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姜然!你多少?”邻座的丽丽一脸神秘又藏不住炫耀地凑过来,手机屏幕在我眼前一晃。
收到奖金短信的那一刻,办公室里很吵。
同事们在尖叫,在互相拥抱,在计算着晚上要去哪家馆子挥霍。
我的手机震了一下。
我低头,解锁,点开。
一条银行通知短信,来自公司财务。
一串数字,精准地砸在我瞳孔上:300.00。
三百块。
我甚至怀疑是不是系统漏打了几个零。
我把手机屏幕关掉,又打开,那串刺眼的“300.00”还在。
空气里弥漫着人民币的甜香,唯独我这里,是苦的。
“姜然!你多少?”邻座的丽丽一脸神秘又藏不住炫耀地凑过来,手机屏幕在我眼前一晃。
她的短信界面上,是“3000.00”。
比我多一个零。
她捂着嘴,眼睛笑成一条缝:“哎呀,一般般啦,就够买个小包的。你呢你呢?”
我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揣回兜里。
“还行。”
我说。
“还行是多少呀?”她不依不饶,像一只闻到腥味的猫。
我看着她那张打了高光和腮红的脸,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三百。”
我平静地吐出这两个字。
丽丽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像一幅画到一半突然被泼了水的油画,色彩糊在一起,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啊?三百?是不是……搞错了啊?”她结结巴巴地说,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我没说话,只是扯了扯嘴角,算是一个笑。
办公室的喧闹还在继续,有人拿了八千,有人拿了一万,技术部的几个核心大神据说有六位数。
这些声音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把我围困在一个三百块的孤岛上。
我,姜然,在这家名叫“蓝海”的广告公司待了三年。
职位是客户经理,听着好听,其实就是个高级保姆。
我手里最重要的客户,是华星科技。
公司一半的年收入,都来自华axing。
而我,是华星科技的首席对接人。
丽丽呢?她负责几个小客户,那种一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的。
我不是没想过为什么。
三百块。
我脑子里反复咀嚼着这个数字。
它不够我在市中心吃一顿像样的日料。
不够我给爸妈买两件过年的保暖内衣。
甚至不够我加满一箱油。
这三百块,是对我过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数个加班夜晚的定义。
我没闹。
我甚至还对过来安慰我的同事笑了笑,说:“没事,可能是我今年KPI差了点。”
他们脸上露出“你别骗自己了”的表情,但嘴上还是说着“明年加油”。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KPI,全部门第一。
我打开电脑,桌面是我女儿的照片,她冲我笑,牙还没长齐。
我想,算了。
为了女儿,为了这份还算稳定的薪水,忍了吧。
但心里那根刺,已经扎下了。
下午,经理王伟把我叫进了办公室。
他是我和丽丽的直属上司。
“小姜啊,”他靠在老板椅上,十指交叉放在肚子上,“奖金的事,别往心里去。”
我点点头,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公司有公司的考量。丽丽呢,虽然业绩上不如你,但她……嗯,在开拓新渠道方面,很有想法,很有潜力。”
我差点笑出声。
开拓新渠道?
是指她每天踩着点上班,花三个小时化妆,四个小时刷购物网站,一个小时用来和各部门帅哥聊天的“渠道”吗?
