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妈在客厅走来走去,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母兽。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妈在客厅走来走去,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母兽。
嘴里念念有词。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我们家晚晚一定能上个好一本。”
我妹林晚坐在沙发上,一边啃着冰西瓜,一边刷着手机,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妈,你别晃了,我头晕。”
我妈立刻停下脚步,凑过去,把风扇往她那边又推了推。
“哎哟我的心肝,妈不是着急吗?你这可是人生大事。”
我从房间里出来,倒了杯水。
客厅里的母女俩,像一出精心编排的二人转,每天都在上演。
而我,是那个永远杵在后台,连灯光都吝啬给予的道具。
我的成绩,她们一个字都没问过。
也是,在她们眼里,我能考上个大专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毕竟,我从小到大,拿回家的永远是第二名。
第一名,永远是我那“聪明绝顶”的妹妹,林晚。
“姐,你成绩查了吗?”林晚终于舍得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嘴角挂着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我喝了口水,温吞吞的,像我这个人。
“还没。”
“赶紧查查呗,别到时候连个三本都上不了,爸妈还得为你操心。”
我妈立刻接话,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她能考上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到时候赶紧找个学校读了,毕业出来找个工作,别在家里吃白饭。”
这话我从初中听到现在,耳朵已经起了茧。
我点点头,没说话,转身回了房间。
门关上的瞬间,我听见林晚压低了声音的嗤笑。
“妈,你看她那死样子,好像谁欠她八百万似的。”
“别管她,一个赔钱货。你赶紧准备准备,待会儿你王阿姨他们要来给你庆祝,妈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大虾。”
我坐在书桌前,窗外的阳光明晃晃的,晒得人发晕。
桌上的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我的高考成绩查询页面。
总分712。
这个分数,上全国最好的那两所大学,绰绰有余。
我关掉页面,打开了另一个文档。
那是一份竞赛保送生的拟录取名单公示。
我的名字,安静地躺在第一排。
学校,是比我第一志愿填报的大学,还要高一个档次的殿堂。
这是我藏了三年的秘密。
从我高一那年,我妈为了给林晚买一架上万块的钢琴,把我辛辛苦苦攒下来,准备参加竞赛培训的钱“借”走之后,我就懂了。
在这个家里,我没有后路。
我只能靠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我没去参加那个钢琴比赛也能拿奖的妹妹的庆功宴。
我借口不舒服,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客厅里的喧闹,麻将声,劝酒声,和我妈爽朗的笑声,像一堵厚厚的墙,把我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我们家晚晚就是聪明,从小就没让我操过心!”
“哎呀,这下好了,以后就是名牌大学生了,前途无量啊!”
“林姐,你可真有福气,两个女儿,一个比一个争气。”
一个亲戚大概是喝多了,大着舌头问。
“哎,你大女儿呢?考得怎么样啊?”
我妈的笑声卡了一下。
“她啊……就那样吧,能有书读就不错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我十几年来的努力,定义为“就那样吧”。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那块因为漏水而泛黄的印记,忽然就笑了。
也好。
被期待,也是一种负担。
这些年,她们所有的期待都给了林晚,我反而落得一身轻松。
可以安安静静地刷题,可以偷偷摸摸地参加各种竞赛,可以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自己身上。
录取通知书是三天后到的。
那天我正好不在家,去拜访我的竞赛辅导老师。
等我回来的时候,家里一片狼藉。
我妈坐在沙发上,眼睛红肿,像是刚哭过。
林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门摔得震天响。
我爸,那个在这个家里存在感稀薄得像空气一样的男人,蹲在墙角,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我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了?”
我妈看见我,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猛地站起来,一个巴掌就朝我脸上扇过来。
“你还有脸问怎么了?你这个扫把星!白眼狼!”
我偏头躲开了。
常年的营养不良让我看起来瘦弱,但反应速度,却被生活锤炼得异常敏捷。
她的巴掌落了空,身体因为惯性往前踉跄了一下。
“你还敢躲!”她更气了,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打死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妹妹的录取通知书呢?你是不是你给藏起来了?”
我愣住了。
林晚的录取通知书?
“什么通知书?”
