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说“江湖”都是抬举自己了,顶多算个水塘,我们这些骑手就是里面的浮萍,被系统这个看不见的风,吹到东,吹到西。
我叫陈东,一个在外卖江湖里刨食吃的骑手。
说“江湖”都是抬举自己了,顶多算个水塘,我们这些骑手就是里面的浮萍,被系统这个看不见的风,吹到东,吹到西。
风停了,就意味着超时、差评、扣钱。
所以我们都怕风停。
那天晚上十一点半,我已经跑了十四个小时,眼皮子跟灌了铅似的,手机电量也只剩下百分之十。
我正准备收工,手机“叮”的一声,又来一单。
妈的。
我心里骂了一句,人就是贱,嘴上说着不跑了,手指头还是下意识划开了屏幕。
想看看是哪个倒霉催的,这么晚了还点吃的。
也想看看是不是个大单,要是能赚个三十五十的,这班就不算白加。
结果单子很简单,一杯珍珠奶茶,二十二块。
配送费给得邪乎,五十块。
我当时就精神了。
这年头,除了系统抽风,没人会为一杯奶茶给五十块的配送费。
要么是恶作ag剧,要么就是有钱烧的。
我更倾向于后者。
服务有钱人嘛,不寒碜。
我乐呵呵点了接单,导航自动跳了出来。
然后我脸上的笑就僵住了。
目的地:城南,永安殡仪馆。
我把手机拿近了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没错,白纸黑字,永安殡仪馆。
哪个大半夜在殡仪馆里点奶茶喝?
我心里直发毛,第一反应就是退单。
这地方,白天去都瘆得慌,别说三更半夜了。
可那五十块的配送费,像个钩子,死死挠着我的心。
我一个月累死累活,去掉租房、吃饭、给我女儿的抚养费,兜里剩不下几个子儿。
五十块,够我女儿半个星期的水果钱了。
我犹豫了。
人穷,胆子就容易变大。
我划开订单详情,想给顾客打个电话确认下,是不是地址写错了。
然后,我看到了备注。
只有三个字。
救救我。
三个字,像三根冰锥子,瞬间扎进我眼睛里。
我脑子“嗡”的一下。
幻觉?
我退出去,又点进来,那三个字还在。
黑色的,小小的,安静地躺在订单最下面。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接窜到了天灵盖。
我第一反应,是恶作ag剧。
现在的小年轻,什么玩笑都敢开。
殡仪馆、奶茶、救救我。
要素齐全,放网上就是个不错的段子。
可万一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万一不是玩笑呢?
我盯着那三个字,仿佛能看到屏幕背后,一双绝望的眼睛。
手机震了一下,是店家催取餐的消息。
我回过神,一咬牙,发动了摩托。
妈的,去就去。
大不了白跑一趟,被当猴耍。
总比一个“万一”在心里搁一辈子强。
去奶茶店的路上,我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
被传销组织骗了?被绑架了?还是单纯的恶作ag剧?
我一个送外卖的,既不是警察也不是超人,真有事我能干嘛?
报警?
跟警察说,有个人在殡仪馆点了杯奶茶,备注“救救我”?
估计警察会先让我去精神科挂个号。
我得先去看看。
拿到奶茶,冰的,塑料杯壁上挂着一层水珠,摸上去很凉。
就像我当时的心情。
我把奶茶放进外卖箱,深吸一口气,拧动油门,冲进了沉沉的夜色。
去殡仪馆的路,越走越偏,路灯也越来越少。
夏天的晚上,风本来是热的,但吹在脸上,却带着一股子阴冷。
路两边都是高大的梧桐树,黑黢黢的树影在车灯里张牙舞爪。
我心里有点发怵,把车速提得更快了。
十几分钟后,永安殡仪馆那几个苍白的大字,出现在了路尽头。
门口亮着一盏昏暗的灯,把大门照得像一张沉默的嘴。
我把车停在门口,没熄火。
万一有不对劲,我能第一时间跑路。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顾客的电话。
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没人会接的时候,电话通了。
“喂?”