“而且,”王经理清了清嗓子,“她单身,没什么牵挂,以后可以承担更多的工作,出差也方便。”
我懂了。
因为我是一个妈妈,我有一个两岁的女儿,所以我活该被“不方便”。
因为我每天六点准时下班去接孩子,所以我加班到深夜的那些晚上,就都该被抹掉。
我看着王经理那张油膩的脸,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王经理,”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明白了。”
“嗯,明白就好。年轻人,眼光要放长远,不要计较一时的得失。”他满意地点点头,挥手让我出去。
我走出他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我打开了那个我为华星科技建立的客户档案。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Excel表格。
那是一个庞大的,枝繁叶茂的数据库。
里面记录着华星科技CEO陈总的喝茶习惯,他只喝武夷山的大红袍,水温必须是85度。
记录着他太太的生日和她最喜欢的花是香槟玫瑰。
记录着他女儿的过敏源,对芒果和花生过敏,所以任何伴手礼都不能出现这两种东西。
记录着华axing技术部负责人的孩子在哪所国际学校上学,最近正在为升学烦恼。
记录着他们公司每一次团建的细节,每一次庆功宴的主题,每一次……
这些,都不是KPI。
这些,都是我用时间和心血一点一点垒起来的城墙。
是蓝海公司和华星科技之間最坚固的护城河。
而我,就是那个守城的人。
现在,他们告诉我,我这个守城人,只值三百块。
我笑了。
然后,我新建了一个文档。
文档的名字叫“工作交接”。
我没有哭,没有闹,没有在公司群里发疯。
我只是,异常冷静地,开始打字。
那天晚上,我没有准时下셔班。
我把女儿托付给了我妈。
我在公司待到了凌晨三点。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只有我的键盘在不知疲倦地敲击。
我把那个庞大的数据库,抽丝剥茧,转化成了一份条理清晰、逻辑严谨的交接文档。
我把所有“隐形”的工作,全部“显形”化。
“一、客户关键人物信息”
“1.1 陈总(CEO):忌咖啡,喜茶(大红袍,85度水温),每年5月需提前准备生日礼物(建议:高端渔具或茶叶),其本人痛风,商务宴请需规避海鲜及高嘌呤食物。”
“1.2 陈太太:生日10月26日,喜香槟玫瑰(勿用百合,花粉过敏),喜爱某品牌下午茶,可作为日常维护礼品。”
“1.3 陈小姐(女儿):对芒果、花生过敏,所有礼品及食品需严格排查。目前就读于德威国际学校,IB课程,可提供相关升学资讯作为人情维护。”
……
我写得很细。
细到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我把过去三年,所有为华星科技做过的事情,无论大小,全部罗列出来,附上时间、背景、处理方式、后续反馈。
小到一次深夜的PPT emergency call,大到一次年度合作方案的危机公关。
我甚至把我手机里和陈总、以及他助理的所有重要沟通记录,都截图,整理,归类。
这些东西,从来没有出现在任何工作报告里。
王经理不知道。
丽丽更不知道。
他们只看得到那份每年续签的,金额巨大的合同。
却看不到合同背后,这些密密麻麻,用人情和细节编织起来的网。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亮了。
我关上电脑,走出公司大楼。
冬天的凌晨,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不是在报复。
我只是在进行一场体面的告别。
我要让这家公司,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们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像往常一样上班。
准时打卡,微笑着和每个人打招呼,处理手头的工作。
只是,我不再主动联系华星科技的任何人。
陈总的助理打来电话,问一个项目细节。
我说:“不好意思,这个事情我现在不太方便处理,你可以问一下王经理,他会安排人跟你对接的。”
对方愣了一下,说:“姜经理,你是不舒服吗?”
我笑了笑:“没有,只是公司内部有些工作调整。”
我把电话挂了。
我知道,这颗小石子,已经投进了湖里。
涟漪,很快就会散开。
周五,我把那份长达五十多页的交接文档打印了出来,装订成册。
然后,我写好了辞职信。
我敲开了王经理的门。
“王经理,我想辞职。”
我把辞职信和那本厚厚的交jg接文档,一起放在他桌上。
王经理愣住了。
他可能想过我会抱怨,会消极怠工,但大概没想过我会这么干脆利落地走人。
他拿起那份交接文档,随便翻了翻,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疑惑,再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小姜,你这是干什么?为了一点奖金,至于吗?”他试图用长輩的口吻来压我。
“不为奖金,”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为了我自己。”
“你……你别冲动!华星的案子你跟了这么久,你走了谁接?丽丽她……”
“王经理,”我打断他,“您不是说,她很有潜力吗?正好是个锻炼的机会。”
“而且,”我指了指那份文档,“我把所有我知道的,都写在里面了。我相信,以丽丽的能力,加上您的指导,肯定没问题。”
我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充满了“善意”和“信任”。
王经理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大概从来没见过这么“懂事”的员工。
辞职都辞得这么体贴。
他只能签字。
按照公司规定,我需要有一个月的交接期。
王经理把丽丽叫了进来,当着我的面,宣布由她接替我,全权负责华星科技的业务。
丽丽的表情,像是中了五百万彩票。
那份狂喜,几乎要从她的毛孔里溢出来。
“谢谢经理!谢谢姜然姐!我一定好好干!”她声音都有些发颤。
我把那份交she文档递给她。
“丽丽,这里面是华星所有项目的资料和客户信息,你拿回去好好看看,有不懂的随时问我。”
“好的好的!”她一把接过,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个金元宝。
她甚至没当场翻开看一眼。
交接的第一个星期开始了。
丽丽的表现,怎么说呢?
