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发小嘛,十几年的交情,别说车,就是要我半条命,我也得犹豫一下再给。
我把车钥匙递给王皓的时候,心里其实咯噔了一下。
倒不是不舍得。
发小嘛,十几年的交情,别说车,就是要我半条命,我也得犹豫一下再给。
主要是,这车我上个月刚提的。
帕萨特,330TSI豪华版。落地快二十五万,我攒了三年的钱,又跟爸妈那儿凑了点,才勉强拿下。
车漆亮得能照出人影,内饰的膜我都还没舍得全撕干净。
一股子“新车味儿”,混着我特意买的昂贵香薰,闻着就让人安心。
王皓拍着我肩膀,笑得一脸理所当然。
“行了啊陈阳,不就借一下午么,看你那小气样儿。”
“我这不为了见个重要客户么?深圳来的大金主,女的,就认德系车,觉得有派头。我的小破昂克赛拉开过去,人家还以为我公司快倒闭了呢。”
他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哟,真皮座椅,舒服。”
我干巴巴地笑了笑,“你开慢点,别剐了。”
“放心!”他冲我比了个OK的手势,一脚油门,车子“嗡”地一声就窜了出去,留给我一屁股尾气。
我站在原地,心里那点不安又冒了出来。
说不上来为什么。
可能就是一种直觉。
女友小雨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正准备打车回家。
“车呢?你人呢?不是说好今天去新开的那个商场逛逛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ax觉的埋怨。
我叹了口气,“车让王皓借走了。”
“王皓?”小雨的声调高了八度,“他又借你车?上次借你那辆旧车,还回来的时候油箱都是空的!你这新车也敢借给他?”
“他去见个重要客户,急用。”我解释道,声音有点虚。
“客户客户,他的客户比你女朋友还重要?陈阳我跟你说,你就是太好说话了!”
电话那头传来她气呼呼的呼吸声。
我知道她没说错。
我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抹不开面子。尤其是对王皓。
从小一起长大,他永远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王”,而我,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跟班。
他闯了祸,我帮着打掩护。他没钱了,我把早餐钱省下来给他。
这种关系模式,好像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行了行了,就一下午,晚上肯定还回来了。”我哄着她,“我先打车去你家接你,我们坐地铁去,好不好?”
“不好!”
电话“啪”地一声挂了。
我捏着手机,苦笑。
得,里外不是人。
晚上九点,王皓的电话才姗姗来迟。
“阳子,谢了啊,车我给你停地库了,你常停的那个位置。客户搞定了,改天请你吃饭!”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甚至有点飘。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怎么了?听着不高兴啊?是不是弟妹又跟你闹别扭了?”他嘿嘿笑着,“你得学学我,女人嘛,得哄,也得治……”
我没心情听他传授经验。
“没事,我累了,先挂了。”
挂了电话,我穿上外套下楼。
不管怎么样,我得去看看我的车。
地库里空荡荡的,我的白色帕萨特安静地停在车位上,车身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我绕着车走了一圈,仔細检查着车漆。
还好,没有新的划痕。
拉开车门,一股混杂的味道扑面而来。
有烟味,有淡淡的女士香水味,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暧昧气息。
我皱了皱眉。
王皓自己不抽烟,他说见客户,车里有烟味很正常。
香水味也说得过去,毕竟是女客户。
但这两股味道混在一起,再叠加上新车本身的皮革味,形成了一种让我很不舒服的氛围。
我坐进驾驶座,发动了车子,看了一眼油表。
指针掉了一大格。
我又看了一眼里程数。
从我交给他到他停回来,一共跑了一百二十多公里。
见个客户,在市区里跑一百二十多公里?
我心里的疑云越来越重。
算了,不想了。
可能是我想多了。
也许客户住在郊区,也许谈完事又送客户回了酒店。
我把车窗全部打开,想让那股怪味散一散。
明天得好好洗个车,再做个内饰清洁。
周日一大早,我就开车去了常去的那家洗车店。
“老板,精洗,内饰也好好弄弄。”
“好嘞!”
