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厢里混杂着泡面、汗水和劣质香烟的味道,熏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绿皮火车的硬座,像一块被盘了三年的石头,又冷又硬。
车厢里混杂着泡面、汗水和劣质香烟的味道,熏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靠着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景色,心里一片荒芜。
三年了。
整整三年。
我,林溪,终于要回那个我发誓再也不踏足的家。
手机震了一下,是我妈发来的微信,言简意赅,一如她本人。
“到哪了?你弟媳家彩礼还差五万,你这次回来正好补上。”
我盯着那行字,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看,这就是我妈。
三年前,她就是用这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我嫁给村里那个瘸子,陈江。
“彩礼二十万呢!你弟盖房子娶媳妇全靠它了!”
“那陈江不就是腿有点毛病吗?人又不坏,你嫁过去还能当少奶奶,有什么不知足的?”
“你个死丫头,我养你这么大,让你为家里做点贡献怎么了?!”
那些刻薄又冰冷的话,像一根根针,即便过了三年,也依旧扎在我心上,一碰就疼。
我忘不了那天,我跪在地上求她,求她别把我推进火坑。
我才二十岁,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不想一辈子被困在那个小山村,守着一个我不爱的人。
我妈不为所动,甚至抄起扫帚往我身上打。
“白养你了!你就是个白眼狼!”
是我姐,林苇,拦住了她。
她把我护在身后,看着我妈,一字一句地说:“别逼小溪了,她还小。”
然后,她转向我,眼神里是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嫁。”
就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得我魂飞魄散。
我姐比我大两岁,长得比我好看,性格比我温柔,是我们村里公认的一枝花。
她有喜欢的人,是隔壁村的老师。
她怎么能嫁给陈江?
那个因为腿脚不便,性格变得阴郁孤僻,被全村人当成笑话的男人。
我不同意,我哭着喊着不同意。
可我姐只是摸着我的头,轻声说:“小溪,你得走,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那天晚上,我姐把她所有的积蓄都塞给了我,一共三千二百四十七块五毛。
她把我送到村口,月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别回头,也别回来。”
我含着泪,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消失在了夜色里。
这一走,就是三年。
我在大城市里像一株野草,拼命地生长。
住过地下室,啃过冷馒头,一天打三份工,累到在公交车上睡着,坐过了站。
最难的时候,我看着橱窗里自己又黄又瘦的脸,想过放弃。
可一想到我姐,想到她替我承受的一切,我就觉得我没有资格喊苦。
我得混出个人样来。
我得赚很多很多钱,回去把我姐从那个泥潭里拉出来。
每个月发了工资,我第一时间留下基本生活费,剩下的全都打回家里。
我不敢直接打给我姐,我怕我妈不让她收。
我只能打到我妈卡上,然后卑微地附上一句:“妈,这钱给我姐买点好吃的,别让她受委"
我妈的回应永远是:“知道了。你弟最近手头紧,先挪用了。”
或者干脆没有回应。
三年,我打了不下十万块钱。
我不敢想象,我姐的生活到底有多苦。
瘸子老公,吸血鬼一样的娘家,她一定过得很压抑,很绝望。
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来气。
这次回来,我存了五万块钱。
我不是要给我弟什么彩礼,我是要用这笔钱,跟我妈,跟这个家,做个了断。
如果可以,我想带我姐走。
“各位旅客,前方到站,清水县站……”
广播声将我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我深吸一口气,背起沉重的双肩包,随着人流走下火车。
一股熟悉的,夹杂着尘土和草木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
我站在出站口,有些茫然。
按照我妈的指示,我应该在这里等我那个游手好闲的弟弟,林浩,来接我。
等了大概十分钟,林浩没来,倒是出站口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一辆黑色的,在阳光下闪着光的车,缓缓停在了路边。
那车标,我虽然叫不上名,但在公司楼下见过好几次,我知道,它贵得离谱。
“我靠,劳斯莱斯!”
“谁啊这么大排场?来咱们这小破县城干嘛?”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纷纷拿出手机拍照。
我没兴趣,低头继续看手机,想催催林浩。
车门开了。
一条修长的腿迈了出来,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裤,脚上一双锃亮的皮鞋。
然后,那人完全下了车,倚着车门站定。
他很高,身形挺拔,穿着一件质感很好的白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和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
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侧脸英挺得不像话。
我愣住了。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这男的好帅啊……”
“是哪个明星吗?”
