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于他而言,这世间万物,任何人皆可被他明码标价,似那市集之上待价而沽的货物。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的夫君,乃是一位精于商贾之道之人。
于他而言,这世间万物,任何人皆可被他明码标价,似那市集之上待价而沽的货物。
便是连我,亦未能逃脱这般命运。
那一日,他心尖上的人儿,因落难而求到了府上。
彼时,夫君轻轻揽过我的腰,嘴角噙着一抹看似温柔的笑,对着那女子道:“我夫人啊,可是个十足的醋坛子。我若是不知避嫌,她定会与我闹上一场脾气,届时我这耳根子可就不得清净咯。”
那女子听闻,微微低首,神色间似有失落。
而京中之人,听闻此事,皆纷纷羡慕我好福气,道我寻得如此体贴夫君。
唯有我,能真切感受到,他放在我腰间的手,力道越来越大,似要将我揉进骨血,又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日子便这般不紧不慢地过着,直至官府通文下达。
那通文之上,赫然写着他的心上人,将被流放至那烟瘴之地。
那日,他难得多饮了几杯酒,面色微醺,眼神迷离地望着我,竟看着我的脸出了神。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十万两,你替她去那烟瘴之地一阵。等你归来,这谢夫人的位置,依旧是你的。”
我微微一怔,随即轻轻点头,应道:“好,我应下便是。”
然而,在他未曾察觉之时,我悄悄拿走了自己的卖身契。
这谢夫人的位置,于我而言,已然不再重要,我不要了。
1
谢赢洲荣登内阁首辅之位那日,前来道贺之人,如潮水般涌至,门槛几被踏破。
孙绾青便是在这喧闹纷扰之时,翩然而至。
她于人群之中,虽显狼狈之态,却依旧神色从容,莲步轻移,缓缓朝主位上的谢赢洲下跪,盈盈一拜,道:“民女孙绾青,见过首辅大人。”
谢赢洲面上那原本堆砌的逢迎假笑,在她下跪的那一瞬间,如大厦将倾,轰然倒塌。
他急忙背过身去,唯有离得最近的我,瞧见了他脸上那交织的愤怒与心疼。
孙绾青家族忽遭大难,不慎得罪了皇亲国戚,走投无路之下,只得求上谢赢洲。
众人皆知,谢赢洲曾为她,甘愿舍弃性命。
是以,大家皆以为,他定会出手相助。
岂料,谢赢洲却揽过我的腰,语气云淡风轻,仿若事不关己:“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了你。我夫人是个醋坛子,我要是不知避嫌,她准跟我闹脾气,届时,我这日子可就不好过喽。”
孙绾青闻言,红着眼眶看向我,悯然一笑,道:“民女知道了,还望夫人莫要怪罪首辅大人。”
言罢,她从容起身,没有一丝犹豫,转身离去,背影透着几分决绝。
席间宾客见状,皆纷纷称赞道:“首辅大人对夫人当真是情真意切,令人艳羡呐!”
谢赢洲却紧紧盯着大门的方向,眼神痴痴,放在我腰间的手,不自觉地越来越用力。
直至我呼痛出声:“大人,疼……”
他这才如梦初醒,赶忙放开了手,神色有些慌乱:“夫人,是我不好,弄疼你了。”
自那日之后,他上朝的时间愈发早了,回来得也愈发晚了。
一日,我去书房给他送吃食,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只有谢赢洲的冷笑声,透着几分森然:“那么,我只能看着她去死,是吗?”
低沉的质问下,满屋子的人齐齐跪下,大气都不敢出,口中连连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孙绾青此案,对方来头极大,且碰巧又是他的死对头。
若孙绾青有牢狱之灾,那她在狱中定不会好过。
难怪他急成这般模样。
屋子里的人吓得连滚带爬地出来,正撞见站在门口的我。
我略一思索,推门进去。
谢赢洲见是我,随手抓了案板上的书,往我脚边扔去,怒喝道:“滚!”
待看清是我,他神色微愣,随即站起身,快步上前搂过我的身子,关切道:“夫人,怎的是你?手怎么那么凉?”
言罢,他将我的手放进他温暖的手心里,轻轻捂着,口中喃喃道:“莫要着凉了。”
只是还没捂热,下人便匆匆来通报:“大人,官府的通文出来了。”
谢赢洲忙问道:“如何?”
下人战战兢兢地回道:“孙府府上所有家眷,十日后,流放云南。”
谢赢洲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喝了好几壶酒,醉了一次又一次。
我最后一次劝住他的酒杯,柔声道:“大人,莫要再喝了,伤身呐。”
他看着我,眼神有些迷离,出神片刻后,竟打翻了酒壶,直至一壶酒流尽。
而后,他哑着声音开口:“十万两,你去替她一阵。等你回来,谢夫人的位置还是你的。你可愿?”
谢赢洲是商人出身,在他眼中,任何人和事皆可被明码标价。
我这个谢夫人,自然也不例外。
我心中苦涩,却还是淡淡道:“听大人的。”
他从酒壶间抬起头,眼眸中幽深不定,似在审视我。
我心中明白,我若是不愿,他自然有的是办法让我愿。
我自己应了,日后或许还能有生路。
这谢夫人的位置,我不要了。
2
谢赢洲荣登内阁首辅之位那日,前来道贺之人,络绎不绝,门槛几被踏破。
彼时,孙绾青于人群中现身。
她虽形容狼狈,却神色从容,款步向前,至主位前,盈盈下跪。
谢赢洲面上那逢迎假笑,在她下跪的刹那,如崩塌之墙,瞬间消散。
他背过身去,唯有离他最近的我,瞧见他脸上交织着愤怒与心疼之色。
我轻声问道:“大人,您这是……”
谢赢洲紧咬着牙,未作回应。
原来,孙绾青家族落难,不慎得罪了皇亲国戚,走投无路之下,求到了谢赢洲这里。
众人皆知,谢赢洲曾为孙绾青,甘愿赴死。
是以,大家都笃定,他定会出手相助。
岂料,谢赢洲却揽过我的腰,神色云淡风轻,道:“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了你。我夫人是个醋坛子,若我不知避嫌,她定会与我闹脾气。”
孙绾青红着眼眶,望向我,悯然一笑,道:“民女知道了。”
言罢,她从容起身,毫无犹豫,转身离去。
席间宾客纷纷赞叹:“谢大人对夫人,当真是情真意切呐!”
