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一个天气很好的下午,一辆失控的货车,终结了我,江楚,短暂又不算成功的一生。
我“死”了。
在一个天气很好的下午,一辆失控的货车,终结了我,江楚,短暂又不算成功的一生。
至少,在所有人看来是这样。
此刻,我正坐在市中心一间租来的公寓里,面前的巨大显示器上,正是我自己的追悼会现场。
高清摄像头,实时转播,收音效果也好得惊人。
我那个能干的律师朋友老周,甚至贴心地准备了几个机位,方便我全方位、多角度地欣赏这场为我举办的、盛大的告别。
我端着一杯速溶咖啡,看着屏幕里我那张被放大到有些失真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我,笑得挺灿烂的,是我大学毕业时拍的,那时候还相信努力就能改变一切。
真傻。
我妈的哭声最先透过音响传来,尖利,高亢,像一把钝刀子在来回锯着木头。
“我的女儿啊!我的楚楚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你让妈可怎么活啊!”
她一边嚎,一边试图往我那口据说价值不菲的楠木棺材上扑。
我爸和我姐江澜,一左一右地架着她。
“妈,您别这样,您身体要紧啊!”我姐江澜眼圈红红的,声音沙哑,听起来情真意切。
我爸则沉默着,一个劲儿地叹气,花白的头发在灵堂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萧瑟。
好一派父慈母爱、姐妹情深的感人画面。
我呷了一口咖啡,烫得舌头发麻。
如果不是半个月前,我因为胃出血住院,在病房门口听见他们的真心话,我可能真的会被感动。
“这个江楚,就是不让人省心!年纪轻轻搞什么胃出血,这要是耽误了她下个月那个大单子,咱们家房贷谁还?”这是我妈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满是焦虑。
“妈,你小点声。她就是太拼了,活该。不过话说回来,她那个单子提成不少吧?正好,我看上一个爱马仕,等她钱到手了,您帮我要。”这是我姐江澜,语气里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算计。
“唉,女儿太能干了也愁人啊。她那个律师朋友老周说,她最近在咨询立遗嘱的事,你说她是不是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我爸的声音,永远是那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立遗嘱?那敢情好啊!她无儿无女的,钱不留给我们,还能给谁?最好多留点给涛涛,我儿子可是她亲外甥!”我妈的声音瞬间高昂起来,充满了希望。
那一瞬间,我攥着缴费单的手,冰凉。
胃里的灼痛,远远比不上心里的寒意。
我是家里的提款机,是姐姐的攀比工具,是他们安享晚年的终极保障。
唯独,不是他们的女儿,他们的妹妹。
所以,我策划了这场“死亡”。
我想看看,拿掉“提款机”这个身份后,我在他们心里,还剩下什么。
屏幕上,我妈哭得差不多了,被我姐扶到一旁坐下。
她抽噎着,眼睛却不住地往来吊唁的宾客身上瞟,特别是那些看起来西装革履、像是公司高管的人。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在估算,这些人会给多少份子钱。
我姐江澜则忙着和人寒暄,得体地接受着安慰,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悲伤。
她的眼神,却总是不经意地扫过灵堂的布置,扫过我那张黑白照片。
我猜,她是在计算这场葬礼的规格,够不够她在朋友圈里发一篇声泪俱下的长文,来彰显我们“感天动地”的姐妹情。
我爸,依旧沉默。
他一个人走到角落,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或许,他还是有一点点难过的吧?
毕竟,我是他亲生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就听见他对我姐夫说:“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江楚那几套房子,还有她公司股份,老周那边怎么说?”
