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医生拉开病房门的时候,我正蹲在走廊尽头,嗦着一碗快坨成面饼的牛肉面。
医生拉开病房门的时候,我正蹲在走廊尽头,嗦着一碗快坨成面饼的牛肉面。
汤是温的,肉是柴的,但我饿。
“沈安?”
我抬起头,嘴里还叼着半根面条。
是林晚的主治医生,李主任。他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惊奇和疲惫的笑。
“你女朋友,”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有反应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
手里的塑料碗“啪”地掉在地上,红油汤溅了我一裤腿。
我顾不上了。
我像一头发疯的公牛,撞开他,冲进了那间我守了三年的病房。
林晚躺在床上。
不,是坐着。
她靠着摇起来的床头,护士正在给她喂水。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苍白的脸上切出一道道明暗的条纹。
她的眼睛,那双我亲吻过无数次的眼睛,正茫然地看着周围。
三年了。
整整一千零九十五天。
我卖了爸妈留给我的房子,辞了最有前途的工作,从一个意气风发的设计总监,变成了一个靠在医院给人跑腿、送外卖赚点零钱的无业游民。
所有人都劝我放弃。
她父母哭着对我说:“小安,我们不怪你,你走吧,找个好姑娘,开始新生活。”
我朋友骂我:“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为了一个可能永远醒不过来的人,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
我没走。
我只是每天坐在她床边,给她讲我们过去的故事。
讲我们第一次在大学图书馆见面,她穿着白裙子,像一朵不染尘埃的栀子花。
讲我们为了省钱,在出租屋里吃了一个月的泡面,却觉得那是人间美味。
讲我们攒了半年的工资,去看一场偶像的演唱会,在人山人海里,我向她求婚。
我说:“林晚,你快醒醒,戒指我还给你留着呢。”
现在,她醒了。
我冲到床边,激动得像个筛子,浑身都在抖。
“晚晚……”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晚晚,你醒了?”
我伸手,想去摸摸她的脸。
那张我思念了无数个日夜的脸。
她却猛地一缩,像受惊的兔子,眼神里全是戒备和陌生。
护士拦住了我:“先生,您先别激动,病人刚苏醒,意识还不稳定。”
我的手僵在半空中。
林晚看着我,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熟悉。
只有恐惧。
“晚晚,是我啊,”我急了,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沈安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她只是摇头,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李主任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沈安,别急,这是正常现象。很多植物人苏醒后,都会有认知障碍和记忆缺失,需要时间恢复。”
我懂。
我当然懂。
我看了那么多医学资料,我比谁都懂。
可懂是一回事,心里的刀割是另一回事。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没事,不认识也没关系。我叫沈安,是你的……”
“男朋友”三个字卡在喉咙里,我说不出口。
在她如此陌生的眼神下,这个身份显得那么可笑和自作多情。
“……是你的,朋友。”
她父母很快就赶来了。
抱着林晚又哭又笑,整个病房都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我被挤在人群外面,像个局外人。
林晚的妈妈拉着我的手,眼泪还没干:“小安,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这三年,要不是你……”
我摇摇头,眼睛却一直盯着林晚。
她被她妈妈抱在怀里,眼神依然是空洞的。
我忽然觉得一阵刺骨的寒冷。
她醒了,可我的世界,好像更冷了。
接下来的几天,是漫长的康复和检查。
林晚的身体机能恢复得很快,但记忆,始终是一片空白。
她不记得任何人。
不记得她父母,不记得她的朋友,更不记得我。
我每天都去。
给她带她最爱吃的草莓蛋糕,她只是礼貌地说声谢谢,然后小口小口地吃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给她读我们以前的情书,那些肉麻又真挚的字句,在她听来,就像在读一篇和她无关的课文。
我拿出那枚求婚戒指,单膝跪在她面前。
“晚晚,你看,这是我为你设计的。你说过,你最喜欢星星的形状。”
她只是看着那枚戒指,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然后轻声问:“很贵吧?”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一个执着于过去,不肯谢幕的小丑。
最让我崩溃的,是陈泽的出现。
陈泽,我们大学时的同学,一个标准的富二代,从大一就开始追林晚。