充满了戏剧性。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全部门喝奶茶,宣布自己正式接手华星。
然后,她开始研究我那份交接文档。
我看到她坐在座位上,一页一页地翻,眉头越皱越紧。
她大概以为,所谓的交接,就是把几个联系人微信推给她,把几个正在进行的项目说一下就完事了。
她没想到,这份工作的背后,是一个如此庞杂而琐碎的体系。
“姜然姐,”她终于忍不住了,拿着文档跑到我面前,“陈总真的只喝85度的水吗?差一度都不行?”
我点点头:“他舌头很刁,能尝出来。”
“那……他太太生日,我一定要送香槟玫瑰吗?我送百合不行吗?百合多大气啊!”
“他太太花粉过敏。”我言简意赅。
“啊?那……那他女儿那个过敏源,真的假的啊?现在小孩哪有那么娇气。”
我抬起头,看着她。
“你可以试试,送一盒有花生碎的巧克力。”
丽丽被我的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没敢再说话,悻悻地回去了。
我知道,她根本没理解这份文档的本质。
她只把它当成了一份“注意事项清单”。
她以为只要照着做,就万事大吉。
她不懂,这些细节的背后,是信任,是情感,是无可替代的人情味。
很快,她就迎来了第一个挑战。
华星科技要举办一个年中客户答谢会,需要我们公司出策划方案。
这是每年的惯例。
往年,都是我负责和陈总那边沟通,从主题、流程到场地、嘉宾,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敲定。
今年,这个任务落到了丽麗头上。
她显得信心满满。
拿着我给的文档,她给陈总的助理打了个电话。
“喂,是小张吗?我是蓝海的丽丽,以后华星的业务由我负责了。关于答谢会的事,我们这边出了个方案,发你邮箱了,你让陈总看一下。”
她说完就挂了电话,一脸轻松。
我坐在旁边,听得直摇头。
以前,我联系小张,第一句永远是:“张助,最近忙不忙?上次你说你家猫病了,现在好点没?”
小张全名叫张谦,是个刚毕业没两年的小伙子,一个人在城市打拼,养了只猫当伴。
我只是偶尔听他提了一嘴,就记下了。
所以,他一直对我非常尊重,有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而丽丽,她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全名。
下午,张谦的电话打到了我的手机上。
“姜姐……你真的要走啊?”他声音听起来很沮丧。
“嗯,个人发展原因。”我官方地回答。
“可是……那个丽丽,她到底怎么回事啊?发过来的方案,完全不对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不对?”
“她那个方案,主题叫什么‘科技引领未来,AI赋能生活’,花里胡哨的,全是些空话套话。陈总最烦这个了!他今年明确说过,答谢会要办得温馨一点,接地气一点,主题是‘感恩同行’,主要是为了感谢那些合作多年的老伙伴。她这……完全是反着来啊!”
我闭上眼睛。
关于这一点,我清清楚楚地写在了交接文档的“年度重点项目注意事项”里。
“2023年客户答谢会:客户方核心诉求为‘温馨’、‘感恩’、‘回顾’,规避‘高科技’、‘未来感’等空洞主题。陈总特别强调,不要搞得像个产品发布会。”
显然,丽丽根本没看,或者说,她看了,但压根没往心里去。
她大概觉得,华星是科技公司,主题就该往“科技”上靠。
这是最愚蠢的想当然。
“姜姐,你能不能……跟她说一下?”张谦的语气近乎哀求。
我沉默了几秒钟。
“小张,我已经提交辞职了。按规定,我不能再插手具体业务。你把陈总的意见,直接反馈给丽丽或者王经理吧。”
“可是……”
“这是公司的流程,抱歉。”
我狠心挂掉了电话。
我不是圣母。
我已经仁至义尽。
剩下的路,是他们自己选的。
丽丽被张谦“教育”了一顿,灰头土脸地回来修改方案。
她开始频繁地来问我问题。
“姜姐,这个场地去年不是用过了吗?为什么今年还要用?”