姐夫凑过去,压低声音:“爸,你放心。老周说,后事处理完就开家庭会议,宣布遗产。我打听过了,江楚没结婚没孩子,第一顺位继承人就是您和妈。”
我爸点了点头,又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
“那就好,那就好啊。”
那口气,吐得如释重重重负。
我笑了。
咖啡已经冷了,苦涩得像中药。
我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空荡荡的房间里,这声响格外刺耳。
我看着屏幕里那一张张熟悉的脸,他们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
此刻,却像一群围着尸体、准备分食的秃鹫。
我的视线在人群里搜索。
终于,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我看到了他。
江河。
我的傻弟弟。
他和我不是一个妈生的。是我爸年轻时犯的错,后来那个女人走了,就把刚满月的他扔在了我们家门口。
我妈因此恨了他二十多年。
从小到大,家里所有不顺心的事情,都成了我妈辱骂他的理由。
“扫把星!”
“跟你那个不要脸的妈一样!”
“要不是你,我们家会这样?”
他就在这样的咒骂声中,沉默地长大。
家里人都不待见他,包括我姐江lan。
只有我,偶尔会偷偷塞给他一点零花钱,给他买一本他想要的漫画书。
因为我知道,他也苦。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就那么安静地站着,低着头,一动不动。
他没有哭,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交头接耳。
他就站在那里,仿佛和整个喧闹的灵堂格格不入。
像一尊孤独的雕像。
我有点失望。
连他,也不为我难过吗?
就在这时,一个镜头拉近,对准了他。
我看见,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他一直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脸。
可是,我看见有水滴,一滴,两滴,砸在他脚下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他哭了。
没有声音,没有表情,就那么无声地流着眼泪。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又酸,又胀,又疼。
这个家里,原来真的有那么一个人,是在为我的“死亡”而真心实意地悲伤。
不是为了我的钱,不是为了我的房子,不是为了那些冷冰冰的遗产。
只是为了我,江楚,这个人。
这就够了。
我拿起手机,给老周发了条信息。
“计划,可以开始了。”
追悼会结束后的第三天,家庭会议如期举行。
地点就在我那套视野最好的大平层里。
我依然坐在我的监控室里,看着我爸、我妈、我姐江澜和姐夫,正襟危坐地坐在我亲自挑选的意大利进口沙发上。
他们的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期待和一丝紧张。
江河也来了。
他被我妈安排坐在离沙发最远的一个小板凳上,像个局外人。
他看起来更憔셔了,眼窝深陷,嘴唇干裂。
老周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表情严肃地坐在他们对面,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叔叔,阿姨,江澜,根据江楚生前立下的视频遗嘱,今天我将向各位公布她的遗产分配方案。”
我妈清了清嗓子,迫不及待地问:“老周啊,你就直说吧,楚楚都留了些什么?她一个女孩子家,平时花钱也大手大脚,没剩下多少吧?”
这话说得,可真是虚伪到了极点。
我姐江澜轻轻碰了她一下,嗔怪道:“妈,说什么呢!妹妹刚走,我们说这些干什么。”
嘴上这么说,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老周手里的文件夹。
老周没理会她们的表演,打开了文件夹,也打开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
电脑连接着客厅的大电视。
很快,我的脸就出现在了电视屏幕上。
这是我“出事”前一个星期录好的。
视频里的我,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但眼神很平静。
“爸,妈,姐。”
我一开口,我妈的眼泪又来了。
“我的楚楚啊!你这是录了什么啊!”
“妈,您先别激动,听楚楚说。”我姐“体贴”地安抚着。
视频里的我,笑了笑,那笑容有点冷。
“当我委托老周播放这段视频的时候,说明我已经不在了。我名下的财产,包括三套房产,一辆车,以及我公司40%的股份,还有我账户里所有的现金,总价值,老周应该已经跟你们算过了。”
我看到我爸妈和姐姐的眼睛,瞬间亮了。
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贪婪的光。
“根据律师的建议,这些财产,将按照如下方式进行分配。”
视频里的我停顿了一下。
客厅里的三个人,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我名下位于市中心的大平层,价值约一千二百万,我决定……捐赠给市儿童福利院。”
“什么?!”我妈第一个尖叫起来。
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电视里的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说什么?捐了?她疯了吗!那是我们的!”