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很轻,带着明显的颤抖,背景音里一片死寂。
“您好,您的外卖到了,在殡仪馆门口,您看怎么给您?”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我甚至能听到她紧张的呼吸声。
“你……你放门口保安室吧,谢谢你。”
说完,她就匆匆挂了电话。
我愣在原地。
这声音,听起来不像开玩笑。
那股子发自内心的恐惧,是装不出来的。
我拎着奶茶,硬着头皮走向保安室。
保安室里亮着灯,一个五十多岁的大爷正靠在椅子上打瞌睡。
我敲了敲窗户。
大爷被惊醒,一脸不耐烦地看着我。
“干嘛的?”
“大爷,有份外卖,这里的人点的。”我把奶茶递过去。
大爷瞥了一眼奶茶,又瞥了我一眼,眼神很怪。
“谁点的?”
“电话里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大爷皱起了眉,“这里晚上哪来的小姑娘?都是些家属,在后面的休息楼里。你是不是搞错了?”
“没错啊,地址就是这儿。”我把订单信息给他看。
大爷凑过来看了看,撇了撇嘴:“瞎搞,估计是恶作剧。放这儿吧,明天我问问。”
他接过奶茶,随手放在了桌上,又靠回椅子上,闭上了眼,一副不想再多说一个字的样子。
我站在原地,没动。
休息楼?
我顺着大爷指的方向看过去,殡仪馆主楼后面,确实还有一栋几层高的小楼,黑灯瞎火的。
那个女孩,就在那里面?
她为什么不自己出来拿?
“救救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数个问号在我脑子里打转。
“还不走?想在这儿过夜啊?”保安大爷不耐烦地睁开眼。
我挤出一个笑:“这就走,这就走。”
我回到摩托车上,却没有马上离开。
我把车推到路边一个黑暗的角落,熄了火,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中,我死死盯着那栋休息楼。
直觉告诉我,这事儿不对劲。
可我能做什么?冲进去?
我连门都进不去。
我抽完一根烟,又点了一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机电量报警的红灯不停闪烁。
就在我准备放弃,打道回府的时候。
休息楼,三楼的一个窗户,忽然亮了一下。
是手机屏幕的光。
光很微弱,亮了大概两三秒,就熄灭了。
紧接着,又亮了一下。
然后又灭了。
一亮,一灭。
一亮,一灭。
重复了三次。
这是……摩斯密码?
我哪懂那个。
但这绝对不是无意识的举动。
这是信号。
是发给我的信号。
那个女孩,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她看到了我,她需要帮助。
我浑身的血一下子就热了。
那五十块的配送费,那句“救救我”,那个颤抖的声音,和现在这三下微光,串成了一条线。
这不是恶作ag剧。
这是真的求救。
我把烟头狠狠摁在地上,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对着那个窗户的方向,我也晃了三下。
我不知道她能不能看懂。
我只想告诉她,我收到了。
做完这一切,我发动摩托,飞快地离开了。
我没有回家。
我找了个24小时便利店,买了充电宝和一瓶冰水。
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我开始思考。
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不能就这么走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安生。
报警。
这是第一个念头。
但我拿什么报警?
我说我送外"卖,对方备注救我,然后用手机闪了我三下?
警察不把我当才怪。
没有证据,一切都是我的猜测。
我需要证据。
或者,我需要一个能让警察出警的,无法拒绝的理由。
我看着手机上的订单信息。
顾客是匿名的,只有一个电话号码。
我尝试着在微信里搜索这个号码。
“用户不存在”。
支付宝也一样。
看来是个临时的虚拟号码。
线索断了。
我感到一阵无力。
我就像一个站在紧锁的门外的笨蛋,知道里面有人呼救,却找不到钥匙。
那一晚,我几乎没睡。
天亮的时候,我顶着两个黑眼圈,继续开始跑单。
但我满脑子都是那栋黑漆黢的休息楼,和那三下微弱的亮光。
我像个魔怔了一样,不停地刷新着手机,希望能再接到来自殡仪馆的订单。
我知道这很蠢,几率微乎其微。
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和那个女孩建立联系的方式。
一整天,我跑了六十多单,累得像条狗。
手机接到手软,却没有一单是去那个地方的。
希望一点点被消磨掉。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反应过度了?
也许真的只是个巧合?
晚上十点,我准备收工了。
手机“叮”的一声。
我机械地划开。
看到地址的那一瞬间,我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永安殡仪馆。
还是那个地方!