“你还装!”我妈扑上来想抓我的头发,被我爸一把拦腰抱住。
“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你让我怎么好好说!”我妈在我爸怀里挣扎,声音尖利得刺耳,“邮递员说今天有我们家的录取通知书,肯定是晚晚的!结果我们翻遍了,哪儿都没有!不是她拿了是谁拿了?她嫉妒晚晚!她从小就嫉妒晚晚!”
我看着状若疯癫的母亲,忽然觉得很可笑。
嫉妒?
我为什么要嫉妒一个,需要靠偷走别人的人生,才能获得满足感的可怜虫?
“我没拿。”我冷冷地说。
“你撒谎!”
“我没必要撒谎。”我看着她的眼睛,“林晚考了多少分,你们心里没数吗?那个分数,能上什么学校,你们不清楚吗?一本线都够不上,哪来的录取通知书?”
我妈被我问得噎住了。
她当然清楚。
林晚的成绩,离一本线差了整整三十分。
这些天之所以大张旗鼓地庆祝,不过是自欺欺人,给自己和林晚脸上贴金罢了。
“你……你胡说!我们晚晚就是考得好!”她色厉内荏地嚷嚷。
“是不是胡说,去查查不就知道了?”我抱起手臂,靠在门框上,“哦,对了,我忘了,她好像不敢查成绩。”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戳破了林晚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
她房间的门“砰”地一声被拉开。
林晚双眼通红地冲出来,手里捏着一张被撕得粉碎的纸片。
“林朝!你满意了?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
她把手里的碎纸片狠狠砸在我脸上。
我没躲。
纸片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我低头看了一眼,那是一张高考成绩单的复印件。
上面的分数,521。
多么讽刺的数字。
“我的录取通知书呢?是不是你偷了!”林晚指着我,歇斯底里地吼。
“为了不让我上大学,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害我!”
我看着她扭曲的脸,忽然觉得,这十几年的戏,该落幕了。
“你的录取通知书?”我轻笑一声,从我的帆布包里,慢悠悠地掏出一份崭新的,带着油墨香气的快递文件袋。
“你说的是这个吗?”
文件袋上,收件人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我的名字。
林朝。
寄件方,是我填报的那所全国顶尖的大学。
我妈和林晚的眼睛,瞬间像被磁铁吸住一样,死死地钉在那个文件袋上。
“这……这是什么?”我妈的声音在发抖。
“我的录取通知书。”
我当着她们的面,撕开文件袋,抽出里面那张烫金的,设计精美的纸。
鲜红的印章,醒目的校名,还有我的名字和专业。
空气,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我妈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难以置信,再到一种近乎贪婪的狂喜。
林晚的脸,则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她死死地盯着那张通知书,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你怎么可能……考上这所大学……”
“为什么不可能?”我把通知书在她眼前晃了晃,“因为我每次都故意比你少考几分,让你拿第一,所以你就真的以为,你比我聪明?”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林晚的心脏。
她的身体晃了晃,扶住了门框才没有倒下。
“你……你是故意的?”
“不然呢?”我收回通知书,小心翼翼地放回文件袋里,“你以为我愿意陪你玩这种‘天才少女’的过家家游戏?”
“你!”林晚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妈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一把推开我爸,像一头饿狼一样朝我扑过来,目标明确——我手里的文件袋。
“给我!这是晚晚的!肯定是弄错了!收件人怎么可能是你!”
她的眼神里,是赤裸裸的贪婪和不讲道理。
在她心里,所有好的东西,都应该是林晚的。
我,不配。
我早有防备,侧身一闪,让她扑了个空。
“妈,你清醒一点。”我的声音冷得像冰,“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我的名字,林朝。身份证号也是我的。你想抢给谁?”
“我不管!这肯定是晚晚的!”她从地上爬起来,头发散乱,像个疯子,“你一个整天闷在房间里不声不响的书呆子,怎么可能考上这么好的大学!你一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对!一定是她偷了我的运气!”林晚也反应过来,立刻附和,“妈!她就是个贼!她偷了我的人生!”
我看着眼前这对颠倒黑白的母女,忽然觉得连生气都很多余。
跟蠢人,是讲不通道理的。
尤其,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蠢人。
“好啊。”我点点头,笑了。
我的笑,让她们俩都愣住了。
“既然你们觉得,这张通知书应该是林晚的,那……”
我顿了顿,在她们期待的目光中,从帆-布包的内层口袋里,又拿出了另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叠得整整齐齐的A4纸。
我慢条斯理地展开。
“那这个,你们又打算怎么说?”
