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年,我误入一个寡妇家躲雨,她没赶我走,反而锁上了门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11-18 01:48 1

摘要:陈辉,一个国营化工厂跑业务的,二十二岁,觉得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入了“社会人”的门槛,另一只脚还赖在青春期的尾巴上不肯走。

那年是1988年,夏天。

南方的夏天,就是个巨大的、湿淋淋的蒸笼。

我,陈辉,一个国营化工厂跑业务的,二十二岁,觉得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入了“社会人”的门槛,另一只脚还赖在青春期的尾巴上不肯走。

那天下午,我刚从一个乡镇的小代销点出来,揣着一笔磨破了嘴皮子才收回来的货款,心里骂骂咧咧。

鬼天气。

太阳毒得能把马路上的沥青烤化,空气黏糊糊的,糊在脸上,像一张永远撕不掉的保鲜膜。

我骑着一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后座上绑着我全部的家当——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

风都是热的。

吹在身上,不但不解暑,反而像有人拿着吹风机对着你猛吹。

我盘算着,再跑两家,就能回县城的招待所,冲个凉水澡,再买根五分钱的冰棍儿。

那滋味,想想都觉得骨头缝里冒凉气。

可天有不测风云,这话一点不假。

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说变就变。

西边的天际线,毫无征兆地滚过来一大片乌泱泱的黑云,跟谁家泼了墨似的,沉甸甸地压下来。

紧接着,就是风。

狂风卷着沙土和烂树叶子,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吹得我眼睛都睁不开,车把都握不稳。

坏了,要下雨。

而且是雷阵雨。

这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能遮雨的屋檐都找不到。

我蹬车的速度快得像要起飞,链条“哗啦哗啦”地抗议,可两条腿怎么也蹬不过四面八方涌来的乌云。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警地就砸下来了。

一颗,两颗,然后就像天漏了个大窟窿,雨水“哗”地一下,倾盆而下。

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

一瞬间,我就成了落汤鸡。

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干的。白衬衫紧紧地贴在身上,狼狈得像刚从河里捞出来。

更要命的是,我怀里揣着的那笔货款。

虽然用塑料袋包了一层,可也架不住这么个浇法。

要是湿了,回去没法交差。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四下里张望,希望能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

不远处,有一排灰扑扑的平房,应该是附近工厂的家属区。

其中一户人家的院门,虚掩着。

那扇木门,在风雨里摇摇欲坠,像是在对我招手。

我当时脑子里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有一个念头:进去!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把车往那门口一推,也顾不上扶,任由它“哐当”一声倒在泥水里,然后一头就扎进了那个小院。

院子很小,种着几株被雨打得抬不起头的向日葵。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房檐下,身体紧紧地贴着斑驳的墙壁,这才稍微喘了口气。

雨水顺着我的头发、脸颊往下淌,我抹了把脸,眯着眼打量这户人家。

房门也是虚掩着的。

我犹豫了。

敲门?

还是就这么在屋檐下躲着?

敲门吧,万一主人家不待见,把我轰出去,我还得回到这瓢泼大雨里。

不敲门吧,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站在人家屋檐下,跟做贼似的,心里发虚。

就在我天人交战的时候,一阵更猛的狂风夹着暴雨横扫过来,屋檐根本挡不住。

冰冷的雨水瞬间又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我打了个哆嗦,牙齿都开始打颤。

不行,会生病的。

我心一横,抬手就想去推那扇门。

手刚碰到门板,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一个女人站在门口。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她穿着一件蓝色的确良衬衫,洗得有些发白,但很干净。头发在脑后松松地挽着,有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

她不老,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太阳的白。

但她的眼神,却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沉静,或者说,是死寂。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个……大姐……”我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路过,下大雨,想……想借个地方躲躲雨。”

我指了指外面已经连成一片的水幕,试图证明自己话里的真实性。

她还是没说话,只是视线从我的脸上,慢慢移到我湿透的衣服上,最后落在我紧紧捂在怀里的胳t-shirt上。

那里面是钱。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坏了,她该不会把我当成什么坏人了吧?

一个浑身湿透的陌生男人,突然闯进院子,还捂着怀里,怎么看怎么可疑。

我急忙解释:“我不是坏人!我是给厂里跑业务的,这是货款,怕淋湿了。”

为了证明清白,我甚至想把怀里的钱掏出来给她看。

她却忽然动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我如蒙大赦。

“进来吧。”

她的声音很轻,有点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一样。

我几乎是感激涕零地冲了进去,带进去一身的水汽和泥土味。

“谢谢!太谢谢你了大姐!”我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脱掉脚上全是泥的解放鞋,生怕把人家的地踩脏了。

屋里的光线很暗。

一股淡淡的、说不出来的味道,像是肥皂味,又混着点老房子的霉味,但并不难闻。

很干净。

地是水泥地,扫得一尘不染。靠墙摆着一张老式的木桌,上面盖着一块塑料桌布。

桌上,一个暖水瓶,几个带豁口的搪瓷碗。

一切都简陋,但井井有条。

她没再理我,转身走进了里屋。

我局促地站在门口,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怀里的钱,被我捂得滚烫。

雨还在下,而且越下越大,雷声一个接一个地在头顶炸开,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

我看着窗外白茫茫的雨幕,心里一阵后怕,又一阵庆幸。

幸好遇上好心人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让我全身血液都几乎凝固的声音。

“咔哒。”

很轻,但是在这雷雨交加的背景音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是门锁的声音。

我猛地回头。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到了门口,背对着我。

她的手,刚刚从门锁上拿开。

她把门,从里面锁上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她想干什么?