我心跳得像打鼓,赶紧看订单内容。
一份提拉米苏蛋糕,六十八块。
配送费,一百块。
然后是备注。
“他们看着我。三楼,304。求你。”
后面还有一串数字,像是个电话号码。
我的手开始抖了。
不是害怕,是激动。
她还在!她还能联系我!
“他们看着我”,说明她被人监视着,处境很危险。
“三楼,304”,这是具体的位置。
还有这个电话号码,是谁的?
我立刻点了接单,然后毫不犹豫地拨通了备注里的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一个睡意惺忪的男人声音传来。
“喂?谁啊?”
“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个在永安殡仪馆的女孩吗?”我开门见山。
对方沉默了,似乎在思考。
“你谁啊?你打错了吧?”他的语气变得警惕。
“是一个女孩让我打给你的,她点了外卖,情况可能很危险。”我压低声音。
“外卖?”男人似乎愣住了,“你说清楚点,哪个女孩?”
“我不清楚她的名字,她被困在殡仪馆休息楼的304房间。”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能听到他翻身下床的声音,还有衣服摩擦的窸窣声。
“你是……送外卖的?”他的声音清醒了很多。
“对。”
“她……她跟你说什么了?”
“她说‘救救我’,说有人看着她。”
“操!”男人低低地骂了一句,“这帮!”
有戏!
我精神一振:“你们认识?这到底怎么回事?”
“兄弟,你在哪?我们见面说!”他的声音很急。
我们约在殡仪馆附近的一个公园见面。
我先去蛋糕店取了蛋糕。
店员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估计觉得给殡仪馆送蛋糕,多少有点不吉利。
我没理会,现在我满脑子都是304房间。
公园里没什么人,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很年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皱巴巴的T恤,神情焦急。
他看到我手里的外卖箱,立刻冲了过来。
“是兄弟你吗?”
我点了点头。
“我叫赵磊,那个女孩叫林瑶,是我女朋友的闺蜜。”他语速很快,“她哥前几天出事了,据说是跳楼自杀,她家里人从老家赶过来处理后事,就住在那鬼地方。”
“自杀?”我皱了皱眉。
“对外是这么说的。”赵磊冷笑一声,“但我不信!阿哲(林瑶的哥哥)那个人,我认识,最是乐观,怎么可能自杀?而且他刚谈成一笔大生意,马上就要发财了,这个节骨眼上自杀?”
“那她家里人……”
“她家里人?”赵磊的表情变得很愤怒,“就是一帮吸血鬼!她那个叔叔,叫林国富,从小就占他们家便宜。这次来,说是帮忙处理后事,其实就是冲着阿哲的赔偿款和保险金来的!”
我心里一沉。
果然是钱。
“林瑶给我发过几条微信,说她叔叔一家逼她签一份文件,放弃遗产继承权,还要她承认阿哲是因为赌博欠债才自杀的,这样保险公司就能免赔。林瑶不肯,他们就把她手机收了,不让她出门,不让她联系任何人。”
“那她怎么点外-卖的?”
“应该是用了阿哲的旧手机,那手机藏得隐蔽,他们没找到。她不敢打电话,怕被听到,只能用这种办法求救。”赵磊越说越激动,“我这两天也想过去找她,但那帮人跟看贼一样看着,我根本进不去!”
我明白了。
一切都串起来了。
这不是绑架,胜似绑架。
是非法拘禁。
“那报警啊!”我说。
“怎么报?”赵磊一脸颓然,“警察来了,他们就说是家庭内部矛盾,劝我们自己解决。林国富那个,最会演戏,到时候哭天抢地,说侄女不懂事,我们外人能说什么?警察也管不了家务事。”
他说的是事实。
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是在没有明显伤痕和证据的情况下,警察确实很难介入。
“那怎么办?就这么看着?”我不甘心。
赵磊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兄弟,你是个送外卖的,他们对你警惕性应该不高。你能不能……想办法再接近她一下?”
我看着手里的蛋糕。
“我试试。”我说。
我们商量了一个简单的计划。
我还是像上次一样,把蛋糕送到保安室。
但这次,我要想办法,亲自上楼。
到了殡仪馆门口,还是那个保安大爷。
他看到我又来了,眼睛都瞪圆了。
“怎么又是你?”