谢赢洲却紧紧盯着大门方向,放在我腰间的手,愈发用力。
我轻呼一声:“大人,疼……”
他这才如梦初醒,赶忙放开手,口中喃喃:“抱歉,夫人……”
自那日之后,谢赢洲上朝时间愈发早,归来却愈发晚。
一日,我去书房给他送吃食。
还未进门,便听里面传来谢赢洲的冷笑声:“那么,我只能看着她去死,是吗?”
低沉质问之下,满屋子的人齐齐跪下,大气都不敢出。
我轻声询问身旁下人:“里面这是怎么了?”
下人战战兢兢道:“夫人,孙姑娘此案,对方来头极大,且碰巧是老爷的死对头。若孙姑娘有牢狱之灾,定不会好过……”
正说着,屋子里的人吓得纷纷滚了出来。
我推门进去,谢赢洲随手抓了案板上的书,朝我脚边扔来,怒喝:“滚!”
待看清是我,他神色微愣,随即站起身,搂过我的身子,问道:“手怎么那么凉?”
他将我的手放进手心里,轻轻捂着,口中念叨:“这般凉,可如何是好……”
只是还未捂热,下人便匆匆来通报:“老爷,官府的通文出来了。”
谢赢洲忙问:“如何?”
下人回道:“孙府府上所有家眷,十日后,流放云南。”
谢赢洲闻言,脸色骤变,随即喝了好几壶酒,醉了一次又一次。
我最后一次劝住他的酒杯,道:“大人,莫要再喝了。”
他看着我,眼神出神,竟打翻了酒壶,直至一壶酒流尽。
他哑着声音开口:“十万两,你去替她一阵。等你回来,谢夫人的位置还是你的。你可愿?”
我心中一颤,问道:“大人,为何是我?”
谢赢洲是商人出身,在他眼中,任何人和事皆可明码标价,我这个谢夫人,亦不例外。
我深知,我若是不愿,他自然有的是办法让我愿。
我若自己应了,日后或许还能有生路。
于是,我轻声应道:“听大人的。”
他从酒壶间抬起头,眼眸中幽深不定,问道:“你当真愿意?”
我微微点头:“愿。”
谢夫人这个位置,我不要了。
3
我去那yin森牢房探望孙绾青之时,恰是她绝食的第二日。
彼时,她端坐于牢房之中,神色决然,言道:“孙家此番蒙冤受屈,我宁死,也绝不前往那烟瘴弥漫之地。”
她被单独囚于一间牢房,案板之上,摆放着几本泛黄的书本,还有几碟精致的点心。
我细细端详,见她脸上除了略显疲惫,并无其他伤痕。
想必,是谢赢洲暗中打点过了。
可他仍不放心,非逼着我来此瞧上一瞧。
她见我前来,不卑不亢,任我打量,而后盈盈行礼,道:“见过夫人。”
想当年,孙家乃是赫赫有名的大门大户,而谢赢洲不过是个经商之人。
孙家自是瞧不上他的。
见我一直沉默不语,她微微蹙眉,问道:“夫人此来,可是有何事?”
细细端详,她长得当真是倾国倾城之貌。
谢赢洲总说我和她长得像,其实细细看来,大概只是轮廓有几分相似罢了。
她气质高傲清冷,仿若一朵遗世独立的寒梅,与这阴暗潮湿的牢房格格不入。
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想替谢赢洲问问她:“当年,你弃了他,如今可有悔意?”
她微微挑眉,反问道:“谢夫人想必不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我轻叹一声,道:“大人说,让我和你换一换。”
她神色淡然,道:“无需他管。”
我表明来意,她却不为所动,神色依旧平静如水。
一连数日,谢赢洲见她毫无松口之意,心中焦急万分。
最后一次,他竟直接跟在我身后,怒气冲冲地冲进了牢房。
孙绾青见我们前来,依旧对我行礼,却对他视若无睹。
谢赢洲气得脸色铁青,怒道:“你在怨我那天没有帮你?”
孙绾青静静地凝视着他,道:“民女不敢。”
谢赢洲最终败下阵来,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哀求:“别闹了。”
孙绾青微微皱眉,问道:“要是哪天,你后悔让她来换我了,怎么办?”
谢赢洲下意识看向我,而后紧紧抓着孙绾青的手,死死不愿意放开,道:“不会的,我怎会后悔。”
我见状,慌忙下跪,急道:“大人对孙小姐从一而终,情深意重。他之所以买我,就是因为我这张脸像您。我万万不敢逾越,您才是名正言顺的谢夫人,谢府的当家主母。”
“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有如再生父母。此去西边流放,我得以报恩,心甘情愿,绝不后悔。”
谢赢洲的脸不知为何,瞬间沉了下去,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回去的时候,他一直走在我前面,步伐匆匆。
我小跑着,气喘吁吁,却还是追不上他的脚步。
我满心疑惑,实在不明白他为何又生气了。
4
孙绾青递予我一册厚厚之手册。
“此册所载,皆府中要事,你且依此行事。”
府中人员之增减,卧房之装饰,每一处细节,她皆重新安排得妥妥当当,明明白白。
我垂首应道:“是,小姐,我定一一遵照吩咐。”
孙绾青之父,于太医院任职,她亦痴迷于医术之研究。
于是,院子里,种上了各色各样之草药。
而先前,种在院子里的那株山茶花,却被连根拔起。
那山茶花,乃是当年谢赢洲特意从南方运来。
人人皆言:“山茶花离了江南那暖湿水土,定是万万活不成的。”
可因我曾言喜欢,谢赢洲便日夜小心照看,一年又一年。
自此,那红艳艳的山茶花,一开便是十年。
如今,却拔掉了,只是可惜那些开得生机勃勃之花,未曾有机会自己凋零。
谢赢洲归来之时,那山茶花刚好被移走。
他死死盯住下人手中之山茶花,怒道:“当年,掉了一朵花,她都要在那里伤神半天,现在怎么舍得全拔了?”
