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左边脸还算幸运,留下了我原本的轮廓,皮肤是新生的粉,脆弱得像蝉翼。
镜子里的人,是我,又不是我。
左边脸还算幸运,留下了我原本的轮廓,皮肤是新生的粉,脆弱得像蝉翼。
右边,从额角到下巴,是一片狰狞的、深红色的焦土。
皮肤被高温熔化后又拙劣地粘合在一起,沟壑纵横,像一张被揉碎又铺开的粗糙砂纸。
眼睛被疤痕组织向下拉扯着,嘴角也是,做出一个诡异的、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表情。
周宴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
他端着一碗温热的南瓜粥,看到我正对着镜子发呆,脚步顿了一下。
然后,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过来,从背后轻轻环住我。
“念念。”
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下巴抵在我的肩窝,呼吸温热。
“又在胡思乱想了?”
我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镜子里,我们相拥的画面。
他英俊,健康,完好无损。
而他怀里的我,像个从恐怖片里爬出来的怪物。
这种对比,尖锐得像一把刀,每天无数次地凌迟着我。
“别看了。”他伸出手,用温热的掌心盖住我的眼睛,“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看的。”
他的掌心有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洗手液的清香,是我熟悉的安全感来源。
我顺从地闭上眼,身体的僵硬慢慢软化,靠在他怀里。
是啊,我还有周宴。
在我被大火吞噬,从人人羡慕的天之骄女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看的怪物后,我还有周宴。
他没有抛弃我。
在我住院的整整三个月里,他衣不解带地照顾我。
喂饭,擦身,换药,处理我失禁时的狼狈。
他平静地做着这一切,仿佛我身上那些腐烂流脓的伤口,只是不小心蹭到的污渍。
医生说我的情绪不稳定,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我会在半夜惊醒,尖叫,砸东西,像个十足的疯子。
每次,他都会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任由我的拳头落在他身上,直到我精疲力尽,在他怀里哭着睡着。
所有人都说,沈念,你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才遇到周宴这样的男人。
我的闺蜜林晚,更是每天都在我耳边念叨。
“念念,你看看周宴,为了你瘦了多少。”
“他一个大少爷,什么时候做过这些伺候人的事?还不是因为爱你。”
“你可千万不能多想,不能辜负他。”
我当然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我努力配合治疗,努力吃饭,努力做复健。
我想快点好起来,哪怕只是好一点点,至少能生活自理,不再成为他的拖累。
周宴把粥端到我面前,用勺子舀起一勺,细心地吹了吹。
“来,张嘴。”
他的动作熟练又自然,好像已经做过千百遍。
我张开嘴,温热香甜的南瓜粥滑进喉咙,暖了我的胃。
可我的心,依然是冷的。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英挺的眉,深邃的眼,高挺的鼻梁。
这张脸,曾经是我最大的骄傲。
现在,却是我最深的自卑。
我凭什么呢?
凭什么让这样一个男人,守着我这样一个怪物?
他喂完一碗粥,抽出纸巾,温柔地擦拭我的嘴角。
因为右边嘴角被疤痕扯住,总会有些许食物残渣漏出来。
我难堪地别过头。
“我自己来。”
“没事,”他轻笑,捏了捏我完好的那半边脸,“又不是外人。”
他的坦然,让我更加无地自容。
下午,林晚又来了。
她总是踩着饭点来,提着各种各样的汤。
今天提的是乌鸡汤,她说补气血,对伤口愈合好。
她一来,屋子里的气氛就热烈起来。
“周宴,你快歇会儿,我来喂念念。”
林晚自来熟地接过周宴手里的碗,坐在我床边。
她长得漂亮,是那种很有活力的美,皮肤白皙,笑容灿烂,和我出事前很像。
不,现在比我好看一万倍。
她舀起一勺汤,热情地递到我嘴边,“念念,快尝尝,我炖了一下午呢。”
我看着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感激,是有的。
嫉妒,也是有的。
尤其当我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和周宴对视的那一眼。
他们之间有一种我看不懂的默契。
就像现在,林晚用一种嗔怪的语气对周宴说:“你看你,又让念念对着镜子了。医生不是说,要尽量避免刺激她吗?”