我爸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铁青。
我姐江澜的表情最精彩,震惊、愤怒、嫉妒,交织在一起,让她美丽的脸庞都有些扭曲。
“江楚!你凭什么!”她冲着屏幕吼道。
视频里的我,仿佛能听到他们的声音,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
“我名下位于郊区的别墅,价值约八百万,我决定……捐赠给我母校的贫困生助学基金。”
“疯了!这个死丫头绝对是疯了!”我妈气得浑身发抖,开始口不择言。
“我们养她这么大!她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把钱给外人,都不给我们!”
“反了她了!老周,这份遗嘱我不认!她肯定是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录的!”我爸一拍桌子,冲着老周吼道。
老周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叔叔,江楚在录制这份遗嘱时,有公证人员在场,精神状态评估报告也显示,她当时神志完全清醒。”
“我不信!我不信!”我妈瘫坐在沙发上,开始撒泼打滚。
视频里的我,还在继续。
“我名下的保时捷跑车,我决定……赠予我的律师,周正先生,以感谢他多年来对我的帮助。”
老周适时地咳嗽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受宠若惊”的表情。
我姐夫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早就觊觎我那辆车很久了。
“至于我公司40%的股份,以及我个人账户里剩余的全部现金……”
视频里的我,再次停顿。
这一次,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爸妈和我姐,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死死地盯着屏幕,等着最后的宣判。
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我决定,全部成立一个流浪动物救助基金。”
“并且,由我的弟弟,江河,担任该基金的唯一执行人。”
“轰”的一声。
我感觉我家的客厅,像被投下了一颗炸弹。
“江河?!”
“凭什么给他?!”
“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外人!一个扫把星!”
我妈的咒骂,我姐的尖叫,我爸的怒吼,混杂在一起,几乎要掀翻屋顶。
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射向了那个一直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少年。
江河。
他缓缓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满是震惊和茫然。
他看着屏幕里的我,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视频里的我,目光仿佛穿透了屏幕,温柔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江河,我知道你一直想开一个画室,但你善良,见不得那些小可怜在外面受苦。”
“现在,姐姐把钱给你。你可以用这笔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你可以救助它们,也可以……去追逐你自己的梦想。”
“不要听别人的话,不要在乎别人的眼光。姐姐只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这是姐姐,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视频结束,屏幕黑了下去。
客厅里,一片死寂。
然后,是更猛烈的爆发。
“我不服!我绝对不服!江楚的钱是我们的!凭什么给这个野种!”我姐江澜第一个跳了起来,面目狰狞。
“对!他有什么资格!我们辛辛苦苦把江楚养大,他做过什么?他就是一个吃白饭的!”我妈也跟着附和,唾沫横飞。
我爸阴沉着脸,走到江河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江河,这笔钱,你不能要。你把它交出来,我们是一家人,钱应该由我们统一分配。”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我看着屏幕里的江河。
他瘦弱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他看着我爸,看着我妈,看着我姐,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夹杂着悲伤的愤怒。
“我不要钱。”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我只要我姐。”
“你们把姐姐还给我。”
他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
那一刻,我妈愣住了,我姐也愣住了。
我爸脸上的威严,也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们大概从来没想过,这个在家里逆来顺sus的“傻子”,会用这样的方式反抗他们。
“你……你说什么胡话!”我妈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骂道,“你姐已经死了!死了!现在说的是钱的事!”
“是啊,你们只关心钱。”江河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从姐姐‘走’了到现在,你们除了哭丧,就是在算她留下了多少钱。”
“你们有谁,是真心地为她掉过一滴眼泪吗?”
“你们有谁,问过她这几年过得开不开心吗?”
“你们只知道问她要钱,买房,买车,给外甥交天价的学费!”
“你们把她当成什么了?!”
