急问:“怎么会遇见匈奴?”
二当家回道:“兄弟们本来换完粮食就要回黑风寨的,谁知出城时却遇见几名伪装过的匈奴,兄弟们害怕他们入城会给百姓们带来危险,这才将人堵在了城门外。”
“谁知,这些匈奴怀恨在心,便朝兄弟们下手。”
“若不是淮阳王及时带人赶到,兄弟们都没了性命。”
我骤然愣住。
盛阳是大荣的边城,如今匈奴屡屡来试探,便说明离战事不远了。
而朝廷早在五年前就撤兵转而在耒阳设下边防,盛阳早就成了一枚弃子。
越过盛阳而后是一片地势崎岖的山,而耒阳城只需在山上设下埋伏,消耗敌军站力,待到城门时在一网打尽,如此便有七成胜算。
裴言昭曾向陛下提议过要将盛阳百姓迁到耒阳,可陛下却不许。
唯有匈奴主动来犯盛阳,他才有出兵的理由。
遇上如此君主,是家国不幸。
林鹤归检查完伤势,才道:“中毒不深,能解。”
二当家又支支吾吾:“大当家,实不相瞒,淮阳王带兵冲出来,一箭射中了脑袋,现在成了个痴傻小儿。”
我被二当家带到偏院,裴言昭便在此处休息。
见我来,他一把便扑到我怀中,一个劲儿蹭在我的脖颈处。
“阿眠,我等你许久了。你怎地才来?”
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手里拿着一块桂花糕,吃得满嘴都是。
看着裴言昭如此小儿行为,我身体一时僵硬了起来。
阿瑶跟在身后笑:“淮阳王可是为咱们兄弟受的伤,眠眠你这要是不管可说不过去。”
我瞧着她,脸上还有些幸灾乐祸神色。
我无奈,找来二当家替他擦拭嘴边的糕点屑。
他却一把扯住二当家的胡子,拽着他满地跑:“这只狮子长得太凶了,昭昭不喜欢。”
裴言昭自幼征战,力气自然无可匹敌。
二当家被拽得喊痛的声音几乎都要顶穿房梁。
阿瑶压低了声音,像哄小孩一样扯开他的手:“好,昭昭,你先松手好不好,我们赶走这只狮子。”
二当家被赶出了门。
裴言昭又跑上来抱着我的胳膊不松手,无奈我只能陪着他哄着他入睡。
我看着他这般的模样,心绪却极其复杂。
往常的裴言昭,眸底总是盖着一层寒霜,让人看不透,他身上承载着太多太多。
直到现在,裴言昭才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他五岁时便被先皇赶去斗兽场,在那般恶劣的环境中长大。
阿瑶笑着关上门:“眠眠,其实如果裴言昭痴傻一辈子,就这样陪在你的身边也不错。”
第23章
可我看着他,更多的却是担忧。
我知道裴言昭不能痴傻一辈子,更知道现在危险四伏,盛阳城需要淮阳王。
更何况,若裴言昭有朝一日恢复记忆,那时我又该如何自处?他顾念着他的恩情,届时是不是又会像那天将我丢在风霜中?
知道裴言昭的苦衷,我能理解也能释然。
我的眼眶有些微微发着热,赵家满门战死,唯一的血脉赵玉如该得到照拂,裴言昭的选择没错;
他明知报恩不止一种方法,可他还是选择了最无法转圜的方法。
他能因恩情将我数次抛下,纵他得知阿爹临终托孤的人是我又如何?若这般的事再发生第二次呢,是不是又会因为恩情将我抛下?
那般的痛楚我实在不想体验第二次了。
我也不想再赌了。
林鹤归推门进来,为他把着脉,最后又沉沉叹息了。
“可能会慢慢恢复,但也有可能会痴傻一辈子。”
林鹤归要走时,又回头看我:“阿眠,你是不是要照顾他一辈子了?”
我懂他的言下之意。
我摇头道:“他是淮阳王,是皇室血脉,待他身体好些就将他送回王府。”
哪怕他的前半生再是战功赫赫,总归现在是个痴傻小儿,皇上再是昏聩,也不该因为一个于他没有任何威胁的他下手。
他此后的人生,若是这般能放下肩上重担,能够如此简单一生也算好。
他不会午夜梦回时做起在斗兽场被撕咬的噩梦,更不会想起在出生时就被娘亲要掐死的痛苦,心头也不会有满门战死时临终托孤的千斤石。
若是这般也好。
林鹤归准备转身要走,我轻哄着裴言昭入了睡。
又跟出来。
“如今匈奴势猛,黑风寨随时可能会被攻破。我想带着黑风寨的兄弟们逃离。”
林鹤归点头:“早该如此,你想好去何处了吗?”