周宴无奈地摊摊手,“我一进门就看见了,拦不住。”
“你得哄着她呀,”林晚说,“念念现在最听你的话了。”
他们一唱一和,像一对配合默契的搭档。
而我,是他们共同“关爱”的对象。
一个易碎的、需要被小心呵护的瓷娃娃。
或者说,一个麻烦。
晚上,周宴帮我做腿部复健。
因为长时间卧床,我的肌肉有些萎缩。
他把我的腿放在他的膝盖上,一遍一遍地帮我弯曲,伸直。
这个过程很疼,疤痕撕扯着,肌肉酸痛得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
我咬着牙,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很疼吗?”他停下来,抬头看我。
灯光下,他的眼眸里满是心疼。
我摇摇头,“没事。”
我不能喊疼,不能再给他增加任何心理负担。
他叹了口气,俯下身,在我的膝盖上落下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隔着丑陋的疤痕。
“念念,我知道你辛苦。”
“但是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能像以前一样了。”
像以前一样?
怎么可能呢?
我永远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那个可以在阳光下肆意奔跑,可以穿着吊带裙在街上接受所有人注目礼的沈念了。
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他慌了神,连忙扔下我的腿,抽纸巾给我擦眼泪。
“怎么了?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轻一点。”
我摇着头,泣不成声。
不是因为疼。
是因为绝望。
是因为他越是温柔,我就越是觉得自己不配。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噩梦。
梦里全是火。
滚滚的浓烟,烧得噼啪作响的家具,还有皮肤被灼烧时发出的“滋滋”声。
我拼命地喊周宴的名字,可是没人回应。
我在火海里挣扎,窒息,最后被热浪吞没。
“念念!念念!”
我从梦中惊醒,浑身是汗,心脏狂跳不止。
周宴开着床头灯,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又做噩梦了?”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点了点头。
他把我揽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
“别怕,有我呢。”
“火已经灭了,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可是刻在我身上的痕迹,却永远也过不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是重复。
吃饭,换药,复健。
周宴和林晚,像两个尽职的护工,轮流照顾我。
我的身体在一天天好转,至少可以自己拄着拐杖走一小段路了。
但我的心,却在一天天往下沉。
我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很细微,但足以让我彻夜难眠。
比如,周宴开始频繁地躲着我接电话。
他会走到阳台上,关上门,声音压得很低。
我问他,他总是说,“公司的电话,怕吵到你休息。”
比如,林晚给我送来的汤,有好几次,我都看到周宴先尝了一口。
林晚会笑着说:“周宴嘴刁,帮我们念念试试咸淡。”
可那样子,不像试咸淡,更像一种习惯性的分享。
最让我起疑的,是一次财务上的问题。
我的积蓄和周宴是放在一个联名账户里的,方便他取用支付我高昂的医药费。
那天,我无意中用平板查账单,发现一笔五十万的支出。
时间是在我出事后的一个月。
摘要写的是“海外医疗咨询”。
可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海外医疗。
我问周宴。
他愣了一下,随即解释道:“哦,那个啊,是当时你情况危急,我托人联系了国外的烧伤科专家,想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案。后来国内的治疗方案很成功,就没再继续。”
这个解释,听起来天衣无缝。
充满了对我的关切和爱护。
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在撒谎。
他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闪躲。
这丝怀疑,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生了根。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
我观察他们每一次的眼神交汇,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肢体触碰。
我像一个躲在暗处的侦探,窥探着我生命中最亲近的两个人。
这个过程,让我觉得自己既可悲又可笑。
周宴对我那么好,林晚是我十几年的闺蜜,我怎么能怀疑他们?
我一定是疯了。
被这场大火烧坏了脑子,变得多疑、敏感、不可理喻。
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相信他们。
直到那天。
那天是我的生日。
周宴说要给我一个惊喜。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说要去给我买最大的蛋糕,最好的礼物。
林晚也来了,抱着一大束我最喜欢的向日葵。
“生日快乐,我的念念。”她把花插在花瓶里,阳光洒在花瓣上,金灿灿的。
“你看,生活还是充满希望的,对不对?”