我却觉得,这张脸,有点莫名的熟悉。
就在这时,那人转过头,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我身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他的眼神很深,像一口古井,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然后,他朝我走了过来。
一步,一步。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左腿,走起路来,有一点极不明显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跛。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是他。
陈江。
那个我记忆中,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头发总是油腻腻,眼神阴沉,永远缩在角落里的瘸子。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辆劳斯莱斯……是他的?
我像被雷劈了一样,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
比我想象中还要高,我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他的五官其实一直都很好看,只是从前被贫穷和自卑掩盖了。
如今,那些阴霾一扫而空,只剩下一种沉稳内敛的气质。
“林溪?”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确定。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冲击力太大了。
大到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一个荒诞的,离奇的梦。
他看着我震惊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我来接你。”
“姐夫。”
这三个字,他说得云淡风轻。
却像三颗炸弹,在我脑子里炸开了花。
姐夫……
我死死地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
没有。
他很坦然。
周围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好奇,探究,羡慕。
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我花了三年时间,构筑了一个悲惨世界。
我姐是受难的圣母,他是施暴的恶魔,我是远方的救世主。
我每天都在为这个剧本添砖加瓦,用我的愧疚和汗水。
可现在,现实一巴掌把我扇醒了。
恶魔开着劳斯莱斯,衣冠楚楚地站在我面前,告诉我,他是我的姐夫。
这算什么?
我感觉一股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是愤怒,是羞耻。
一种被愚弄,被欺骗的巨大羞耻感。
“我姐呢?”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在家等你。”他说。
“我弟呢?不是他来接我吗?”
“他有事。”陈江的回答依旧简洁,伸手想接过我的背包。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开了。
“我自己来。”我的语气很冲。
他也不恼,收回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上车吧,外面热。”
我僵硬地跟着他走到车边。
他为我拉开车门,一股带着高级香氛的冷气扑面而来。
车内空间大得惊人,真皮座椅,精致的内饰,每一处都在彰显着“昂贵”两个字。
我坐进去,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皇宫的乞丐。
陈江绕到另一边,坐进驾驶座。
车子平稳地启动,悄无声息地汇入车流。
车厢里安静得可怕。
我扭头看着窗外,县城还是老样子,只是我的心情,已经天翻地覆。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
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姐……她过得好吗?
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尖锐的刺。
“陈江,你什么意思?”我冷冷地开口。
他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修长有力。
“什么什么意思?”
“别跟我装傻!”我拔高了音量,“你开着这车来接我,是想炫耀吗?是想告诉我,我姐没嫁错人,是我当初瞎了眼?”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终于侧过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平静无波。
“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咄咄逼逼,“这三年,你跟我姐,你们把我当傻子一样耍,很好玩吗?!”
“看着我像个白痴一样,每个月拼死拼活打钱回来,以为自己在赎罪,你们是不是在背后笑话我?”
我说不下去了,眼眶发热,委屈和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淹没。
陈江沉默了片刻,车里的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我们没有笑话你。”他重新看向前方,声音低沉,“你打回来的钱,你姐一分没动,都给你存着。”
我愣住了。
“你说什么?”
“她说,那是你为自己挣的底气,不是给她的。”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底气……
原来,我姐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我的倔强,我的不甘,我那点可怜的自尊。
“那……那她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喃喃地问,声音里带着哭腔。
“告诉你什么?告诉你她过得很好?告诉你我不是个废物?”陈江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情绪,像是一种自嘲。
“然后呢?让你觉得你的逃离是个笑话?还是让你爸妈知道我们有钱了,变本加厉地从你身上吸血?”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我不敢深思的现实。
是啊。
如果我早知道他们过得好,我还会像现在这样,理直气壮地回来“拯救”我姐吗?
我妈,我爸,我弟,他们如果知道陈江这么有钱,又会是怎样一副嘴脸?
我不敢想。
我沉默了。
车子一路开往村里。
路越来越熟悉,也越来越颠簸。
只是,和记忆中不同的是,村里的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修成了平坦的水泥路。
路两边,也多了好几栋漂亮的三层小楼。
劳斯莱斯在这样的乡间小路上行驶,显得格格不入。
终于,车子在我家那栋灰扑扑的二层小楼前停下。
这栋楼,和周围的新楼一比,显得格外破败。
而这辆黑色的豪车停在门口,更是形成了一种强烈的,讽刺的对比。
我妈,我爸,还有我弟林浩,早就等在门口了。
他们看到车,眼睛都直了。
当看到从驾驶座上下来的陈江时,三个人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我妈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哎哟,是阿江啊!哎呀,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还开这么好的车,快,快进屋!”