他开着跑车,送着名牌包,在我们吃泡面的时候,他能包下整个西餐厅为林晚庆祝一个不大不小的节日。
林晚从没答应过他。
她说:“沈安,我喜欢的是你骑着单车带我穿过梧桐道的黄昏,不是他跑车里的冷气。”
林晚出车祸后,陈泽也来过几次。
每次都是西装革履,带着昂贵的补品,在病房里站几分钟,说几句“有什么需要随时开口”的客套话,然后就走。
我以为他早就放弃了。
可现在,他几乎天天都来。
而且,是以一种主人的姿态。
他会很自然地削好一个苹果递给林晚,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来:“晚晚,尝尝,这是日本空运过来的,很甜。”
他会请来最好的康复师,一对一地指导林晚做复健。
他会和李主任讨论病情,熟稔得好像他才是林晚的家属。
而我,只能提着一袋水果,尴尬地站在门口。
林晚的父母对他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客气,变成了现在的依赖和热情。
“小安来了啊。”林晚的妈妈会接过我手里的水果,然后说,“今天陈泽给晚晚请了国外的专家会诊,你别进去了,里面人多。”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我卖了房子,掏空了所有积蓄,现在的我,一无所有。
我连给林晚一个好一点的康复环境都做不到。
而陈泽可以。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这么不讲道理。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天花板上全是林晚过去的笑脸,和现在陌生的眼神。
我不甘心。
我不信三年的感情,一千多个日夜的守护,会真的被一场车祸抹得一干二净。
一定有什么办法。
一定有。
我开始像个疯子一样,搜集所有我们过去的痕迹。
我们一起看过的电影票,一起去旅行时在海边捡的贝壳,我为她画的几百张速写……
我把这些东西,一件一件地拿到她面前。
“晚晚,你看,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看的电影,《怦然心动》。”
“你看这个贝壳,你当时说它像一颗心。”
“还有这个,你喝醉了,非要在我脸上画小乌龟,结果自己睡着了,我给你画的。”
我像一个喋喋不休的导游,领着她参观我们早已荒芜的爱情遗迹。
她会很耐心地听着,看着。
有时会蹙眉,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
但最终,还是会抱歉地对我摇摇头。
“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来。”
她的眼睛很真诚,真诚得让我绝望。
那天,我抱着一大箱东西从病房出来,迎面撞上了陈泽。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浑身散发着精英的气息。
他拦住我。
“沈安,我们聊聊。”
我们去了医院楼下的咖啡馆。
他给我点了一杯最贵的蓝山,自己只要了一杯白水。
“我知道你为林晚付出了很多。”他开门见山,“我很佩服你。”
我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继续说,“晚晚需要最好的治疗,最好的环境,这些,你给不了。”
我的拳头在桌子底下握紧了。
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我知道你爱她。”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怜悯,“但有时候,爱不是占有,是成全。如果你真的为她好,就应该放手。”
“放手?”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凭什么让我放手?”
“凭我能给她未来。”陈泽直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一个你给不了的未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推到我面前。
“这里是三百万。算是……我替晚晚补偿你的。你拿着这笔钱,可以重新开始,买个房子,做点小生意,都够了。”
我看着那张支票。
上面的数字,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我三年的青春,我全部的爱情,在他眼里,就值三百万。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拿起那张支票,在他面前,一点一点地撕碎。
“陈泽,”我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记住,我和林晚之间,不是用钱可以衡量的。我不会放弃,永远不会。”
说完,我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他冰冷的声音:“沈安,你会后悔的。”
我没有后悔。
我只是更加偏执地,想要唤醒林晚的记忆。
那天下午,我没去医院。
我回了那个只有一张床和一堆杂物的出租屋。
我打开电脑,登录了我们共同的云盘。
里面存着我们从大学到工作几千张照片,几百个视频。
那是我们爱情的全部证明。
我把它们全部下载下来,做成了一个视频。
背景音乐,是林晚最喜欢的那首《Perfect》。
视频的最后,是我举着戒指,在演唱会嘈杂的背景音里,大声喊出的那句话:“林晚,嫁给我!”
