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口气堵在喉头,我竟昏死过去。再睁眼时,魂魄已悬于梁上,冷眼瞧着他们伏在灵柩前干嚎,胸中怒火几欲焚天。
魏澜均撒手人寰后,我独力撑起魏家偌大家业。
这一撑便是四十载寒暑。
膝下儿女皆成栋梁,我出门亦能得旁人恭敬唤声"老夫人"。
这般光景,总归对得起魏家列祖列宗。
谁料我缠绵病榻之际,方知那对孝子贤孙面上恭顺,内里却盼着我早登极乐。
一口气堵在喉头,我竟昏死过去。再睁眼时,魂魄已悬于梁上,冷眼瞧着他们伏在灵柩前干嚎,胸中怒火几欲焚天。
若得重来一世,我定要教这些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知晓厉害!
冲天怨愤将我仅存的理智焚作灰烬。
神魂消散前夕,满腔悔恨如潮水漫灌——悔自己为魏家束缚半生,竟未尝过半分自在滋味。
带着这般执念阖目长眠,却不想还有重见天日之时。
"夫人,您可算醒了!"贴身丫鬟翠竹在耳畔絮絮叨叨,将我飘忽的神思拽回躯壳。
望着熟悉的雕花拔步床,我踉跄扑至铜镜前。镜中妇人约莫三十许人,鬓角虽染霜雪,眉眼间却无半分死气,活脱脱是二十年前的模样。
我以袖掩面,任泪水浸透衣襟。苍天有眼,竟赐我重活之机!
"夫人莫要伤怀,老爷虽下落不明,可连尸首都未寻得,定是吉人天相……"翠竹温言劝慰,倒叫我想起桩旧事。
此刻该是魏澜均遭劫那年。前世他假作遇匪身亡,我含泪操持后事,将魏家上下打理得铁桶一般。哪知临到老来才知晓,这负心汉竟携着外室在外逍遥快活!
待我寻去对质,他反倒斥我鸠占鹊巢,享了多年荣华还不知足。这番话气得我中风卧床,又被那些个不孝子女刺激,这才撒手人寰。
思及此处,我唇畔泛起冰冷笑意,"不必……"
话音未落,院中忽地炸开震天哭声。我推门望去,但见长子魏筠书双目赤红,正指挥家丁抬着副担架进门。竹帘下隐约可见血迹斑斑,分明是"身亡"的魏澜均。
我迅速敛去冷笑,未等魏筠书开口,便抢步上前将他掀翻在地,整个人扑向担架:"夫君!你这是怎的了?"十指暗中发力,狠狠摁向那处血窟窿。
担架上的人毫无反应,宛若死透的鱼。然我深知,这假死丹虽能蔽人耳目,痛觉却是半分不减。
见他装死,我愈发来劲,揪着他衣领拼命摇晃。后脑勺"咚咚"撞在木架上,听得我暗爽不已。
"娘!爹他已经去了,您节哀啊!"魏筠书手忙脚乱来扶,我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放肆!你竟敢咒自己亲爹!"
我披头散发扑在担架上恸哭,十指却如铁钳般掐住魏澜均人中。直掐得鲜血淋漓,魏筠书才慌忙将我拉开:"娘!爹真的走了!"
我恰到好处地白眼一翻,直挺挺向后倒去。再睁眼时,灵堂已布置妥当。
不过这棺材里,怕是空空如也吧?魏澜均此刻定已携着外室远走高飞。
待到第三日发丧前,我抹着铅粉,作势要扑向棺木。余光瞥见魏筠书慌乱神色,心底冷笑更甚。
他连哄带劝,只说亡父仪容未整,待下葬时定让我见最后一面。我佯作悲痛欲绝,由着他将我扶回正厅。
"速去盯着少爷。"我抿着参汤吩咐心腹,"看看他往哪个方向去。"
魏澜均啊魏澜均,你既假作身亡与外室双宿双飞,我便索性成全你这"真死"之名!