我把车钥匙交给伙计,自己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刷手机。
小雨还在跟我闹别扭,微信不回,电话不接。
我叹了口气,准备晚上买束花,再去她家楼下蹲点。
大概半小时后,洗车的小伙计跑过来,表情有点古怪。
“哥,你过来一下。”
“怎么了?”我心里一紧,“是不是哪儿刮了?”
“不是不是,”他连忙摆手,“就是……就是我们在清理副驾座位的时候,发现个东西。”
他领着我走到车旁。
车门大敞着,几个伙计正拿着吸尘器和清洁剂在里面忙活。
那个小伙计指了指放在一张干净毛巾上的东西。
那是一件黑色的,蕾丝的,女士内衣。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时间仿佛静止了。
周围洗车机喷水的声音,吸尘器工作的声音,伙计们说笑的声音,一下子都离我远去了。
我的视线里,只剩下那团刺眼的黑色蕾蕾丝。
它就那么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嘲讽,一个巨大的耳光。
“哥?哥?”小伙计看我脸色不对,小心翼翼地喊我。
我回过神来,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几个洗车的伙it们也投来好奇又暧昧的目光。
那种眼神我太熟悉了。
男人都懂。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当众扒光了衣服的小丑。
“收……收起来。”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啊?”
“我说,把它收起来,扔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小伙计被我吓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地用毛巾把那东西一裹,塞进旁边的垃圾桶。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我的手在抖,抖得厉害。
我掏出手机,屏幕解锁了好几次才成功。
我找到了王皓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那边传来王皓睡意惺忪的声音。
“喂?谁啊大清早的……”
“王皓,是我,陈阳。”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哦,阳子啊,怎么了?”他似乎清醒了一点。
我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问:“你昨天,用我车干嘛去了?”
“不都跟你说了么,见客户啊。”他的语气很轻松,“怎么了?是不是车有问题?”
“客户?”我冷笑一声,“什么样的客户,会把内衣落在别人车上?”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了。
死一般的沉默。
过了足足有十几秒,王皓才干笑着开口:“你说什么呢?内衣?什么内衣?开什么玩笑。”
“黑色,蕾丝的。”我替他把话说完,“就卡在副驾座位和中央扶手箱的缝隙里,要不是今天洗车,我还真发现不了。王皓,你他妈把我当傻子耍吗?”
我很少说脏话。
但这一刻,我控制不住。
“我操……”王皓低声骂了一句,然后声音变得急促起来,“阳子,阳子你听我解释,这事儿……这事儿是个误会!”
“误会?”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顶到了天灵盖,“你告诉我,什么样的误会能把女人的内衣‘误会’到我车里来?你不是说见客户吗?你见的什么客户?”
“哎呀,电话里说不清楚!”他急了,“你现在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我在XX洗车行,你有本事现在就给我滚过来!”
挂了电话,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靠在车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洗车店老板走过来,递给我一瓶水,脸上带着一种“我懂”的表情。
“兄弟,消消气。这年头,男人嘛……”
我没接他的话,也懒得解释。
解释什么?
说这不是我的,是我朋友的?
谁信?
在他们眼里,我恐怕已经成了一个背着女朋友在外面乱搞的渣男。
我看着那辆崭新锃亮的帕萨特,第一次觉得它如此碍眼。
大概二十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在洗车行门口停下。
王皓从车上下来,头发乱糟糟的,眼圈发黑,一看就是宿醉未醒。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阳子……”
我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他被我看得发毛,搓了搓手,压低声音说:“这儿人多,我们上车说?”