她一边说,一边热情地要去拉陈江的胳膊。
我爸跟在后面,搓着手,嘿嘿地笑,一口大黄牙晃得我眼晕。
“阿江出息了,真是出息了啊!”
我弟林浩,则是一脸的嫉妒和不甘,眼神死死地盯着那辆车,嘴里小声嘀咕:“不就是个瘸子,神气什么……”
我推开车门,下了车。
三人的目光,这才转移到我身上。
我妈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又变得热络起来。
“小溪也回来啦!快,外面热,都进屋!”
她上前想拉我,被我躲开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这副前倨后恭的嘴脸,只觉得恶心。
“我姐呢?”
“在……在屋里呢。”我妈的眼神有些闪躲。
我不再理会他们,径直往屋里走。
屋子里还是老样子,昏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
我姐林苇正坐在小板凳上,择着菜。
她穿着一件普通的棉布裙子,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
看到我,她的动作顿住了。
“小溪?”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敢相信。
我快步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拉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粗糙,指节上还有几个新添的口子。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姐!”
我以为我会质问她,会冲她发火。
可一看到她,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心疼。
就算陈江再有钱又怎么样?
她还是住在这个破房子里,干着粗活,被我妈当成免费的保姆使唤。
“你过得好不好?”我哽咽着问。
林苇看着我,笑了。
她的笑很温柔,像三年前送我走时的月光。
“我很好。”她说,“你呢?在外面受苦了吧?都瘦了。”
她伸手,想像小时候一样摸我的头。
“好什么好!”我妈的大嗓门在门口响起,“一天到晚就知道坐着,还不赶紧去做饭!阿江和小溪都回来了!”
她走进来,一把夺过林苇手里的菜篮子,狠狠瞪了她一眼。
那眼神,充满了嫌恶和理所当然。
林苇的脸色白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默默地站起身,准备去厨房。
我一把拉住她。
“姐,你别去!”
我转过身,怒视着我妈。
“她是你女儿,不是你家的佣人!”
我妈被我吼得一愣,随即勃然大怒。
“反了你了!林溪!你三年不回家,一回来就跟我这么说话?”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你以为你认识了有钱人,我就不敢教训你了?”
她说着,就要扬手打我。
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陈江。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就站在我身后。
他的脸色很冷,眼神像淬了冰。
“妈,”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我妈看着陈江,气焰瞬间矮了半截。
她想抽回手,却发现陈-江的力气大得惊人,她的手腕被箍得生疼。
“阿……阿江,你放手,我就是教训一下这个不听话的丫头……”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是我妻子的妹妹。”陈江一字一句地说,“以后,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人对她动手动脚。”
他说着,松开了手。
我妈踉跄着后退一步,捂着手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我爸和我弟站在门口,也是大气不敢出。
屋子里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我看着陈江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他是在……保护我吗?
林苇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好了,别气了,我去做饭。”
她转身进了厨房。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堵得更厉害了。
这算什么?
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吗?
陈江用他的钱和势,镇住了我爸妈,可我姐呢?
她还是要在这个家里,日复一日地忍受着这一切。
“陈江,”我叫住他,“我们谈谈。”
他点头。
我们走到院子里。
那辆劳斯莱斯,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安静地卧在那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开门见山。
“三年前,我出了一场车祸,腿受了伤。”他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
“对方全责,赔了我一笔钱。你爸妈听说了,就找上门,说要把你嫁给我,彩礼就要那笔赔偿款。”
我的心一沉。
果然如此。
“我当时……情况很不好。”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不仅是腿,事业也毁了。我本来是个软件工程师,那次事故伤到了神经,手也不太稳定,写不了代码了。”
“所以,你就同意了?”我讽刺地问,“用一笔钱,买一个年轻姑娘的下半辈子?”