待魏澜均遍体鳞伤地躺进黑漆棺木时,我暗自掐了把大腿,哭声愈发凄切悲怆。满堂宾客见我捶胸顿足的哀痛模样,无不赞叹魏夫人情深似海。
"魏夫人,万望珍重。"与我交好的张夫人执帕拭泪上前劝慰。我发疯般捶打着棺中人的胸膛,指甲在金丝寿衣上抓出刺耳声响:"夫君啊!你怎舍得抛下我们孤儿寡母!这偌大的魏府基业,你怎忍让我们母子孤苦无依!"
前世我独撑门庭,为护家业不得不摆出刻薄嘴脸,京中皆传我贪财善妒。如今偏要当着众人面剖开血泪,将满腹辛酸公之于众。即便这负心汉死而复生,也休想从我掌心夺走半分产业。
眼见棺中人又添新创,我这才收手,冷眼看着家仆将棺盖钉死。魏澜均既想假死脱身,我便成全他活埋之痛,教他尝尝我前世被困孤城时的绝望滋味。
长子魏筠书立在灵堂角落,额角沁出细密汗珠。待送走最后一位吊唁宾客,我紧绷的肩背陡然松懈,尚未及饮口热茶,贴身丫鬟翠竹便急报:"大公子偷偷溜出府了。"
我抿唇冷笑,随手整理云鬓,转身往婆母院中行去。老虔婆得知独子死讯,在房里哭得几欲昏厥,这会子正砸着青花瓷瓶发疯。
"母亲!"我提着裙裾冲进内室,精准攥住婆母高扬的手腕,两行清泪恰到好处滑落:"您这般作践身子,教儿媳如何是好?"朝翠竹递个眼色,丫鬟们鱼贯退出,房中只剩我们婆媳二人。
"毒妇!定是你害死我儿!"婆母突然挣扎着扑来,尖利的指甲在我手背划出血痕。我红着眼眶后退半步:"母亲何出此言?妾身与夫君恩爱非常,岂会加害于他!"
婆母骤然噎住,肥肉横生的面皮抽搐不止。我欺身上前,在她耳畔轻笑:"不过母亲说得在理,即便澜均此刻咽气,明儿也该入土为安了。"
"你……你胡说什么!"老妇瞳孔骤缩,肥硕身躯撞得妆台哐当作响。我漫不经心把玩着绞丝银镯:"母亲真当能瞒天过海?您与表舅爷那些腌臜事,当真以为无人知晓?"
看着她骤然惨白的脸色,我唇角扬起讥诮弧度。这老虔婆守寡二十载,却与娘家表哥暗通款曲,真真应了"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古话。魏澜均那套哄骗妻妾的本事,怕不是从这亲娘处学来的。
"母亲若肯安分守己,看在多年情分上,儿媳自会保您余生尊荣。"我抽出帕子慢条斯理擦拭指尖,"可若您执意闹腾……"尾音消散在婆母惊恐的抽气声中。
"你……你怎敢!"她颤抖着指向我,金镶玉护甲撞得叮当作响。我轻笑出声,攥住她手腕逐根掰开手指:"母亲不妨试试,是您的家法先落下来,还是您与情郎的丑事先传遍族老耳朵。"
婆母踉跄着跌坐罗汉床,鬓间赤金簪歪斜欲坠。我理了理褶皱的衣袖,抬脚欲走时,身后忽然爆发出凄厉尖叫:"孽障!你要软禁婆母不成!"
"母亲说笑了。"我回首望着她扭曲的面容,指尖划过妆台上摔裂的玉如意见:"从今往后,母亲只需在佛堂静心礼佛,外头风雨自有儿媳挡着。"说罢不再理会她的咒骂,径自踏出院门。
暮色四合时,跟随魏筠书的仆从才垂头丧气地归来。他贴着我耳畔将所见所闻细细禀报,我执箸的手顿在半空——魏澜均明明三日前就已下葬,此刻竟在城郊宅院里与个陌生女子出双入对?