我看着她的笑脸,心里的怀疑被压了下去。
也许,真是我自己想多了。
下午,周宴还没回来。
林晚陪我聊着天,她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眼,笑着对我说:“是我妈,催我回家吃饭呢。”
“我先走了,晚上让周宴好好陪你。”
她走了之后,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的夕阳,一点点沉下去。
周宴还没回来。
我有点不安。
给他打电话,关机。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我心里一喜,以为是周宴回来了。
可进来的,是林晚。
她脸色有点慌张,“念念,我、我的手机好像落在这儿了,你看见了吗?”
我摇摇头。
她急匆匆地在沙发、茶几上找了一圈,最后在沙发垫的缝隙里找到了。
“啊,找到了,吓死我了。”她拍着胸口,松了口气的样子。
然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拿出另一个手机。
“对了,周宴的手机落我车上了,他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他手机没电了,让我顺便给你带回来。”
她把那个熟悉的、黑色的手机递给我。
“他公司临时有急事,在路上了,马上就到。”
我接过手机,心里那颗怀疑的种子,突然破土而出,疯狂地滋长。
太巧了。
一切都太巧了。
林晚走后,我握着周宴的手机,手心全是汗。
一个魔鬼般的声音在我脑子里叫嚣:
打开它。
看一看。
另一个理智的声音在反驳:
不行,这是侵犯隐私。
他是你的未婚夫,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能不信任他?
两个声音来回撕扯,我感觉自己快要裂开了。
最终,魔鬼战胜了理智。
我颤抖着手,按下了开机键。
屏幕亮起,没有密码。
周宴从来不对我设防。
他的微信置顶,有两个。
一个是我,头像是我们以前的合照。
另一个,是林晚,头像是她那张笑得灿烂的脸。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为什么要把林晚的聊天也置顶?
我点开了和我的聊天框。
里面全是他的嘘寒问暖,温柔体贴。
“念念,今天感觉怎么样?”
“给你点了你爱吃的那家草莓蛋糕。”
“爱你。”
每一条,都足以让任何一个女人感动得一塌糊涂。
我深吸一口气,退出来,点开了他和林晚的聊天框。
我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最新的消息,是几分钟前林晚发来的。
林晚:“手机给她了,应该不会怀疑吧?”
周宴:“没事,她现在脑子不好使,蠢得很。”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
蠢得很?
他说我,蠢得很?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地揉了揉。
屏幕上的字,依旧清晰,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球。
我颤抖着,向上滑动。
时间,下午五点。
周宴:“妈的,堵死我了,那个蛋糕店远。”
林晚:“辛苦啦周大少爷,为了你的‘好名声’。”
周宴:“滚蛋。还不是为了让她快点把剩下的钱吐出来。”
林晚:“那五十万花得差不多了吧?她那套市中心的房子,什么时候能弄到手?”
周宴:“急什么。得让她心甘情愿地给我。戏得演全套。”
林晚发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
林晚:“天天对着那张鬼脸,你也是真能忍。”
周宴:“别提了,刚才给她喂饭,差点吐出来。跟个怪物一样,恶心。”
怪物……
恶心……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冲到卫生间,对着马桶吐了出来。
吐出来的,全是下午林晚喂我喝的乌鸡汤。
我趴在马桶边,浑身冰冷,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每天温柔地喂我吃饭的时候,心里想的是“恶心”。
原来,他抱着我安慰我的时候,心里骂的是“怪物”。
原来,他所有不离不弃的深情,所有无微不至的照顾,都是一场戏。
一场为了骗光我的钱,骗走我的房子的,恶心的戏。
我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回到轮椅上。
我的手还在抖,但我强迫自己继续往下看。
我要看清楚,这对狗男女,到底还能有多无耻。
时间,再往前。
我出事后的一个月。
就是那笔五十万“海外医疗咨询”费用的时间点。
周宴:“钱到手了。”
林晚:“这么顺利?”