我垂眸,轻声答道:“当年,确实是很喜欢。”
他紧握双拳,追问道:“那现在呢?”
我抬眸,淡淡道:“现在,不喜欢了。”
他闻言,猛地抓着我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你......”他欲言又止,眼睛瞬时瞪得很大,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而后是铺天盖地之慌乱。
“周锦溪!”他大喊一声我的名字。
我欲问他为何如此慌乱,后背却突然一阵钻心之痛。
“啊!”我痛呼出声。
府里,竟进了刺客。
这样的场景,已然发生过无数次。
大多数时候,刀剑之伤,都是他替我挡下的。
那时候,他总是轻抚我发,柔声道:“一点都不疼,别怕。”
可是为何,此刻我感觉那么疼。
他紧紧抱着我,耳边,是数不尽之刀剑声。
他站的位置越高,敌人射过来之箭便越狠。
我昏昏沉沉,恍惚间,听到阿枝凑了过来,又是哭又是愤愤不平。
“夫人!”阿枝哭道,“夫人怎么舍得那棵山茶花!那些都是孙小姐的意思啊!”
谢赢洲眉头紧蹙,脚步越来越快,沉声问道:“她让你拔你就拔?你怎么那么听话了?”
我能感受到他之慌张,甚至有一瞬间之错觉。
会不会,他也害怕我死掉。
如果他当时问我,我定会说我不愿。
是不是,我就不用去替孙绾青流放了。
那瞬间,想知道这个答案之想法,越来越强烈。
迷迷糊糊间,我睁开眼,虚弱道:“谢赢洲,我不想替她去。我想活……”
他闻言,停下脚步,深深地看我一眼,坚定道:“我不会让你有事。你且放心。”
5
医师端着铜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我榻前换过。
那猩红刺目的颜色,令我眉头紧蹙,满心厌恶:“这血腥味,着实令人作呕。”
谢赢洲端坐在我身侧,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平我紧皱的眉头,温声道:“莫要再气了,那些人都已伏诛。”
我虽卧于榻上,却能隐隐听到外面传来的哀嚎声,心中已然猜到了几分。
“外面这般动静,谢府怕是已血流成河了吧?”我幽幽开口。
谢赢洲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却透着几分狠厉:“嗯,我杀了许多人。”
我心中了然,孙绾青即将归来。
前几日,她的画像不慎掉落在地,谢赢洲竟心疼得赶忙捡起,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了又擦。
如此珍视,他又怎会舍得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原本还忌讳着时机未到,未曾动手除掉的人,如今竟被他一股脑儿全部灭口。
如今,想除掉谢赢洲的人越来越多,可他们又怎是谢赢洲的对手?
那些人无奈之下,只能拿孙绾青之事,时不时来恶心他一番。
我这一昏迷,竟已过了五日。
阿枝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正准备喂我。
就在这时,谢赢洲迈步走了进来。
阿枝的手瞬间抖得厉害,手中的碗“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慌忙跪地,惊恐道:“大人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卧房里的其他婢女见状,也纷纷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
谢赢洲冷着脸,正欲发怒。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嗓子哑得厉害,只能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阿枝,再去倒一碗便是了。”
阿枝偷偷瞥了好几眼谢赢洲,见他没有动静,这才急忙又端来一碗粥。
谢赢洲接过粥,小口小口地喂我喝着。
“三日之内,夫人的病能不能好?”他突然问道。
我心中一紧,是啊,还有三日,孙绾青就要被流放了。
我若不好,谁去替她呢?
医师吓得一直磕头,磕磕绊绊地回答:“能,能好。”
我虽觉得身上还是痛得不行,但听医师如此说,便也想着或许不会再严重下去了。
明日就要去替孙绾青了,临睡前,我叫来了阿枝。
我望着她,满心无奈,实在没有办法跟她解释那么多。
“阿枝,我连夜送你出府,这卖身契你拿着,往后好好过日子。”我轻声说道。
阿枝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愕:“夫人,您这是何意?”
我微微摇头:“莫要多问,照我说的做便是。”
她虽满心疑惑,但看我神色坚定,只得点头应下。
第二天,我早早起了床,却迟迟等不到谢赢洲。
原本他说会亲自送我过去的,如今却不见人影。
我心中虽有些失落,但还是独自前往牢房。
到牢房里的时候,我发现他站在昏暗的角落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孙绾青病了,病得很重。
医师满脸焦急地说道:“大人,若是不马上治疗,孙姑娘怕是性命不保。”
我自觉地脱下身上华丽的外衣,内里是早已换好的囚服。
“救人要紧。”我平静地说道。
官差见状,将重重的枷锁架在我脖子上。
谢赢洲看了那官差一眼,眼神冰冷,不怒自威。
那人吓得没敢再动。
谢赢洲缓缓走到我身边,轻声说道:“皇上只是想压压我的气势,他知道我和孙绾青的事,不会真的伤了你。”
我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回话。
他给我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往后的日子,也不用他再担待。
孙绾青拉住我的手,欲言又止:“我……我有话要与你说。”
我与她,并无多少情谊,实在不知有何要说的。
谢赢洲还是把牢房里的人都清了出去。
孙绾青拿出一瓶药丸递给我,说道:“此去西边危险重重,此药可保你百毒不侵。”
不知为何,我直觉那药丸并非什么好东西。
我站着没动,并未伸手去接。
孙绾青见状,将药瓶放在我手中,语气坚定:“我不喜欢亏欠别人什么。若你不服,我定然是不会走出这牢房的。”
说完,她摇摇欲坠,却还是强撑着站得笔直。
谢赢洲眼疾手快,赶忙扶住了她。
他拿过药瓶,倒出一粒往自己嘴里一丢,又飞快地点了我的穴道,将一粒药丸送入我口中。
我想吐,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轻轻帮我顺着背,说道:“我也吃了,没毒。”
他没看到孙绾青眼里的狠厉和刺痛,也没发现我嘴边溢出的血。
孙绾青要靠他,自然不会真的害了她。
可她对我,确确实实是充满了敌意。
我望着她,轻声问道:“你为何如此对我?”