「继续盯着。」我撂下筷子,瓷器与桌面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待仆从领命退下,我独自在灵堂枯坐至子夜,忽地起身掀开供桌下的青砖。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空荡荡的墓穴上,寒意顺着脊梁爬满全身。
好个魏筠书!我原当他已放弃这荒唐营救,谁料他竟在我眼皮底下玩起偷梁换柱的戏码。既然魏澜均不愿体面赴死,我便成全他求生不得的夙愿。
「夫人,该用参汤了。」翠竹捧着青瓷碗欲言又止。我摆手制止她未尽之语,望着烛火在魏澜均牌位上投下摇曳暗影,忽地轻笑出声:「备车,去城西坟场。」
连夜填平的墓穴看不出半分异样,我掸去裙裾沾染的泥土,将亲笔信塞进探子手中:「即刻调集暗卫,送那对野鸳鸯去塞外吃沙。」这探子是兄长留给我的死士,便是知晓我要弑父,亦会眼都不眨地执行命令。
回府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我倚在贵妃榻上把玩着九连环,听翠竹忿忿咒骂魏澜均薄情。「早该看清他狼心狗肺,」我将解开的金环重重掷在案几上,「他不是爱那女子如痴如狂么?我便成全他们做对苦命鸳鸯。」
三日后兄长快马传来密报,道是趁那对奸夫淫妇缠绵之际,用浸了蒙汗药的麻袋套头,结结实实打了五十闷棍,此刻正塞在泔水车里往玉门关方向去。我执箸的手顿了顿,将新上的蟹粉酥戳得粉碎。
「娘!爹爹被歹人掳走了!」魏筠书突然闯入花厅,发冠歪斜,汗湿的鬓角贴在煞白面皮上。我慢条斯理地舀着燕窝粥:「筠书啊,你爹爹走得安详,莫要再说些痴话。」
少年瞳孔骤缩,踉跄着后退半步。我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将温热的粥汤尽数泼在青砖地上。翠竹欲上前收拾,被我抬手拦住:「备车,去程府。」
马车辘辘碾过朱雀街,我攥着袖中玉镯,指节泛起青白。前世姝儿小产月余便强撑病体奔丧,却被我拒之门外。她临终前攥着我裙角哭喊「母亲信我」的模样,此刻想来仍如利刃剜心。
「魏夫人留步!」程府婆子刚要合门,便被家丁掀翻在地。我踩着满地枯叶径直闯入内院,忽闻得东厢房传来细碎呻吟。推开门刹那,浓重的药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魏姝正趴在床沿呕血,雪白中衣上绽开朵朵红梅。
「姝儿!」我踉跄着扑到床前,玉镯磕在床栏上碎成几截。少女惨白面容与记忆中临终模样重叠,我颤抖着抚上她汗湿的鬓角,喉头涌上铁锈味:「传太医!快传太医!」
程家太太这才慌手慌脚地从屏风后转出来,赔着笑脸道:"亲家母怎么来了也不差人递个话?我好让下人备轿去迎啊。"
我斜睨她一眼,手中佛珠捻得噼啪作响:"用不着这般虚礼,我闺女呢?她爹走了她不露面倒也罢了,如今我这亲娘登门,她连面都不肯见?"
程太太腮帮子抖了抖,眼神游移着不敢对视:"亲家母息怒,都是我这当婆婆的没照料好。"说着掏出绢帕按了按眼角,"前儿个姝儿在园子里失足跌了一跤,孩子没保住,现下还在庄子上将养着呢。"
她捏着帕子拭泪,声调里带着哭腔:"亲家公仙去,我这心里也跟刀绞似的。可姝儿那身子骨实在经不起折腾,这才瞒着没敢告诉她。亲家母要怨就怨我,千万别迁怒孩子。"
我在心里冷嗤一声,作势要往外走,果见她唇边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娘!救我!"沙哑女声裹着腥风破空而来。
我浑身剧震,猛地回头——但见翠竹搀着魏姝从游廊冲进来,素色裙裾下渗着暗红血迹,后头还跟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我带来的护院正与他们撕扯,刀剑出鞘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程太太"唰"地白了脸,扶着桌角的手直打颤。待魏姝扑到近前,那股腐肉般的恶臭直冲天灵,我定睛看去,她月白缎裤上洇着大片污血,新换的衣裳下摆还在往下滴着血珠。
顾不得与程太太理论,我抢上前搂住摇摇欲坠的女儿。魏姝瘫软在我怀里,十指深深掐进我袖口,未及开口便昏死过去,鬓发散乱间露出半边青紫脸颊。
"让开!"我抱着女儿厉声喝断程太太的阻拦,"我魏家千金嫁入你程家时可是全须全尾,如今竟被磋磨成这般模样!"
