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客厅里那盏一百二十八个切面的水晶吊灯,光芒好像都被这句话冻成了冰棱,扎得我眼睛生疼。
儿子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你根本不是我妈。”
空气瞬间凝固了。
客厅里那盏一百二十八个切面的水晶吊灯,光芒好像都被这句话冻成了冰棱,扎得我眼睛生疼。
我手里还拿着他刚换下来的、带着汗味的校服,准备扔进洗衣机。
就那么一个普普通通的、被工作和家务填满的周三傍晚。
我甚至还想着,等会儿洗完衣服,是该把昨天那个甲方催命的设计稿改完,还是先陪他拼完那个该死的、一千五百块的乐高星际战舰。
结果,赵天宇,我十岁的儿子,就这么给了我一记闷棍。
脑子里“嗡”的一声。
我第一反应是想笑。
小屁孩儿,又看什么乱七八糟的电视剧了?家庭伦理剧?还是什么身世之谜的狗血动画?
“赵天宇,”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正常的、理智的母亲,而不是一个即将原地爆炸的火山,“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是不是你妈,你爸最清楚,医院的出生证明也清楚。”
我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巨幅婚纱照,照片上我和赵一恒笑得像两个傻子。
“看见没?我是原装正品,如假包换。”
他没理我的冷笑话。
他的眼神很奇怪,不是一个十岁孩子闹脾气时该有的那种愤怒、委屈或者耍赖。
那是一种很冷静的、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审视。
就像,他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说真的。”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砸在我心湖最中央。
“你不是我妈。”
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工作日的疲惫、甲方的刁难、堵在三环路上的烦躁,此刻都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宣泄口。
“行啊!我不是你妈!”我把他的校服狠狠摔在沙发上,“我不是你妈,谁是你妈?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垃圾桶里捡回来的?你倒是给我找个亲妈回来看看!”
我的声音尖利得刺破了客厅的伪装和平。
赵天宇被我的爆发吓了一跳,肩膀瑟缩了一下,但眼神里的那种执拗,分毫未减。
他没再说话,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那一声,像是直接撞在我心口上。
我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气,胸口剧烈起伏。
我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突然觉得无比的陌生。
这房子,我住了五年。
这儿子,我养了十年。
从他皱巴巴像个小老头一样从我肚子里被剖出来,到第一次含糊不清地喊“妈妈”,到第一次摇摇晃晃地走路,再到今天,长到我胸口这么高,会用冷漠的眼神和决绝的话来刺伤我。
十年啊。
我肚子上那道十几厘米长的剖腹产疤痕,夏天穿比基尼都遮不住,它在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
这难道是假的吗?
我那些熬过的夜,喂过的奶,换过的尿布,辅导作业时气到心梗的瞬间,难道都是一场幻觉?
我瘫坐在沙发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不是个矫情的女人。我是个广告公司的设计师,日常就是跟客户斗智斗勇,跟deadline赛跑,练就了一颗钢铁心脏。
可这一刻,我真的,真的慌了。
赵一恒加班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把这件事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咀嚼了一百遍。
他一进门,我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赵一恒,出事了。”
他正弯腰换鞋,闻言头也没抬,语气里透着一股熟悉的疲惫:“又怎么了?甲方又提什么反人类的要求了?”
“不是工作,”我声音有点抖,“是儿子。”
他这才直起身子,看了我一眼,顺手把公文包扔在玄关柜上。
“儿子怎么了?考试又没考好?还是跟同学打架了?”
“他说,我不是他妈。”
我说完,死死盯着他的脸,想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震惊。
然而,并没有。
赵一恒愣了一下,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셔。多大点事儿,童言无忌嘛。肯定是在学校听了什么或者看了什么电视,小孩子家家的,你还当真了?”
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别想太多了,我饿死了,有什么吃的没?”
那一刻,我看着他那张写满“这都不是事儿”的脸,一股无名火混杂着巨大的失望,瞬间淹没了我。
“你觉得这是小事?”我猛地站起来,声音拔高了八度,“你儿子,亲口对我说,我不是他妈!你觉得这是小事?”