周宴:“废话,我说要给她找全世界最好的医生,她感动得眼泪汪汪的,直接就把密码告诉我了。”
林晚:“哈哈哈哈,她可真是爱惨了你。”
周宴:“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林晚:“亲爱的,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提车?我想了好久那辆红色的玛莎拉蒂了。”
周宴:“明天就去。宝贝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后面,是一张林晚坐在红色跑车里的自拍。
她戴着墨镜,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
而配图的文字是:谢谢亲爱的。
这张照片,我见过。
林晚发过朋友圈。
她说,是她自己努力工作,奖励自己的礼物。
我当时还在下面评论:真棒!我的晚晚就是厉害!
现在想来,我才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用着我的救命钱,买跑车,秀恩爱。
而我,还像个白痴一样,为她的“独立自强”点赞。
我继续往上翻。
翻到了我出事的那天。
火灾的前一天。
林晚:“都安排好了?”
周宴:“放心。老式小区的电路,本来就不行,我找人动了点手脚。保证明天‘意外’发生。”
林晚:“会不会太危险了?万一……烧死了怎么办?”
周宴:“死不了。我算过时间,那个点她刚下班回家,在厨房做饭。厨房离卧室最远。最多就是呛几口烟,受点惊吓。到时候我再‘英雄救美’,她还不对我死心塌地?”
林晚:“可是我还是有点怕……”
周宴:“怕什么?你想想她那套房子,想想她账户里的钱。干完这一票,我们就能一辈子高枕无忧了。”
周宴:“再说了,你不是一直嫉妒她吗?长得比你好看,工作比你好,什么都压你一头。这次让她吃点苦头,毁了那张脸,看她还怎么在你面前神气。”
后面,是林晚长久的沉默。
然后,她回了一个字。
“好。”
轰的一声。
我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断了。
原来,不是意外。
原来,那场把我推入地狱的大火,是我最爱的男人,和我最好的闺蜜,一手策划的。
他们不止想要我的钱。
他们还想毁了我。
毁了我的容貌,我的事业,我的一切。
然后,再扮演成救世主的样子,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心安理得地,享用我的一切。
毒。
太毒了。
我以为人心最多是贪婪,却没想到,可以恶毒到这个地步。
我握着手机,身体里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
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热。
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
我甚至,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哀莫大于心死。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我听到了钥匙声。
周宴回来了。
他提着一个巨大的蛋糕盒子,脸上带着一贯的、温柔的笑容。
“念念,我回来了!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他把蛋糕放在桌上,像往常一样,走过来,想抱我。
我抬起头,看着他。
看着这张我爱了五年,熟悉到骨子里的脸。
曾经,我觉得这张脸是世界上最英俊的。
现在,我只觉得,面目可憎。
我的目光,太冷,太静了。
静得让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怎么了,念念?”
他试探着问,伸手想摸我的脸。
我偏头,躲开了。
“别碰我。”
我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觉得脏。”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但他很快又恢复了镇定,甚至还笑了笑,带着一丝宠溺的无奈。
“又闹什么脾气了?是不是我回来晚了,生气了?”
他还在演。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演。
我看着他,也笑了。
因为右边脸的拉扯,这个笑容一定很难看,很扭曲。
“周宴。”
我叫他的名字,一字一顿。
“你的戏,演得真好。”
“我都差点以为,奥斯卡欠你一个小金人了。”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了我手里的手机。
那一刻,他脸上所有的伪装,瞬间土崩瓦解。
温柔,宠溺,心疼,全都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和阴狠。
“你敢看我手机?”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为什么不敢?”我举起手机,屏幕对着他,“这里面的内容,可比电影精彩多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冲上来抢。
我早有防备,把手机死死地护在怀里。
他扑了个空,面目变得有些狰狞。
“沈念,你把手机还给我!”
“还给你?好让你销毁证据吗?”