为什么要把门锁上?

无数个从地摊文学、民间故事里看来的恐怖情节,瞬间塞满了我的大脑。

荒郊野外,孤身女人,反锁的门……

仙人跳?图财害命?

我下意识地又捂紧了怀里的钱,后背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冒出来了,比刚才淋的雨还凉。

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张拉满了的弓,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准备随时夺路而逃。

可门已经锁了!

“大姐,你……你这是干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还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

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那双死水般的眼睛看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外面雨大,风也大。”她淡淡地说,“门虚掩着,会吹开,雨都灌进来了。”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

可我心里的警报不但没有解除,反而叫得更响了。

哪有这么巧的事?我前脚刚进来,你后脚就把门锁了?

我宁愿相信她是怕我跑了。

可她图我什么呢?

图财?就我怀里这几百块钱?值得冒这么大风险?

图色?

我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

一米七八的个子,常年在外奔波,晒得不黑,但也不白。五官嘛,爹妈给的,还算周正。

可我浑身湿得像只水猴子,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脑门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她能看上我什么?

我越想越乱,越想越怕。

“那个……大姐,我看雨小了点,我还是……”我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往门口挪,手已经准备去摸门锁了。

“雨停了你再走。”她打断了我,语气不容置疑。

她指了指墙角的一张小板凳,“坐吧。”

我没动。

我不敢。

我觉得那张板凳就像是通往地狱的单程票,一坐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

屋里只有窗外“哗哗”的雨声,和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走针声。

每一声“滴答”,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我的神经上。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似乎也察见了我的紧张和恐惧,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很轻,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和无奈。

“你怕什么?”她问。

我能说我怕你吗?

我没敢吱声,只是咽了口唾沫。

她从里屋拿了条干毛巾,递给我。

“擦擦吧,别感冒了。”

毛巾是旧的,但很干净,带着和屋里一样的肥皂味。

我迟疑着,接了过来。

毛巾的触感是粗糙的,但却是温暖的。

我胡乱地在脸上、脖子上擦了擦,稍微驱散了点寒意。

“把湿衣服脱了吧,我给你找件干的。”她又说。

我浑身一激灵,警惕性瞬间又提到了最高点。

脱衣服?

这……这是什么路数?

“不……不用了!我这衣服一会儿就干了!”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开什么玩笑!在这种地方脱衣服,跟把自己剥光了送上砧板有什么区别?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嘲讽?

“是我丈夫的。”她轻声说,然后转身又进了里屋。

我愣住了。

丈夫?

她有丈夫?

那她为什么……

很快,她拿着一件灰色的旧劳动布上衣和一条裤子走了出来,递给我。

“去里屋换吧。”

我看着她手里的衣服。

衣服很旧了,手肘和膝盖的位置都磨得发白,但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从我进门到现在,除了她,我没有看到任何其他人。

也没有听到任何其他人的声音。

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在家里,却只有她一个人?

而且,她提起“丈夫”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划过我的脑海。

她……是个寡妇。

这个词,在88年的小地方,是带着一种沉重、晦气甚至是不祥的色彩的。

我再看她,那张过分白皙的脸上,那种超乎年龄的沉静,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我的恐惧,在这一瞬间,忽然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同情,有好奇,还有一丝莫名的……尴尬。

我一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闯进了一个寡妇的家。

这要是传出去……

我不敢再想下去。

“快去换吧,水都快滴成河了。”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我“哦”了一声,几乎是落荒而逃地钻进了里屋。

里屋更小,只有一张床,一个掉漆的木衣柜。

床上铺着蓝印花布的床单,被子叠得像豆腐块。

整个房间,都透着一种清冷和孤寂。

我飞快地脱下湿透的衣服,换上她给我的那套干衣服。

衣服有点大,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但很干爽。

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汗水的味道,从衣服上传来。

这是一个男人留下来的味道。

我能想象,这件衣服的主人,应该是个身材高大、常年干体力活的男人。

可现在,他已经不在了。

我换好衣服走出去,看到她正在厨房里忙活。

厨房就在堂屋的一角,用砖头砌的一个简易灶台。

她正在烧水,灶膛里跳动着橘红色的火光,映着她的侧脸,明明灭灭。

“那个……大姐,衣服我换好了。”我有些不自然地说。

她“嗯”了一声,没回头。

“坐吧。”她又指了指那张小板凳。

这次,我坐下了。

湿衣服被我放在脚边,还在滴着水。

屋里的气氛,不再像刚才那么剑拔弩张,但依然很沉默。

她烧好了水,倒了一碗,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是搪瓷碗,碗口磕掉了一块瓷,露出黑色的铁皮。

“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谢谢。”我双手捧起碗,滚烫的温度从掌心传来,一直暖到心里。

我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却忍不住偷偷打量她。

她又开始忙着淘米,准备做饭。

她的动作很麻利,也很安静,几乎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我突然觉得,她锁门,或许真的只是像她说的那样,怕风把雨灌进来。