视频里的她,哭得稀里哗啦,然后笑着扑进我怀里。
我看着屏幕,也跟着哭了。
哭得像个。
第二天,我拿着笔记本电脑,再次来到病房。
林晚的父母不在,陈泽也不在。
只有她一个人,安静地坐在窗边看书。
阳光很好,她的侧脸很美,像一幅画。
“晚晚。”我轻声叫她。
她回头,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礼貌地笑了笑:“你来了。”
“我给你看个东西。”
我把电脑放在她腿上,按下了播放键。
音乐响起。
一张张照片,一段段视频,在我们之间流淌。
大学校园里的青涩,出租屋里的窘迫,旅行途中的欢笑……
我紧紧地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她的眉头,渐渐蹙起。
她的眼神,从一开始的平静,变得困惑,然后是挣扎。
当视频播放到我求婚的那一幕时,她的身体猛地一颤。
眼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眼眶里滚落下来。
一滴,两滴,砸在电脑的外壳上。
我的心狂跳起来。
有用了!
她有感觉了!
“晚晚,”我抓住她的手,声音颤抖,“你想起来了,是不是?你想起来了!”
她没有回答我。
她只是哭。
无声地流泪,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欣喜若狂。
我觉得我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回报。
我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没关系,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只要你还在我身边,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她在我怀里,身体僵硬。
哭了很久,她才慢慢地推开我。
她抬起头,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我。
然后,她说出了一句,让我如坠冰窟的话。
“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心上。
“我……我不认识你。”
我不认识你。
这五个字,像五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愣住了。
电脑里,Ed Sheeran还在深情地唱着“I found a love, to carry more than just my secrets”。
多么讽-刺。
“你……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明明哭了。
她明明有反应了。
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这句话?
“你刚才明明……”我指着她的眼睛,“你哭了,你明明有感觉的!”
“我不知道。”她别过脸,擦了擦眼泪,“我只是觉得……这个视频很感人。这个女孩,她一定很幸福。”
这个女孩。
她用“这个女孩”来形容过去的自己。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了。
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坚持,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我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呆呆地站在那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的门被推开。
陈泽走了进来。
他看到流泪的林晚,和失魂落魄的我,眼神一沉。
“你对她做什么了?”他快步走到床边,把林晚护在身后,像防贼一样防着我。
林晚抓着他的衣角,小声说:“没……没什么,他给我看了一个视频。”
陈泽的目光落在我腿边的笔记本电脑上。
他大概猜到了是什么。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沈安,”他看着我,语气里充满了胜利者的优越感,“我跟你说过,不要再来打扰她了。”
然后,他低下头,用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到极致的声音对林晚说:“晚晚,别怕,我在这里。”
林晚点点头,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那一幕,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将我凌迟。
我终于明白了。
她不是记不起来。
她是,不想记起来。
或者说,她选择性地,忘记了我。
而她选择记住的,是陈泽。
是那个能给她优渥生活,能让她下半生无忧的陈泽。
我踉踉跄跄地走出病房。
走廊里,人来人往。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表情,或焦急,或悲伤,或喜悦。
只有我,面无表情。
心死了,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没有回家。
我去了我们以前经常去的那家小酒馆。
老板还认识我。
“小安?好久不见了。你女朋友呢?”
我笑了笑:“分了。”
老板愣了一下,没再多问,给我上了一打啤酒。
我一瓶接一瓶地灌。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里的火。
凭什么?
凭什么我三年的守护,抵不过他几个星期的殷勤?
凭什么我们刻骨铭心的爱情,说忘就能忘?
我不信。
我就是不信!
酒精上了头,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我掏出手机,翻到林晚妈妈的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小安啊,有什么事吗?”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阿姨,”我大着舌头说,“晚晚她……她是不是……想起了陈泽?”
电话那头沉默了。
良久,才传来一声叹息。
“小安,你喝多了吧。”
“我没喝多!”我吼道,“你告诉我,是不是!她是不是只记得陈泽,不记得我了?!”