“因为陈总的母亲去年参加了,说很喜欢那里的园林设计。”
“姜姐,邀请函为什么要用这种最普通的米色卡纸?用烫金的不是更高级吗?”
“因为陈总的恩师是个很低调的老教授,他不喜欢太张扬的东西,陈总要亲自给他送请柬。”
“姜姐,伴手礼为什么是定制的茶叶而不是电子产品?我们是广告公司,应该推荐客户送点有创意的东西啊!”
“因为参会嘉宾里,有一半是超过六十岁的老先生,你送他们一个智能手环,是想让他们当场研究怎么开关机吗?”
我的每一个回答,都像一记耳光,抽在丽丽那张充满“创意”和“潜力”的脸上。
她脸上的表情,从不解,到烦躁,最后变成了一种怨恨。
她大概觉得,我是故意在刁难她。
她根本不明白,服务一个大客户,从来不是天马行空的创意展示。
而是戴着镣铐跳舞。
是把每一个细节,都做到极致的体贴和周到。
交接的第二周。
我开始整理我的私人物品。
公司里关于我的流言蜚语也渐渐平息了。
大家似乎都接受了我这个“因为三百块奖金而赌气辞职”的傻瓜设定。
丽丽在王经理的“指导”下,终于磕磕绊绊地把答谢会的方案定了下来。
虽然很多细节,她还是靠着不断骚扰我和张谦才搞定的。
但她看上去,已经有了几分“华星负责人”的架子。
她开始学着我的样子,给陈总的助理嘘寒问暖。
我无意中听到她打电话。
“张助啊,最近忙不忙啊?天气冷了多穿点衣服哦。”
那语调,油腻得像没洗的锅。
我敢打赌,电话那头的张谦,白眼已经翻到天上去了。
周末,我带着女儿去公园玩。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我接起来。
“喂,是小姜吗?”
一个熟悉又略带威严的声音。
我愣住了。
“陈总?”
“是我。”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听说,你要从蓝海离职了?”
“……是的,陈总。”我心里一紧。
他怎么会亲自打电话来?
“为什么?”他问得很直接。
“个人原因,想换个环境。”我只能这么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
良久,他才开口:“小姜,我们合作三年了。你是个什么样的员工,我心里有数。”
我的鼻子突然有点酸。
“这三年来,你们公司换了三任设计总监,两任策划总监,只有你,一直都在。华星的项目有多难啃,要求有多苛刻,你比谁都清楚。是你,一次次在中间斡旋,把事情摆平。”
“我太太的生日,我有时候忙起来都会忘,你记得。”
“我女儿对什么过敏,你比我还清楚。”
“上次我老父亲半夜犯了心脏病,手忙脚乱,是你帮我联系了专家医生。”
他说起最后那件事,我才猛然想起。
那是半年前的一个深夜,他给我打电话,声音都在抖。我刚好有个同学是心血管领域的专家,就连夜幫他联系上了。
我当时只觉得是举手之勞,后来就忘了。
没想到,他还记得。
“小姜,”陈总的声音很诚恳,“我不管你在蓝海受了什么委屈。我只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来我们华星?”
我彻底愣住了。
去华星?
“我们市场部正好缺一个副总监,负责品牌和外部合作关系维护。这个位置,我觉得你最合适不过。”
我的心跳得飞快。
从一个广告公司的客户经理,到一个行业巨头的市场部副总监。
这简直是三级跳。
“陈总,我……”
“你别急着拒绝,”他打断我,“我不是在挖墙脚,我是在惜才。你这样的人才,不应该被埋没。薪资待遇,比你在蓝海,翻一倍,年底有分红。你考虑一下。”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站在公园的寒风里,久久没有动弹。
我女儿跑过来,抱着我的腿,仰着小脸问:“妈妈,你怎么哭了?”