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他也跟着钻进副驾驶。
我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
“说吧。”我盯着他,“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阳子,首先,哥们儿跟你道歉。”他态度很诚恳,“这事儿,是我不对,我不该骗你。”
“说重点。”
“昨天……我见的确实不是客户。”他眼神躲闪,“是我……是我一个朋友,女的。”
“朋友?”我重复着这个词,感觉无比讽刺。
“对,朋友。”他点点头,“我们……我们就是一起吃了顿饭,然后去唱了会儿歌,喝了点酒……”
“然后呢?”我逼视着他。
“然后……然后就……”他支支吾吾,说不下去了。
“然后就把人带我车上来了,是吗?”我帮他说了出来,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变冷。
王皓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王皓。”我叫他的名字,声音平静得可怕,“你知不知道这车是我刚买的?你知不知道我女朋友因为我把车借给你,现在还在跟我生气?你把我当什么了?当你的移动炮房吗?”
“阳子!话别说那么难听!”他似乎被我的话刺痛了,声音也大了起来,“我他妈不就是喝多了,一时糊涂吗?再说了,不就是一件内衣吗?扔了不就完了?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
“至于吗?”我气得笑了起来,“王皓,这不是一件内衣的事!这是信任的事!我把你当兄弟,你呢?你把我当什么?一个可以随便利用的?”
“我他妈什么时候利用你了?”他也火了,“我借你车,是给你面子!别人想借我还不借呢!你以为你那破车是什么宝贝?老子回头赔你个全车精洗,再给你包个一千块钱红包,这事儿就算了了,行不行?”
我看着他。
看着这张我熟悉了二十多年的脸。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他很陌生。
那个小时候会把唯一一个苹果分我一半的王皓,那个在我被人欺负时会第一个冲上去的王皓,好像已经消失了。
眼前的这个人,油腻,自私,毫无担当。
“王皓,”我摇了摇头,“这不是钱的事。”
“那是什么事?你还想怎么样?让我给你跪下?”他一脸不耐烦。
“你走吧。”我说。
“什么?”他愣住了。
“我说,你下车,走人。”我指了指车门,“从今以后,我们别再联系了。”
王.皓的表情僵住了。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陈阳,你来真的?”
“我从没像现在这么认真过。”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ax觉的慌乱。
“行,陈阳,你牛逼。”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为了这么点儿破事,十几年的兄弟都不要了。算我王皓瞎了眼,认识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他猛地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里空落落的。
说不难过是假的。
毕竟是十几年的感情。
但更多的是失望,是恶心。
我发动车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开着。
手机响了,是小雨。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喂?”
“陈阳,你在哪儿?”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怒气已经消了。
“在外面。”
“……对不起,我昨天不该冲你发脾气。”她小声说,“我知道你重感情,王皓找你,你不好拒绝。”
听到她的话,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把车停在路边,声音哽咽了。
“小雨,出事了。”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从发现内衣,到和王皓的争吵,再到最后的一刀两断。
我以为她会暴跳如雷,会骂我,会质问我。
但她没有。
她只是安静地听着。
等我说完,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已经挂了电话。
“小雨,你还在吗?”
“我在。”她的声音很平静,“陈告阳,你现在回家,把车停好。然后洗个澡,换身衣服,什么都别想。一个小时后,我到你家楼下。”
“你……”
“听话。”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回了家,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按照她的指示做了一切。
当我洗完澡,换上干净的T恤和牛仔裤时,我感觉自己好像也洗掉了那层附着在我身上的肮脏和屈辱。
一个小时后,我的门铃响了。
是小雨。
她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里面是我最爱喝的排骨汤。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进来,把汤盛在碗里,推到我面前。
“先喝汤。”
我看着她,眼眶又红了。
我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喝着汤。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暖了我的胃,也暖了我的心。
“小雨,对不起。”我说。
“你没有对不起我。”她坐在我对面,看着我,“陈阳,这件事,你没有做错。”
“可是……”
“可是你失去了一个朋友,对吗?”她打断我,“但是你想想,这样的朋友,你真的还需要吗?”