又是一阵沉默。
“……是。”
林晚的妈妈终于承认了。
“医生说,这叫选择性失忆。她的大脑,可能为了自我保护,选择性地保留了一些……对她来说,更重要的记忆。”
更重要的记忆。
所以,陈泽的跑车和西餐厅,比我骑着单车的黄昏,更重要。
所以,那个在她昏迷时只出现过几次的富二代,比我这个守护了一千多天的傻子,更重要。
“小安,”林晚妈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忍,“你也看到了,陈泽对晚晚很好。他能给晚晚最好的康复条件,能让她以后过上好日子。你……你就成全他们吧。”
“为了晚晚好,也为了你好。”
我挂了电话。
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
屏幕碎裂,像我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我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大学的图书馆。
林晚穿着白裙子,坐在窗边,阳光洒在她身上,像个天使。
她回头对我笑。
她说:“沈安,我喜欢你。”
我笑着朝她走过去。
可我每走一步,她就离我远一步。
最后,她走进了一辆黑色的跑车。
开车的人,是陈泽。
车窗摇下,林晚看着我,眼神陌生又冰冷。
她说:“我不认识你。”
我从梦中惊醒。
一身冷汗。
天已经亮了。
宿醉的头疼得快要炸开。
我看着满地的狼藉,和摔碎的手机,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到底在坚持什么?
坚持一段已经被对方单方面删除的感情?
坚持一个早已不属于我的承诺?
我像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从地上爬起来,去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男人,胡子拉碴,双眼布满血丝,憔悴得像个流浪汉。
我有多久,没有好好看看自己了?
我好像,也该放过自己了。
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离开这座城市。
这个充满了我和林晚回忆,也充满了我的痛苦和不甘的城市。
我收拾了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
几件换洗的衣服,一个画板,还有那枚被我撕碎后又小心翼翼粘好的求婚戒指。
我把它装在一个小盒子里,放进了背包最深处。
就当是,给我这三年荒唐的青春,留个纪念吧。
临走前,我还是想再去见她一面。
就当是,正式的告别。
我没有买花,也没有买水果。
我两手空空地来到病房门口。
我没有进去。
我只是站在门外,透过门上的玻璃窗,静静地看着她。
陈泽正在给她念书。
是一本诗集。
他的声音很好听,很温柔。
林晚靠在床头,安静地听着,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岁月静好。
的刺眼。
我正准备转身离开。
病房里,林晚忽然说了一句话。
她说:“陈泽,你不用念了。我想吃辣的。”
陈泽愣了一下:“辣的?医生说你现在饮食要清淡。”
“我就想吃。”林晚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我想吃城南那家毛血旺,要加麻加辣的那种。”
我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城南那家毛血旺。
加麻加辣。
那是我的最爱。
林晚她,其实一点都不能吃辣。
每次我拉她去,她都会被辣得鼻涕眼泪直流,然后一边骂我变态,一边抢我碗里的午餐肉。
她说:“沈安,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你吃这个鬼东西了!”
可她现在,却主动提出来要吃。
而且,是在陈泽面前。
一个巧合?
还是……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疯狂滋生。
我没有走。
我躲在楼梯间,死死地盯着病房门口。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陈泽出来了。
他一边走,一边打电话,似乎在吩咐助理去买毛血旺。
我等他走远了,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
林晚正靠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
听到开门声,她回头,看到我,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你……怎么又来了?”
我没有回答她。
我走到她床边,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你为什么想吃毛血旺?”
她眼神闪躲:“我……我就是突然想吃了,不行吗?”
“你从来不吃辣。”我步步紧逼,“你一吃辣就胃疼,你忘了?”
“我……”她语塞了,“我现在……口味变了,不可以吗?”
“口味变了?”我冷笑一声,“那你的记忆呢?是不是也选择性地变了?”
她脸色一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我俯下身,凑到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林晚,你是不是,根本就没失忆?”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
像被电流击中。
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恐慌,还有……一丝被戳穿后的狼狈。
我看到她这个表情,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彻底破灭了。
我猜对了。
她真的没失忆。
或者说,她早就恢复了记忆。
她一直在演戏。
演一个忘记了我的陌生人。
为什么?
为什么啊!
我感觉我的血液都在倒流,一股巨大的、被欺骗的愤怒和悲凉,瞬间淹没了我。
“为什么?”我抓住她的肩膀,力气大得自己都害怕,“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把我当傻子耍,很好玩吗?”
我的声音在颤抖。
我的整个人都在颤抖。
“你知不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的?我卖了房子,我辞了工作,我像个狗一样守着你!我以为你醒了,我就可以得救了!结果呢?结果你他妈的在演戏!”
“你和陈泽,你们俩,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看我这个穷光蛋不顺眼,所以合起伙来把我踢出局?”
“林晚!你说话啊!”