是我自己想多了。

是我自己心里有鬼,才会把别人也想得那么不堪。

想到这里,我脸上有点发烧。

“大姐,刚才……对不住,我……”我想道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没什么。”她淡淡地说,“一个人在外面,小心点是应该的。”

她的话,让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人家一个女人家都不怕,我一个大男人,怕成那样,真是丢人。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帘动了一下。

一个小脑袋,从门帘后面探了出来。

是个小女孩,大概四五岁的样子,扎着两个羊角辫,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怯生生地看着我。

我愣住了。

她……还有个孩子。

小女孩看到我在看她,又“嗖”地一下把头缩了回去。

“妞妞,出来,别怕。”女人放下手里的东西,朝里屋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温柔。

门帘又动了,小女孩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躲在女人的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这是我女儿,妞妞。”女人摸了摸女儿的头。

然后她又对女儿说:“妞妞,叫叔叔。”

小女孩攥着妈妈的衣角,小声地,几乎听不见地喊了一声:“……叔叔。”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所有的恐惧、怀疑、尴尬,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一个带着孩子的母亲,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她锁门,一定有她的苦衷。

我冲小女孩笑了笑,想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点。

“你好啊,妞妞。”

小女孩又往妈妈身后缩了缩。

女人也没勉强她,让她自己在屋里玩,自己继续去做饭。

米下锅了,是煮的稀饭。

锅里冒着“咕嘟咕嘟”的热气,米香混合着水汽,在小小的屋子里弥漫开来。

我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从中午到现在,我只啃了两个干馒头。

我的脸又红了。

女人似乎听到了,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从一个咸菜坛子里,夹出几块酱萝卜,切成小丁,滴了几滴香油。

简单的稀饭,配上酱萝卜。

这就是她们母女的晚餐。

雨还在下,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灶膛里的火光,提供着唯一的光亮。

饭好了。

她盛了三碗。

一碗给了妞妞,一碗给了我,最后一碗才是她自己的。

“家里没什么好吃的,你将就着吃点吧。”她说。

“不不不,这已经很好了!太麻烦你了!”我受宠若惊,连忙摆手。

我端起碗,稀饭熬得很稠,米粒都开了花,喝一口下去,暖流瞬间遍布全身。

酱萝卜很咸,但配着稀饭,却刚刚好。

我吃得很快,有点狼吞虎咽。

实在是饿坏了。

她吃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偶尔给妞妞夹一筷子菜。

妞妞大概是饿了,也不再怕我,埋着头,用小勺子呼噜呼噜地喝着稀饭。

一顿饭,在沉默中吃完了。

我主动提出要洗碗,被她拒绝了。

她利索地收拾好碗筷,拿到院子里的水龙头下,就着雨水冲洗。

我看着她的背影,在昏暗的天色和雨幕中,显得那么单薄,又那么坚韧。

这个女人,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她要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在这样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

锁上的那扇门,到底是为了挡住外面的风雨,还是为了挡住别的什么东西?

我的好奇心,像雨后的野草,疯狂地滋长起来。

她洗完碗回来,妞妞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女儿抱起来,送回里屋。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包烟。

“飞马”牌的。

她抽出一根,递给我。

我愣了一下,接了过来。

她自己也点了一根,很熟练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烟圈。

烟雾缭绕中,她的脸若隐若现,那双死寂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点不一样的东西。

“会抽?”她问。

“会一点。”我把烟夹在手里,没点。

“我丈夫以前也爱抽这个。”她看着手里的烟,像是自言自语,“他以前是轧钢厂的,三班倒,累。就靠这个提神。”

我的心一紧。

她……终于要说了吗?

“他走了三年了。”她弹了弹烟灰,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工伤。从高架上掉下来,当场就不行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任何安慰的语言,在这样的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只能沉默地听着。

“厂里赔了笔钱,给了这套房子。”她指了指周围,“然后,就什么都没了。”

“他走了以后,这日子……就变了味了。”

她吸了口烟,呛得咳嗽了两声。

“以前,他在的时候,院子里热热闹...闹的。邻里之间,谁家做了好吃的,都会端一碗过来尝尝。”

“他一走,这院子,就冷了。”

“人也冷了。”

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我的心上。

“一开始,是可怜你。见了面,唉声叹气,说你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不容易。”

“后来,就不是可怜了。”

“是躲着你。觉得你晦气。”

“再后来,就更不一样了。”

她掐灭了烟头,抬起眼,看着我。

那双眼睛里,终于有了波澜。

是愤怒,是屈辱,是无尽的悲凉。

“寡妇门前是非多,这话听过吗?”

我点了点头。

“我以前不信,现在信了。”她冷笑一声,“有些男人,就像闻着血腥味的苍蝇,总觉得你是一个人,好欺负。”

“白天,装得人模狗样的,见了面还‘嫂子’‘嫂子’地叫。”

“到了晚上,喝了点猫尿,胆子就肥了。借着酒劲,就来敲门。”

“说的话,脏得没法听。”

我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

我能想象那个画面。

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带着年幼的孩子,在深夜里,独自面对着门外男人的骚扰和污言秽语。

那是何等的恐惧和无助。

“我报过警,没用。人家就说喝多了,走错门了。警察来了,教育两句,就放了。”

“第二天,他还敢来。”

“还有些长舌头的女人,自己家男人管不住,就整天盯着我。看我今天跟哪个男人说了句话,明天买了块肉,都能编出一百个故事来。”

“说我拿着丈夫的抚恤金,在外面勾三搭四。”

“说我水性杨花,不正经。”

她说着,眼圈红了,但眼泪,始终没有掉下来。

“我恨。”她说,“我恨这个地方,恨这些人。”

“可我能去哪儿呢?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我没有文凭,没有手艺,我能去哪儿?”