孙绾青冷笑一声:“你占了不属于你的位置,自然该付出代价。”
我不知道她给我下了什么毒,只觉双手麻得没有知觉。
比起以往中过的毒,似乎还猛烈些。
她轻轻在我耳边道:“只要你不回来,我保你无事。”
那天,我挤在长长的队伍中间出城,马车扬起的灰尘扑了我一脸。
双脚不知何时重得抬不起来,到城门的时候,我径直摔在了地上。
阿枝从队伍的另一侧冲了出来,哭着喊道:“夫人,夫人!”
她的身边是谢府的马车。
我明明送她出了府,她怎么又回去了?
“阿枝,你怎的又回来了?”我惊讶地问道。
阿枝哭得眼睛肿得像核桃一般:“夫人,奴婢放心不下您。”
我心疼地对她摇头,却不敢同她说话。
我怕她会跟我一起走。
谢赢洲坐在马车上,孙绾青靠在他肩头。
远远地,我听不真切他在说什么。
只听他冷冷道:“哪个是你主子都不认得了,是吗?”
阿枝支支吾吾地,哭得越来越凶:“明明她才是夫人。”
我怕给阿枝惹麻烦,匆匆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城门外走去。
6
初时那几日,官差待我,倒也颇为客气。
“姑娘且放宽心,定不会让您渴着饿着。”一官差赔着笑脸道。
果真,一日三餐,皆有供应,未曾短缺。
不仅如此,他们还为我备了软垫,抬着我,悠悠地走了好长一段山路。
途中,有官差言道:
“谢大人特意吩咐过了,万不可让您伤着分毫。”
然,烦闷之事,亦接踵而至。
那孙绾青所下之毒,偶尔便让我浑身疼痛难忍,如万蚁噬心。
“这毒,怎的如此难熬……”我蜷缩着身子,咬牙低语。
过了一段时日,皇城方向,来了个人。
那人身着华服,趾高气扬,指了指我,在官差旁边耳语几句后,便匆匆离去。
自那以后,我的待遇,竟是天差地别。
“啪!”一鞭子,无缘无故,便落在了我的身上。
“啊!”我痛呼出声,抬头怒视那官差,“为何打我?”
那官差冷笑一声,道:
“要怪就怪你惹了谢夫人,她容不得你!”
“我……我并未惹她啊!”我满心委屈,辩解道,“明明我已经离开了,也未曾带走她的任何东西!”
官差却不再理会我,又是一鞭子挥下。
我的伤口,来不及结痂,便又开始出现新的伤口,鲜血淋漓。
大约走了半年,我们一行人,走进了雪山中。
雪山之中,寒风凛冽,官差们冻得瑟瑟发抖,早已没了打我的力气。
“这鬼天气,真是冷死人了!”一官差抱怨道。
“是啊,这鬼地方,何时才能走出去?”另一官差附和道。
冬月之际,山崩地裂,积雪数丈。
沿途的村民,被埋没在雪中,生死未卜。
官差们,也死了不少,余下的,皆是惊恐万分。
“这……这可如何是好?”一官差颤抖着声音道。
“还能如何?听天由命吧!”另一官差绝望道。
我知道,要想从这个地方出去,难如登天。
四周,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寒冷与绝望。
“我……我要死在这里了吗?”我喃喃自语,双手无力地挖着埋在身上的厚厚的雪。
直到双手都染上血,我还是没能脱身。
那场雪,下了很久很久,直到我的眼上,覆了一层霜,视线渐渐模糊。
恍惚间,我忆起遇见谢赢洲的那年。
那天的雪,就跟今日一样大,纷纷扬扬,如鹅毛般飘落。
那年,家里穷困潦倒,竟将我卖给了人牙子。
“这丫头,身子骨这么弱,能卖几个钱?”人牙子看着我,满脸嫌弃。
“求求您,别卖我……”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然,人牙子却不为所动,将我扔上马车。
我身子不好,病得快死了,人牙子骂骂咧咧地,将我丢下马车。
“这丫头,死了算了,省得浪费我的粮食!”人牙子怒骂道。
就在我绝望之际,谢赢洲出现了。
他愣是从人牙子那里买了药,将我救活。
“你……你为何要救我?”我虚弱地问道。
他抱着我,在漫天的风雪中,走了很久,温柔道:
“见你可怜,便想救你一命。”
那个怀抱,一直温暖了我很多个冬日,让我以为,我找到了依靠。
只是如今,它不再温暖了,变得如此冰冷。
“谢赢洲……我宁愿当年你没有向我伸出手……”我喃喃自语,泪水滑落,“这样,我今日或许就会觉得这点严寒不算什么……”
一道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将我拉回这冰天雪地中。
“你就是那个花了十万两,要我护你命的人?”
我抬头望去,眼前少年,眉目媚秀,一身红衣张扬,如火般耀眼。
“是……是我……”我虚弱地点点头。
“你给的银子,只够救你一个人的命。”少年淡淡道,目光在我身上扫视。
“我……我知道……”我轻轻吐了口气,道,“但求你,救我一命……”
7
他眸光扫过周遭,面色沉郁,颇为不满。
我轻扯他衣袖,低声道:“皇城郊外那棵老槐树下,尚藏了些银钱。”
他单手托腮,思忖片刻,挑眉问道:
“你莫不是诓我?”
我目光坚定,掷地有声:“若我骗你,定十倍奉还。”
他闻言,神色一紧,慌忙将那伤重之人救下,而后匆匆往皇城方向赶去。
临行前,他回首言道:“三日内,我必定归来。”
我独自躺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拖着伤腿,随着一群伤重的村民缓缓往城里挪去。
每走一步,腿都似有千斤重,提不上半分力气,只能一瘸一拐地艰难前行。
途中,一位村民凑过来,满脸期待道:“听闻城里来了个女菩萨,乐善好施,在城中施粥呢。”
正说着,一趟又一趟的官差策马而过,马蹄声阵阵,似在寻着什么人。
一官差瞧见我这狼狈模样,猛地撞来,口中骂骂咧咧:“晦气东西,挡了爷的路!”