“哎呀,林晚,你能不能别这么敏感?”赵一恒皱起眉,一脸的不耐烦,“他才十岁,懂什么?你跟他计较这个?明天他忘了,又抱着你喊妈妈了。多大点事,至于吗?”
至于吗?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
他不懂。
他不懂我听到那句话时,心脏被瞬间攥紧的感觉。
他不懂我看着儿子那双陌生的眼睛时,那种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寒意。
他每天早出晚歸,儿子的吃喝拉撒,学习陪伴,几乎都是我一个人在承担。他享受着“父亲”这个角色带来的所有光环和乐趣,却对我这个“母亲”所承受的琐碎、焦虑和情感消耗,视而不见。
“赵一恒,你不明白。”我摇着头,声音里带着哭腔,“他的眼神不一样,他不是在开玩笑。”
“行了行了,你就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想太多。”他摆摆手,径直走向厨房,“我去下碗面。你别胡思乱想了,早点睡。”
我看着他的背影,高大,却无比单薄。
在这个家里,我好像成了一座孤岛。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悄悄走进儿子的房间,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照亮他半张脸。
他的眉眼,像我。
他的鼻子和嘴巴,像赵一恒。
这张我看了十年的脸,熟悉得就像我自己的手掌纹。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说出那样的话?
我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指尖却在离他皮肤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我害怕。
我怕他会突然惊醒,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看着我,再次说出那句:“你不是我妈。”
我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闪过各种狗血剧情。
医院抱错孩子?
这都什么年代了,孩子一出生就戴着手环脚环,上面有母亲的名字,怎么可能抱错?
我清楚地记得,赵天宇的手环上,写着“林晚之子”。
那……难道是……
一个更可怕的念頭,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子。
我猛地摇了摇头,想把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去。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我对赵一恒的忠诚,就像我对人民币的忠诚一样,坚定不移。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第二天,赵天宇对我态度依旧冷淡。
他自己起床,自己穿衣服,自己倒牛奶,全程跟我零交流。
我做的三明治,他看都没看一眼,从冰箱里拿了片面包就出门了。
我看着他小小的、倔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口堵得像塞了一团湿棉花。
赵一恒出门前,又“语重心长”地劝我:“你看你,非要小题大做。给孩子一点空间,过两天就好了。”
我没理他。
他不懂,男人永远不懂。
这种来自至亲之人的否定,不是一把快刀,它是一把钝刀,一刀一刀,慢慢地割着你的心,让你鲜血淋漓,却又喊不出声。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儿子的冷战在持续。
这个家安静得可怕。
我开始疯狂地回忆。
回忆关于他的一切。
他出生时,六斤八两,哭声洪亮。医生把他抱到我面前,我看着那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东西,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他第一次发烧,三十九度八,我抱着他冲进医院,感觉天都要塌了。
他上幼儿园第一天,哭得撕心裂肺,我躲在幼儿园墙外,也跟着哭得像个傻子。
……
一幕一幕,清晰得就像昨天才发生。
这些记忆,这些情感,难道都是假的吗?
我翻箱倒柜,找出了他的出生证明、疫苗接种本、从小到大的所有照片。
我一张一张地看。
照片上的他,从一个襁褓里的婴儿,长成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每一张照片里,他都依偎在我身边,笑得灿烂。
可看着看着,我发现了一个被我忽略很久的细节。
赵天宇有一双……不太一样的眼睛。
不是说颜色,而是形状和神态。
他的左眼,是标准的杏核眼,跟我一模一样,笑起来弯弯的,很甜。
但他的右眼,眼尾微微上挑,有点像丹凤眼,不笑的时候,会显得有点冷,有点疏离。
以前我只觉得这是他的特色,甚至还跟朋友开玩笑说,我儿子眼睛里藏着两个人,一个甜豆,一个酷盖。
可现在,这个“特色”在我眼里,变得诡異起来。
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我的不安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得我快要窒息。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我要一个答案。
一个科学的、不容置疑的、能把所有胡思乱想都砸得粉碎的答案。
我在网上搜索“亲子鉴定”,屏幕上跳出来的各种机构信息,看得我眼花缭乱。
我的心跳得很快,手心全是汗。
我在做什么?