屋子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雨,似乎也小了些。

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锁上那扇门。

那扇门,不是为了囚禁我,而是为了保护她自己。

保护她和她的女儿,在这个充满恶意和偏见的世界里,最后的一点点安宁和尊严。

我今天,一个陌生男人的闯入,对她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变数,更是一个巨大的风险。

她之所以没有赶我走,或许是出于一丝善念,或许是看我实在狼狈。

而她锁上门,是为了杜绝一切可能。

她怕的,不是我。

是门外的那些人。

是那些随时可能“不小心”闯进来,然后把她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邻居”和“熟人”。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人,内心却筑起了一道比城墙还坚固的防线。

而我,在她的防线里,暂时安全了。

可她呢?

她把自己和女儿,也一起锁在了这座孤岛上。

“对不起。”我低声说。

我不知道除了这三个字,我还能说什么。

“不关你的事。”她摇了摇头,恢复了最初的平静,“你只是正好赶上了。”

雨,渐渐停了。

只有屋檐上的水,还在“滴答滴答”地往下落。

“雨停了。”我说。

这是一个事实,也是一个提醒。

我该走了。

她也明白我的意思。

“你现在走不了。”她说。

我愣住了,“为什么?”

“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她指了指墙上的挂钟。

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这个点,你一个大男人,从我家里出去,你猜明天会传出什么话来?”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明白了。

是啊。

进来的时候,是暴雨,我可以解释为躲雨。

可出去的时候,雨停了,天黑了。

一个年轻男人,在一个寡妇家待了整整一个下午,还吃了晚饭,天黑了才走。

这……这根本解释不清。

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我可能会被当成流氓,被扭送到派出所。

而她……

她会被那些流言蜚语,彻底撕碎。

她的名声,会彻底毁掉。

在这个小地方,一个女人的名声,比命还重要。

我……我把她拖下水了。

“那我……我该怎么办?”我慌了,彻底慌了。

我宁愿自己被抓起来,也不想连累她。

“等。”她说。

“等?”

“等到半夜,等所有人都睡死了,你再走。”

这是唯一的办法。

一个无奈的,却也是最稳妥的办法。

我点了点头,心里又乱又麻。

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无比煎熬。

我们俩谁也不说话,就那么坐着。

她偶尔会去里屋看看睡着的女儿。

我坐立不安,一会儿站起来走两步,一会儿又坐下。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每一下,都像在凌迟我的神经。

我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一个无心之失,却可能给别人带来灭顶之灾。

大概十点多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狗叫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声音。

“林芳!开门!我知道你在家!”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是敲门声。

“砰!砰!砰!”

很重,很用力,带着不容拒绝的蛮横。

“林芳!开门!我是你王哥!我知道你没睡!”

女人,也就是林芳,她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紧锁的房门,又看了一眼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我也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本能地从板凳上弹了起来,手脚冰凉。

是他!

就是她口中说的那些“苍蝇”之一!

而且,听这口气,来头还不小,自称“王哥”。

“别出声!”林芳压低了声音,对我做了个手势,示意我躲起来。

我能躲到哪儿去?

这屋子就这么大,一览无余。

唯一的选择,就是里屋。

我手忙脚乱地,像个小偷一样,猫着腰钻进了里屋。

一股属于女人的、淡淡的馨香,混着孩子身上的奶味,扑面而来。

妞妞还在熟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我屏住呼吸,紧紧地贴在门帘后面,心脏“咚咚咚”地狂跳,几乎要从胸膛里撞出来。

外面的敲门声,还在继续。

“林芳!你别给我装死!我看见你家亮灯了!快开门!”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不耐烦,敲门的力道也越来越大,那扇薄薄的木门,被砸得“咚咚”作响,仿佛随时都会被砸开。

“不开门是吧?行!你信不信我明天就去厂里说,说你半夜三更在家里藏野男人!”

“你那点抚恤金,还想不想拿了?你女儿上学的事,还想不想办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躲在门帘后,气得浑身发抖。

无耻!下流!

这个姓王的,简直不是人!

我能感觉到,外面的林芳,她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在害怕,她在发抖。

我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孤立无援、脸色惨白的模样。

“王主任,你喝多了,快回去吧。”林芳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但她还是开口了。

王主任?

原来是厂里的一个什么主任。

难怪这么嚣张。

“我没喝多!我清醒得很!”门外的王主任嘿嘿地笑着,那笑声,油腻又恶心,“我就是想跟你聊聊天,关心关心你。你一个女人家,不容易啊……”

“我挺好的,不用您关心。您快走吧,不然邻居都听见了,不好看。”林芳试图用“邻居”来吓退他。

“邻居?这个点谁他妈还没睡?再说了,我关心下属,谁敢说闲话?”