他站了起来,瘦高的身影像一棵倔强的白杨。
他指着那台漆黑的电视屏幕,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姐姐她……她有多累,你们知道吗?她胃出血住院,你们去看过她一次吗?你们只关心她会不会耽误赚钱!”
“你们不配做她的家人!”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
是我爸打的。
他用尽了全力,江河的脸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
“反了你了!你个小!敢这么跟我们说话!”我爸气得浑身发抖。
“我说错了吗?”江河捂着脸,倔强地看着他,眼睛里燃烧着火焰,“你们就是一群吸血鬼!是你们逼死了姐姐!”
“你给我滚!滚出这个家!”我妈冲过来,对我弟弟又推又打,“拿着你那个死人姐姐给你的臭钱,滚!永远别回来!”
我姐江-澜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江河,你别忘了,你姓江,你身上流着江家的血。这笔钱,你今天必须交出来。”她幽幽地开口,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江河笑了。
他擦掉嘴角的血迹,看着这一家人的丑恶嘴脸,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决绝。
“好。”他说。
“我滚。”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没有一丝留恋。
我看着他的背影,孤独,瘦弱,却又挺得笔直。
我的心,像是被泡在了柠檬水里,又酸又涩。
就在江河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
我按下了早就准备好的另一个按钮。
客厅的门,“嘀”的一声,从外面被锁上了。
同时,那台漆黑的电视屏幕,再一次亮了起来。
屏幕上出现的,不是我的录像。
而是客厅的实时监控画面。
刚才发生的一切,他们丑陋的嘴脸,恶毒的咒骂,贪婪的算计,全都在屏幕上循环播放。
声音,被放大了好几倍,在客厅里回响。
“她肯定是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录的!”
“凭什么给这个野种!”
“我们辛辛苦苦把江楚养大……”
我爸、我妈、我姐,全都僵在了原地。
他们的脸色,从愤怒,到震惊,再到惊恐,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他们看着屏幕上那个丑态百出的自己,仿佛在看一场荒诞的默剧。
江河也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 bewildered地看着屏幕。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妈的声音在发抖。
老周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宣布:“各位,根据江楚小姐的安排,好戏才刚刚开始。”
说完,他朝书房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书房的门,缓缓打开。
我,江楚,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微笑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爸,妈,姐。”
我看着他们石化的表情,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好久不见,你们……想我了吗?”
整个客厅,安静得能听到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我妈的嘴巴张成了“O”型,眼睛瞪得像铜铃,她指着我,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鬼……鬼啊!”
她尖叫一声,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可惜,这次没人去扶她了。
我爸和我姐江澜,也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脸色煞白,浑身僵硬,直勾勾地看着我,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你……你不是死了吗?”我爸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极致的恐惧。
“是啊,我‘死’了。”我一步一步地走向他们,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像是在敲击他们脆弱的神经。
“可是,阎王爷说,我阳寿未尽,因为我还有一群‘情深义重’的家人,在等着分我的遗产呢。”
我走到我姐江澜面前,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茶几,发出一声闷响。
“姐,”我笑吟吟地看着她,“我那口楠木棺材,睡着舒服吗?哦,不对,你没机会睡。不过没关系,那场葬礼的规格,够你在朋友圈里收获几百个赞了吧?”
江澜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又转向我爸。
“爸,我的那几套房子,还有公司股份,您算清楚了吗?够不够您安享晚年?”
我爸的脸色,已经变成了猪肝色。他看着我,眼神里除了恐惧,还有一丝恼羞成怒。
“你……你这个逆女!你竟然装死来骗我们!”
“骗?”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声音冷得像冰,“我骗你们什么了?”
“我骗你们,我辛辛苦苦赚钱给你们还房贷,给姐姐买名牌包,给外甥上贵族学校了吗?”
“我骗你们,我累到胃出血住院,你们却只关心我的单子能不能签,奖金能不能到手了吗?”