我冷笑着,“周宴,林晚,你们真是好样的。”
“一把火,烧了我的脸,烧了我的房子,还想把我当傻子一样,骗光我所有的钱。”
“你们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最后几个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胸口积压的所有怨恨、痛苦、绝望,在这一刻,全部爆发。
他看着我,眼神闪烁,似乎还在寻找狡辩的借口。
“念念,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我打断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那是哪样?是我自己不小心点了火,烧了自己,然后你和林晚大发善心,用我的钱给我治病,顺便给自己买了辆玛莎拉蒂?”
“周宴,你当我这三个月,不仅脸被烧坏了,脑子也被烧坏了吗?!”
我的质问,像一把把刀子,把他虚伪的面具,一层层剥开。
他终于不装了。
脸上的表情,从慌乱,变成了破罐子破摔的冷漠。
“是,没错。”
他承认了。
“火是我放的,钱是我拿的,那又怎么样?”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沈念,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要不是为了你的钱,你以为我愿意天天对着你这张脸?我他妈早就吐了!”
“我每天给你喂饭,给你换药,给你擦屎擦尿,你以为我心里很舒服吗?”
“我这是在做慈善!你他妈的还敢怀疑我?”
这些话,比那场大火还要灼人。
烧得我体无完肤。
我曾经以为,他是我的神明,是将我从地狱里拉出来的救赎。
到头来,他才是那个,亲手把我推下地狱的恶魔。
而我,还对他感恩戴德。
可笑。
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
我的心,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但我知道,我不能倒下。
我若是倒下了,就正中他们的下怀。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用尽全身力气,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我的腿还在发抖,但我站得笔直。
我指着门口,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滚。”
“带着你的蛋糕,滚出我的房子。”
“从今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在他眼里,我应该崩溃,应该哭喊,应该求他不要离开我。
因为我现在,就是一个离了他就活不下去的废物。
他愣了几秒,随即嗤笑一声。
“沈念,你跟我装什么呢?”
“离开我,你能活吗?谁来照顾你?谁来养你?”
“你现在这个样子,连工作都找不到。你除了我,还有谁?”
他的话,字字诛心。
是啊,我现在的样子,像个废人。
生活不能完全自理,容貌尽毁,没有工作,没有收入。
离开他,我好像真的寸步难行。
这或许就是他有恃无恐的原因。
他把我变成了一个离不开他的人,然后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享受着我的“奉献”。
我看着他那副胜券在握的嘴脸,突然觉得很平静。
“周宴。”
我说,“你说的没错。”
“我现在这个样子,确实很糟糕。”
“但是,”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就算我去街上要饭,也比对着你这张恶心的脸,要好过一万倍。”
“至少,要饭的时候,我心里是干净的。”
他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
“好,沈念,这可是你说的。”
“你别后悔。”
他转身,拿起桌上的蛋糕,狠狠地摔在地上。
奶油和水果,溅得到处都是。
就像我那段被摔得稀烂的感情。
“我告诉你,你很快就会回来求我的!”
他撂下这句狠话,摔门而去。
门被“砰”的一声关上。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一地狼藉之中。
腿一软,我跌坐在地上。
眼泪,终于决堤。
我抱着膝盖,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哭我被毁掉的脸。
哭我被背叛的爱情。
哭我识人不清的愚蠢。
哭我那回不去的,明媚张扬的过去。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
哭到最后,嗓子哑了,眼泪干了。
我撑着地,慢慢爬起来,一步一步,挪到卫生间。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满脸泪痕,面目全非的女人。
这就是我。
沈念。
一个被爱人算计,被闺蜜背叛,被大火毁容的,失败者。
我突然想笑。
于是我就笑了。
嘴角被疤痕扯着,笑得比哭还难看。
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一边哭,一边笑,像个真正的疯子。
疯够了。
我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一遍地冲洗我的脸。
冰冷的水,让我混乱的大脑,慢慢清醒。
周宴说得对。
我现在这个样子,很难。
可再难,我也要活下去。
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我要让他们看看,没有他们,我沈念,死不了。
我非但死不了,我还要活得比以前更好。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报警。
我把周宴的手机,连同我和他的联名账户流水,一起交给了警察。
聊天记录是铁证。
那笔五十万的转账,是最好的旁证。
周宴和林晚,很快就被传唤了。
我没有去警局。
我不想再看到他们那两张,让我恶心的脸。
我委托了律师,全权处理这件事。
我只有一个要求:以最重的罪名,起诉他们。
故意伤害,诈骗。
我不仅要让他们坐牢,还要让他们把我所有的损失,一分不少地,吐出来。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身体里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我要面对的,是更现实,也更残酷的问题。
我的生活。
周宴走后,这个房子,空得可怕。
我一个人,吃饭成了问题,洗澡成了问题,甚至连上厕所,都成了问题。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无能”。
有好几次,我摔倒在浴室里,半天爬不起来,只能无助地躺在冰冷的地砖上,看着天花板流眼泪。
我甚至想过,就这么死了,也挺好。
一了百了。
但每次,当我摸到脸上那凹凸不平的疤痕时,一股不甘心,又会从心底里涌出来。
凭什么?