王主任的声音里,充满了有恃无恐的霸道。

“林芳,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开门!不然,后果自负!”

“砰!”

又是一声巨响,感觉像是他用脚在踹门。

我听到林芳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惊呼。

我再也忍不住了。

去他妈的后果!去他妈的流言蜚语!

一个大男人,躲在女人和孩子的身后,算什么东西?

我当时热血上头,什么都顾不上了。

我一把掀开门帘,大步就走了出去。

林芳看到我,惊得瞪大了眼睛,脸上血色尽褪。她拼命地对我摇头,示意我回去。

我没理她。

我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一下,拉开了门锁。

“哗啦”一声。

我再一把,将门拽开。

门外,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地中海发型,挺着个啤酒肚,满脸油光,一身的酒气。

他正抬着脚,准备踹第二下。

门突然开了,他重心不稳,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当他看清开门的是我,一个高出他半个头的年轻男人时,他脸上的淫笑和嚣张,瞬间凝固了。

他懵了。

我也懵了。

不对,我没懵,我是装的。

我得先发制人。

“你谁啊?大半夜的踹我们家门,想干嘛?”我把林芳护在身后,瞪着他,声色俱厉地质问。

我故意加重了“我们家”这三个字。

王主任的眼睛,在我身上和林芳身上来回打量,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怀疑,再到恍然大悟,最后,变成了恼羞成怒。

“你……你们……”他指着我们,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怎么了?”我往前逼近一步,身高上的优势,让我有了一点底气,“我问你话呢,你谁啊?想抢劫还是想耍流氓?”

我这叫恶人先告状。

“你……你他妈是谁?”王主任终于缓过神来,酒也醒了大半,指着我的鼻子骂道,“这是林芳家,你算哪根葱?”

“我是她男人,怎么了?”我眼睛都不眨一下,脱口而出。

这话一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身后的林芳,身体也明显地僵了一下。

但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必须把戏演下去。

王主任显然不信,他冷笑道:“她男人?她男人三年前就死了!你小子蒙谁呢?”

“蒙你?”我冷笑一声,学着电影里那些混混的腔调,歪着头看他,“那是她前夫。我是她现在的男人,刚从外地回来,不行吗?”

我一边说,一边故意把身上那件不合身的、属于她前夫的旧衣服扯了扯。

“我告诉你,以后离她远点!再敢来骚扰她,我他妈打断你的腿!”我恶狠狠地威胁道。

我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狠的话。

但我知道,对付这种人,你越横,他越怕。

王主任被我的气势镇住了,一时间没敢吱声。

他大概是在权衡。

为了一个寡妇,跟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看起来像个愣头青的年轻男人起冲突,值不值?

尤其,我还是个“外地人”。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你……你等着!”他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场面话。

他色厉内荏地指了指我,又怨毒地看了一眼林芳,然后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

脚步声和狗叫声,渐渐远去。

危机,暂时解除了。

我全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后背靠在门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刚才那一瞬间的勇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后怕。

我刚才……都干了些什么啊?

我冒充了她的男人,我还威胁了一个什么狗屁主任。

这下完了。

事情彻底闹大了。

明天,不,可能今天晚上,整个家属区都会知道,寡妇林芳家里,藏了个野男人。

而且这个野男人,还把王主任给顶撞了。

我转过头,看向林芳。

她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屋里的光线很暗,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我能感觉到,她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对……对不起。”我的声音都在发抖,“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我只是不想看你被欺负。

后面半句话,我没说出口。

她没有回应我。

我们就这样站着,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被无边的黑暗和沉默包裹着。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永远不会再开口说话了。

她动了。

她走过来,轻轻地,把门关上了。

然后,又一次。

“咔哒。”

门,又被锁上了。

这一次,我知道,这扇门锁住的,不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命运。

还有我的。

我们俩,被彻底绑在了一起。

“进来吧。”她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我机械地跟着她走进屋里。

气氛,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我闯大祸了。”我颓然地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抱着头,懊恼得想死。

“不怪你。”她在我对面坐下,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怕,“你也是为了我。”

“可是……”

“没有可是。”她打断我,“就算没有你,他迟早也会找别的借口。今天这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她的平静,让我更加心慌。

“那……那现在怎么办?”我六神无主地问。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

“要不……我明天一早就去跟那个王主任道歉?就说我是你远房亲戚,喝多了,胡说八道。”我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蹩脚的补救办法。

“你觉得他会信吗?”她反问。

我哑口无言。

是啊,他怎么会信。

他只会觉得我们是在欲盖弥彰。

“那……那报警?”

“报警?告他什么?骚扰?他可以说他只是来关心下属。你打他了吗?没有。他打你了吗?也没有。警察来了,最多也就是调解。”

“可你冒充我男人,还威胁他,这事要是捅出去,你就是流氓罪。”

我倒吸一口凉气。

流氓罪。

在那个年代,这三个字的分量,足以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轻则劳教,重则判刑。

我完了。

我的人生,我跑业务的工作,我那还没开始的未来,全都要完了。

我瘫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恐惧,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后悔了。

我后悔自己的冲动,后悔自己的鲁莽。

如果我刚才一直躲在里屋,什么都不做,或许……或许事情还不会到这个地步。

林芳至少还能保住清白,而我,也能在天亮后悄悄溜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我看着她。

她坐在我的对面,在昏暗的灯光下,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她比我更绝望。

我毁掉的,可能只是我的前途。

而她,被我亲手推进了流言蜚语的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对不起。”我第三次说出这三个字。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带着无尽的愧疚和绝望。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陈辉。木耳陈,光辉的辉。”我下意识地回答。

“我叫林芳。树林的林,芳草的芳。”

这是我们第一次,交换姓名。

在这最绝望的时刻。

“陈辉。”她念了一遍我的名字,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决定。

“你走吧。”

我愣住了,“走?现在?”