“还是我骗你们,在我‘死’后,你们没有一丝悲伤,只想着怎么瓜分我的财产,甚至辱骂那个唯一为我流泪的人?!”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句句质问,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地插进他们的心脏。
他们被我问得哑口无言,步步后退。
我没有理会他们。
我转身,走向那个从我出现开始,就一直愣在原地的少年。
江河。
他呆呆地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我,又怕我只是一个幻影。
“姐……”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沙哑得厉害。
“是我。”我走到他面前,伸手,轻轻擦掉他嘴角的血迹,然后,把他红肿的脸颊捧在手心。
“傻弟弟,姐姐回来了。”
温热的触感,让他终于确定,我不是鬼,不是幻觉。
他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他一把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哭得撕心裂肺。
“姐……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他的眼泪,滚烫,浸湿了我的连衣裙。
我抱着他瘦弱的身体,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心里最后一点坚冰,也彻底融化了。
“傻瓜,”我的声音也哽咽了,“姐姐怎么会不要你呢?姐姐只是……想看一场戏。”
“一场,关于人性的戏。”
我抬起头,冷冷地看向沙发旁那三个面如死灰的人。
“现在,戏看完了。”
我笑着,对他们,也对怀里的江河说。
“遗产,都是你的。”
我说完这句话,客厅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我爸和我姐的脸上,是一种混杂着嫉妒、不甘和恐惧的复杂表情。
而江河,他从我怀里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错愕。
“姐,我不要。”他用力地摇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好好的。”
“我知道。”我摸了摸他的头,就像小时候一样。
“但是,这些东西,本来就该是你的。”
我转过身,重新面对那三位我所谓的“家人”。
“爸,妈(虽然她还晕着),姐。你们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没等他们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从小到大,你们告诉我,我是姐姐,就该让着妹妹。所以,江澜抢我的玩具,弄坏我的作业,最后挨骂的总是我。”
“你们告诉我,女孩子读书没用,早晚要嫁人。所以,我考上重点大学那年,你们想让我把录取通知书让给落榜的江澜,让她去读个三本,因为‘女孩子有个大学文凭就行了’。”
“是我跪在地上求你们,是我保证大学所有费用自己挣,我才换来了上学的机会。”
“大学四年,我一天打三份工,累到在图书馆里晕倒。你们呢?你们拿着我寄回去的生活费,给江澜买了最新款的手机。”
我每说一句,他们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这些被他们刻意遗忘的过去,被我一件件翻出来,摊在阳光下,散发着腐烂的气味。
“毕业后,我进了设计公司,从最底层的助理做起。为了一个方案,我可以三天三夜不合眼。我拼了命地往上爬,不是因为我有多热爱这份工作,而是因为我知道,我没有家,我没有退路,我只能靠自己。”
“可我成功了之后呢?你们又是怎么对我的?”
我看向我爸。
“您说,您年纪大了,想换个大点的房子安享晚年。我二话不说,拿出我所有的积蓄,付了这套大平层的首付,房贷我一个人还。结果呢?您转头就把老房子过户给了姐姐,说是给她的婚房。”
我爸的嘴唇哆嗦着,想辩解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又看向我姐江澜。
“姐,你说你羡慕同事开宝马,我给你买了。你说你想让涛涛上最好的国际学校,一年几十万的学费,我付了。你说你看上一个限量版的包,我托朋友从国外给你带回来。”
“我以为,我对你们好,你们总有一天,会看到我的付出,会真心待我。我错了。”
“在你们眼里,我不是女儿,不是妹妹,我只是一个会走路的钱包,一个予取予求的提款机。”
“我的喜怒哀乐,我的健康死活,你们从不关心。你们只关心,这个提款机,还能不能吐出钱来。”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扎在我的心上。
也扎在他们的脸上。
“所以,我想知道。”我深吸一口气,“如果这个提款机,坏了呢?你们会怎么样?”