我沉默了。
“他欺骗你,利用你的信任,把你的新车当成他寻欢作乐的场所。事后,他没有丝毫歉意,反而觉得你小题大做,想用钱来侮辱你。”
小雨冷静地分析着,像一个局外人。
“他根本没把你当成真正的朋友。在他眼里,你只是一个可以随时满足他需求,又好说话的老好人。”
“陈阳,你不是圣人,你没有义务去包容一个不尊重你的人。”
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我一直以来不愿面对的现实。
是啊。
我为什么一直对王皓那么好?
因为我念旧情,因为我害怕失去这个“朋友”。
我害怕别人说我“不够意思”。
但这份所谓的“友情”,早已在时间的侵蚀下,变得面目全非。
它成了一种不对等的,畸形的关系。
而我,一直在自我麻痹,假装一切都没变。
“谢谢你,小雨。”我由衷地说。
她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像在安抚一只大狗。
“傻瓜。”
这件事,我以为就这么过去了。
我和王皓彻底断了联系。
我们共同的朋友圈子里,也渐渐听不到他的消息。
有人问起,我就说闹了点别扭,不想多谈。
大家都很识趣,没有追问。
我的生活回到了正轨。
每天上班,下班,和小雨约会,看电影,吃饭。
那辆帕萨特,在做了一次从里到外的深度清洁和除味后,也终于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
那件黑色的蕾丝内衣,像一个肮脏的梦,被我强行从记忆里抹去。
直到两个月后的一天。
一个陌生的号码打到了我的手机上。
我以为是推销电话,随手挂断了。
但它又锲而不舍地打了过来。
我有些不耐烦地接起:“喂?”
“你好,请问是陈阳先生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带着一丝怯懦和紧张。
“是我,你是哪位?”
“我……我是张琳。”
张琳?
这个名字在我脑子里过了一遍,毫无印象。
“我不认识你。”
“我是王皓的……妻子。”
我愣住了。
王皓结婚了?
我怎么不知道?
不对,我想起来了。
大概一年前,王皓在朋友圈里晒过结婚证,但我当时正在忙一个项目,焦头烂额,只是随手点了个赞,连新娘长什么样都没仔细看。
后来他也没办婚礼,说是等买了房再说。
慢慢地,我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的语气冷淡了下来。
对于和王皓有关的一切,我现在都本能地排斥。
“陈阳先生,我知道我这么冒昧地打扰您很不对,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想跟您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
“大概两个月前,是不是有一个周五,王皓借了您的车?”
我的心猛地一沉。
“是。”
“那天……那天他晚上很晚才回来,喝得醉醺醺的,身上还有女人的香水味。”张琳的声音在发抖,“我问他去哪儿了,他说跟客户应酬。可是第二天,我给他洗衣服的时候,在他口袋里发现了一张酒店的消费单。”
“时间,就是那天晚上。”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我拿着消费单去问他,他跟我大吵了一架,说我不信任他,说我无理取闹。从那天起,他就开始不回家,或者回来得很晚。我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
“陈阳先生,你们是最好的朋友,你肯定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不对?”
“求求你,告诉我实话。他是不是……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我能说什么?
我能告诉她,你的丈夫不仅在外面有人了,还把那个女人带到了我崭新的车里鬼混吗?
我能告诉她,那个女人甚至把内衣都落在了我的车上,让我成了洗车店所有人的笑柄吗?
我能告诉她,你的丈夫为了这点破事,跟我这个十几年的兄弟翻了脸,还骂我是个“玩意儿”吗?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陈阳先生?您还在听吗?”
“在。”我的喉咙干得厉害。
我该怎么说?