我摇摇头,大荣何处能让这些没有身份的人堂堂正正活着的机会呢?
林鹤归又道:“柳娘子,我非大荣人,而是大照国人。若你愿意,便可带着黑风寨的兄弟们随我去大照一起生活。”
“我在大照有些产业,若你愿意,便可带着兄弟们一起经营酒肆。若你嫌麻烦,我也能养得起你们。”
他看着我,眼里的温柔几乎揉碎了日光。
我知他对我的情意,那天除夕,孔明灯升起时。
我看见了他写的——【愿阿眠情动于我,愿岁岁年年。】
可他对我又是否只是恩情呢?
我全然分不清。
可黑风寨如此,我只能依靠于他。
“如此,多谢。”
在黑风寨整理行装的半个月,匈奴屡屡来犯,陈德林自顾不暇,便将淮阳王托给我们照顾。
盛阳城的信寄出去却始终没有回音。
不知皇城会不会接他回家。
这天,阿瑶忽然凑到我耳边:“听说了吗?赵玉如嫁人了。”
我骤然愣住,又听阿瑶道:“和离后,淮阳王向圣上请旨封她为郡主,又给了赵老太君一品诰命夫人。”
“她再回头去寻那马夫,却发现那马夫另娶生子全然只是一场戏,是那次赵家打得太狠,几乎将他心脉都打断,大夫说他寿命不足十年。”
“赵玉如悲痛欲绝要嫁那马夫,这次赵家没再阻拦。”
第24章
听着这话,不知为何我的心绪有些紊乱。
赵玉如曾觉得这个世界都辜负她,却不知赵家满门是为家国大义而死,却不知她阿娘是外室的事是赵老太君放出流言,为的就是逼迫我阿娘承认外室存在,光明正大将她迎入府中,更不知她的小娘自缢是因知道自己没身份,于是便想利用她的死让阿爹产生愧疚。
让她能平安顺遂得长大。
她的小娘用她的命再给她挣前程。
决定离开前一天。
裴言昭神智恢复了些,他睁眼的第一句便是。
“盛阳城如今如何了?”
我微微愣住,如实道:“如今陈将军在撑着,县令大人也带着府兵守在城门口。城中的女眷们也在积极筹粮。”
他转身上马,眸子里一片坦诚。
“阿眠,过去是我对不起你。如果我还有命活着回来……”
瞬时,他又止住了话,只说了句算了便骑马而去。
凝着他的背影,我不觉红了眼眶。
林鹤归站在我的身后,冷不丁吐出一句:“盛阳估计要变成一座死城了。”
我眸色沉沉:“盛阳一直都是被舍弃的存在,盛阳不靠海,贸易不通,百姓们的劳作刚刚好生活,税收不上去。旱灾更是频发,朝廷每年都要额外拨赈灾款。”
“若盛阳被灭,朝廷便少了开销。”
二当家在门口捡到那支血玉簪,和裴言昭留下的一封信。
我指尖微颤着打开,只见里面写着——
【阿眠,月亮有缺陷那也是月亮,玉碎了我也想拼拼凑凑。】
【阿眠,过去我总让你等我。等我还完恩情等我找到两全之法,这次,我不让你再等了。】
【黑风寨是你的家,我一定会守住你的家。】
我看完了信,心头一阵郁结。
不知为何,我的心里隐隐不安着。
东西都收拾好了,林鹤归问我:“要不要去和裴言昭去告个别?此后许是永生不见了。”
我有些讶异。
其实林鹤归对裴言昭一直以来都不算好。
他痴傻时,林鹤归在他的药里特意放味苦的黄麻;他吃饭时也故意喂一大口呛得他满嘴咳嗽。
林鹤归说大荣和大照不算远,他的人已经在大荣的国界处等我们。
下了山,我望着盛阳城,如今已有重重的官兵护住。
不知是裴言昭想了什么办法才使得朝廷出兵。
但我不得不承认,裴言昭一直是个有谋算的人,否则自新皇登基,便几乎舍弃盛阳,可盛阳这些年来一直平安无虞。
便是因裴言昭。
我站在城门处,思绪万千。
这条路,裴言昭迎娶我时,也曾走过。
我们没有亲戚朋友,没有大操大办,他便带着我走过这条路,也算是被见证过。
而今,走出城门我便再难回头了。
我艰难地转了身:“走吧。”
转身时风霜糊了我满脸,眼眶一阵酸涩。
裴言昭,这次我就不等你了。
从前我守在家门口等你回家,盼你平安。
此刻,我依旧盼着你平安,也盼着你能平息战乱。
可朝廷剿匪的动作不会停,这些无辜的人也不该如此死。