那是一份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的获奖证书复印件,和一份由另一所顶尖大学发出的,保送预录取通知函。
时间,是高考前三个月。
也就是说,我甚至,都不需要参加高考。
如果说,刚才那份录取通知书是一颗炸弹。
那现在我手里的这份保送通知,就是一颗原子弹。
直接把她们俩,炸得外焦里嫩,魂飞魄散。
我妈的眼睛直了。
她死死地盯着那份保-送通知,嘴巴一张一合,像一条缺水的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晚的脸,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了,那是一种血色尽失的灰败。
她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软软地沿着门框滑了下去。
“保……保送?”
一直蹲在墙角沉默抽烟的父亲,也猛地抬起头,手里的烟头掉在地上,烫到了手都毫无知觉。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和我妈如出一辙的震惊和茫然。
是啊,他们怎么会知道呢?
他们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的学习。
他们不知道我每天晚上学到几点。
他们不知道我刷完了多少本竞赛题集。
他们不知道我为了省下饭钱去买辅导资料,每天中午只啃一个干巴巴的馒头。
他们甚至不知道我的班主任是谁。
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一个用来衬托林晚这朵“红花”的,不起眼的“绿叶”。
现在,这片绿叶,突然开出了一朵比红花还要娇艳百倍的花。
他们,懵了。
“这……这也是你的?”我妈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不然呢?”我反问,把那份通知在她眼前又展示了一下,“上面还是我的名字,林朝。”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妈,我本来想,第一份通知书,给你们一个交代,也算尽了我做女儿的本分。”
“毕竟,那所大学离家近。我以后,还能常回来看看。”
“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
我把那份保送通知,和获奖证书,小心地收好。
然后,当着她们的面,把我刚刚拿出来的那份,凝聚了我三年心血考来的录取通知书,从中间,“嘶啦”一声,撕成了两半。
然后,再对折,“嘶啦”,四半。
“嘶啦——”
“嘶啦——”
我撕得很慢,很有耐心。
那清脆的撕纸声,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每一声,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
“你……你疯了!”我妈第一个尖叫起来,扑上来想抢救那些碎片,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松开手,纸屑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
落在她散乱的头发上,落在林晚灰败的脸上,落在这个让我感到窒息的,所谓的“家”的每一个角落。
“对,我疯了。”我看着她,笑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被你们逼疯的。”
“林朝!你这个孽障!”我妈瘫坐在地上,指着那些碎片,哭天抢地,“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全国最好的大学啊!你就这么给撕了?你对得起谁啊你!”
“我谁都对得起。”我擦掉眼泪,看着她,“我唯一对不起的,是我自己。”
“我对不起那个为了省钱买书,饿到胃疼的自己。”
“我对不起那个发着高烧,还要躲在被子里刷题的自己。”
“我对不起那个每次拿了奖,却只能偷偷藏起来,不敢让你们知道的自己。”
“妈,你知道吗?高一那年,你从我存钱罐里拿走的那三千块钱,是我准备去参加物理竞赛集训的报名费。”
“我求了你很久,我说那对我真的很重要。”
“你是怎么说的?”
我模仿着她的语气,尖酸而刻薄:“‘一个女孩子家,学那些有什么用?你妹妹要学钢琴,那是陶冶情操,以后嫁人都有面子!你读再多书,以后还不是要嫁人,都是赔钱货!’。”
我妈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的脸色,比林晚还要难看。
那段记忆,显然也并不光彩。
“我……”她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
“你没钱,你没钱给林晚买上万的钢琴,却有钱给她买最新款的手机,买名牌的衣服和鞋子。”
“而我呢?我穿的,永远是她淘汰下来的旧衣服。我用的,永远是她用剩下的旧东西。”
“就连过年,她有一百块的压岁钱,我只有十块。你还告诉我说,姐姐要让着妹妹。”
“凭什么?”
我往前走了一步,逼视着她。
“妈,你告诉我,凭什么?”
“我们都是你的女儿,凭什么她就是心肝宝贝,我就是地里的烂泥?”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一下,砸在她的心上。
她被我逼得连连后退,最后跌坐在沙发上,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我……我没有……”她的辩解,苍白无力。
“没有?”我冷笑,“你敢说你没有?”