“大爷,没办法,顾客就是上帝啊。”我赔着笑,把蛋糕递过去,“还是那个小姑娘点的。”
大爷哼了一声:“我看是耍你玩呢。放这儿吧。”
“别啊,大爷。”我把一包刚买的中华烟塞到他手里,“客户特意交代了,这次一定要送到本人手上,不然就给差评。您知道,一个差评扣我们好多钱呢。”
大爷捏了捏手里的烟,脸色缓和了一点。
“送到本人手上?那也得她自己下来拿啊,我们这儿有规定,外人不能随便上楼。”
“通融通融呗,大爷。”我继续说,“我就送上去,放下就走,保证不超过五分钟。您看这大半夜的,我也不容易。”
我一边说,一边又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悄悄塞过去。
“您喝杯茶。”
大爷的眼睛亮了。
他看了看手里的钱,又看了看我,犹豫了。
“就五分钟?”
“五分钟!”我立刻保证。
“行吧,那你快去快回,别让人看见。”他压低声音,给我指了指旁边的侧门,“从那儿进去,左手边楼梯上三楼。”
“好嘞!谢谢大爷!”
我拎着蛋糕,心跳加速,快步走进了那栋休息楼。
楼道里没有灯,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我打开手机手电筒,光线在斑驳的墙壁上晃动。
楼梯是水泥的,踩上去有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放轻脚步,一步一步往上走。
二楼,三楼。
我找到了304的门牌。
门是那种老式的木门,油漆都掉光了。
我能听到里面有隐约的说话声,是一个粗声粗气的男人。
“……我告诉你,林瑶,别给脸不要脸!明天就把字签了,不然有你好看的!”
是林国富。
我心里一紧,不敢敲门。
怎么办?
我急中生智,清了清嗓子,用外卖员标准的腔调喊道:
“您好,美团外卖!林女士的蛋糕到了!”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几秒钟,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一个四十多岁,满脸横肉的男人探出头来,警惕地看着我。
他就是林国富。
“谁点的?”他语气不善。
“一位林女士。”我举着蛋糕,“麻烦签收一下。”
林国富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在跟谁说话。
然后,他拉开门,让我进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跟计划的不一样。
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陈设很简单,两张床,一个桌子。
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床边,应该就是林国富的老婆。
而在角落的另一张床上,坐着一个女孩。
她很瘦,脸色苍白,穿着一件宽大的睡衣,长发披散着,遮住了半边脸。
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绝望的气息。
她就是林瑶。
她没有看我,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蛋糕放桌上吧。”林国富冷冷地说。
我把蛋糕放在桌上,假装要拿手机让她确认收货。
“美女,麻烦点一下送达。”
我把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是我提前编辑好的一段话:
“赵磊在外面等你,想办法出来。”
林瑶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缓缓抬起头,第一次看向我。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空洞,麻木,但在此刻,却迸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光。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手机屏幕,然后迅速低下头,手指在屏幕上胡乱点了一下。
“好了。”她的声音细若蚊蝇。
“你点的?”林国富怀疑地看着她。
林瑶没有回答,只是抱着膝盖,缩得更紧了。
“问你话呢!你哪来的钱点外卖?”林国富的老婆尖声叫道。
“行了!”林国富不耐烦地打断她,然后转向我,“你可以走了。”
他站在门口,堵住了我的去路,眼神像刀子一样。
我感觉后背都湿了。
我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我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林瑶忽然开口了。
“我的……我的发圈,掉到床底下去了,你能帮我捡一下吗?”
她的声音依然很小,但很清晰。
林国富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
“快点!”他催促我。
我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是在给我创造机会。
我蹲下身,假装在床底下找东西。
床底下很暗,我看到林瑶的一只手,从床沿垂了下来。
她的手里,攥着一个东西,飞快地塞到了我手里。
是一个小小的,折叠起来的纸条。
我迅速把它攥进手心,然后随便捡起一个黑色的发圈,站起身。
“给。”我递给她。
“谢谢。”
她接过发圈,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走出了304房间。
林国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腿肚子都在发软。
我飞快地跑下楼,保安大爷还在那儿打盹。
我没打扰他,直接冲出了殡仪馆。
在公园里,我见到了焦急等待的赵磊。
我把纸条递给他。
赵磊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字迹很潦草,看得出写得很匆忙。
“我哥的日记,在书房第二层抽屉,有证据。”
“日记?”赵磊愣住了。
“她哥哥有写日记的习惯?”