他没有看我,只是盯着手里的烟。
“我没同意。”
我愣住了。
“我拒绝了。我说,我不会用这种方式结婚。”
“那……”
“是你姐。”陈江的声音很低,“她自己来找的我。”
我的脑子又“嗡”的一声。
“她说,她愿意嫁给我。”
“她说,她看中的不是我的钱,而是我的人。”
“她说,她相信我不会一辈子都这样。”
陈江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复杂的情绪。
有感激,有动容,还有一丝……温柔。
“她用那笔彩礼钱,把我从那个家里‘买’了出来。”
“然后,她对我说,‘陈江,我们离开这里,去大城市,重新开始。’”
我呆呆地听着,像在听一个天方夜谭。
这……这是我那个温柔内向的姐姐?
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勇气?
“所以,你们就走了?”
“没有。”陈江摇头,“我腿伤没好,走不了。而且,我不想就这么灰溜溜地走。”
“你姐说,‘好,那我们就在这里,做出点名堂给他们看。’”
“我问她,我想做什么。”
“我说,我想开个厂,做智能家居设备。这是我的老本行,我有技术,有人脉,只是缺启动资金。”
“你姐二话不说,把那笔所谓的‘彩礼钱’,全都给了我。”
“她说,‘这是投资,我相信我的眼光。’”
陈江掐灭了烟,转头看向我。
他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名为“敬佩”的光。
“林溪,你可能不了解你姐姐。”
“她看起来柔弱,但她的内心,比任何人都强大,也比任何人都清醒。”
“她不是牺牲品,她是我的合伙人,是我的领路人。”
我的心,被这些话搅得天翻地-覆。
我一直以为,我姐是为了我,才牺牲了自己。
我背负着这份沉重的“恩情”,在外面苦苦挣扎。
可到头来,她根本不需要我的拯救。
她有自己的选择,自己的规划,自己的战场。
是我,是我把她想得太弱小了。
是我,用我自以为是的愧疚,给她套上了一层悲情的滤镜。
“那……那你们为什么还住在这里?”我艰难地问,“为什么要受我爸妈的气?”
“这是你姐的意思。”陈江说,“她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有些关系,不是躲就能断掉的。”
“她说,要让他们亲眼看着,他们当初瞧不起的人,是怎么一步步站起来的。”
“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卖掉的不是一个女儿,而是一个金矿。”
“只有让他们怕了,让他们后悔了,他们才不敢再来招惹我们。”
我听得目瞪口呆。
这番话,狠辣,清醒,又带着一种决绝的报复意味。
这真的是我姐说出来的吗?
“饭好了,进来吃饭吧。”
林苇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这顿饭,吃得异常诡异。
餐桌上,是我妈做的几个家常菜,但谁的心思都不在饭上。
我妈和我爸,一个劲儿地给陈江夹菜,脸上的笑都快堆不下了。
“阿江,多吃点,看你都瘦了。”
“阿江啊,你那个厂子,现在规模很大了吧?还招不招人啊?你看你弟,整天在家闲着也不是个事儿……”
林浩埋头扒饭,一言不发,但耳朵竖得老高。
我冷眼看着这一切,只觉得讽刺。
陈江倒是很平静,不咸不淡地应付着。
“厂里不缺人,只缺技术工。”
一句话,就把我爸的话堵了回去。
我妈还不死心,话锋一转,对准了我。
“小溪啊,你看你姐夫现在这么有出息,你也就不用在外面那么辛苦了。”
“你弟结婚还差五万块钱彩礼,你这次回来,正好……”
“妈!”我忍无可忍,摔了筷子,“你还好意思提钱?”
“三年前,你们为了二十万,就要把我卖了!现在看到姐夫有钱了,又想来扒我一层皮?”
“你们的良心呢?”
“你!”我妈气得脸都绿了,“你这个不孝女!我跟你说话呢,你吼什么!”
“我说错了吗?”我站起来,直视着她,“这些年,我打回家的钱,你们有一分钱给我姐了吗?全都被你们拿去填林浩这个无底洞了!”
“我养他那么大,他花我点钱怎么了?”我妈理直气壮。
“那你养我姐了吗?你养我了吗?我们就是你用来给他换钱的工具,对不对?”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三年的委屈和愤怒,像决堤的洪水。
“你住口!”我爸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家里轮得到你说话吗?没大没小!”
“我今天就要说!”我寸步不让,“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姐?她嫁给陈江,不是卖身!你们凭什么还把她当牛做马?”