我几乎是在咆哮。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是委屈,是不甘,是心碎。
林晚被我摇晃着,脸色苍白如纸。
她也哭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不是的……”她终于开口,声音破碎不堪,“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我红着眼睛瞪着她,“你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能说服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的理由!”
“我……”她咬着嘴唇,似乎在做着剧烈的挣扎。
病房的门,就在这时被推开了。
陈泽提着一个打包盒,站在门口。
他看到眼前这一幕,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沈安!你放开她!”
他冲过来,一把将我推开。
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墙上。
陈泽把林晚护在怀里,怒视着我:“我警告过你,不要再来骚扰她!你听不懂人话吗?”
林晚在他怀里,哭得更凶了。
“陈泽,你让他走……让他走……”
让他走。
又是这三个字。
我看着眼前这一对“璧人”,忽然笑了。
笑得凄凉,笑得绝望。
“好。”我说,“我走。”
“林晚,我祝你,和你的陈泽,百年好合。”
“祝你们,荣华富贵,长命百岁。”
说完,我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走出了病房。
这一次,是真的告别了。
我没有去火车站。
我去了我们大学的后山。
山顶上,有一棵很大的香樟树。
我们曾经在树下,埋下了一个时间胶囊。
里面有我们写给十年后对方的信。
我找到了那个地方。
刨开泥土,挖出了那个已经有些生锈的铁盒子。
我打开盒子。
里面有两封信。
一封是她写给我的,一封是我写给她的。
我拆开她那封。
熟悉的娟秀字迹,映入眼帘。
“嗨,十年后的沈安:
不知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还在一起。
你这个脾气又臭又硬的家伙,是不是还在坚持你那个不赚钱的设计师梦想?
我们是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家,养了一只叫‘可乐’的金毛?
我猜,我们一定还在一起。
因为我无法想象,我的未来,没有你。
沈安,你知道吗,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你总说我像个小太阳,其实你才是我的太阳。
是你,让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感到了温暖。
是你,让我相信,就算吃泡面,也可以很幸福。
所以,十年后的沈安,你一定要好好对我啊。
不然,我就罚你,吃一辈子加麻加辣的毛血旺!
爱你的,林晚。”
信的最后,还画了一个吐着舌头的鬼脸。
我看着那封信,眼泪再也忍不住。
骗子。
你这个大骗子。
说好的一辈子呢?
说好的未来呢?
我把信揉成一团,狠狠地砸在地上。
然后,我拆开了我写给她的那封。
“嗨,十年后的晚晚: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是一个成功的设计师了吧。
我肯定给你买了一个大大的房子,有落地窗,有你喜欢的开放式厨房。
我们的金毛‘可乐’,应该也长很大了。
不知道十年后的你,是不是还是那么爱哭,那么爱撒娇。
不过没关系,反正我都会哄着你。
晚晚,我其实很少说肉麻的话。
但在这里,我想告诉你。
我爱你。
从第一眼见到你,就爱上了。
这辈子,我只认定你一个人。
所以,如果十年后的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让你伤心了。
你千万不要原谅我。
一定要,狠狠地惩罚我。
爱你的,沈安。”
我看着信,笑了。
笑着笑着,又哭了。
原来,我早就预言了结局。
只是,我没想到,先放手的那个人,是她。
而我,连惩罚她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在山顶坐了一整夜。
想了很多。
想我们的开始,想我们的过程,想我们这荒诞的结局。
天亮的时候,我想通了。
也许,陈泽说得对。
爱是成全。
既然她已经做出了选择,我再纠缠下去,只会让自己更难堪。
就这样吧。
一千多个日夜的守护,就当是,我为我曾经的爱情,举办的一场盛大的葬礼。
现在,葬礼结束了。
我也该走了。
我买了当天最晚一班去南方的火车。
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想,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对所有人都好。
在火车站的候车大厅,我鬼使神差地,用公共电话,拨通了李主任的手机。
我只是想,最后再确认一下。
“李主任,是我,沈安。”
“小安?”李主任有些意外,“你……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我就是想问问,晚晚她……她的病,真的没有后遗症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沈安,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我的心,咯噔一下。
“你说。”
“林晚她……其实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恢复了大部分记忆。”
一个多月前。
那不就是她刚苏醒没多久?