我被撞倒在地,疼得皱紧眉头,却不敢言语,只能拖着沉沉的身子,躲得远远的。
如此这般,花了数日,才好不容易到了城里。
只见那粥棚前人头攒动,很多人都在排队等着领粥。
施粥的女子身姿婀娜,大着肚子,脸上笑意盈盈,宛如春日暖阳。
待我走近,定睛一看,那女子竟正是孙绾青。
而谢赢洲,神色淡然,静静地站在她身侧,没什么表情。
百姓们围在一旁,纷纷称赞:“这二位,真如神仙在世,神仙眷侣啊!”
身后排队之人轻轻推了推我,提醒道:“姑娘,该往前挪了。”
我却只觉双腿似被钉住,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忆起往昔,谢赢洲膝下无子,皇上曾有意无意地劝他早日留下子嗣。
那时,他神色清冷,淡淡道:“无心儿女情长。”
原来,并非无心,只是他想一同生儿育女之人,是孙绾青罢了。
不知为何,再次遇见他们,心中满是酸涩,如饮了苦酒一般。
我扭头便要走,谢赢洲却在这时瞧见了我,高声喊道:“且慢!”
我顾不得腿疼,发足狂奔,头也不回地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可这雪地滑如镜面,我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溅起一片雪尘。
谢赢洲几步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声音嘶哑,带着几分急切:“你跑什么?”
我低着头,将脸埋在衣领里,瓮声瓮气道:“公子认错人了。”
他却不依,轻轻抬起我的头,目光落在我脸上,眼中满是惊讶。
我在他惊讶的目光里,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样——形容枯槁,眼神黯淡,了无生趣,和以往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他声音颤抖,说道:“我一直在找你。”
说罢,他轻轻将我抱进怀里,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似是怕我再次消失。
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道:“皇上已默许,释放孙绾青。也就是说,你不用再代替孙绾青继续流放了。”
“我来接你回去。”
8
谢赢洲怒发雷霆之火,其声震屋瓦。
他明明已吩咐过手下,好生照料于我,怎料我竟伤成这般模样。
“那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对待本座要护之人!”
负责押送犯人之官差,支支吾吾,眼神不时瞟向孙绾青。
谢赢洲见状,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面色愈发阴沉。
他在床前守了我整整三日,却对孙绾青之事,绝口不提。
“锦溪,明日我们便启程回府。”他轻声说道。
我闻言,心中疑惑更甚,问道:“为何突然要回府?”
从始至终,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
如今,交易已毕,一切皆该结束。
“谢府上下,一直是你在打理。绾青她不擅长这些,如今又有了身子,更是不便。”他解释道。
“大人,你可以另寻管家,不必非要我留下。”我婉言拒绝。
“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他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
“那大人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勉强我?”我直视他的双眼,反问道。
他突然向我靠近,逼近我的脸庞,说道:
“勉强你?我用了十年时间培养你,你若走了,谁还能像你这般得力?”
我直视他,突然笑出了声,道:
“大人是个商人,最懂得算计。放我离开,和重新培养一个左膀右臂,大人自是知道其中代价。”
看着我笑,他气得不轻,连喝数杯茶,以平复心情。
我撑起身子,勉强下地,跪在他身前,道:
“大人的救命之恩,锦溪铭记于心,多年不敢忘。当年的恩,我已经报完了。还请大人放我离去。若大人觉得不够,日后我攒够了银子,慢慢还给您便是。”
他闻言,突然摔了茶杯,整个人朝我逼近,怒道:
“这些年,你对我只有报恩?”
我平静地回答道:
“是。”
他突然将我抱起来,放在了床上,整个人发疯一样地亲吻我的唇。
“好得很!既然你非要走,那就陪我一晚,从今往后我们两不相欠!”他恶狠狠地说道。
我用力踢他的腿,他死死抓着我的手,不让我挣脱。
“谢赢洲,你无耻!”我怒斥道。
“跟了我那么多年,你早该知道我的为人。”他冷笑道。
挣扎撕扯间,他的眼眶越来越红,仿佛要喷出火来。
直到他的目光触到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时,一时间失去了所有力气,手也松了几分。
他沉默了好久,轻轻地抚摸我肩上的疤,声音微不可察地颤抖道:
“怎么会这样?这些伤,是谁弄的?”
这些都是孙绾青带给我的伤痕。
他明明可以猜到,一个被流放的人,一个被皇城的人吩咐特意好生对待的人,会遭受怎样的待遇。
可是,他对孙绾青之事,却闭口不提。
在他如死水一般的眼眸中,我穿好衣裳,笑道:
“我的夫君是个粗人,床榻之上难免情不自禁。让大人见笑了。”
听到我那么说,他错愕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道:
“夫君?你何时有了夫君?”
在流放中,我遇到了保护我的侠义之士,以身相许。
这样的遭遇,我信口拈来,道:
“流放途中,幸得侠士相救,锦溪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沉默良久,才道:
“周锦溪,这一点也不好笑。”
我心里也有怒火,怒道:
“你心上人叫人打的,你满意了吗?这就是你护着的人!”
他冷着脸,摔门而去,只留下我一人在屋内。
谢赢洲刚走,孙绾青后脚就来了。
白天离得远,如今看她,脸色比当初好了太多,红润有光泽。
她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肚子,笑意盈盈道:
“这孩子平日里就闹腾,今天却乖得很,不知是不是知道娘亲来看你了。”
我没有回话,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进门的那一刻,我体内沉寂已久的毒再次发作。
心口疼得厉害,仿佛有千万根针在扎一般,最后竟然吐出好几口鲜血。
阿枝不知何时进来的,她哭哭啼啼地扑在我身上,道:
“夫人,夫人!我就知道是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一边用手捧我的血,一边骂孙绾青,道: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竟然对夫人下毒!”