“对!阿哲有这个习惯,他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赵磊一拍大腿,“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他家在哪?我们现在就去!”
“我知道!”
我们立刻打车,赶往林哲(阿哲)生前租住的公寓。
那是一个老旧的小区,赵磊有备用钥匙。
打开门,一股尘封的气味扑面而来。
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
我们直奔书房。
书房很小,只有一个书架和一张书桌。
赵磊冲到书架前,拉开第二层的抽屉。
里面果然静静地躺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
赵磊翻开日记,我们一页一页地找。
终于,在最近的几篇日记里,我们找到了关键的证据。
林哲在日记里详细记录了林国富向他借钱,以及他发现林国富挪用公司公款去赌博的事情。
日记里写道:“……国富叔又来借钱了,这次是二十万,说是周转。我没答应。我查过了,他根本不是做什么生意,他是把公司的钱亏空了,想让我帮他填窟窿。我如果帮他,就是同犯。我不能这么做。我劝他去自首,他却骂我白眼狼。我感觉他已经疯了。”
最后一篇日记,是在他出事的前一天写的。
“国富叔今天又来了,带着他老婆孩子,赖在我家不走。他说我不给钱,他就死给我看。他还说,他知道我买了一份高额意外险,受益人是林瑶。他的眼神很可怕,我不觉得他是在开玩笑。我有点害怕。我把这份日记藏好了,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希望瑶瑶能看到。”
看到这里,我和赵磊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不是自杀。
这极有可能是……谋杀。
林国富为了钱,逼死了自己的亲侄子。
现在,他又为了保险金,囚禁自己的亲侄女。
“!”赵磊把日记本狠狠砸在桌上,眼圈都红了。
“现在有证据了。”我深吸一口气,“我们立刻报警!”
我们拿着日记本,第一时间赶到了最近的派出所。
值班的警察听完我们的叙述,又看了看日记本的内容,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
“你们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赵磊说,“林瑶现在还被他们关在殡仪馆里,随时都有危险!”
警察没有犹豫,立刻向上级作了汇报。
很快,所里派出了几名警员,跟着我们一起,再次赶往永安殡仪馆。
这次,我不再是一个孤单的外卖员。
我坐在警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紧张,激动,还有一丝后怕。
如果我昨晚没有接那个单子,如果我没有理会那句“救救我”,如果我没有再回来……
后果不堪设想。
警车无声地滑到了殡仪馆门口。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没有开警灯。
几名警察迅速下车,由我和赵磊带路,直接冲向了休息楼。
保安大爷被这阵仗吓傻了,呆呆地看着我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冲上三楼,警察一脚踹开了304的房门。
房间里,林国富夫妇正对着林瑶破口大骂。
看到我们冲进来,他们俩都愣住了。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林国富色厉内荏地喊道。
“警察!”为首的警察亮出了证件,“林国富,你涉嫌非法拘禁,跟我们走一趟!”
林国富的老婆当场就瘫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林国富还想狡辩:“什么非法拘禁?这是我们家务事!我教育我侄女,犯法吗?”
“家务事?”警察冷笑一声,拿出那本日记,“林哲的死,恐怕也跟你脱不了干系吧?”
看到日记本的那一刻,林国富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了下来。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林瑶从床上站了起来,她看着我们,看着穿着制服的警察,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无声地滑落。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不停地流泪,仿佛要把这些天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哭出来。
赵磊冲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没事了,瑶瑶,没事了。”他轻声安慰着。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心里五味杂陈。
一个年轻的生命逝去了,另一个年轻的生命得救了。
而我,一个普通的外卖员,阴差阳错地,成了这一切的见证者和参与者。
警察带走了林国富夫妇,也带走了林瑶去做笔录。
临走前,林瑶走到了我面前。
她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
她的声音依然很轻,但不再颤抖。
她的眼睛里,重新有了光。
我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不用谢,应该的。”
我还能说什么呢?
说“记得给个五星好评”?