“从小到大,家里只要有一个鸡蛋,你一定是先夹给林晚。”
“只要有一块肉,你也一定是先放在她的碗里。”
“有一次我病了,发高烧,想吃个水果罐头。你骂我嘴馋,说家里没钱。”
“可是转头,你就给林晚买了一个一百多块的芭比娃娃,因为她只是在商场里多看了两眼。”
“这些,你都忘了吗?”
一件件,一桩桩,那些被我尘封在记忆深处的,被忽略,被轻视,被当成理所当然的牺牲,此刻像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
我爸蹲在墙角,把头埋得更深了,肩膀微微耸动。
他在哭。
这个懦弱的男人,他什么都知道,但他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
他的沉默,是和我妈的偏心一样,刺伤我的帮凶。
林晚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嫉妒和怨恨,而是……恐惧。
她可能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一直被她踩在脚下,沉默寡言的姐姐,心里竟然积压了这么多的怨气。
“所以,从那天起,我就发誓。”我收回目光,声音恢复了平静。
“我再也不会向你们要一分钱。”
“我再也不会对你们抱有任何期待。”
“我要靠我自己,离开这个家,越远越好。”
“这张被我撕掉的通知书,”我指了指地上的纸屑,“就当是我,还给你们这十八年的生养之恩。”
“从此以后,我们两清了。”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回了房间。
我需要收拾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几件换洗的衣服,几本我舍不得扔的专业书。
我把它们一件一件,放进我的旧帆布包里。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很久,我妈的哭声才再次响起来,但这一次,不再是撒泼打滚的嚎哭,而是一种压抑的,带着悔恨的呜咽。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晚晚从小身体不好,又比你嘴甜会撒娇……”
“我以为……我以为你懂事,不会计较这些……”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靠在门上,无声地笑了。
多可笑的借口。
身体不好?林晚能一口气吃掉一整个八寸的生日蛋糕,她打我的时候,力气比谁都大。
嘴甜会撒娇?那不过是她用来索取和掠夺的武器。
而我,只是因为“懂事”,就活该被牺牲,被无视。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你很懂事”,更恶毒的绑架了。
“姐……”
林晚的声音,怯生生地在门口响起。
我回头,看见她站在那里,脸色苍白,手里捏着一个已经洗得发白的布娃娃。
那个布娃娃,是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爸唯一一次出差,从外地给我带回来的礼物。
我宝贝得不得了,每天晚上都要抱着睡。
后来,林晚看见了,哭着闹着非要。
我妈二话不说,从我怀里抢过去,塞给了她。
我哭了一整晚,第二天眼睛肿得像核桃。
我妈看见了,还骂我小心眼,为了一个破娃娃跟妹妹置气。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拥有过任何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玩具。
“这个……还给你。”林晚把布娃娃递过来,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看着那个布娃娃,它的一只眼睛已经掉了,裙子也破了几个洞。
就像我那段,残破不堪的童年。
“不用了。”我淡淡地说,“我已经不想要了。”
不管是这个娃娃,还是你们所谓的亲情。
我都,不想要了。
林晚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血色,又褪去了一分。
我拉上帆布包的拉链,背在身上。
不是很重,却像是我全部的人生。
我走出房间,没有再看客厅里的任何一个人。
我打开大门,外面的阳光,刺眼得让我几乎睁不开眼。
“朝朝!”
我爸突然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你真的要走?”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含的颤抖和……祈求?
“嗯。”
“那……那你去哪里?”
“去我该去的地方。”
“钱……钱够不够?爸给你拿点……”
“不用了。”我打断他,“我说过,我们两清了。”
说完,我迈开脚步,走进了那片灿烂的阳光里。
身后的门,“砰”的一声,被风带上了。
隔绝了所有的哭喊,忏悔,和挽留。
我没有回头。
一次都没有。
我去了火车站,买了最近一班去往北京的火车票。
坐在候车大厅里,周围人声鼎沸,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安静。
我拿出手机,开机。
几十个未接来电,大部分是我妈和我爸的,还有几个是林晚的。
我一个一个,全部拉黑。
然后,我给我小姨打了个电话。
小姨是我妈的亲妹妹,但性格却和我妈截然相反。
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感受到温暖的亲人。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朝朝?”小姨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小姨。”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又欺负你了?”小姨何等聪明,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听见了小姨长长的一声叹息。
“唉……你妈她……她就是个拎不清的糊涂蛋!”