如果我说了实话,可能会彻底摧毁一个家庭。
一个女人,对她的丈夫,对她的婚姻,最后的幻想。
如果我不说,我又觉得对不起这个可怜的女人。
她有权知道真相。
“陈阳先生,我知道这可能让您为难。”张琳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犹豫,“如果您不方便说,也没关系。我……我就是想找个人问问,抱有一点希望……”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绝望。
“我们约个地方见一面吧。”我鬼使神差地说道。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想着电话那头那个女人无助的哭声,我又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
“真的吗?太感谢您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激。
我们约在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我提前到了,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
几分钟后,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连衣裙,身材瘦小,面容憔悴,眼袋很重。
她四处张望着,眼神里充满了不安。
“张琳?”我站起来,试探着问。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快步走了过来。
“陈阳先生,您好。”她在我对面坐下,局促地捏着衣角。
她和我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
我以为王皓会找一个光鲜亮丽,至少是能带得出去的女人。
但眼前的张琳,朴素得像一杯白开水。
“喝点什么?”我问。
“不,不用了,谢谢。”她摇摇头。
我们之间陷入了沉默。
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终,还是她先打破了僵局。
“陈阳先生,那天……”
“那天,他确实跟我说,是去见一个重要的女客户。”我决定采用一种相对委婉的方式。
“后来呢?”她追问道。
“后来,我洗车的时候,在车里发现了一件不属于我,也不属于我女朋友的东西。”
我说得很慢,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
她的脸,一点点变白,最后血色全无。
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一件……女人的衣物。”我残忍地补上了最后一刀。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在桌面上。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着泪,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我递给她一张纸巾。
她接过去,胡乱地擦着脸。
“谢谢你。”她哽咽着说,“谢谢你告诉我真相。”
“对不起。”我说。
“不,您不用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不是您。”她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是解脱吗?
还是决绝?
“我早就该想到的。”她喃喃自语,“他已经不是我刚认识的那个他了。”
她告诉我,她和王皓是大学同学。
那时候的王皓,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但阳光,上进,对她很好。
毕业后,王皓想创业,她就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支持他。
后来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债,她也没有离开,陪着他一起打工还债。
“那时候我们租在城中村,一个月三百块钱的房子,夏天没有空调,热得像蒸笼。但是我不觉得苦,因为他在我身边。”
“后来,我们的日子慢慢好起来了。他还了债,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越做越好。我们也买了房,虽然是贷款,但总算有了自己的家。”
“我以为,苦日子终于到头了。可是,他变了。”
“他开始嫌我穿得土,嫌我不会打扮,嫌我上不了台面。”
“他开始越来越多地应酬,越来越晚地回家。我们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
“我以为,男人在外面打拼,都这样。我劝自己要理解他,支持他。”
“直到……直到那天。”
她没有再往下说。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但我的心情却无比沉重。
这是一个如此老套的故事。
共苦过的夫妻,却不能同甘。
“我该怎么办?”她茫然地看着我,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我能给她什么建议呢?
劝她离婚?我有什么资格?
劝她原谅?凭什么?
“这需要你自己做决定。”我艰难地说,“但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都要先为自己想一想。”
她沉默了很久,然后站了起来。
“陈阳先生,今天真的谢谢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向我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我今天的行为,是对是错。
我只是做了一个普通人,在面对良心拷问时,会做出的选择。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收到过张琳的消息。
我的生活,也彻底恢复了平静。
那辆帕萨特,每天载着我上下班,载着我和小雨去城市的各个角落。
车里的那股怪味,早已散得一干二净。
那件黑色的蕾丝内衣,也仿佛从未出现过。
大概又过了半年。
一天,我正在公司加班,一个很久没联系的高中同学,突然在微信上给我发来一条消息。
“陈阳,你看到王皓的朋友圈了吗?”
我愣了一下。
我和王皓早就互相删除了好友。
“没有,怎么了?”
同学给我发来一张截图。
那是王皓的朋友圈。
背景是一片湛蓝的大海和沙滩。
他发了一段文字:
“告别过去,重新开始。一个人,一座城。未来,请多关照。”
配图是一张机票,目的地是三亚。
还有一张他自己的自拍,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但眼神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
“他怎么了?”我问同学。
“不知道啊,听说他离婚了,工作也辞了,把房子卖了,一个人跑到三亚去了。”
“离婚了?”