“就凭她是我生的!”我妈尖叫起来。
“够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是林苇。
她一直安静地坐着,此刻却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没有看我,也没有看我爸妈,而是看着陈江。
“陈江,我们搬出去吧。”
陈江立刻点头。
“好。”
没有一丝犹豫。
我爸妈都傻眼了。
“搬……搬出去?”我妈结结巴巴地问,“搬去哪?你们不是在镇上买了房吗?”
“那房子,我已经卖了。”林苇平静地说。
“卖……卖了?”我妈的声音都变了调,“那你们住哪?”
林苇终于看向她,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彻骨的冷漠。
“从今天起,我们住哪,吃什么,跟这个家,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你们也别再想从我们这里,拿到一分钱。”
“林浩的彩礼,你们自己想办法。”
“以后,我们就当没有你们这两个父母。”
林苇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我爸妈的心上。
他们彻底慌了。
这棵他们赖以生存的摇钱树,要跑了。
“不行!绝对不行!”我妈冲过来,想去抓林苇的胳膊,“林苇,你是我女儿,你不能不管我们!”
“你是我生的,你的钱就是我的钱!”
陈江上前一步,挡在林苇面前,像一堵墙。
“请你放尊重一点。”他的声音冷得掉渣。
“我告诉你们,林苇早就不是你们可以随意拿捏的人了。”
“她是我陈江的妻子,是我公司的第二大股东。你们再敢对她不敬,别怪我不念旧情。”
“股东?”我爸和我弟都愣住了。
“没错。”陈江冷笑一声,“我们公司,她占股百分之四十。你们可以算算,那值多少钱。”
我爸妈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们终于意识到,他们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那不是一个任劳任怨的女儿,那是一座会移动的金山。
“苇苇……我的好女儿……”我妈的语气一下子软了下来,甚至带上了哭腔,“妈错了,妈以前是猪油蒙了心,你别跟妈一般见识……”
“你别不要我们啊……”
林苇看着她,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晚了。”
她说完,拉起我的手。
“小溪,我们走。”
陈江拿起车钥匙,跟在我们身后。
我们三个,就这样在他们绝望的哭喊和咒骂声中,走出了那个家门。
坐上车,林苇一直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她的手心,冰凉,还微微发抖。
我知道,她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割舍血脉亲情,怎么可能不痛?
我反手握住她,想给她一点力量。
“姐,我们去哪?”我轻声问。
“去我们的新家。”
车子没有开往镇上,而是直接上了高速,一路向着我刚离开的那座大城市驶去。
天黑透的时候,车子驶入了一个高档小区的地下车库。
我们坐电梯,直达顶层。
电梯门打开,是一个独立的玄关。
陈江输了密码,推开门。
门后,是一个大得超乎我想象的平层公寓。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璀璨夜景。
装修是简约的现代风格,低调又奢华,每一件家具都看得出价值不菲。
“这是……你们的家?”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嗯。”林苇拉着我走进去,“喜欢吗?特意给你留了一个房间。”
她带我走进一个房间。
房间很大,带着独立的卫生间和衣帽间。
窗边摆着一张书桌,上面放着一台最新款的苹果电脑。
“我听陈江说,你是做设计的,这些设备应该用得上。”林苇说。
我的鼻子一酸。
“姐……”
“傻丫头,哭什么。”林苇帮我擦掉眼泪,“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你不用再住地下室,也不用再啃冷馒头了。”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姐姐姐夫支持你。”
我再也忍不住,抱着她嚎啕大哭。
三年的委屈,心酸,愧疚,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泪水,奔涌而出。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姐姐,用她自己的方式,为我撑起了一片天。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喝着红酒,聊了很久很久。
我才知道,陈江的公司,在短短两年内,已经做到了行业内的头部。
他的腿,在积极的治疗下,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在阴雨天会有些不适。
而我姐,她没有当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太太。
她去学了企业管理,学了财务,现在是公司的CFO,是陈江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他们并肩作战,把一个小小的工作室,做成了一个市值上亿的公司。
“那你……还喜欢隔壁村那个老师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林苇笑了,摇了摇头。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陈江,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小溪,感情有很多种。年少时的喜欢,很美好,但不一定能走到最后。”
“我和陈江,我们是战友,是亲人,也是爱人。”
“我们一起从最深的泥潭里爬出来,看过彼此最狼狈的样子,也见过对方最闪耀的时刻。”
“这种感情,比任何风花雪月都来得坚固。”
陈江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
他没说话,但眼神里,全是宠溺和深情。
我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
我以为的“牺牲”,其实是“选择”。
我以为的“火坑”,其实是“宝藏”。
我以为的“拯救”,其实是“打扰”。
“那我打给家里的钱……”
“都在这张卡里。”林苇递给我一张银行卡,“一分没少。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不要。”我推了回去,“这是我该给你的。”
“我说了,这不是给我的。”林苇的态度很坚决,“这是你给自己挣的。小溪,你有权利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用背负任何人的期望,包括我。”
我看着她,眼泪又一次模糊了视线。
这天晚上,我睡在了那张柔软的大床上,一夜无梦。
第二天,我是在阳光中醒来的。
我拉开窗帘,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城市,感觉像做梦一样。
我的人生,好像一夜之间,就从困难模式,切换到了简单模式。
吃早饭的时候,陈江对我说:“小溪,你的作品我看过,很有灵气。我们公司正好在做一个新产品的UI设计,有没有兴趣来试试?”