“朝朝,你做得对。离开那个地方,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你现在在哪里?来小姨这里,小姨养你!”
我摇摇头,眼眶有些发热。
“不用了小姨,我已经长大了,可以养活自己了。”
“我现在在去北京的火车上。”
“去北京?”小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的保送……是北京的大学?”
“嗯。”
“好!好!好!”小姨一连说了三个好,声音里是真切的为我高兴,“不愧是我的外甥女!有出息!”
“到了北京,安顿下来,第一时间给小姨报平安。钱够不够?不够小姨马上给你转!”
“够的,小姨。”我笑着说,“我高中的奖学金,还有稿费,存了一些。”
是的,我除了拼命学习,还利用课余时间,给一些杂志和公众号写稿。
这也是我能攒下钱,并且不被我妈发现的秘密。
“那就好,那就好。”小姨絮絮叨叨地叮嘱了我很多,比如注意安全,不要相信陌生人,要好好吃饭,不要委屈自己。
我一边听,一边点头,心里暖洋洋的。
挂了电话,火车也开始检票了。
我背着我的帆布包,随着人流,走上站台。
汽笛长鸣,火车缓缓开动。
窗外的城市,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知道,我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开始。
到了北京,联系我的竞赛辅导老师,他帮我联系了学校的招生办。
因为我是保送生,档案和手续都齐全,入学手续办得异常顺利。
学校给我安排了最好的宿舍,四人间,上床下桌,有空调和独立卫浴。
我的三个室友,也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学霸,性格开朗,很好相处。
我把我的故事,当成一个笑话讲给了她们听。
她们听完,没有笑,反而一脸心疼地看着我。
“朝朝,你以后就把我们当成你的家人。”
“对!谁敢欺负你,我们帮你削他!”
“以后你的生日,我们给你过!蛋糕买最大的!”
我看着她们真诚的脸,笑着笑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原来,被人放在心上,是这种感觉。
大学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还要精彩。
我像是掉进米缸里的老鼠,疯狂地吸收着知识的养分。
我参加了学校的辩论队,在唇枪舌战中,学会了如何清晰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我加入了学生会,在组织各种活动中,锻炼了我的沟通和协调能力。
我拿了国家奖学金,用那笔钱,给自己报了一个驾校,还买了一台新的笔记本电脑。
我不再是那个躲在角落里,沉默寡言的林朝。
我变得自信,开朗,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事业。
期间,小姨来看过我一次。
她给我带了许多家乡的特产,拉着我的手,说我长高了,也长胖了,气色比以前好多了。
吃饭的时候,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提起了我妈他们。
“你走之后,你妈大病了一场。”
“你妹妹……林晚,因为成绩太差,又没有通知书,最后只能去读一个很偏远城市的专科学校。听说,在学校里也不怎么合群。”
“你爸……他老了很多。”
小姨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朝朝,你……恨他们吗?”
我放下筷子,想了很久。
恨吗?
好像也谈不上了。
那些曾经让我痛不欲生的伤害,在时间和距离的冲刷下,已经变得模糊。
我现在,过得很好。
好到,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回顾那些不愉快的过去。
“不恨了。”我说,“只是,也回不去了。”
小姨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大三那年,我代表学校,去参加一个国际性的学术交流会。
在会上,我遇到了一个很优秀的学长。
他叫周屿,是隔壁大学的研究生,温文尔雅,博学多才。
我们很谈得来,从天体物理,聊到莎士比亚。
交流会结束后,他开始追我。
他会记得我的喜好,在我来例假的时候,给我送来热乎乎的红糖姜茶。
他会支持我的所有决定,在我为了一个项目熬夜的时候,默默地陪在我身边,给我递上一杯咖啡。
在他面前,我不需要“懂事”。
我可以撒娇,可以任性,可以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
我们在一起了。
毕业后,我拿到了国外一所顶尖大学的全额奖学金,硕博连读。
周屿也申请了同一所学校的博士后。
我们一起去了那个陌生的国度,开始了新的生活。
出国前,我回了一趟家。
不是那个让我窒息的家,而是小姨家。
小姨给我做了一大桌子菜,比过年还丰盛。
吃饭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而又迟疑的声音。
“是……是朝朝吗?”
是我妈。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朝朝,妈知道错了……你回来吧,好不好?”