程太太眼珠乱转,堆着笑拦在月洞门前:"亲家母这是要带姝儿去哪儿?早前就请了回春堂的圣手来看过,这孩子是急着见您才从床上爬起来,可别再折腾了。"说着掏帕子捂住心口,"自打姝儿过门,我可是当亲闺女疼,您这话像刀子似的扎我心窝啊。"
若非早从翠竹嘴里得知真相,怕是要被这番唱念做打唬住。难怪姝儿病愈后从未回娘家,原是怕我不信她满身伤痕。我盯着程太太假惺惺的面孔,齿缝里迸出两个字:"放肆!"
随行的护卫闻声而动,程家那些家丁哪里是对手,三两下便被制服。待回到魏府,我立时差人去请太医院退下来的老御医。
老大夫搭着脉足足一炷香时辰,提笔写下药方时,眉头能夹死苍蝇。待褪去魏姝衣衫,我险些晕厥——藕荷色中衣下,手臂上交错着条条淤青,新伤叠着旧痕,最触目惊心的是小腹处那片乌黑淤血,分明是遭人重踢所致。
"畜生!"我攥着染血的衣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老御医说这孩子是被人踹中腹部才落的胎,联想到程家那几个婆子虎狼般的模样,我浑身血液直冲天灵,喉间泛起铁锈味。
魏姝整整昏厥了三日才恢复神志,这期间程家登门两次,皆被我拒之门外。
"阿娘,程度那厮简直猪狗不如!"她伏在床沿抽泣,眼尾泛着血丝,"他趁我身怀六甲,竟在外头养了相好。我去讨要说法,他反倒将那贱人护在身后。"
我轻抚她颤抖的肩头,舀起一勺温热的粥羹送到她唇边:"如今回了娘家,为娘的意思是与他和离。你若点头,后头的事自有阿娘料理。"
"若你不愿,也需将养好身子再回去。只是往后……"我顿住话头,将瓷勺浸入汤碗,"为娘便不能再插手你的姻缘了。"
并非我心肠冷硬,实是魏姝自幼心软如棉。程家既已起杀心,她若还执迷不悟,日后必遭反噬。我总不能永生永世跟在她身后收拾残局。
魏姝睫毛颤动如风中蝶翼,忽地攥紧我衣袖:"和离!阿娘,我要告他谋害子嗣!"
这回答倒教我眼底泛起笑意,忙用帕子拭她眼角:"好,待你养好身子,咱们定要讨回公道。"
见她面露倦色,我掖好锦被转身出屋。岂料刚跨过月洞门,便见次女魏颜挽着程度有说有笑地行来。
我面色骤沉,这蠢物!
侍女翠竹忙上前阻拦,魏颜却扬着天真无邪的面庞发问。程度倒是机警,见我在此立刻使眼色噤声,整衣敛衽道:"小婿见过岳母。"
瞧他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谁能想到皮下藏着豺狼心肝?我垂眸嗤笑:"程公子这声岳母可叫早了,不去陪你的红颜知己,来我魏府作甚?"
"阿娘!"魏颜急得直跺脚,"姐夫是来接姐姐回府的。"
我冷眼扫去,她从未见过这般凌厉神色,顿时噤若寒蝉。
"带二小姐回房。"我攥紧帕子,强压怒火。仆妇们得令,立刻将挣扎的魏颜拖走。
程度脸色发青,躬身道:"请岳母容小婿分说……"
"不必!"我拂袖打断,声若寒冰,"我魏府不纳薄幸郎。程公子且回,待我亲上程府讨要说法时,你再辩解不迟。"言罢唤来家丁,"送客!"