她早就知道那个孙绾青有蹊跷,只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狠毒,给我下毒。
我痛得快要晕过去了,只能勉强支撑着身体。
她的脸哭得皱在一起,随后下定决心一样,道:
“我去找她!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我想拉她的手,却只够得到她的衣角,只能无力地说道:
“阿枝,不要去,你斗不过她的。”
看着她的背影,我的小腹一阵阵痉挛,疼痛难忍。
阿枝心性单纯,此去定然会惹怒孙绾青。
只是我没想到,那是我和她的最后一面,此后再无相见之日。
9
谢赢洲所遣之家仆匆匆来报,言道:“夫人,阿枝姑娘……已然去了。”
家仆神色哀戚,又道:“还望夫人节哀顺变。”
我闻此噩耗,只觉双腿发软,艰难挪步至孙绾青卧房门前,却不见其踪影。
谢赢洲立于不远处,见我前来,神色并无意外,似是早知我会寻来。
他静静伫立,仿若在静静等候我的到来。
我怒目圆睁,冲他厉声质问:“你把我的阿枝弄到哪里去了?”
他低垂着头,沉默不语,似有千言万语,却难以启齿。
我在房中四处呼喊阿枝之名,然回应我的唯有死寂。
终是体力不支,我无力地瘫倒在地。
谢赢洲见状,急忙上前欲扶我起身,口中说道:“夫人,且先起身。”
我奋力推开他的手,嘴角不自觉泛起一抹冷笑,言道:“以下犯上……好一个冠冕堂皇的以下犯上。谢赢洲,你我相伴已有十年之久。莫要再拿这些逢场作戏的言辞来敷衍我,你只需如实告知,可是你亲手取了她的性命?”
他沉默良久,终是偏过头去,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他心中明了,阿枝于我而言,如至亲一般重要。
而他,竟亲手夺去了她的性命。
刹那间,我竟觉眼前之人如此陌生,仿佛从未真正看透过他。
我强忍着心中悲愤,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并未拔剑相向,只是冷冷问道:“为何?”
此时,孙绾青被人搀扶着缓缓走进,脸色苍白如纸,却仍强撑着说道:“不过死了一个刁奴罢了,也值得你这般兴师动众?难不成,你认为我腹中骨肉,还比不上她这一条贱命吗?”
闻言,我心中怒火瞬间冲破头顶,怒目圆睁,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咬牙切齿道:“你这毒妇,实在该死!”
谢赢洲见状,顿时慌了神,拼命抱住我,口中急道:“锦溪,你冷静些!”
我冷笑一声,反问道:“冷静?你让我如何冷静?阿枝那般善良之人,本应得到上苍眷顾,却惨死于你们二人之手,沦为你们消遣的牺牲品,你叫我如何冷静?”
言罢,我从怀中抽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往他身上划去。
匕首瞬间没入他的胸前,鲜血汩汩流出。
十年来,我对他向来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违背。
这杀敌的几招手法,还是他当初亲自教我用以防身的。
想来他亦未曾料到,有朝一日,我竟会用他教我的手法伤他。
我冷冷盯着他,问道:“十万两,买她的命。够不够?”
他微微一怔,问道:“你这话何意?”
我冷笑道:“当初你花十万两,买我替孙绾青流放。如今,你竟还想用同样的招数来侮辱我至亲之人,真是好手段!”
我目光如炬,紧盯着他,又道:“你就不想知道,阿枝为何要来问她要解药吗?”
然我话未说完,孙绾青脸色骤变,难看至极,急忙叫来大批侍卫将我团团围住,口中叫嚣道:“给我拿下这疯妇!”
我毫不畏惧,决然地捡起地上的剑,目光坚定,准备拼死一战。
谢赢洲见状,咳了几口血,怒斥侍卫道:“都退下!锦溪,把剑放下。跟我回去,你依旧是谢府唯一的夫人。”
我轻轻摇头,冷笑道:“谢府?我如今还稀罕这谢府夫人之位吗?除了谢府,我又能去哪里?难不成去寻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夫君吗?哼,我早已查过,我身上之伤,皆是那些人所为,你虽已将他们杀了,可又能如何?”
此时,一个红衣翩翩的公子如鬼魅般落在我身侧。
竟是那个杀手组织之人。
他此前已救过我一次,我本以为他不会再回来。
他对我挑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言道:“若打不过,记得喊夫君。”
10
我轻抬手臂,勾上他的肩,目光决绝:
“我们走吧。”
“好。”
他应声,旋即与我抬步,脚步匆匆,似要逃离这纷扰之地。
我心中暗忖:
“我永远不想见到他们了,那些过往,皆如噩梦,再不愿忆起。”
谢赢洲见状,欲上前阻拦,面色焦急且愤怒:
“你们不能走!”
然,那红衣男子身形一动,将我稳稳抱于怀中,如一阵疾风,轻而易举地冲出重围。
我回头,望了望地上混乱不堪之景,心中五味杂陈。
只见谢赢洲怒气冲冲地瞪着我们离去的方向,随后,竟一口鲜血喷洒在地,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自那天以后,我的画像如雪花般,遍布大街小巷。
我成了官府通缉的逃犯,声名狼藉。
而我的画像旁,赫然挂着高寂的画像。
高寂,便是那红衣杀手。
他瞧着画像,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嘿,拜你所赐,我竟也扬名四方了一回。”
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少贫嘴。”
此后,我跟着他东躲西藏,日子过得提心吊胆。
一日,高寂倚在墙边,漫不经心地开口:
“听说,你那个夫君躺床上月余了,估计是活不成了,你不去看看吗?”
我低头,专心整理着手下的菜牙子,头也不抬,冷冷道:
“不去。”
我们藏身于一个小镇附近,此处偏僻,没有集市的喧嚣。
村民稀少,生活所需之菜,皆要自己动手种植。
所幸此处隐蔽,官差难以寻得此处。
高寂还要再说些什么,我瞪了他一眼,指了指地上的土:
“去翻土。”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动了动手中之剑,似在发泄不满。
刺谢赢洲的那一剑,我用尽了所有的愤怒与恨意。
我心中迷茫,竟说不清是希望他死,还是希望他活。
总之,是不想再见到他了。
说来也怪,高寂说他回了皇城,去寻了我埋银票的那棵大树。
他回来后,满脸疑惑地对我说:
“那里根本没有银票。”
起初,我觉得是他找错了地方,安慰道:
“你再仔细找找。”
可是,他周而复始地在我耳边念叨我欠他钱。
久而久之,我竟倒欠了他很多钱。
他每日不是挂在树上睡觉,便是催我择了菜到集市上卖。
我忍不住抱怨:
“你不是杀手吗,很闲?”