“晚晚她……她退学了,跟一个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几个月都不回一次家……”
“你爸他……他身体也不好,前阵子查出来高血压……”
“家里现在,就我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悔恨。
我能想象得到,电话那头,她佝偻着背,满头白发的样子。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后天的飞机,去美国读书。”我平静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很久,她才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那……那你走之前,能回家看看吗?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我最爱吃的红烧肉?
我愣了一下,随即想笑。
我从来不爱吃红烧肉。
因为每一次,那盘红烧肉端上桌,所有的肉,都会被她夹到林晚的碗里。
留给我的,只有几块用来染色的土豆,和油腻腻的汤汁。
她甚至,连我最基本的喜好,都一无所知。
“不了。”我轻轻地说,“我还有事。”
“妈……”
我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然后,关机。
小姨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冲她笑了笑:“小姨,我们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那天晚上,我睡在小姨给我准备的,铺着崭新被褥的床上。
房间里,有淡淡的阳光的味道。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狭小拥挤的家。
我妈和林晚,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嗑瓜子。
瓜子壳吐了一地。
我爸在厨房里,笨拙地洗着碗。
我推开门进去,他们没有一个人回头看我。
我就像一个透明的幽灵。
我在那个家里走来走去,看着墙上泛黄的奖状,看着书桌上堆满的习题册,看着阳台上那盆快要枯死的吊兰。
最后,我走到我的房间门口。
门上,贴着一张林晚画的画,画上是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
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林晚的房间。
我的房间,早就已经不是我的了。
我笑了笑,转身,走出了那个家。
这一次,我走得没有丝毫留恋。
我一直往前走,走过长长的,黑暗的走廊。
走廊的尽头,是一片刺眼的光。
光里,周屿正站在那里,微笑着向我伸出手。
我跑过去,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
“走吧。”他说。
“嗯。”我点点头。
我们一起,走进了那片灿烂的光里。
后来,我听小姨说。
我妈在我挂了电话之后,一个人在家里,枯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她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把林晚留在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打包扔了出去。
然后,她去报了一个老年大学,学起了书法和画画。
我爸也开始注重养生,每天早睡早起,去公园里打太极。
他们好像,终于开始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了。
至于林晚,她后来嫁给了那个当初让她退学的男人。
那个男人没有正经工作,脾气暴躁,还喜欢赌博。
她过得,很不好。
有一次,她喝醉了酒,给我小姨打电话,哭着说她后悔了。
她说,如果当初没有偷我的通知书,如果当初她能对我好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小姨把这些话转述给我的时候,我正在和周屿一起,在阿尔卑斯山滑雪。
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我看着远处连绵的雪山,轻轻地说:“小姨,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是啊,没有如果。
人生不是一道可以反复演算的数学题。
走错了,就是走错了。
那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抹平。
我可以选择原谅,但无法选择忘记。
我可以选择和解,但无法选择回到过去。
我的路,在前方。
很长,很远,但充满了阳光和希望。
博士毕业后,我和周屿在美国的一家顶尖科研机构,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我们在郊区买了一栋带花园的小房子。
我亲手在花园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
春天有郁金香,夏天有玫瑰,秋天有菊花,冬天有腊梅。
闲暇的时候,我喜欢搬一把躺椅,坐在花园里,看书,喝茶,晒太阳。
周屿会给我准备好切好的水果和点心。
我们的生活,平淡,却很幸福。
有一年圣诞节,我意外地收到了一份从国内寄来的快递。
没有寄件人信息。
我拆开,里面是一条手工编织的,深灰色的围巾。
针脚很粗糙,甚至有些地方还漏了针。
一看,就是新手织的。
里面还有一张卡片,上面用一种很笨拙的字体写着:
“朝朝,天冷了,注意保暖。爸爸。”
我拿着那条围巾,在门口站了很久。
周屿走过来,从身后抱住我。
“怎么了?”
我摇摇头,把脸埋在他的怀里,眼泪,无声地浸湿了他的毛衣。
那是十八年来,我第一次,收到来自父亲的,迟到的礼物。
我没有戴那条围巾。
我把它洗干净,叠好,放在了衣柜的最深处。
就和我那段,被尘封的过去一样。
不触碰,不打扰,让它,静静地躺在那里。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我们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在各自的世界里,努力地,过好自己的人生。
这就,足够了。
来源:叶落暮为邻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