我摸了摸脸,才发现,早已泪流满面。
那三百块带来的所有委屈、不甘、屈辱,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原来,我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细节,所有的用心。
有人看在眼里。
有人记在心里。
这就够了。
周一,我回到公司,离我正式离职,还有最后一个星期。
我给陈总写了一封邮件,婉拒了他的邀请。
不是我不动心。
而是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处心积虑的“叛逃者”。
我要走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我在邮件里说:“陈总,非常感谢您的赏识。但我已经接受了另一家公司的offer,下下周一就入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希望未来,我们还有机会合作。”
我确实接到了另一家公司的offer。
一家不大,但很有活力的公关公司,职位是客户总监。
是我自己投简历,面试,凭实力拿下的。
陈总很快回复了邮件,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可惜。祝你前程似锦。”
我关掉邮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最后的交接工作,变得异常轻松。
丽丽已经不再来问我任何问题。
她大概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华axing的“密码”。
她开始指挥部门里的实习生,帮她跑腿,整理资料。
她甚至在茶水间,和别的同事吹嘘:“其实华星的案子也没那么难搞嘛,之前还以为是什么龙潭虎穴呢 conversation。关键还是要懂方法。”
我听了,只是笑笑。
无知者无畏。
我离职前的最后一天。
王经理象征性地给我办了个简单的欢送会。
切了块蛋糕,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祝福。
丽丽端着一杯可乐走过来,跟我碰杯。
“姜然姐,祝你前程似锦啊。”她笑得很灿烂,但眼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谢谢。”我也笑。
“以后华星这边,我就会搞定的。你放心。”她拍着胸脯保证。
“加油。”我说。
那天晚上,我收拾好所有的个人物品,抱着一个纸箱子,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待了三年的办公室。
灯火通明,每个人都还在忙碌。
好像我的离开,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我轻轻关上门。
再见了,蓝海。
再见了,三百块的年终奖。
半个月后。
我已经在新公司入职一周了。
新的环境,新的同事,新的挑战。
一切都很好。
我几乎快要忘记蓝海,忘记那些不愉快了。
直到我接到了前同事小敏的电话。
小敏是我在蓝axing关系最好的朋友,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
电话一接通,她就压低了声音,像个地下党。
“姜然姐!出大事了!”
“怎么了?”
“公司……把华星的单子给丢了!”
我握着电话的手,猛地一紧。
“什么?怎么回事?”
“就……就是那个年中答谢会!办砸了!”小敏的声音带着哭腔,“今天陈总那边正式发函过来,终止了和我们所有的合作!现在整个公司都炸锅了!老板发了好大的火,王经理的脸都绿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虽然我预料到丽丽会出问题,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严重。
“答谢会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追问。
“问题多了去了!”小敏开始竹筒倒豆子。
“那个丽丽,她自作主张,把伴手礼从茶叶换成了她们家亲戚厂里产的一款智能保温杯,说是显得有科技感!结果那杯子质量差得要死,好几个老总拿回去就漏水了!”
“还有,她为了省预算,把晚宴的菜品标准降低了!海鲜全是冰冻的,陈总最看重的一个老客户,吃完就急性肠胃炎进医院了!”
“最要命的是!她在播放回顾视频的时候,放错了版本!把一个内部吐槽的版本放出去了!里面有我们之前开脑暴会时,几个设计师开玩笑模仿陈总口音的片段……”
我听得目瞪口呆。
这已经不是业务能力的问题了。
这是智商问题。
丽丽的每一个操作,都精准地踩在了陈总的雷区上。
换掉茶叶,是否定了陈总的品味和对嘉宾的体贴。
降低餐标,是挑战客户的健康底线。
放错视频,更是直接上升到了羞辱和不尊重的层面。
三连击,招招致命。
“陈总当场就走了,脸黑得像锅底。第二天,解约函就到了。”小敏叹了口气,“现在公司里都在传,说是你……是你走之前故意挖了坑。”
我冷笑一声。
“我挖的坑,是那个五十多页的交接文档吗?”
“我也不知道啊姐……反正王经理现在到处说,是你交接工作没做到位,故意隐瞒了很多重要信息。”小敏的声音很委屈,“丽丽也哭哭啼啼的,说你给她的资料都是错的。”
甩锅。
这是他们最擅长,也是唯一擅长的事情了.