裴言昭,我要去为他们寻一条活路。
我转身上了马车,望着城门口的方向喃喃:“永别。”
第25章
刚没走出三里地,便见跟着陈德林身边的那个小侍卫骑马而来。
他拦在我的身前,说陈将军在临出发前给了他一封信,叮嘱他一定要将信送到我手上。
我坐在马车上,打开一看。
却发现信里有一封圣旨,圣旨上写着那座山头此后命名为黑风寨。
还说黑风寨里的每个人都可拥有户籍,归盛阳管辖。
黑风寨的人此后都可以是良籍。
信里是陈德林的字迹,歪歪扭扭地写着裴言昭的所做。
写裴言昭自削去一边耳朵,向皇上请旨,说匈奴派细作来杀皇族,此番行为违反和平条约,说他愿请旨出征匈奴,只愿还天下太平。
他知道皇上多疑,无法放心,在出征前服下一颗糖丸。
那颗糖丸在一月后便会暴毙而亡,而他出征放下豪言只需一月就能拿下匈奴。
他护住了盛阳,也护住了黑风寨。
唯独没能护住自己。
还写他毒发时一直紧紧握着那块我亲手绣制的喜袍,意识不清醒时一直唤着我的名字,说着对不起……
我的眼泪滴落在信上,我又让人折返了回去。
如今大军出征,整个盛阳城都在战后重建,我让黑风寨的兄弟们帮着重修城门,这是我唯一能为裴言昭做的。
在馄饨摊上休息时,阿瑶漫不经心搅着碗里的馄饨。
“眠眠,你要等淮阳王回来吗?送他最后一程。”
见我不语,她又问:“如今黑风寨的兄弟们都有了户籍,你还是打算离开吗?”
黑风寨的兄弟们加上老弱妇孺总共是百余人。
如今,我看着他们骤然发问:“你们现在都是有了户籍的人,若不愿背井离乡,从此你们都有了自己的姓名,可以堂堂正正活着。”
可兄弟们都齐声喊着。
“大当家去哪,哪就是家。”
这大荣我实在一刻也不愿待了,这般能随意舍弃自己子民的君主,这般因多疑就要葬送一个爱民如子的将军的君主。
不知何时,我们又会成为弃子。
我唯一挂念的只有裴言昭。
我任由眼泪肆虐,站在城门外,缓了好半晌才说。
“走吧。”
裴言昭会为家国大义而死,分明我早已知道结局,可此刻还是觉得为他可惜。
若他没有生于皇族,若他真的只是普通的金吾卫,一如他欺瞒我的那般,或许他的结局不会如此凄凉。
在离开的马车上,阿瑶问我会不会觉得遗憾?
我微微怔了瞬:“待我安顿好黑风寨的兄弟们,我会回来送他最后一程。”
这是我陪裴言昭走的最后一程。
我真切爱过裴言昭,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我将全部身家交在我手上的金吾卫;爱过那个会洗手为我作羹汤,满眼期待问我好不好吃的少年郎;
可行至此刻,我才知。
他永远不可能只是我的夫君,我要的那般简单赤忱的感情他永远无法给我。
哪怕他一开始就知道临终托孤的人是我,结局最终走向亦是如此。
如今我在望向身后那座城,烟囱里缓缓升起了烟,城门如今已加固。
裴言昭用命换来短暂的和平。
他无悔,我亦不觉遗憾。
第26章
大照京城,乐福酒楼。
春来秋去,又到了一年冬。
阿瑶如今是酒楼掌柜,此刻正伸着懒腰拨完最后一轮算盘。
我坐在楼上包厢里,忽然就想起也是这样一个冬日。
裴言昭将我搂在怀里,那时我昂着头说:“等我们攒够了钱,你就别做金吾卫这种苦活了,我们就开一间酒楼,想开门待客便开门。”
“若是累了便歇业,四处游览,如此可好?”
我一杯又一杯地饮着。
眼前一片模糊,记忆中的他渐渐清晰起来。
我记得那时他沉默了,好半晌才说:“可总得有人站出来承担保家卫国的责任,眠眠,我想保护你但同样也想保护更多的人。”
冬风刺骨,我迎来了酒楼最后一位客人——赵玉如。
那马夫坐在马车上等她,婢女搀着她进来。
如今她已有了身孕。
她坐在我的对面,此刻眼底少了对我的怒气和怨气,或许为人母了,连带着眸光都开始温柔起来。
“你知道阿爹为何明知那是一座孤城,明知一去无回,但还是那般坚持要去救盛阳吗?”