我在怀疑我十月怀胎、拼了半条命生下来的儿子,不是我的?
我疯了吗?
可是,如果不这么做,我恐怕真的会疯掉。
那个周末,我骗赵一恒说公司要团建,去邻市两天。
然后我带着早就偷偷收集好的样本,去了市里一家最有名的基因检测中心。
样本是我从赵天宇的牙刷上刮下来的口腔黏膜细胞,还有我自己的。
整个过程,我像个做贼的间谍。
我戴着口罩、墨镜,把帽檐压得低低的,生怕被熟人看见。
工作人员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她公式化地给我讲解流程,递给我表格。
“母亲姓名。”
我握着笔,手抖得厉害,写下的“林晚”两个字,歪歪扭扭。
“孩子姓名。”
“赵天宇。”
写下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递交样本,缴费。
当我拿到那张写着“七个工作日后出结果”的回执单时,我感觉自己像是签了一份命运的判决书。
等待结果的那七天,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七天。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没法工作,对着电脑屏幕,满脑子都是“匹配”、“不匹配”这样的字眼。
甲方打电话来催稿,我第一次用“家里有急事”这种借口搪塞了过去。
我像个游魂一样在家里晃荡。
我不敢看儿子的脸,我怕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我无法承受的端倪。
我也不敢跟赵一恒多说话,我怕他看出我的心虚和恐惧。
他只觉得我“团建”回来后情绪更不对劲了, atribuiu 这一切为“工作压力综合征”,甚至还体贴地给我买了一堆保健品。
我看着那堆瓶瓶罐罐,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开始做噩梦。
梦里,我抱着一个孩子,可一转眼,孩子就变成了一团雾,消失了。我疯狂地追,却怎么也追不上。
或者梦到我站在医院的育婴室外,隔着玻璃看着一排婴儿,我找不到我的儿子,每一个看起来都像他,又都不是他。
我瘦了整整六斤。
赵一恒还开玩笑说:“你们公司这团建效果不错啊,还带减肥的。”
我看着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第七天。
那是一个阴天,窗外的天空是灰蒙蒙的,就像我的心情。
我的手机从早上七点开始,就没离开过我的手。
我一遍遍地刷新邮箱。
上午十点零三分。
一封来自“华大基因检测中心”的邮件,跳进了我的收件箱。
标题是:《关于林晚女士与赵天宇先生的DNA检测报告》。
我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点了好几次,才点开那封邮件。
附件是一个PDF文件。
我的手指悬在“下载”按钮上,抖得像秋风中的落葉。
我深吸一口气,又一口。
像是要赴死一样,我按了下去。
文件下载得很快,只有几秒钟。
可我却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报告打开了。
我跳过了前面那些复杂的专业术语和图表,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结论页。
那上面,白紙黑字,打印着一行我既渴望又恐惧的文字。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行字。
“……根据DNA分析结果,支持林晚是赵天宇的生物学母亲。”
下面还有一行更具体的数据。
“亲权指数(CPI)为999999.99,母系关系概率(W)大于99.9999%。”
是!
他是我的儿子!
是我的!
那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狂喜和解脱,席卷了我的全身。
我整个人都软了下去,瘫倒在椅子上,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我像个傻子一样,又哭又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我怎么会怀疑自己?我怎么会怀疑我儿子?
赵天宇就是个小混蛋,他就是故意气我的!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好好“教育”他一顿!
我擦干眼泪,心里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重新变得明亮起来。
我甚至开始哼起了歌。
我准备把这份报告打印出来,裱起来,挂在赵天宇的床头!让他每天睁开眼就看看,他到底是谁生的!