次日我便命人编排新戏,在京城各处茶楼轮番上演。程家当年借魏家势力平步青云,如今翅膀硬了便要过河拆桥?我偏要叫他们从云端跌落泥潭。
御史台弹劾的折子如雪片纷飞。当今圣上与皇后情深似海,最恨负心薄幸之徒,当即革了程度的官职。程父教子无方,亦被贬至穷乡僻壤。连程家未过门的媳妇都连夜退婚,生怕沾染晦气。
我将和离书递给魏姝时,她正倚在迎枕上喝药,接过书信便泣不成声。我揽她入怀,心头却是畅快——斩断孽缘,姝儿方得新生。
谁料魏颜得知此事,竟冲到正堂质问:"阿娘为何不肯手下留情?您只顾大姐,就不管我的终身大事了吗?"
我恨不能剖开她脑壳,看看里头装的是不是稻草!外头人避程家如蛇蝎,她倒上赶着要嫁进程家。程毅与程度乃一母同胞,能是什么好东西?
前世我虽未察觉程家恶行,却也觉姐妹同嫁一族有碍颜面,未曾应允。她竟因此记恨,连我病重都不肯探视。
这一世我懒得多言,直接命人将她锁在闺阁。若她执迷不悟,我便当没生过这个女儿。然心底终究存着期盼,盼她能幡然醒悟。
翌日天未亮,丫鬟便慌张来报:魏颜失踪了!
我捏断象牙箸,闭目深吸几口气才稳住心神。翠竹立即着人查访,果真在程家别院寻得踪迹。
我沉吟片刻,命人请来族老。待人到齐,我掷地有声:"今晨发现魏颜与程毅私相授受,在外私宿。"
族老闻言色变,我趁机进言:"恳请族老做个见证。魏颜既已失德,便从族谱除名,权当暴毙而亡。"
"你……你当真要如此?"族老握着族谱的手微微发抖。
我垂泪点头:"此女行径若传扬出去,族中其他姑娘何以为嫁?将她逐出族谱,实乃保全魏氏清誉。"
族老思忖片刻,终是提笔划去魏颜之名。送走众人后,我拭干泪痕,转身却见魏姝立在廊下。
"阿娘,您真不要妹妹了?"她攥着帕子,终究为魏颜求情。
我执起她冰凉的手,正色道:"流言尚未扩散,若她能悔悟,外祖家自会庇护。只是魏家……"我顿住话头,"我总要为你考虑。"
魏姝眼眶泛红,我轻拍她手背,心知这番话不过是自我宽慰。魏颜既已痴迷至此,怕是难回头了。
果不其然,当夜魏颜竟带着程毅叩响府门。我疾步赶至前厅,正听见她对着家仆叫骂:"瞎了眼的奴才,连本小姐都敢拦!"
"住口!"我厉声喝断,"姑娘怕是走错门了!"
魏颜怔在原地,程毅在旁轻扯她衣袖,她这才强作镇定:"阿娘,我是颜儿啊,您怎的不认我了?"