凭什么那对狗男女,可以逍遥快活,而我要在这里等死?
我不能死。
我死了,就称了他们的心,如了他们的意。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我开始学着,一个人生活。
我网购了一个小型的电饭煲,学着煮粥,煮面条。
虽然经常会把厨房弄得一团糟,但至少,我不会饿死。
我买了一个洗澡用的长柄刷,这样我就可以自己够到后背。
我把家里所有带轮子的椅子都搬到了走廊上,这样我从卧室到客厅,可以扶着走,不容易摔倒。
我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重新学习着一切。
这个过程,充满了挫败和狼狈。
有一次,我端着一碗热汤,手一滑,全洒在了身上。
新生的皮肤,瞬间被烫得通红,起了好几个水泡。
我疼得浑身发抖,却连去医院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自己找了烫伤膏,胡乱地抹上。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伤口火辣辣地疼。
孤独和无助,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又想到了周宴。
如果他还在,他一定会第一时间送我去医院,会心疼地给我吹伤口,会整夜守着我。
尽管那都是假的。
但那一刻,我竟然有些怀念那份虚假的温柔。
人,真是犯贱的动物。
我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沈念,你醒醒!
那个男人,是想置你于死地的恶魔!
你还在想他什么?
那一巴掌,打醒了我。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动过一丝一毫,依赖别人的念头。
我开始尝试着,走出家门。
第一次出门,我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我戴上帽子,戴上口罩,把整张脸捂得严严实实。
即便如此,我依然能感觉到,路人投来的,好奇的、探究的、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目光。
我走在路上,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我逃也似的,冲进最近的超市,随便买了点东西,就落荒而逃。
回到家,我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却好像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太难了。
重新融入这个世界,真的太难了。
但我没有放弃。
第二天,我又出去了。
第三天,也是。
我强迫自己,去面对那些目光。
我告诉自己,他们看就看吧,我又不会少块肉。
我的脸已经这样了,难道我还要因为别人的眼光,把自己一辈子囚禁在家里吗?
慢慢地,我开始习惯了。
我甚至可以,在别人盯着我看的时候,坦然地回望过去。
有一次,一个小孩在超市里指着我,对他妈妈说:“妈妈,你看那个阿姨,好吓人。”
他妈妈尴尬地捂住他的嘴,跟我道歉。
我笑了笑,蹲下来,看着那个小孩。
“小朋友,”我说,“阿姨不是坏人,阿姨只是生病了。”
小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从超市出来,阳光正好。
我抬起头,眯着眼,看着太阳。
那是我出事以后,第一次,觉得阳光是温暖的,而不是刺眼的。
律师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周宴和林晚的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法院一审判决,周宴因故意伤害罪和诈骗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林晚作为从犯,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同时,他们需要退还我所有的财产损失,并支付我后续的治疗费用和精神损失费。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做面部疤痕的激光治疗。
激光打在脸上,像无数根针在扎,又疼又痒。
可我的心里,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
十年。
周宴最宝贵的十年,将在监狱里度过。
林晚也要为她的恶毒,付出代价。
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告慰。
虽然我的脸,永远也回不去了。
但至少,正义没有缺席。
拿到赔偿款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一个专业的护工。
我需要更专业的康复指导,也需要一个人,在我最脆弱的时候,能搭把手。
同时,我开始认真规划我的未来。
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活在别人的眼光里。
我也不能再做以前的工作了。
我以前是做公关的,靠脸,也靠人脉。
现在这两样,我都没有了。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想了很久。
我还能做什么?