“那她为什么……”
“是她求我不要告诉你的。”李主任叹了口气,“她说,她想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
把我当傻子耍,和一个富二代卿卿我我,就是她给我的惊喜?
我的心,又冷了下去。
“李主任,我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我顿了顿,声音有些艰涩,“在她昏迷期间,她……真的完全没有意识吗?”
“理论上是这样。但是……”李主任似乎有些犹豫,“有一次,大概是半年前,我们监测到她的脑电波有异常的活跃。当时我们都以为她要醒了,可后来又平复了下去。”
“那次……是什么时候?”
“我查一下……哦,找到了。是去年冬天,你因为急性肠胃炎住院,有两天没来。我们通知了她父母,她父母过来看她的时候,她的脑电波出现了剧烈波动。”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
炸了。
去年冬天。
我急性肠胃炎住院。
那两天,我确实没去。
因为我发着高烧,连床都下不了。
我记得,我当时躺在病床上,给我妈生前最好的朋友,我的王阿姨打电话。
我向她借钱。
因为林晚的住院费,又该交了。
而我,已经身无分文。
我卖房子的钱,早就花光了。
我打零工赚的钱,只够我们俩最基本的生活。
我记得我当时在电话里,几乎是在哭求。
我说:“王阿姨,求求你,再借我一点吧。晚晚就快醒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她。等她好了,我做牛做马,一定会还给你的。”
王阿姨在电话那头,也哭了。
她说:“小安啊,你这又是何苦呢?”
而这一切,林晚,可能都听到了。
在她那片黑暗的、混沌的意识里,她听到了我的绝望和狼狈。
她知道了我为了她,已经山穷水尽。
她知道了我,成了一个需要向别人摇尾乞怜的穷光蛋。
所以,当她醒来后。
她选择了忘记我。
她选择了陈泽。
不是因为她不爱我了。
而是因为,她太爱我了。
她不忍心,再拖累我了。
她想用这种最残忍的方式,把我推开。
让我去过“正常”的生活。
那个毛血旺,不是巧合。
是她发出的,求救信号。
是她,在用我们之间最隐秘的暗号,告诉我真相。
而我这个傻子。
我这个天下第一的傻子。
我竟然,什么都没看出来。
我还以为她背叛了我。
我还对她说了那么多混账话。
我……
我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小安?小安?你还在听吗?”
“李主任,谢谢你。”我挂了电话。
我疯了一样地冲出火车站。
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市一院!快!多快开多快!”
我归心似箭。
我迫不及待地,想去见她。
我想告诉她,我什么都知道了。
我想告诉她,她是我见过最傻的傻瓜。
而我,是那个爱着这个傻瓜的,更大的傻瓜。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
我连钱都忘了付,直接冲了进去。
我冲到病房门口。
门是虚掩着的。
里面传来陈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晚晚,你到底想怎么样?那家店早就关门了,我找遍了全城,才给你买到这份,你一口都不吃?”
然后,是林晚虚弱又固执的声音。
“味道不对。我要的,不是这个味道。”
“味道味道!不就是一份毛血旺吗?能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林晚说,“他做的,和别人做的,不一样。”
他。
我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我的眼眶,瞬间就湿了。
我推开门。
陈泽和林晚,都愣住了。
陈泽看到我,像是见了鬼:“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没有理他。
我的眼睛里,只有林晚。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惊讶,有慌乱,还有一丝……我看得懂的,委屈。
“你……”她刚说了一个字。
我走过去,一把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
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了起来。
林晚惊呼一声。
陈泽也急了:“沈安!你干什么!你快放她下来!”
他想上来抢。
我一个眼神瞪了过去。
“滚。”
我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
陈泽被我镇住了。
他看着我,又看了看我怀里的林晚,脸色变了又变。
我抱着林晚,转身就走。
“沈安,你疯了!你要带我去哪?”林晚在我怀里挣扎着。
“回家。”我说。
“我不住你那里!”