“对,现在就走。”她站起身,“从后窗走。后面是荒地,没人。”

“那你怎么办?”我急了,“我走了,他们就更会说你……”

“我?”她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了,不在乎再多这一条。”

“不行!”我断然拒绝,“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我走了,你怎么办?那个王八蛋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他不敢把我怎么样。”林芳说,“他要的是脸面。今天晚上,他的脸面,已经被你踩在脚底了。他现在最想的,是把这件事压下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那些流言……”

“流言?”她自嘲地笑了笑,“没有今天这事,流言就少了吗?反正我也没打算在这个鬼地方待一辈子了。”

她的语气里,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看着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今天晚上的这场冲突,对我来说,是一场飞来横祸。

但对她来说,或许……是一个契机。

一个打破她身上所有枷锁的契机。

“你……你想走?”我试探着问。

她点了点头。

“去哪儿?”

“不知道。去南方,去深圳,去广州,哪里都行。听说那边机会多,只要肯干,就不会饿死。”她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

那是对未来的,一丝微弱的,却又无比坚定的向往。

“我攒了点钱,加上厂里那笔抚恤金,够我和妞妞撑一阵子了。”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该支持她,还是该劝阻她。

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大城市闯荡。

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

但留在这里,就是一潭死水,会把她活活耗死。

“那你……什么时候走?”

“尽快。明天,或者后天。”她说,“等我把这里的东西处理一下。”

“那我更不能走了!”我站了起来,“我得帮你!至少,我得保证你们母女俩安全离开这里!”

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

也是我唯一能为自己赎罪的方式。

林芳定定地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有惊讶,有感动,也有一丝怀疑。

“你不用这样。”她说,“这件事,你也是受害者。你没必要把你自己搭进来。”

“我不是搭进来,我是肇事者!”我激动地说,“如果不是我,就不会有今晚的事!如果我走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我的态度很坚决。

林芳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最终,她点了点头。

“好。”

只有一个字。

但这个字,却像一个契约,把我们两个人的命运,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那个晚上,我们都没有睡。

我们就坐在那张小木桌旁,商量着离开的计划。

我们决定,后天一早,天不亮就走。

我负责去县城的长途汽车站买票,买最早一班去省城的车。

然后,我回来,帮她收拾东西,护送她们母女去车站。

至于我自己的事,我已经顾不上了。

大不了,工作不要了。

跟林芳母女的安危比起来,一份随时可以再找的工作,算得了什么?

天,快亮的时候,雨彻底停了。

东方的天际,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你现在得走了。”林芳说,“从后窗走,别让人看见。”

“那你呢?”我还是不放心。

“我没事。这两天,我会称病在家,不出门。”

我点了点头。

我走到里屋,妞妞还在睡,小脸红扑扑的,很可爱。

我忍不住伸手,想摸摸她的脸,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我怕惊醒她。

我怕她看见我,会问妈妈,这个叔叔是谁。

林芳,该怎么回答?

我走到后窗。

窗户是老式的木格子窗,插销已经锈了。

我费了点劲,才把它打开。

一股夹杂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

窗外,是一片荒地,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

远处,是连绵的青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我走了。”我回头,对林芳说。

“嗯。”她站在我身后,点了点头。

“你……保重。”

“你也是。”

我翻身,从窗户跳了出去。

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没有回头,快步穿过荒地,消失在晨雾中。

我不敢回头。

我怕一回头,就看到她站在窗口,看着我。

那样的画面,我怕自己会承受不起。

接下来的两天,我像个地下工作者。

我先是回了趟县城的招待所,跟老板撒谎说去亲戚家住了两天,搪塞了过去。

然后,我揣着钱,偷偷摸摸地去了长途汽车站。

我买了三张票。

后天早上六点,去省城的。

两张全票,一张儿童票。

买完票,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待。

这两天,我没有再去那个家属区。

我怕被人看见,节外生枝。

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祈祷那个王主任不要再去找林芳的麻烦。

终于,到了约定的那天。

凌晨四点,天还没亮,整个县城都还在沉睡。

我悄悄地离开了招待所,骑上我那辆破自行车,朝着那个家属区骑去。

夜风很凉,吹在脸上,像小刀子在割。

我的心,跳得很快。

有紧张,有期待,也有一丝说不清的离愁。

我把车停在远处,然后步行,绕到那片荒地。

借着微弱的星光,我找到了那扇熟悉的后窗。

窗户,开着一道缝。

是她给我留的门。

我学着两天前的样子,翻了进去。

屋里,亮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

林芳已经起来了。

她穿戴整齐,正在把最后几件衣服,塞进一个大大的蛇皮袋里。

妞妞也醒了,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揉着眼睛。

看到我,她没有再害怕,反而冲我笑了笑。

“叔叔。”她小声地叫我。

我的心,又是一软。

“东西都收拾好了?”我问林芳。

“嗯,都好了。”她拉上蛇皮袋的拉链,“没什么可带的。”