6
「是啊,伯母,这是魏颜啊。」站在一旁的程毅见我无动于衷,连忙接口,「您自家的女儿,怎么能不认呢?」
我嗤笑一声,「哪儿来的泼皮无赖,乱认亲认到我家门口来了。」
「我的小女儿前些日子突发疾病,现下棺材都已下葬。」我双目含泪,「你们还要在这胡言乱语,是瞧我一个寡妇好欺负吗?」
「娘,您是不是老糊涂了?」魏颜当即火了,「我什么时候死了?」
她气的脸颊通红,「您就算是气我不听话,偷跑出府,也不该咒我死。」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目光登时不对劲起来。
我怒目而视,「我家颜儿素来乖巧听话,最重规矩,绝不能向你这般轻浮,你是哪来的疯婆子,敢在这编排她的身后名?」
「来人,将她抓了送往官府!」
魏颜没想到我这般绝情,一叠声的喊起来,「放肆,你们敢碰我!」
魏姝面露不忍,「娘……」
我暗道不好,忙捂着胸口缓缓倒下去。
魏姝大惊失色,再顾不上替魏颜求情,忙扶着我,「娘,你怎么了?」
外头的人瞧见我被「气晕」过去,纷纷面带鄙夷的看向魏颜和程毅二人。
程毅眼看着占不到便宜,身形悄悄往人群中缩去。
待魏颜被抓住时,她才发觉身旁的人已经不见了,不由大喊大叫起来,「你们将毅哥哥抓去哪儿了?你们快给他放了!」
看戏的人没见过这么拎不清的蠢货,哄堂大笑,「你那小情郎早就跑了,亏得你还在这担心他呢?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魏颜面若白纸,回过神后迅速回骂过去,神情狰狞宛若恶鬼。
「呸!毅哥哥才不会抛弃我,他一定是找人过来救我了!你敢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
魏姝一言难尽的看着魏颜,我这才缓缓起身,拉着她的手,佝偻着身子朝府内走去。
经历这一遭,魏姝也没了替魏颜求情的心思。
我悠闲了几日,正盘算着好几日没见着魏筠书时,他自个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扶风弱柳的姑娘。
只看那姑娘一眼,我气血就直往脑袋里冲。
这姑娘与魏澜均那个小情人长得有六七分相似,若说没关系,我是打死也不信。
「娘,这是苏柳,是儿子在外边遇见的。」魏筠书牵着苏柳的手,「儿子与她一见钟情,还望娘成全。」
这下确定了,这姑娘是那女人的侄女。
我按下想要给他两耳光的冲动,极力挤出一丝笑来,「苏姑娘是哪里人?家中父母可在?」
许是我的语气太生硬,魏筠书忙拦在她身前,「娘,您问这么多做什么?柳儿她虽是孤女,可也是清清白白,您就放心吧。」
我翻了个白眼,随后靠在椅子上,「是吗?」
魏筠书岔开话题,「哎呀,您就别问了,我这刚回来,实在是累坏了,您让我休息会儿。」
他牵着苏柳就要往自己的院子去。
我眉心跳了跳,抓起桌上的杯子就往地上扔,「站住!谁教的你这般没规矩?」
「母亲?」魏筠书一脸不解的看向我。
我深吸一口气,「我不管你从哪弄来的这女人,现在,立刻给她送出去。」
苏柳宛若受到惊吓一般,红着眼躲到魏筠书身后。
「娘,您怎么这样心狠?我都说了柳儿是孤女,您将她赶出去,不是让她去死吗?」魏筠书如同炸了毛的刺猬,立刻呛声。
不待我出声,他又扭头握住苏柳的手,「别怕,我绝对不会让你走的。」
「魏筠书,你是失心疯了不成?你爹走了还没有半年,你就要往家里领人?」我厉喝一声,「还是这等不清不白的女人!」
魏筠书眼神躲闪了一下,跟着面露不虞,「娘,您怎么能这么说柳儿,我都说了,柳儿是清白人家的姑娘。」
「何况,爹生前那么疼我,他若是知道,肯定不会拒绝我的要求的。」
我立时明白过来,他这些日子指定是去见魏澜均那个老畜生去了,这女人说不得还是他爹介绍的。
难怪他上一世那么护着他爹,原来早就被迷了心窍。
我气极反笑,「混账东西,来人,将苏姑娘送出去。」
魏筠书跳起来,「我不许。」
「动手!将少爷拉过去。」眼看下人被他唬住,不敢靠近,我一掌拍在桌子上,怒喝。
下人打了个激灵,再不敢耽搁,扑上去将两人分开。
「筠书哥哥,你别为了我和伯母生气,我这就走,我们以后再不要见了。」苏柳泪水盈盈,扭头任由府里的嬷嬷押着她往外走去。
魏筠书目眦欲裂,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是挣开抓着他的下人,冲到苏柳跟前,一脚踹向抓着她的仆妇。
嬷嬷「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我立刻站起身,让翠竹扶起嬷嬷,怒视着魏筠书,「混账东西,你这是要反了天了?」
魏筠书死死抓着苏柳的手腕,双目血红「娘,若是您执意要赶柳儿走,那我就跟着她一起走。」
我豁然抬首,眯起眼,心头涌起一阵喜意。
我正愁着怎么弄掉这个蠢货,没想到他自己送上门来。
该说不说,魏筠书同魏颜不愧是双胞胎吗?