“是啊,听说是净身出户。房子车子票子,全给了他前妻。自己就背了个包走了。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我看着那张截图,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退出了和同学的聊天界面,点开了和小雨的对话框。
“晚上想吃什么?”我问。
她很快回复:“想吃你做的可乐鸡翅。”
后面跟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我笑了笑,回复:“好,下班就去买菜。”
关上手机,我看向窗外。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像一片璀璨的星河。
我突然想起了那天,张琳离开咖啡馆时,那个决绝的眼神。
也想起了王皓,那个曾经在我生命中无比重要,如今却远在天涯的“兄弟”。
我们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有些代价,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有些代价,却能让我们获得新生。
那件黑色的蕾丝内衣,像一颗投入我平静生活的小石子,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它让我看清了一段友情的真相,也让我见证了一段婚姻的破碎。
它更让我明白。
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简单的对错,只有复杂的选择和无奈的后果。
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旁观者。
我能做的,就是守好自己的底线,珍惜眼前的人。
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关掉电脑。
回家的路上,晚风从车窗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
我打开音响,放了一首喜欢的歌。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我的生活,还要继续。
只是,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后来,我从小雨那里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关于王皓和张琳的消息。
小雨有个同事,和张琳住在同一个小区,是个热心肠的大姐。
据她说,张琳和王皓离婚后,并没有像大家想象的那样一蹶不振。
她用王皓留下的钱,把房子重新装修了一下。
然后,她报了一个西点烘焙班。
每天,她都会在朋友圈里分享自己做的各种精致的蛋糕和甜点。
从一开始的歪歪扭扭,到后来的像模像样,再到最后的堪比专业。
她的朋友圈,从过去的死气沉沉,充满了各种转发的养生链接和心灵鸡汤,变得生机勃勃,充满了奶油和巧克力的香气。
再后来,她在小区楼下盘下了一个小门面,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甜品店。
店名很简单,就叫“琳家小筑”。
开业那天,小雨拉着我去了。
店面不大,但装修得很温馨。
原木色的桌椅,暖黄色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香气。
张琳穿着一身白色的厨师服,头发利落地盘在脑后,脸上化着淡妆,正忙着招呼客人。
她看到我们,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们来啦!”
那个笑容,和我记忆中那个在咖啡馆里无声流泪的女人,判若两人。
她变得自信,从容,整个人都在发光。
“生意不错啊。”我由衷地说道。
“还行,都是街坊邻居捧场。”她笑着给我们切了两块店里的招牌芝士蛋糕,“尝尝我的手艺。”
蛋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真好吃。”小雨赞不绝口。
张琳的脸上,露出了满足而骄傲的神情。
那种神情,我从未在王皓的身边看到过。
我们没有提王皓,一个字都没有。
那是一个横亘在我们之间,永远无法绕开,却又不必再提的名字。
离开甜品店的时候,小雨挽着我的胳膊,轻声说:“你看,离开一个错的人,真的可以获得新生。”
我点点头。
是啊。
张琳获得了新生。
那王皓呢?