他喝着不知从何处偷来的酒,醉得一塌糊涂,喃喃自语:
“杀手……杀手也要生活啊……”
我听得不真切,只当他是在胡言乱语。
那日,我早早地就到了集市,发现我和高寂的通缉画像不知何时已经撤下。
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谢赢洲的消息了,当百姓们在议论纷纷时,我还有些恍惚,仿佛那些过往已隔世。
听闻谢赢洲又纳了妾,我心中一紧。
半年来,他娶了一个又一个,每日不是在青楼流连,就是在酒楼买醉。
醉了,便带一个女子回府。
孙绾青的孩子,也在一个个妾室进门后,气得流掉了。
我心中暗叹:
“这谢赢洲,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我刚想走,有人拉住我的手,惊呼道:
“谢夫人?”
我急忙低下头,矢口否认:
“你认错人了。”
那人却道:
“我是皇城来的,不会认错。”
我没有听完,心中慌乱,赶忙回了家收拾东西。
一转头,谢赢洲已经站在了院子里,目光如炬,似要将我看穿。
他冷冷道:
“你还是找来了。”
11
他静立于那株高寂亲手种下的梨花树下。
那原本生长在悬崖边上的梨花树,我不过偶然间多瞧了两眼。
谁料,第二日,这梨花树竟就这般被移栽到了这院子里。
如今,满树的梨花如雪般纷飞,片片轻柔地落在他的肩头。
而眼前这个人,正是他,亲手杀了我的阿枝。
区区数步之遥,于他而言,却似隔着千山万水,举步维艰。
“锦溪。”他轻声唤我,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我转身回了屋子,从角落里拿出高寂留下的那把剑。
两日前,高寂出门前,特意将这剑交到我手中,柔声道:“此去不知何时归来,你留着防身。”
如今,这剑,倒正好派上了用场。
我手持长剑,剑尖抵着他的胸膛,冷声道:“休要再往前半步。”
他一下红了眼眶,眼眶里似有泪光闪烁,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的名字:“锦溪,锦溪……”
“跟我回去,可好?”他声音里带着几分祈求。
我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阿枝死了。”
听到“阿枝”二字,他的脸色瞬间更苍白了几分,如纸一般。
“锦溪,你要我如何,才能消了这气?不然,你便再杀我一次?”
说罢,他竟伸手抓着剑尖,一寸寸地往自己胸前按去。
半年时光匆匆而过,他在朝堂之上的势力愈发庞大,如日中天。
我心中恨意翻涌,很想一剑杀了他,为阿枝报仇。
可是,高寂怎么办?
还有那些助我藏身的村民,他们又该如何?
想到此,我终是狠不下心,缓缓收回了手。
他见我收回手,眼眶瞬间又红了几分,激动地扶住我的肩膀,声音颤抖道:
“你还是舍不得我的,对不对?我就知道,锦溪,我们之间有着十年相伴的情谊,不会那么轻易就放下的。”
说着,他便想将我抱在怀里。
我侧身一闪,躲开了他的怀抱,冷声道:“谢大人请自重,我夫君不喜欢我与旁人触碰。”
不知何时起,村里的村民都理所当然地认为高寂是我夫君。
日子久了,我们便也没有特意去解释。
毕竟,不过一个称呼而已,我并不是很在意。
听到“夫君”二字,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乌云密布。
“据我所知,他不过一个江湖闲人,他能给你什么?”他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
“我什么都不要。”我冷冷地回应道。
我实在不是很想同他说话,可他却一个劲儿地在表明他的心意。
“阿枝的事,是我不对。当时我不知道你中了毒,更不知道那孙绾青心机如此深沉,竟会下此毒手。”
他一直都信任孙绾青,从心底里心疼她、偏袒她。
可明明他自己身处那波诡云谲的朝堂之中,怎么会没发现孙绾青的那些把戏呢?
不过是选择信任她罢了。
当初,若不是高寂跑遍了大江南北,四处寻医问药,恐怕我也会死在孙绾青的毒下。
我抬手就要关门,他却一直伸手拦着,不肯让我关上。
这时,高寂在远处看到这一切,眉头紧皱,提着剑大步走来,冷声道:
“谢大人,这是要抢别人发妻不成?”
12
高寂此人,武功着实高强,一招一式间尽显凌厉之势。
谢赢洲与之交锋,二人剑影交错,竟难分高下。
我立于一旁,心中惊疑不已,暗自思忖:“他这武功,究竟何时精进至此,竟能与高寂这般高手斗得不相伯仲?”
高寂一边奋力抵挡着谢赢洲攻过来的剑,一边朝我使劲地高喊:“娘子,救我!这谢赢洲攻势太猛,我快要招架不住啦!”
谢赢洲听他如此喊我,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怒喝道:“我与锦溪,乃是十年夫妻,情深意重,岂是你这旁人三言两语便能左右的?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高寂却毫不示弱,反唇相讥:“谢大人好不要脸!怕不是娶妻娶得多了,眼睛都看花了。跑到别人家里,瞧见好看的女子便要抢,这等行径,与那强盗又有何异?”