我极力做出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你当真要为了这个女人,连娘都不要了?」
魏筠书面皮僵了一下,「不是儿子不孝,实在是您对柳儿成见太深,柳儿是我带回来的,我不能放任她不管。」
「好好好!」我捏紧拳头,「既然如此,你跟着她走,只一句话,你今儿敢踏出府门,日后我只当没你这个儿子,魏府也没有你这个少爷。」
魏筠书见我说出这般狠厉的话,也恼怒起来,直接拽着苏柳离开。
「您别后悔!」
听着他放的狠话,我忍了许久,才没叫自己当场笑出来。
匆匆赶来的魏姝见我站在屋檐下,神情忪怔,只当我伤心,扶着我坐下,低声劝慰起来。
7
魏筠书离开后,大哥的信后脚便到了我手里。
他果然如我猜想的那般,找魏澜均去了,准确的说是给他爹送钱。
前世我就想不通,魏澜均离了侯府怎么还能过得那么滋润。
现在想来,恐怕多亏了魏筠书几十年如一日的给他们送银子。
不过,从现在开始,这银子他注定是送不出去了,他自己也别想再从魏府拿到一分一毫。
也不晓得他父子二人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联系的手段。
魏澜均被扔去那么远的地方,他也能找到。
魏澜均收到魏筠书的信后,便眼巴巴的等着儿子给他寄钱,接他回家。
将信件里夹带的银票叠好后,我随手塞进怀里。
四千两,估计是他目前身上所有的家当了,魏澜均对他这个爹还真是大方。
想当初,我躺在床上,一百两银子的野山参他都要哭穷。
说起来,他这会儿还没接手魏府,这银子应该是他这些年瞒着我陆续从账上取的。
想到这茬,我忙翠竹将各个铺子的管事叫来。
这不查不知道,查了才发现我重生前那些年他们父子两私底下竟从账上支了快三万两纹银。
这还不包括,他们往常在铺子里连吃带拿的。
那些个被拿走的首饰,我是一点儿都没见着,想也知道是送去了什么地方。
我恨得牙痒,牙尖死死的咬住腮帮子,才没叫自己在这帮掌柜的面前失态。
「日后,没我的批准,谁也不许私取账上的银子,其他的东西也是一样。」
我一一望过去,见底下的管事皆面露男色,补充道:「哪怕是魏筠书也不行!」
见我不像是开玩笑,他们这才低头称是。
望着他们的背影,我朝最近的小厮使了个眼色,他立刻悄无声息的跟上去。
很快,那些管事便知道了魏筠书竟是在热孝期间领了个女子回府,还为了个女子甘愿离开魏府。
于是,魏筠书无法从账上取钱后,转而想去找自己原先那些朋友时,才发现他们竟是见都不见他。
唯一见他的好友也压根不提借钱的事情,反而劝他和他的柳儿姑娘分开。
他如今与苏柳蜜里调油,压根不能听人说心上人的不好,当即便同好友争执起来,二人不欢而散。
借不到钱,他只得将佩戴了多年的玉佩当掉。
我望着掌柜送进来的玉佩,脑子里回想起最开始将这玉佩交给他的场景,不由嗤笑一声。
这玉佩,亦是魏府大公子的信物。
既然他不稀罕当这魏公子,这玉佩自然也没必要留。
我直接将玉佩扔进火盆,又命人将魏筠书院子里的东西都拖出来当掉。
得来的银子我吩咐翠竹送去了慈安堂,那些卖不掉的被褥衣裳也一并送了过去。
看着空荡荡的院落,我闷在胸口的郁气这才消散。
翠竹扶着我回屋,摸着我冰凉的手不住吐槽,「夫人,这天越来越冷了,您可得爱惜身子,万不可再吹冷风了。」
我心里头熨帖,刚准备说话,外头响起管家略带急促的嗓音,「夫人,不好了,老爷,老爷的魂儿回来了。」
8
我手腕上戴着的佛珠突然散开,滚落一地。