“小敏,”我平静地说,“你不用替我担心。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可是……公司损失太大了,我听说老板要追究责任,王经理和丽丽可能都要被开除。”
“那是他们应得的。”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
心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我从没想过要毁掉谁。
我只是想要一个公道。
当一家公司开始用“潜力”和“便利性”而不是用“价值”和“贡献”来衡量一个员工时,它的崩塌,就只是时间问题。
那三百块的年终奖,不是原因。
是症状。
是一个企业肌体腐烂时,最先从皮肤上透出的一个膿疮。
我打开电脑,登录了职场社交APP。
王经理的头像,暗了。
他的个人简介,已经从“蓝海广告资深客户总监”,变成了一片空白。
我又搜了一下丽丽。
她的最新动态,是一句心灵鸡汤:“所有打不倒我的,终将使我更强大。”
下面一条评论都没有。
我关掉了APP。
手机响了,是新公司的老板。
“小姜,有个好消息。华星科技主动联系我们,希望我们能参与他们下一年度的品牌战略比稿。”
我愣了一下。
“华星?”
“对。指名道姓,希望你来带队。”老板的声音里透着兴奋,“我看了他们的资料,这可是个超级大单啊!你到底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笑了。
“老板,我没灌迷魂汤。”
“我只是,认真地给他们泡了三年茶而已。”
我抬起头,看着窗外。
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窗洒在我的办公桌上,暖洋洋的。
我的桌面上,摆着一个新的相框。
里面依然是我女儿的照片。
她笑得更灿烂了,露出了两颗刚长出来的小门牙。
我突然想起陈总那句话。
你这样的人才,不应该被埋没。
是啊。
金子在哪,都会发光。
前提是,你要先把自己从那堆三百块的泥沙里,挖出来。
然后,擦亮。
让所有看轻你的人,都看清楚,你到底有多闪耀。
后来的故事,变得顺理成章。
我带领新公司的团队,拿下了华星科技的年度合作。
签约那天,我又见到了陈总。
他和我握手,用力地摇了摇。
“小姜,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我笑了笑:“陈总,谢谢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摆摆手:“这不是我给你的机会,是你自己挣来的。好的人才,就像好的产品,市场会给出最公允的价格。”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
他无意中提了一句:“听说蓝海最近在裁员,日子不太好过。”
我“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从前同事小敏那里,我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蓝海的后续。
丢掉华星这个最大的客户后,公司的现金流立刻断裂。
老板为了自救,开始疯狂裁员。
王经理和丽丽,是第一批被裁掉的。
听说他们走的时候,连交接都没有,直接让保安清走了东西。
所谓“潜力无限”的丽麗,在业内名声臭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找不到工作。
而那个曾经对我大谈“格局”和“长远眼光”的王经理,听说后来去了一家很小的公司,做最基础的销售。
这一切,听起来像是一个爽文故事。
但我心里,却并没有太多快意。
我只是更深刻地理解了“价值”这两个字。
你的价值,从来不由某个人,某家公司,或者某一笔可笑的奖金来定义。
定义你价值的,是你创造的成果,是你解决问题的能力,是你身上那种无可替代的专业性。
就像我那份五十多页的交接文档。
在丽丽眼里,那是一堆烦人的规矩。
在王经理眼里,那是我赌气的示威。
但在陈总眼里,那是专业,是细节,是值得信赖的品质。
所以,他愿意为这份品质,支付更高的价格。
这就是市场。
简单,直接,甚至有点残酷。
但它比任何画饼充饥的“潜力论”,都来得公平。
在新公司的第一年,我干得风生水起。
我不仅服务好了华星科技,还利用华星的背书,拿下了好几个重要客户。
年底,公司给我发了年终奖。
我没有刻意去看。
直到财务同事提醒我查收邮件。
我点开,看到那串数字时,还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个我从未想过的数字。
后面跟着很多个零。
足够我在这个城市,付一套小房子的首付。
“小姜,这是你应得的。公司从不亏待任何一个创造价值的人。”
我回了一句:“谢谢老板。”
然后,我截了个图。
没有屏蔽任何信息。
发了一条朋友圈。
配文是:“天道酬勤。新的一年,继续加油。”
我没有屏蔽任何人。
包括蓝海的前同事们。
包括王经理。
包括丽麗。
我不是为了炫耀。
我只是想让那个曾经在三百块钱面前感到屈辱和自我怀疑的姜然,看到这一刻。
我想告诉她:
别怀疑,你很好。
别气馁,你值得。
你的价值,终究会被看见。
前提是,你得先看见你自己。
来源:花开星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