那也太不是人了。
事情很快就上了本地新闻。
“外卖小哥深夜接单,智救被囚禁少女”。
标题很唬人,内容也添油加醋,把我写成了一个孤胆英雄。
我一下子成了我们站点的名人。
站长特意给我批了半天假,还奖励了我五百块钱。
同事们见了我,都开玩笑地叫我“陈大侠”。
我有点不适应。
我不是什么大侠。
我只是一个想多赚五十块钱,结果良心过不去,硬着头皮管了件闲事的普通人。
那几天,总有记者想采访我,都被我拒绝了。
我不想出名,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跑单,赚钱,养活我女儿。
生活很快回到了正轨。
我依然每天顶着太阳,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超时了会被罚款,遇到难缠的客户会被投诉。
一切好像都没变。
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变了。
我再路过那些高楼大厦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想,这些紧闭的窗户背后,是不是也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是不是也有人,在用微弱的方式,向外界呼救?
我开始更留意订单上的备注。
“失恋了,想吃点甜的。”
“加班到半夜,麻烦小哥快一点,饿死了。”
“给生病住院的妈妈点的,希望她早日康复。”
……
这些备注,以前我只会扫一眼,现在,我却会认真地看完。
它们不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向我诉说他们的喜怒哀乐。
我感觉自己送的,也不再仅仅是一份份饭菜。
而是一份份期待,一份份慰藉,一份份温暖。
半个月后,我接到了赵磊的电话。
他说林瑶想请我吃个饭,当面感谢我。
我答应了。
我们约在一家很普通的家常菜馆。
林瑶的气色好了很多,虽然还是很瘦,但眼睛亮亮的,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神采。
她剪了短发,看起来很干练。
“陈大哥。”她给我倒了杯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都过去了。”我说,“你现在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赵磊告诉我,林国富最终被判了故意伤害罪和非法拘禁罪,数罪并罚,判了十五年。
他老婆因为是从犯,判了三年。
林哲的死,因为缺乏直接证据,最终没有被定性为谋杀,但林国富在争执中推搡林哲,导致他失足坠楼,是事实。
林哲的那份高额保险,最终顺利赔付给了林瑶。
还有他留下的那笔生意款,也由律师处理,转到了林瑶名下。
“我哥……他其实早就想摆脱他们了。”林瑶低声说,“他一直在努力赚钱,就是想带我离开那个家,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没想到……”
她的眼圈又红了。
“别想了,你哥在天之灵,也希望你好好的。”赵磊安慰她。
林瑶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
“陈大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信封很厚,我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什么。
我把它推了回去。
“这个我不能要。”
“为什么?”林瑶急了,“这是你应得的!没有你,我……”
“我救你,不是为了钱。”我打断她,“一开始接单,确实是为了那五十块配送费。但后来,就不是了。”
我看着她,很认真地说:“我也有个女儿,跟你差不多大。我希望她以后遇到困难的时候,也能有好心人帮她一把。就当是……我为我女儿积德了。”
林瑶愣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赵磊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只是给我满上了一杯酒。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开心。
我们聊了很多,聊我的工作,聊他们的未来。
林瑶说,她准备用哥哥留下的钱,成立一个小的基金,专门用来帮助那些像她哥哥一样,被“家庭”绑架的年轻人。
她说,她经历过那种绝望,所以更想为那些人做点什么。
我看着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在黑暗中,用手机发出三下微光的女孩。
她没有被黑暗吞噬。
她自己,也成了一束光。
吃完饭,我骑上我那辆破旧的电瓶车,准备回家。
“陈大哥!”林瑶在后面叫住我。
我回过头。
她站在路灯下,对我挥了挥手,笑得很灿烂。
“以后点外卖,还找你!”
我笑了。
“好啊。”
我拧动油门,汇入了城市的车流。
晚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手机又“叮”的一声,来单了。
是一个很近的单子,配送费只有五块钱。
我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接单”。
生活还要继续。
只是从今往后,每当我穿行在这座钢铁森林里,我都会知道。
我不仅仅是一个送外卖的。
我也是一个,可以为别人带去希望的人。
哪怕那希望,只是一杯深夜的奶茶,或是一块小小的蛋糕。
这就够了。
来源:就喜欢说三道四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