等到了府门口,就见魏澜均衣衫褴褛的坐在门槛上,身旁还陪着个身形纤瘦的女子。
他看到我,立即起身,做出一副深情样子来,「娘子,我回来了。」
一股难闻的恶臭随着他的动作散播开,我掩住鼻子后退一步,跟着泪珠滚滚落下。
魏澜均顿时面露喜色,我在心底冷哼一声,跟着举手握拳捶向自己的胸口,「造孽啊!我夫君走了还没有一年,便要这般欺辱我吗?」
「先前假扮我那可怜病逝的女儿不算,现如今,竟开始攀扯起我亡夫了吗?」
我哭的撕心裂肺,「你这歹人,到底是谁派你来的,我们有什么仇怨,倒叫他这般羞辱!」
「娘,您在胡说什么啊?这是爹啊!」魏筠书不知道从犄角旮旯冲出来,扶着魏澜均,满脸不忿的盯着我。
我的视线从苏柳和魏澜均带回来的那女人身上掠过,当即收起眼泪,红着眼怒喝,「混账东西,你为了个女人连你爹的死都不顾,如今还要红口白牙乱认爹吗?」
「好啊你,这泼皮身边的女人与苏姑娘这般相似,你敢说他们没关系?你当我是瞎子吗?」
我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后退几步,「你这个,这个孽障!」
「你说,这两人是不是那什么苏姑娘的爹娘,你找他们来,是不是就是想逼我同意你娶苏姑娘进门?」
魏筠书被我这一套组合拳打蒙了,张嘴就要反驳。
然而他之前做的那些荒唐事早被我传了出去。
众人瞧着苏柳同那女人相似的面容,顿时信了我的话,当即出言指责魏筠书。
至于魏澜均,他长途跋涉几个月才回京,整个人早没了之前的样子,脸颊上更是添了两道狰狞的伤疤。
就算是婆母在这,恐怕也认不出他来,更别提什么熟人了。
见他们还赖在门口,我悄悄向人群里躲着的托儿打了个手势。
他立刻将早就准备好的烂菜叶子朝魏澜均他们扔去。
这一下,众人纷纷效仿,魏澜均连忙护着心上人逃跑。
魏筠书怨恨的瞪我一眼,拉着苏柳紧跟在他爹身后。
我长舒了口气,派人继续盯着他们。
得知魏澜均找了族老,然而他连人都没见到就被打了出去。
早在他「身死」,我便允诺族老会拿出府里三分之一的钱财办学,给族里的子弟开学,就是为着自己的利益,族老也断不会认他。
因着魏筠书那番举动,我声明同他断绝关系时,百姓无一人谴责,反而一致叫好。
他们回不来,又没本事谋生,加之大哥的故意打压,竟是自暴自弃起来。
苏柳和那女人原还抱着希望,后来见他二人越发废物,竟是勾搭了路过的行商,收拾了细软想要逃跑。
然而刚走没两步便被魏澜均二人抓了回去。
这一下,憋在他二人心里多日的埋怨一下子喷薄而出。
父子二人在折磨了她们半年后,竟是将她们卖去了青楼。
然而,他们拿了钱不想着怎么过日子,反倒想着去赌坊赌运气。
再看到魏澜均时,他正被一群打手从赌坊打出来,捂着断掉的腿不断哀嚎。
瞧见我的车架,他连滚带爬追过来,像条狗一样喊着,「阿尧,阿尧,我知错了……」
我权当没听见,径直放下车帘。
坐在我身侧的面容清俊的少年扁嘴,「夫人,他是谁啊?」
我捏捏他的脸,「吃醋了?」
看着他神情委屈,我冷下脸,「我替你赎身不是让你问这些的。」
他脸色煞白,忙低头认错,我这才笑起来,「罢了,不相关的人罢了,倒也不必这么紧张。」
他脸上这才浮现笑意,殷切的给我按起肩膀。
我闭上眼,只觉浑身舒畅。
幸好,这辈子还很长,我还有足够的时间去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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