我带着一种报复性的快感,把PDF文件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我欣赏着那些我看不懂的基因位点图,感觉它们就像最优美的画作。
然而,就在我准备关闭文件的时候,报告末尾的一段小字,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段“补充说明”。
通常,这种补充说明都是一些免责条款或者技术解释,我本来想直接忽略。
但我的目光,却被其中一个词死死地钉住了。
“嵌合体”。
“经进一步分析,样本‘赵天宇’的基因序列呈现出罕见的‘四配子体嵌合体’(Tetragametic Chimerism)特征……”
什么东西?
嵌合体?
这是什么?科幻小说里的怪物吗?
我皱着眉,继续往下读。
“……样本中存在两组独立的DNA序列。第一组DNA序列(标记为DNAA)与样本‘林晚’的匹配度为99.9999%,证实其母系关系。”
“……第二组DNA序列(标记为DNAB),与样本‘林晚’不存在生物学上的母子关系。”
“……初步判断,个体‘赵天宇’是在胚胎发育早期,由两个异卵双胞胎受精卵融合而成。其体内同时包含了两套基因。我们从口腔黏膜提取的样本,恰好混合了这两套细胞。”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
我感觉我的大脑,像一台死机的电脑,无法处理这段信息。
什么意思?
两组DNA?
异卵双胞胎融合?
我愣住了。
我完完全全地,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我不是因为“他不是我儿子”而愣住。
我是因为一个我从未想象过、甚至超出了我认知范围的、荒诞而又科学的事实,愣住了。
我的儿子,赵天宇,从生物学上来说,他既是我的儿子,又“不是”我的儿子。
或者说,他的身体里,住着两个人。
一个,是我的儿子。
另一个,是我儿子的……兄弟。
一个我从未谋面,却以这种方式存在着的,另一个儿子。
那个在我肚子里,就已经消失了的,另一个孩子。
“你根本不是我妈。”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再次劈进我的脑海。
我浑身冰冷,汗毛倒竖。
说这句话的,到底是谁?
是赵天宇?
还是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来。
赵一恒回来了,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开着灯啊。”
他伸手去开灯。
“别开。”我沙哑着说。
黑暗能给我一丝安全感。
他走到我身边,摸了摸我的额头:“没发烧啊。你到底怎么了?从昨天就不对劲。”
我没有回答他。
我把手机递给他,屏幕上还停留在报告的那一页。
“你看一下这个。”
赵一恒接过手机,凑到窗边,借着外面微弱的霓虹灯光,看了起来。
“什么东西?DNA报告?林晚你……”他一开始的语气是惊讶和责备的,“你还真去做了?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的轮廓。
他继续往下看。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他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支持林晚是赵天宇的生物学母亲……”他念出声,明显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嘛!你就是自己吓自己!”
他想把手机还给我,带着一种“看吧,我早就说没事”的得意。
“继续看。”我说。
他愣了一下,皱着眉,把屏幕往下滑。
我能看到,他的表情,从不解,到困惑,再到震惊,最后,是和我一样的,呆滞。
“嵌合体……两组DNA……异卵双胞胎融合……”
他喃喃地念着那几个词,像在念什么天方夜谭。
他反复地看了三遍。
然后,他抬起头,在黑暗中看着我,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颤抖。
“这……这是什么意思?这是真的吗?这不是什么骗子机构搞的恶作剧吧?”
“这是国内最好的基因检测中心。”我平静地说,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他们没必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赵一恒“啪”地一下打开了客厅所有的灯。
刺眼的光芒让我瞬间眯起了眼睛。
他拿着我的手机,在客厅里焦躁地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也就是说,”他停下来,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也就是说,宇宇他……他本来应该有个弟弟,或者哥哥?”
“嗯。”
“然后在……在你肚子里的时候,他们……变成了一个人?”
“嗯。”
“所以他身体里,有他自己的DNA,也有他兄弟的DNA?”
“嗯。”
赵一恒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地抓着。
“我的天……我的天……”
我们两个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坐着。
那份薄薄的电子报告,像一座大山,压在我们中间。
过了很久很久,赵一恒才抬起头,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得我看不懂。
“林晚,”他声音沙哑,“我们怀上他的时候,做B超,医生有没有说过……是双胞胎?”