我愣住了。
“我……我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他反问,“我们公司,只看能力,不看关系。”
“当然,如果你想自己开工作室,我们也可以投资。”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我姐。
他们都在用一种鼓励的眼神看着我。
我忽然明白,他们给我的,不是施舍,而是一个选择的机会。
一个可以让我真正靠自己,站起来的机会。
“我……我想试试。”我深吸一口气,说。
从那天起,我成了陈江公司的一名设计师。
我搬出了那个小小的出租屋,但没有住进他们的大平层。
我在公司附近,租了一个小公寓。
林苇给我的那张卡,我没有动。
我想靠自己的工资,过上我想要的生活。
工作很忙,但很充实。
同事们都很好,没有人因为我是老板的“小姨子”而区别对待我。
我凭借自己的能力,赢得了他们的尊重。
周末,我会去姐姐家吃饭。
林苇会亲自下厨,做我最爱吃的菜。
陈江会跟我聊一些行业内的动态,给我很多启发。
我们像真正的一家人。
至于老家的那摊子事,我们再也没有提过。
听说,我弟的婚事黄了。
因为那五万块彩礼,他们家实在是凑不出来。
我爸妈来城里找过我们几次。
无一例外,都被小区的保安拦在了外面。
他们打电话来,哭着骂,骂我们不孝,骂我们白眼狼。
林苇直接拉黑了他们的号码。
她说:“有些人,一辈子都叫不醒。我们能做的,就是离他们远一点。”
我深以为然。
一年后,我主导设计的一个项目,获得了国际大奖。
颁奖典礼上,我站在聚光灯下,看着台下的姐姐和姐夫,笑得灿烂。
我终于,也成了那个会发光的人。
典礼结束后,陈江和林苇来后台找我。
“恭喜你,小溪。”林苇抱着我,由衷地为我高兴。
“今晚想吃什么?姐夫请客。”陈江笑着说。
“我想回家吃。”我说,“姐,我想吃你做的红烧肉了。”
“好。”林苇笑着点头。
我们三个人,并肩走出大厅。
外面,城市的霓虹闪烁,像一条绚烂的银河。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路。
从那个尘土飞扬的小山村,到这个流光溢彩的大都市。
从那个跪地求饶的绝望少女,到今天这个自信从容的设计师。
这条路,我走了四年。
我曾经以为,是姐姐的牺牲,成全了我的今天。
但现在我明白,我们只是在人生的岔路口,各自做出了选择。
她选择了并肩作战的爱情,和一场惊心动魄的逆袭。
我选择了孤注一掷的远方,和一场旷日持久的自我救赎。
我们都曾身处泥潭,但我们都未曾放弃仰望星空。
很庆幸,我们最终,都在各自的战场上,赢得了胜利。
并且,在顶峰重逢。
车里,林苇忽然问我:“小溪,你恨过爸妈吗?”
我沉默了很久。
“以前恨。”我说,“但现在,不了。”
“为什么?”
“因为不值得。”我看着窗外的夜景,轻声说,“把时间和情绪,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太亏了。”
“我现在,只想好好爱你们,好好爱自己。”
林苇笑了,握住我的手。
“我们小溪,真的长大了。”
是啊,长大了。
在那些无人问津的岁月里,在那些被愧疚和汗水浸泡的日日夜夜里。
我终于,长成了自己的参天大树。
来源:叶落暮为邻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