“结果,你们都看到了。”我指了指那台还在循环播放着他们丑态的电视,“你们让我很失望,但又一点都不意外。”
“江楚……”我姐江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试图走过来拉我的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楚楚,你听我们解释,我们……我们只是一时糊涂,我们是爱你的啊!”
“爱我?”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爱我,就是在我‘死’后,第一时间算计我的遗产?爱我,就是为了钱,把那个唯一真心为我哭泣的弟弟,赶出家门?”
我甩开她的手,厌恶地看着她。
“收起你那套虚伪的嘴脸吧,江澜。我看着恶心。”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江河身上。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眼泪已经干了,只剩下满脸的心疼。
“这个家里,只有他。”我指着江河,一字一句地对那三个人说,“只有他,把我当成姐姐,当成家人。”
“所以,我的东西,我的钱,我的房子,我的一切,都只属于他。”
“你们,”我环视着他们,眼神冰冷,“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你敢!”我爸终于爆发了,他指着我的鼻子,气急败坏地吼道,“我是你老子!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凭什么不给我!”
“你给的?”我笑了,“你给了我什么?给了我生命吗?那我谢谢你。但是,从我十八岁以后,我没花过家里一分钱。这十几年,我给你们的,少说也有几百万。我早就还清了。”
“至于你是我老子……”我脸上的笑容越发讽刺,“你配吗?”
“你!”我爸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老周。”我不再看他们,直接对律师说。
“江小姐,我在。”老周应道。
“新的遗嘱,我已经签好字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将来再发生什么‘意外’,我名下所有财产,全部由江河继承。这份遗嘱,即刻生效。”
“好的,已经全部公证完毕。”老周点了点头。
“另外,”我顿了顿,“这套房子,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现在,我不想看到任何闲杂人等出现在我的家里。请他们,立刻,马上,离开。”
我的语气,不容置喙。
“江楚!你这个不孝女!你要把我们赶出去?!”我爸怒吼道。
“这里是我家,不是你家。你们住的,是我买的房子。现在,物归原主,有什么问题吗?”我冷冷地反问。
“还有,”我看向我姐江澜,“你开的那辆宝马,车主也是我。明天,我会让老周去办理过户手续。当然,是过户到我或者江河名下。至于你,可以选择坐公交或者打车。”
“你!”江澜的脸彻底绿了。
那辆车是她的门面,是她在阔太太圈子里炫耀的资本。没了车,等于要了她的命。
“江楚,你不能这么做!你太狠了!”她尖叫道。
“狠?”我看着她,笑了,“跟你们比起来,我差远了。”
“老周,送客。”我下了逐客令。
老周叫来了两个早就等在门外的保安。
我爸还在那里咒骂,骂我是白眼狼,是逆女。
我姐江澜则开始哭哭啼啼,说我无情无义。
至于我妈,她悠悠转醒,看到这场面,又开始新一轮的撒泼打滚。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养了个女儿是仇人啊!”
我充耳不闻。
我拉着江河的手,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璀璨的夜景。
身后的咒骂声和哭喊声,被保安“请”出了门外,然后随着关门声,彻底消失。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口十几年的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姐。”江河在我身后,小声地叫我。
我转过身,看到他担忧的眼神。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我笑了笑,笑容里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我打算给自己放个长假。去旅游,去画画,去做所有我以前想做却没时间做的事。”
“那……他们呢?”他还是不放心。
“他们?”我看着窗外,淡淡地说,“他们是成年人了,该学会自己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了。”
我断了他们所有的经济来源。
我爸妈得从我的大平层里搬出去,回到那个他们早就嫌弃的老房子。没有了我的供养,他们的退休金,只够他们勉强度日。
我姐江lan,没了我的资助,她的名牌包,她的贵妇下午茶,她儿子高昂的学费,都将成为泡影。
习惯了奢华的生活,再回到拮据,对他们来说,才是最残酷的惩罚。
“姐,这样……真的好吗?”江河的善良,让他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我握住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
“江河,你记住。善良,要留给值得的人。”
“对于那些只知道索取,不知道感恩的吸血鬼,任何一点仁慈,都是对自己的残忍。”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好了,不说他们了。”我拉着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说说你吧。那个流浪动物救助基金,你想怎么做?”