“由不得你。”
我抱着她,走出了病房,走出了医院。
在无数人惊愕的目光中,我把她塞进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城南,德祥路。”
那是我们以前住的那个小区的地址。
房子虽然卖了,但我在附近,租了一个小单间。
车上,林晚不说话了。
她只是把脸埋在被子里,肩膀一耸一耸地。
我知道她在哭。
我也没有说话。
我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好像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样。
到了出租屋。
我抱着她上楼。
打开门,把她放在那张只有一米五宽的单人床上。
房间很小,很乱。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泡面的味道。
林晚看着这一切,眼泪掉得更凶了。
“沈安,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她哭着说,“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我放不过。”我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林晚,你听着。我什么都知道了。”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震惊。
“我知道你没失忆。我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我好。”
“你这个傻瓜,你以为把我推给别人,我就会幸福吗?”
“你知不知道,没有你的世界,对我来说,就是地狱。”
“我卖了房子,我没了工作,我穷困潦倒,那又怎么样?那些东西,跟你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好好地活在我身边。”
我从背包里,掏出那个粘好了的戒指盒。
打开它。
那枚星星形状的戒指,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闪着光。
我单膝跪地,像三年前在演唱会上一样。
“林晚,对不起,我来晚了。”
“对不起,我这个傻子,现在才明白你的心意。”
“现在,我重新问你一次。”
“你,愿意嫁给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光蛋吗?”
林晚看着我,看着我手里的戒指,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她没有说话。
她只是伸出手,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脖子。
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放声大哭。
哭声里,有委屈,有心疼,有压抑了太久的释放。
我也抱着她,眼泪,滴落在她的头发上。
窗外,夜幕降临。
城市的霓虹,开始闪烁。
我知道,未来的路,依然会很艰难。
我依然一无所有。
我们可能,还是要吃很久的泡面。
但是,没关系了。
因为,我的太阳,回来了。
只要她在,我的世界,就永远是亮的。
后来,陈泽又来找过我一次。
他没有了之前的盛气凌人,显得有些落寞。
他给了我一张卡。
“这里面,是我之前答应给你的三百万。密码是林晚的生日。”
我没有接。
“我不需要你的钱。”
“这不是给你的。”他说,“这是给林晚的。她身体还没完全恢复,需要营养,需要后续的治疗。你……别再让她跟着你受苦了。”
我看着他。
这一次,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真诚。
我沉默了很久,接过了那张卡。
“我会还你的。”我说。
他笑了笑,有些苦涩:“不用了。就当是……我为我曾经喜欢过的女孩,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他走了。
我拿着那张卡,心里五味杂陈。
我告诉了林晚。
林晚看着那张卡,很久没说话。
最后,她说:“我们不能用这个钱。”
“为什么?”
“这是他的钱。”她说,“沈安,我不想我们的生活里,再有任何跟他有关的东西。苦一点,没关系。只要我们在一起。”
我看着她,笑了。
“好,都听你的。”
我把卡还给了陈泽。
我跟他说:“谢谢你。但我们的生活,我们自己会负责。”
陈泽看着我,愣了很久。
最后,他对我伸出手。
“沈安,我以前,看不起你。”他说,“现在,我佩服你。祝你们幸福。”
我握住了他的手。
“也祝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生活,又回到了正轨。
或者说,开始了新的正轨。
我重新找了一份设计师的工作。
虽然薪水不高,但足够我们生活。
林晚的身体,在我的照顾下,一天天好起来。
她会给我做饭,虽然经常把盐当成糖。
她会帮我整理画稿,虽然经常弄得一团糟。
我们的小出租屋里,每天都充满了争吵和欢笑。
很吵,很闹,但很温暖。
有一天晚上,我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又是那部《怦然心动》。
看到结尾,男女主角在院子里种下一棵梧桐树时,林晚忽然转过头来问我。
“沈安,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为了我,放弃了那么多。”
我想了想,摇摇头。
“不后悔。”
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只后悔一件事。”
“什么?”
“后悔那天,在医院,对你说了那么多混账话。”
林晚的眼圈,红了。
她捶了我一下:“你本来就是个混蛋。”
我抓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
“是,我是混蛋。”
“所以,你这个小仙女,就勉为其难,收了我这个混蛋,好不好?”
她“噗嗤”一声笑了。
眼泪却流了下来。
她点点头,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好。”
窗外的月光,很亮。
照在我们身上,很暖。
我知道,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生。
也没有完美的爱情。
我们都曾犯错,都曾软弱,都曾走失。
但幸运的是,绕了那么大一圈,我们还是找到了彼此。
这就够了。
真的,足够了。
来源:花少情更真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