我的优势是什么?
我想起了我的大学专业,服装设计。
毕业后,虽然做了公关,但设计一直是我的爱好。
我经常会自己画一些设计稿,只是从来没有当真过。
也许,我可以试试这个?
这个想法一出来,就像一束光,照亮了我灰暗的生活。
我把以前的设计稿,全都翻了出来。
看着那些鲜活的线条和色彩,我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某个部分,被重新唤醒了。
我开始重新学习。
我报了网上的课程,从最基础的软件操作,到最新的面料知识,一点一点地啃。
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做复健,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设计里。
那段时间,我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时代。
充满了激情和干劲。
我不再去想我的脸,不再去想那些痛苦的过去。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画笔、布料和缝纫机。
我设计的第一个系列,主题是“新生”。
我用了很多轻盈的、飘逸的面料,比如真丝和欧根纱。
色彩,从一开始的黑白灰,慢慢过渡到柔和的、充满生命力的粉色和绿色。
我想通过这些衣服,表达一种,从绝望中挣脱,向死而生的力量。
那是我自己的故事。
我把设计稿,投给了一家新锐的设计师平台。
投稿的时候,我没抱太大希望。
毕竟,我已经脱离这个行业太久了。
没想到,一周后,我收到了平台的回复。
他们对我的设计理念,非常感兴趣。
他们希望,我能做出样衣,参加他们下一季的线上发布会。
看到那封邮件的时候,我激动得,手都在抖。
这是我出事以后,第一次,得到外界的肯定。
这种肯定,与我的容貌无关,只与我的才华有关。
我立刻开始着手制作样衣。
那是我最忙碌,也是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我每天都工作到深夜,选面料,打版,裁剪,缝制。
每一个细节,我都亲力亲劳。
因为疤痕,我的右手手指不是很灵活,经常会被针扎到。
但我不觉得疼。
因为我知道,我正在做的,是我真正热爱的事情。
发布会那天,我没有去现场。
我在家里,通过网络直播,看完了整场秀。
当我的系列,最后一个出场时,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模特们穿着我设计的衣服,从黑暗中,缓缓走出。
灯光打在她们身上,那些轻盈的纱,像蝴蝶的翅膀,在空中飞舞。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炸了。
“天啊,这个系列也太美了吧!”
“设计师是谁?好有灵气!”
“我看到了破碎感,也看到了生命力,绝了!”
“想买!立刻!马上!”
我看着那些滚动的评论,眼眶湿了。
发布会结束后,我的作品,火了。
平台的订单,像雪花一样飞来。
很多媒体,都想采访我这位“神秘”的设计师。
平台联系我,问我是否愿意接受采访。
我犹豫了。
我害怕,当我的脸,暴露在公众面前时,那些赞美,会变成同情,甚至是猎奇。
我不想我的作品,被我的“故事”所绑架。
我把我的顾虑,告诉了平台的负责人。
负责人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对我说:
“沈小姐,我理解你的担忧。”
“但是,你的故事,也是你作品的一部分。正是因为你的经历,才让你的设计,有了如此动人的力量。”
“你不需要同情。你需要做的,只是坦然地,把你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出来。”
“我相信,真正懂得欣赏你作品的人,会因为你的勇敢,而更加尊敬你。”
他的话,给了我很大的鼓励。
是啊,我为什么要害怕呢?