两个蛇皮袋,一个帆布包。

这就是她们母女俩的全部家当。

“走吧。”我说。

我一手拎起一个蛇-皮袋,很沉。

林芳抱起妞妞,背上帆布包。

我们没有走前门。

我们依然从后窗出去。

像两个逃犯。

不,我们就是逃犯。

从这个吞噬人心的牢笼里,逃出去。

天色,依然很黑。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荒地,绕了很远的路,才走到我停车的地方。

我把两个蛇皮袋绑在后座上。

“你骑车,载着妞妞。”我对林芳说,“我在后面推。”

“你行吗?”她有点担心。

“没事,我力气大。”

就这样,一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载着一个女人,一个孩子,和她们全部的希望,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吱吱呀呀地前行。

我跟在后面,用尽全身的力气推着车。

汗水,湿透了我的后背。

但我的心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们终于在发车前二十分钟,赶到了长途汽车站。

车站里,已经有了一些早起的旅客。

我们找了个角落,把行李放下。

“我……就送你们到这儿了。”我说。

离别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

林芳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她的眼圈,红了。

“叔叔,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妞妞仰着头,天真地问。

我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

“叔叔还有别的事,不能跟你们一起走。”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妞妞要听妈妈的话,知道吗?”

妞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林芳。

“这是什么?”她问。

“钱。”我说,“不多,就两百块。你带着孩子在外面,用钱的地方多。”

这是我身上除了货款之外,所有的积蓄。

“我不能要!”林芳像被烫到一样,连忙把手缩了回去。

“你必须拿着!”我把信封硬塞到她手里,“就当……就当我给你惹了麻烦的赔偿。”

“这不关你的事……”

“拿着!”我的语气很坚决,“你要是不拿,就是不把我当朋友。”

朋友。

我们是朋友吗?

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因为一场意外,命运交织了两天。

林芳看着我,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她哭。

“陈辉……”她哽咽着,叫我的名字。

“以后……我怎么找你?”

是啊,茫茫人海,今日一别,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了。

我沉默了。

我能告诉她我在哪个厂吗?

不能。

我不想让她觉得,她欠了我什么。

我不想让她背负着任何心理负担,去开始新的生活。

“有缘,总会再见的。”我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连我自己都不信的话。

汽车,开始检票了。

“快上车吧,要开了。”我催促道。

林芳擦了擦眼泪,抱起妞妞,拎起一个蛇皮袋。

我帮她把另一个蛇皮袋也拎了过去。

在上车的那一刻,她突然回过头,对我说:

“陈辉,谢谢你。”

“还有,对不起。”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或许,是为我可能要面对的麻烦。

或许,是为别的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

我摇了摇头,笑了笑。

“保重。”

她抱着妞妞,上了车,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我站在车下,看着她。

她也看着我。

隔着一层布满灰尘的玻璃,我们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汽车发动了。

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车子,缓缓地驶出车站。

林芳把车窗打开,探出头,对我挥了挥手。

妞妞也学着妈妈的样子,对我挥着小手。

“叔叔,再见!”

“再见。”我在心里默念。

汽车,越开越远,最终,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晨光里。

我站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太阳升起,阳光洒满大地。

我知道,我的人生,也要开始新的篇章了。

一个充满未知的,或许会很糟糕的篇章。

回到厂里,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被开除,甚至是被送去劳教。

我把货款交了,然后,就等着暴风雨的来临。

可奇怪的是,一连好几天,都风平浪静。

没有人找我谈话,也没有人来调查我。

那个王主任,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我猜,林芳说对了。

他丢了面子,所以他比我更想把这件事压下去。

一场足以毁掉我们三个人的风波,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平息了。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我依然是那个跑业务的陈辉,每天骑着我的破自行车,穿梭在各个乡镇的代销点。

只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觉得这份工作枯燥无味。

我开始认真地对待每一个客户,认真地去记每一条乡间小路。

因为我知道,我现在的生活,是我“偷”来的。

是林芳,用她的决绝和离开,换来的。

我不能辜负它。

每个下雨的夜晚,我都会想起她。

想起那个昏暗的、只有一盏煤油灯的小屋。

想起那一声让我魂飞魄散的“咔哒”。

想起她平静地说着自己悲惨遭遇时,那双死寂的眼睛。

想起她抱着女儿,在黎明前消失的背影。

她和妞妞,现在怎么样了?

她们在那个叫深圳的、遥远的南方城市,过得好吗?

林芳找到工作了吗?

妞妞上学了吗?

她们,还会记得我吗?