我摇头。
“从来没有。从第一次检查,就说只有一个孕囊,一个胎心。”
“那怎么会……”
“报告上说,融合发生在非常非常早的阶段,可能就是受精卵分裂后不久,B超根本看不出来。”
“那……”赵一恒艰难地开口,“那他说‘你不是我妈’那句话……”
我打断了他。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我不敢想。
那晚,我和赵一恒第一次就儿子的事情,进行了长达三个小时的、毫无保留的沟通。
我们把报告上的每一个字都掰開了揉碎了分析。
我们上网查了所有关于“嵌合体”的资料。
“奇美拉现象”。
在希腊神话里,奇美拉是狮头、羊身、蛇尾的喷火怪物。
而在现实中,我的儿子,就是这样一个“奇美拉”。
资料上说,这种情况极其罕罕,大多数人可能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是嵌合体。
有些嵌合体会有一些生理特征,比如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皮肤上有奇怪的色块,或者……像我儿子这样,左右眼形状有细微差别。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赵天宇对花生严重过敏。
但我跟赵一恒,我们两家祖上十八代都没有过敏史。
我一直以为是基因突变。
现在想来……会不会,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的基因?
我还想起,他有时候会自言自语。
我以前总以为是小孩子在玩角色扮演。
现在想来……他是在跟谁说话?
一个个被我忽略的细节,此刻都像拼图一样,慢慢拼凑出一个让我不寒而栗的真相。
赵一..." 赵一恒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緒。
“我们……要不要告诉他?”
我看着他。
告诉他什么?
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你身体里还住着你的双胞胎兄弟?
告诉他,你有时候感觉到的“不一样”,不是你的错觉,而是生物学上的事实?
告诉他,你说“我妈不是我妈”的时候,可能真的是你那个从未出世的兄弟,在通过你的嘴说话?
这太残忍了。
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这太玄幻,也太可怕了。
“不能说。”我斩钉截铁地说,“至少现在不能。”
“那怎么办?就这么装着?”
“不然呢?”我反问他,“我们去找个大师来驱邪吗?还是带他去看心理医生,说他精神分裂?”
赵一恒不说话了。
是啊,我们能怎么办?
这是一个科学问题,却又超出了我们能解决的范围。
“我们先去找医生。”我说,“找个这方面的专家,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他的健康、心理,到底有没有影响。”
这成了我们俩之间最大的秘密。
我们像两个地下工作者,开始小心翼翼地守护这个秘密。
我通过一个在医院工作的朋友,辗转联系到了一位国内顶尖的遗传学专家,陈教授。
我把报告发给了他。
第二天,他就给我回了电话。
他的声音很沉稳,带着一种学者的严谨。
“林女士,你儿子的这份报告,我们组织了几个同事一起看了,非常典型,也非常罕見。首先你不用过于担心,从生理上说,嵌合体个体绝大多数都是健康的,跟正常人没有区别。”
“那……心理上呢?”我紧张地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心理上……这就很复杂了。”陈教授缓缓地说,“目前全世界有记录的案例都很少,相关的心理学研究几乎是空白。我们不知道两套基因,或者说两套遗传信息,会不会对大脑的发育和认知产生影响。”
“那他说的……那句话……”我还是问出了口。
“我们只能推测。”陈教授说,“一种可能是,这只是一个巧合,是孩子青春期叛逆的一种表现。另一种可能……就是你担心的那样。他身体里的另一套遗传信息,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了一种……潜意识的‘自我’。当他情绪激动或者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时候,这种潜意识可能会浮现出来。”
潜意识的“自我”。
我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
“陈教授,那我儿子……他还是我儿子吗?”我问出了那个最傻,也最核心的问题。
陈教授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很温和。
“林女士,你是不是他的母亲,不是由一份DNA报告来决定的。是由你怀他十个月的辛苦,是他出生后你喂的每一口奶,是你为他熬的每一个夜,是你们之间十年的爱和陪伴决定的。”
“DNA只是科学。而母爱,是超越科学的。”
挂掉电话,我哭了。
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感动和释然。
是啊。
管他什么嵌合体,管他什么两套DNA。
他是我儿子。
是我捧在手心里,疼了十年的宝贝。
这就够了。
我和赵一恒决定,我们要用更多的爱,去包容这个“特殊”的儿子。
我们不再把他那些奇怪的举动当成是叛逆。
当他对着空气说话时,我会走过去,笑着问:“在跟你的好朋友聊天吗?”