我回答:“为家国大义?”
她嗤笑一声,饮了杯茶水。
“爹爹不是裴言昭那般的人,他贪生怕死,是个十足的懦夫。就连我阿娘死时,他都怕不敢见阿娘最后一面,后来阿娘忌日,他都不曾去祭拜。”
“他知道柳夫人回了黑风寨,也知道你的存在。盛阳若败,黑风寨必定荡然无存。他害怕别人知道他的女儿与夫人都是黑风寨的土匪,但心中的愧疚也几乎要将他淹没。”
“或许是人性未曾泯灭又或许是鬼打墙了吧,谁知道呢,在盛阳的最后一刻他选择了出手,哪怕知道有去无回。”
她说这话时,眼眶泛着红。
我的内心也如被一根丝线轻轻拽了瞬,此刻我越发觉得阿娘的选择是正确的。
若爹爹是为大义,我心底还对他有些敬意。
可他既为一州节度使,对妻不仁,不为百姓谋福,对娘亲不孝。
我问:“今天你来就是同我说这些?”
她拿出那支血玉簪:“你知道我这支血玉簪是如何来的吗?是傅郎那傻子用心头血为我做的,是傅郎得知我们的婚讯时委托裴言昭交给我的。”
“裴言昭这些年的确待我很好,他很敬重我,给足了我体面。为了配合治疗我的疯病几乎莫有不从。”
“可我知道,他喜欢的一直是你,也只有你。”
她愣了愣,从衣袖中掏出了阿爹寄回赵家的遗信。
上面写着:【清眠是我赵家子嗣,我用恩情换他与清眠一桩婚姻。我为父不慈,为夫不善,为子不孝。唯有清眠,是我这一生最愧疚之人,愿娘亲体谅儿子。】
【皇权在上,暗流涌动,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儿子留下的钱帛已足够赵家女眷安心生活三代有余。还请娘亲撑起赵氏门楣。】
我捏着这张薄薄的信纸。
赵玉如苦笑一瞬,笑得凄凉:“这张信纸我给裴言昭也看过。”
“在他出征前。”
第27章
我心中陡然一凉。
赵玉如又道:“我以为裴言昭会奔溃,会觉得和你错过,可他什么也没说,就像从前那样冷漠又疏离地给我留下一个背影。”
“他死前,还唤着你的名字。柳清眠,裴言昭是真的喜欢你。他为你做得远比你想的还要多,你记得那时他亲手打你鞭刑吗?”
“一是因我的疯病,我威胁他不打我就杀了你,打完回来后我亲眼看着他也在自己的身上划了重重的一刀。让你受的伤,他都在自己身上还回来了。”
我静静地听着,此刻却不耐地驳斥。
“赵玉如,如果你来是我和说这些,那你就请回吧。”
他对我的爱是真的,可曾给我带来的伤害也是真的。
如今他都死了,我竭尽全力地不再让自己去想起他了,为何又要反反复复在我面前提起他,为何要在我的心上一刀一刀地剜。
赵玉如沉默着,最终起身。
“柳清眠,我只是希望你至少不要恨他。”
“那天我问他,分明有苦衷为何不同你说,他说就算苦衷再多,给你带来的伤害也是他无比弥补的,他只希望你一生顺遂。”
赵玉如撑起孕肚离开,那马夫虽长着张糙汉脸,眸子里却盈满柔情。
我眼眶微红。
阿瑶想过来安慰我,我却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阿瑶,我没做错对吧?”
我分明没做错,爱人是要全部坦诚的。
他欺瞒过我,伤害过我,最终告诉我他是有苦衷的。
如此便要我原谅他的所有吗?现在他死了我便必须要一直记念着他吗?