我没有答案。

我只知道,在我二十二岁那年的夏天,我曾经闯进一个寡妇的生命里。

而她,也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88年,已经成了一个遥远的历史名词。

我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

我离开了那个国营化工厂,自己下海,做了点小生意。

结婚,生子,成了家,买了房,买了车。

过上了那种,我当年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我成了一个油腻的、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中年人。

我很少再抽烟,也很少再喝酒。

只是偶尔,在某个失眠的深夜,还是会想起那个叫林芳的女人。

她就像我青春里的一道疤。

不疼,但永远都在。

2005年,我因为一个项目,要去深圳出差。

那是我第一次去深圳。

飞机落地,走出机场,一股湿热的、熟悉的空气,扑面而来。

像极了88年那个夏天的味道。

我的心,没来由地,狂跳起来。

深圳很大,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和我记忆里的那个小县城,完全是两个世界。

在这里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甚至连她会不会真的来了深圳,都不知道。

但我还是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工作之余,我开始漫无目的地,在深圳的大街小巷里穿梭。

我不知道我在找什么。

或许,我只是在找一个,和记忆里相似的背影。

我去了很多服装批发市场,去了很多工厂区。

我想,以她的性格,她可能会在这些地方,开个小店,或者做点小生意。

但每一次,都失望而归。

深圳太大了,人也太多了。

出差的最后一天,我几乎已经放弃了。

晚上,合作方请我吃饭。

地点在一家看起来很不错的海鲜酒楼。

酒过三巡,我借口去洗手间,出来透透气。

我站在酒楼门口,点了一根烟。

看着眼前繁华的夜景,霓虹闪烁,我突然感到一阵恍惚。

这十几年,像一场梦。

就在我准备掐灭烟头,回去继续那场无聊的应酬时。

我看到了她。

就在我对面的马路边。

一个女人,正在指挥着一个服务员,把一个“本日售罄”的牌子,挂在一家小小的糖水铺门口。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一条牛仔裤,头发利落地剪成了短发。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眼角有了细细的皱纹。

但那张脸,那个轮廓,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林芳。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火星溅了一地。

我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我怕,这是一场梦。

我怕我一动,梦就醒了。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隔着一条车来车往的马路,我们的视线,再一次,交汇了。

她的表情,先是疑惑,然后是惊讶,最后,是难以置信。

她也认出我了。

绿灯亮了。

我甚至没有看来往的车辆,径直地,穿过了马路。

我走到了她的面前。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就这么看着对方。

仿佛时间,倒流回了17年前。

那个下着暴雨的下午,我狼狈地闯进她的家,她也是这样,静静地看着我。

“你……”

“你……”

我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然后,都笑了。

“好久不见。”我说,声音沙哑得厉害。

“好久不见。”她说,眼圈,又红了。

“你……过得好吗?”我问。

“挺好的。”她点了点头,指了指身后的糖水铺,“这是我的店。”

铺子不大,但很干净,装修得很温馨。

“你呢?”她问我。

“也挺好。”我笑了笑,“来这边出差。”

一阵沉默。

有太多的话想问,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妞妞呢?”我问了最想问的问题。

提到女儿,林芳的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笑容。

“她上大学了,在广州,读法律。”

“法律?”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啊,真好。”

我能想象,妞妞选择这个专业,一定跟她母亲的经历有关。

“要不要……进来坐坐?喝碗糖水?”她发出了邀请。

“好。”

我跟着她走进店里。

她给我盛了一碗绿豆沙。

还是和当年一样。

她总是先照顾别人。

“当年……谢谢你。”她坐在我对面,轻声说。

“该说谢谢的是我。”我说,“如果不是你,我可能……”

“都过去了。”她打断我,笑了笑,“其实,我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那天晚上那么一冲动,我可能一辈子都下不了决心离开那个地方。”

“那晚,你把我吓坏了。”她回忆道,“但也把我打醒了。”

“我当时就想,这个地方,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我不能让我的女儿,以后也过上我这样的日子。”

“所以,第二天,我就把房子和所有东西,都贱卖了,然后带着妞妞,买了南下的火车票。”

“你给我的那两百块钱,帮了我大忙。刚到深圳的时候,我就是靠那笔钱,租了个小房子,撑了一个月。”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百感交集。

“后来呢?”

“后来,我去服装厂打过工,在餐厅洗过碗,什么苦都吃过。后来攒了点钱,就开了这家糖水铺。一开,就是十年。”

她的语气很平淡,但其中的艰辛,我完全可以想象。

“你结婚了吗?”我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摇了摇头。

“一个人挺好的,自由。”她笑了笑,那笑容,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坦然。

“那你呢?结婚了吧?看你这样子,像个大老板。”她打趣道。

“结了,孩子都上小学了。”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什么大老板,就是个小个体户。”

我们聊了很多。

聊这十几年的变化,聊各自的生活。

像两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直到我的手机响起,是合作方在催我。

我才意识到,我该走了。

“我得走了。”我站起身。

“嗯。”她也站了起来。

“以后……还有机会见吗?”我问。

“有缘,总会再见的。”她笑着说,重复了我当年说过的话。

我看着她的笑脸,也笑了。

是啊。

有缘,总会再见的。

我走到店门口,又回过头。

“林芳。”

“嗯?”

“你现在,还锁门吗?”我问。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不锁了。”她说。

“再也不锁了。”

我也笑了。

这一次,是真的,发自内心地笑了。

我转身,汇入深圳繁华的夜色中。

我没有再回头。

因为我知道,这一次,真的不用再回头了。

那个被困在88年夏天里的、孤独的寡妇,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2005年的、自由的老板娘,林芳。

而那个莽撞冲动的、二十二岁的陈辉,也永远地,留在了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我们都获得了新生。

以我们各自的方式。

来源:时光雪为邻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