谢赢洲闻言,眼睛瞬间红得似要滴出血来,手上握剑的力道愈发加重,每一招都带着滔天的怒火。
二人打得难舍难分,激烈异常,竟一同失足落入河岸边那滔天的洪水中。
我见状,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便跳入河中,奋力将扑腾挣扎的高寂捞了上来。
待将高寂救上岸,我这才猛然想起,谢赢洲不会水。
我转头望去,只见他在洪水中沉浮,满眼痛楚地看着我,那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又似不敢相信,我竟不再以他为先了。
是了。
直到这一刻,我才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他在我心中,已然变得无足轻重。
谢赢洲最终被洪水冲走了。
听闻捞上来后,他昏迷了好多天,整个人气息奄奄,似随时都会断气。
孙绾青得知消息后,慌忙带人将他带回了皇城救治。
她带人围住我的那天,我正与高寂在梨花树下悠然下棋。
微风拂过,梨花纷纷扬扬飘落,如雪般洒落在棋盘上。
孙绾青站在一旁,看着憔悴了许多,往昔那神采奕奕的模样已不复存在,眼神中满是疲惫与落寞。
她缓缓开口道:“我以为能有多像,原来就是你。我找了许久,找了无数个与你相似之人,却都不及你分毫。”
孙绾青告诉我,谢赢洲一直在昏迷之中。
整整八天,他一直在睡梦中喃喃喊着我的名字:“锦溪……锦溪……”
偶尔醒来,便是差人来接我回去,口中念叨着:“定要将锦溪接回来,我不能没有她……”
孙绾青苦笑着摇头:“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不让你走。你走之后,他便像失了魂一般。为了安抚他,我寻了一个又一个长得像你的侍妾,可她们又争又抢,为了他争风吃醋,闹得府中不得安宁。”
“可是,谢赢洲只是在喝醉时把她们当作你的替身。酒醒了,便满脸厌倦地将她们甩给我,让我给她们寻个院子安置。她们害怕听到你的名字,周锦溪,如今竟成了谢府上下的噩梦。”
我沉思良久,目光落在棋盘上,缓缓落下一子,淡淡道:“好吵。”
高寂看我一眼,瞬间会意,大步上前,提着孙绾青的衣领,将她扔出了门外。
而后,他又觉得不妥,思索片刻,又从杀手组织里寻了些人过来。
日日把守在四周,不让人靠近半步。
后来我才知道,他竟是杀手组织的统领。
一日,高寂凑到我身边,嬉皮笑脸道:“那天我听书,说有个女子花了十万银票来保自己的命,我好奇得很。我这干的可是杀人的活,可不是什么镖局,怎会有人找我保命?结果一看,竟是个美人。我贪图你的美色,不知何时才能让我得逞?娘子?”
我偏过了头,脸颊微红,嗔道:“下辈子。”
13
后来,我又悠悠过了半年清闲自在的日子。
每日里,或赏花品茶,或漫步林间,倒也惬意非常。
直至那一日,皇城的马车,带着几分急切,再次踏进了我的小院。
那前来之人,神色匆匆,给我留下一封信,言是谢赢洲所书。
彼时,我亦听闻,谢赢洲病势沉重,连这偏远小村庄,都传得沸沸扬扬,众人皆道他怕是时日无多。
我怀着几分忐忑,拆开信。
才看几行,怒气便如汹涌潮水,瞬间涌上了心头。
谢赢洲竟要我回谢府,若我不从,他便要请求皇上,剿灭高寂的势力。
我咬牙切齿道:“他临死之际,竟还要这般寻我的不痛快!”
当下,我坐上马车,一路疾驰,飞快地往皇城赶去。
再次踏进谢府,竟已隔了一年之久。
我举目四望,不知何时,这谢府已然恢复成当初那般模样,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我走进之前所住的院子,只见那院中,重新种上了山茶花。
只是那花,病怏怏的,枝叶枯黄,看来是活不成了。
下人前来引路,道:“夫人,老爷如今住在您这小院里,且闹着不肯喝药呢。”
我走进屋内,只见谢赢洲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
下人将药碗递过来,他眼巴巴地看着我,眼中满是期待。
我却没有接过那药碗,冷冷道:“大人这又是何必。”
我实在不知他竟病得如此之重,整个人瘦得脱了形,说起话来也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
他强撑着身子,轻声说道:“锦溪,看到外面的山茶了吗?我又给你寻回来了。”
我未回他的话,只是拿着信纸,质问道:“这信,究竟是何意思?”
他闻言,竟笑着咳了两声,道:“我不如此,你会来看我吗?”
我冷哼一声,道:“自然不会。若非你威胁,我断不会再踏进这谢府一步。”
他神色黯然了一瞬,随即又强打精神,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
我打断他的话,冷冷道:“谢大人,我不是来叙旧的。要杀要剐你冲我来,这一切与高寂无关。”
他闻言,剧烈地咳嗽起来,竟咳出了几口血,染红了衣襟。
他喘息着,道:“我一直想知道,这些年你留在我身边,有没有将我当成你的夫君,哪怕只有一次?”
我闻言,心中五味杂陈。
十年朝夕相处,患难与共,那些心动瞬间,确是有过。
只是,那些美好的回忆,早在阿枝死的那一晚,便尽数烟消云散了。
我深吸一口气,道:“没有。”
听到我的回答,他的神色瞬间僵硬,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回过神来,笑着看我,道:“我答应你,不动他。”
我得到答案,转身便欲离去。
走到门口,看到下人端着的药碗,还是没忍住,回头劝了句:“好好喝药吧,或许还有转机。”
身后,传来他不断的低咳声,一声声,仿佛敲在我的心上。
踏出谢府的最后一步,一滴泪,悄然落下。
我心中暗道:“谢赢洲,自此,永不相见。”
我翻身上马,快速往回赶去。
我出来的时候,没跟高寂打招呼,不知他如今怎样了。
两日路程,我r夜兼程,终于赶回。
下马之时,却被眼前的景象震得瞠目结舌。
我之前住的院子,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只剩一片废墟。
高寂抱着我的被子,坐在边上的大石头上,哭得像个孩子。
村民围在一旁,问他为何把屋子拆了。
他只是抹着眼泪,抽抽搭搭道:“娘子没有了,我还留这屋子做什么。”
我看向一旁被惊得目瞪口呆的守卫,问道:“你们统领平时是这样的吗?”
那守卫疯狂地摇头,道:“夫人,统领平时英明神武,从未如此过。”
高寂看到我,哭声戛然而止,仿佛变戏法一般,瞬间止住了泪水。
他飞快地将我抱住,道:“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别哭了,咱们去种菜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