他在那座陌生的海滨城市,是否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救赎?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我们就像两条曾经相交的线,在那个交点之后,便朝着各自的方向,渐行渐远,再无交集。
时间又过了很久,久到我几乎快要忘记这件事。
我和小雨结了婚,买了房,帕萨特也换成了一辆更适合家用的SUV。
生活平淡而幸福,波澜不惊。
一天,我带着老婆孩子去逛商场。
在地下停车场停车的时候,旁边一个车位上,一辆熟悉的昂克赛拉开了进来。
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正在跟副驾驶的人说着什么。
是王皓。
他看起来比几年前成熟稳重了许多,眉宇间少了当年的那份轻浮,多了几分沧桑。
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下来一个女人。
很年轻,很漂亮,打扮得很精致。
王皓很绅士地替她拿过包,两人有说有笑地朝着商场电梯口走去。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他回来了。
而且,他似乎过得很好。
他有了新的座驾(虽然还是那辆昂克赛拉,但保养得很好),有了新的女伴。
他好像已经彻底走出了过去的阴影,重新开始了他的生活。
我下意识地想躲开。
但小雨拉住了我。
“走吧,碰到了就打个招呼。”她的声音很平静。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们抱着孩子,迎着他们走了过去。
在电梯口,我们相遇了。
王皓也看到了我。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一丝尴尬,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好奇地打量着我们。
“好久不见。”我先开了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好久不见。”王皓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的目光落在小雨身上,又落在我怀里的孩子身上,最后停留在我的脸上。
“结婚了?”他问。
“嗯,孩子都两岁了。”我说。
“挺好,挺好。”他喃喃地说。
我们之间,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位是?”小雨微笑着看向他身边的女孩,打破了尴尬。
“哦,这是我同事,李娜。”王皓介绍道,然后又指了指我们,“这是我……以前的朋友,陈阳,和他太太。”
朋友。
他说的是“朋友”,而不是“发小”或者“兄弟”。
我的心里,最后那一点点波澜,也彻底平复了。
我们都长大了。
我们都接受了现实。
电梯来了。
“我们先上去了。”王皓说。
“嗯。”
他们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我们的视线。
在电梯门合上的最后一刻,我看到王皓,透过人群的缝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个眼神,我读懂了。
有歉意,有遗憾,但没有恨。
这就够了。
“走吧。”小雨拍了拍我的胳膊。
“嗯。”
我们走向了另一部电梯。
“心里难受吗?”小雨问。
我摇了摇头,笑了。
“不难受。就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快到足以抚平一切伤口,快到足以让所有惊心动魄的过往,都变成云淡风轻的回忆。
那件黑色的蕾丝内衣,那个充满了烟味和香水味的下午,那场歇斯底里的争吵,那个在咖啡馆里无声流泪的女人……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时间的长河,冲刷得干干净净。
如今,我们都站在了新的起点上。
他有他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
我们,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回到家,我把孩子哄睡着。
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点了一支烟。
我其实已经很久不抽烟了。
但今晚,我突然很想抽一支。
烟雾缭绕中,我又想起了王皓。
想起了我们一起逃课去网吧打游戏,一起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一起喝得酩酊大醉,躺在马路边上对着天空吹牛逼……
那些属于青春的,闪闪发光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
可是,我们终究是回不去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微信消息。
一个陌生的头像,一个陌生的昵称。
“我是王皓。”
我愣住了。
他怎么会有我的微信?
应该是从哪个共同好友那里要的吧。
我没有回复。
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来一条。
“我知道,当年的事,是我混蛋。一句对不起,可能弥补不了什么。但我还是想跟你说,对不起。”
“还有,替我跟张琳也说一声。我知道我没资格,但……我真的知道错了。”
“看到你现在过得很好,我挺为你高兴的。”
“祝你幸福。”
我看着那几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默默地打下两个字。
“祝你也是。”
点击,发送。
然后,我删除了对话框。
我站起身,掐灭了烟头,扔进垃圾桶。
回到卧室,小雨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
我轻轻地在她身边躺下,将她揽入怀中。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在她的脸上。
这一刻,我的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那件黑色的蕾丝内衣,它像一个楔子,打进了我原本平稳的生活,撬开了友情的裂缝,也让我窥见了人性的复杂与幽深。
它是一场风波的起点,也是一段关系的终点。
如今,风波早已平息。
而我,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因为朋友的背叛而痛苦纠结的年轻人。
我学会了接受,学会了放下,也学会了和过去和解。
生活,终究是要向前看的。
而我的幸福,就在我的身边,触手可及。
这就够了。
来源:茶淡暖更久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