他会愣一下,然后点点头。
当他突然情绪低落,说“我觉得自己很奇怪”的时候,我会抱着他,告诉他:“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只是特别 special 的那个。”
我不再逼他吃任何他不喜欢的东西,哪怕那东西我觉得很有营养。
我开始学习他喜欢的星球大战,陪他一起拼乐高,听他讲那些我听不懂的绝地武士和西斯尊主。
赵一恒也变了。
他不再是个甩手掌柜。
他开始主动减少应酬,每天准时回家。
他会陪儿子打篮球,教他下棋,听他讲学校里的趣事。
我们家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和谐。
赵天宇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他还是会偶尔对我冷淡,还是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但我们都不再害怕了。
我们知道,那可能不是他。
那是他身体里的那个“小家伙”在闹脾氣。
我们会耐心地等,等到我们的宇宇回来。
有一次,我们一家三口去逛公园。
赵天宇走在前面,突然回头,看着我和赵一恒。
那天阳光很好,他的两只眼睛在阳光下,那种细微的差别特别明显。
他看了我很久,然后说:“妈妈。”
我愣住了。
这是那次争吵后,他第一次这么清晰、这么主动地喊我。
“哎。”我应了一声,眼眶有点热。
“我昨天晚上做梦了。”他说。
“梦到什么了?”
“我梦到,在一个很黑很暖和的地方,有个人一直陪着我。他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后来,我们要出去了,他说他走不动了,让我替他出去,替他看看外面的世界,替他……好好爱爸爸妈妈。”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
我蹲下身,一把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赵一恒也走过来,从后面抱住我们母子俩。
我能感觉到儿子的身体很温暖,很有力。
我抱着他,就像抱着两个孩子。
抱着我的赵天宇,也抱着那个从未出世,却用另一种方式守护着我们的孩子。
“妈妈,”他在我耳边小声说,“对不起。”
“没关系。”我哽咽着说,“妈妈爱你。我们都爱你。”
他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用力地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赵天宇再也没有说过“你不是我妈”这句话。
他好像接受了自己身体里的那个“秘密”。
我们也一样。
我们没有告诉他真相,我们觉得,那个梦,就是最好的解释。
他不需要知道什么叫“嵌合体”,他只需要知道,他有一个永远守护着他的兄弟,这就够了。
生活回到了正轨,但又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我还是那个天天被甲方折磨的设计师。
赵一恒还是那个偶尔需要加班的中层领导。
赵天宇还是那个功课一般、但热爱星球大战的小男孩。
我们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三口之家。
但我们彼此之间的连接,却变得无比深刻和牢固。
那份DNA报告,我没有删除,也没有打印出来。
它就静静地躺在我的加密文件夹里。
它不再是一个恐怖的潘多拉魔盒,而是我们家庭的一份独特纪念。
它告诉我,生命是一场奇迹。
它告诉我,爱,比基因更强大。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看着儿子熟睡的脸庞,还是会忍不住去想。
想那个在我身体里,悄然来过,又悄然离去的孩子。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他如果出生,会是什么样的性格。
但我知道,他没有离开。
他把他的一半生命,给了他的兄弟。
他用这种方式,永远地留在了我们身边。
我摸了摸小腹上那道已经变成浅白色的疤痕。
它曾经是我的一个小小烦恼。
现在,它是我最珍贵的勋章。
它见证的,不止一个生命的诞生。
而是一个生命的融合与延续。
我低头,亲了亲儿子的额头。
“晚安,我的孩子们。”我在心里说。
窗外,月光如水。
我知道,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家人,都会紧紧地在一起。
我们四个人,永远在一起。
来源:自由雪梨一点号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