我的脸,我的伤疤,就是我的一部分。
是我经历过的,战斗过的证明。
我没有什么好羞耻的。
我答应了采访。
采访那天,我没有化妆,也没有戴口罩。
我穿着我自己设计的,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坐在了镜头前。
我平静地,讲述了我的故事。
关于那场大火,关于那场背叛,也关于我如何从废墟中,一点点爬起来。
我说:“我今天坐在这里,不是为了博取同情。”
“我只是想告诉所有,和我一样,正在经历人生低谷的人。”
“无论生活给了你多么沉重的打击,都不要放弃。”
“因为,只要你还活着,就有翻盘的可能。”
“你的价值,从来不由你的外貌,或者别人的评价来定义。”
“你的价值,在于你本身。”
节目播出后,反响超乎我的想象。
我的社交媒体账号,一夜之间,涨了几十万粉丝。
私信箱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留言。
有鼓励,有祝福。
也有很多人,向我倾诉他们自己的故事。
有失恋的,有失业的,有生病的,有正在遭遇网络暴力的。
我看着那些文字,仿佛看到了无数个,曾经的自己。
我突然明白,我的经历,或许可以给更多人,带去力量。
从那天起,我开始在社交媒体上,分享我的日常。
我的复健过程,我的设计工作,我读过的书,我看过的电影。
我不再刻意回避我的伤疤。
我甚至会发一些,我右脸的特写。
我会告诉大家,今天疤痕又增生了,好痒。
今天做了激光,脸又红又肿,像个猪头。
一开始,评论里总会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好吓人,为什么要放这种照片?”
“博主是不是心理有问题,喜欢秀丑?”
但慢慢地,更多的,是善意的声音。
“姐姐好勇敢!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看到你,我就觉得自己的那点困难,都不算什么了。”
“谢谢你,让我有了面对生活的勇气。”
我的小事业,也越来越好。
我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有了自己的团队。
我的品牌,“Nirvana”(涅槃),在线上做得风生水起。
我们甚至,在市中心,开了一家小小的实体店。
开业那天,我请了很多朋友。
都是我出事后,重新认识的。
有我的律师,我的康复师,我的护工阿姨,还有一些在网上认识的,一直支持我的粉丝。
我们没有剪彩,也没有搞什么花里胡哨的仪式。
大家就是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每个人的脸上。
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富有。
我失去了一个周宴,一个林晚。
但我拥有了,一个更广阔,也更真诚的世界。
那天晚上,我送走最后一个客人,一个人坐在店里。
店里还残留着香槟和蛋糕的甜香。
我看着窗外,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这个我曾经无比熟悉的城市,如今,又重新接纳了我。
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起来。
电话那头,是一个迟疑的,又带着几分讨好的声音。
“念念……是我。”
是周宴的妈妈。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念念,阿姨知道,周宴他对不起你。”
“他已经得到报应了……阿姨求求你,你能不能……出具一份谅解书?”
“他现在在里面,过得很不好……他知道错了……”
谅解书?
我差点笑出声。
“阿姨,”我打断她,“您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特别好骗?”
电话那头,噎住了。
“他过得不好,是吗?”
我轻声问,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
“那您知道,我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躺在病床上,每天换药都像活剥一层皮的时候,过得好不好吗?”
“您知道,当我发现,我最爱的男人,和我最好的朋友,联手把我推进地狱的时候,我过得好不好吗?”
“您知道,我一个人,连饭都吃不上,澡都洗不了,摔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时候,过得好不好吗?”
我每问一句,电话那头的呼吸,就急促一分。
“他过得不好,是他活该。”
“至于谅解书,您让他,下辈子再来跟我谈吧。”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拉黑。
一气呵成。
我不会原谅。
永远不会。
有些伤害,是无法被原谅的。
我没那么圣母。
放下手机,我看着窗外的夜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心里最后一点郁结,也随之消散了。
我站起身,走到店门口的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人,穿着一身利落的白色西装,是我最新设计的一款。
她的左脸,依旧是柔和的。
右脸,依旧是狰狞的。
但她的眼神,是平静的,坚定的,闪着光的。
我看着她,慢慢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一次,不再扭曲,不再诡异。
是一个发自内心的,坦然的笑容。
你好,沈念。
很高兴,重新认识你。
来源:温柔月为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