真的好没道理。
……
在那之后,我在寺庙给裴言昭点了一盏长明灯。
愿他来生顺遂。
我在大昭的上京城收养了许多乞儿,他们被我喂得黑黑胖胖的,每天陪着我放风筝抓蛐儿,倒是让我的生命变得有乐趣了起来。
一年后,二当家添了个大胖儿子。
第二年,阿瑶嫁给了隔壁豆花铺掌柜的儿子,每天早上都会给我盛一碗豆花来。
阿瑶出嫁时眼眶红透了,临上车轿又扑到我怀中:“眠眠,你也要幸福呀……”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转身眼眶也湿润了。
后来,林鹤归也娶妻了。
三皇子妃是他的青梅,他在大荣当质子,她为逃避婚事便削发为尼,苦等他十载。
他起初对三皇子妃很冷漠,可三皇子妃如暖阳般能照化所有的人,后来林鹤归待三皇子妃也慢慢好了起来。
又是一年枯叶落,阿瑶问我:“眠眠,你真的不打算再找一个吗?裴言昭毕竟死了。”
裴言昭这个名字让我心头又起一阵惊雷。
我故作轻松:“能入得了我黑风寨大当家眼的,实在太少了。”
“阿瑶还有闲工夫来操心我的事,莫非是孩子生得太少了?不如再生个小姐如何?”
阿瑶闭嘴了。
余生,我会好好为自己而活。
春去秋来,午夜梦回时,我又会枕着那卷残梦入睡。
梦里我站在桃花树下,他站在小院里,随着那场大火渐渐消逝。
半卷残梦误浮生。
若有来生,惟愿与他从未相逢。
第28章
【番外林鹤归】
大照十二年,冬。
林鹤归请了父皇的旨,黑风寨可不入大照国籍。
他们在此处经营着一处酒楼,做着大荣的特色菜,生意十分火爆。
半月后,柳清眠收到了裴言昭的思绪。
林鹤归陪同前去,他的心腹刘一不解。
“三皇子,您虽在大荣做了十多年质子,可您身份毕竟尊贵,你要何等的女人没有,为何偏偏喜欢一个心里还有着别人的女子呢?”
“何况,那柳娘子早已是人妇。”
林鹤归凝着那道骑马的红色身影,嘴角不经意间微微上扬着。
其实早在十年前,他就见过柳清眠。
那时,盛阳大旱,城内无粮。
她作为匪首,劫走过他的粮,那是大照运来给他解馋的,都是些大照的吃食。
她蒙着面巾,竟每样都给他留了些。
她说:“想必是哪国质子,又或是在外经商的想家人。思念家乡是应该的。”
那双眼睛在日光下流动着璀璨的光。
那时大照战败,所有的人都告诉他,他不该再想家。
他是质子,更是大照战败的耻辱。
唯有她说可以想家。
林鹤归远远地看着,柳清眠亲手为裴言昭立了碑,就葬在那处满山忠骨的地方。
积雪几乎要相融了,她穿着白色的衣服站在墓前,任由眼泪掉落。
她摸着墓碑,声音有些悲凉。
“裴言昭,你回家了……”
裴言昭的灵柩回城时,盛阳城的百姓都自发穿了白衣,替他送葬。
回大照后,柳清眠再没提起过裴言昭。
林鹤归知道,她将他藏在了很深很深的地方。
……
大照十四年,秋。
大荣太后病危,竟在西去时亲手给陛下下毒。
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弑君罪名我来担,他是我亲儿,却是大荣最昏聩的君主。】
柳清眠去寺庙点了两盏长明灯。
一盏是为故去母亲,一盏没写名。
林鹤归想,那是给裴言昭点的。
……
大照十六年,冬。
中元节,柳清眠与林鹤归一同放了孔明灯。
她在孔明灯上写——【愿四海升平。】
一如当初。
林鹤归的孔明灯上只写了两字——【同愿。】
马车行驶到酒楼时,林鹤归破天荒地拽住了她的衣袖:“柳娘子,父皇近日又在催促要我早些成婚,送来的画像我也瞧过,总觉得……”
他咬着牙,拳心不自觉微微攥了起来:“总觉得没柳娘子好看。”
她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炙热的视线。
“柳清眠多谢三皇子照拂,三皇子是皎皎月光,未来的三皇妃也定是仰慕三皇子,会对三皇子珍之爱之之人。”
“愿三皇子早日觅得所爱,柳娘拜别。”
她走得决然,一如当初。
那年她将他送入医馆,他追了出去喊住她,可她一次头也没回过。
如今他目光灼灼,眸子里满是遗憾,凝着她的背影再次叫住了她:“柳清眠!”
他捏着手心,心想只要柳清眠为他回一次头。
哪怕回一次,他就再努努力。
可那道背影始终未曾停留。
他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痛,却终是释然。
他抬着眸子看着那破碎的月光,沉默了许久。
当夜。
风吹过他书案上的浮如传最终话,结尾的最后一句话是——
【她等至月缺又圆三十载,最终只等来半轮秋影。】
他尽力在他的每个故事留下圆满结局,在自己故事的结局里却等来遗憾满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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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快乐的阳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