提到这个,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姐,我……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鼓励地看着他,“这是姐姐给你的底气。你可以租一个大点的地方,给那些小家伙一个家。你可以请专业的兽医,可以买最好的猫粮狗粮。”
“你还可以,继续你的画画。你可以画它们,可以开画展,可以用你的画,让更多的人关注它们。”
我为他描绘着未来的蓝图,他的眼睛越来越亮,像是有星星在里面闪烁。
“姐,”他激动地握住我的手,“谢谢你。”
“傻瓜,我们是姐弟,说什么谢。”
那天晚上,我和江河聊了很久很久。
我们聊起了小时候,我偷偷把鸡腿塞到他碗里,他把省下来的糖留给我。
我们聊起了他的梦想,他想成为一个像梵高那样的画家,画出最有生命力的作品。
我们聊起了我的疲惫,这些年,我像一个上满了发条的陀螺,不敢停歇。
这是十几年来,我们第一次这样敞开心扉地聊天。
没有算计,没有索取,只有家人之间最纯粹的温暖。
夜深了,江河在我旁边的客房睡下。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心里一片宁静。
我拿起手机,删除了通讯录里那三个熟悉又陌生的号码。
爸,妈,姐。
从今天起,我们,两不相欠。
我的“死而复生”,在亲戚圈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我得了绝症,回光返照。
有人说我根本没死,就是为了算计家人,心思歹毒。
更有人说,我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
对于这些,我一概不理。
我爸妈和我姐,成了最大的笑话。
他们几乎是被净身出户,从云端跌落泥潭。
我听说,他们搬回老房子后,天天吵架。
我妈骂我爸没本事,骂我姐是个赔钱货。
我姐则怨我妈从小偏心,怨我爸懦弱无能。
我爸夹在中间,终日唉声叹气,借酒消愁。
他们也试图来找过我。
第一次,他们堵在我家门口,又哭又闹,上演苦情戏。
我直接报了警,告他们私闯民宅。
警察来了之后,看着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我“不孝”,眼神都充满了同情。
——是对我的同情。
因为老周早就把那些监控录像的备份,交给了警方。
“为人父母,做到这份上,也是够可以的。”一位年长的警察同志,最后这样对我爸说。
第二次,他们找到了我的公司。
我妈直接躺在公司大堂,撒泼打滚,说我这个当老板的为富不仁,虐待父母。
公司员工都看傻了。
我没出去,直接让老周处理。
老周把那份证明我精神状态完全清醒的评估报告,以及我历年来给家里的转账记录,打印出来,人手一份,发给了围观群众。
“各位,这是江总的家事,本来不该占用公共资源。但既然叔叔阿姨非要闹得人尽皆知,那我们就把事情说清楚。”
“这些年,江总对家里的付出,有目共睹。至于江总为何做出如今的决定,我想,看完这些,大家心里应该有数。”
转账记录上,那一笔笔触目惊心的数字,和我爸妈在灵堂上算计遗产的丑恶嘴脸(视频截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舆论,瞬间反转。
“我的天,这哪是女儿,这是养了个祖宗吧!”
“太过分了,有这么当爹妈的吗?”
“活该!这种家人,断绝关系都是轻的!”
我爸妈和我姐,在众人的指指点点和鄙夷的目光中,灰溜溜地逃走了。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来烦我。
或许是知道,我这次是铁了心,再闹下去,只会让他们自己更难堪。
生活,终于彻底清净了。
我给自己放了一个月的假。
我带着江河,去了西藏。
我们看到了湛蓝的天空,洁白的雪山,还有最虔诚的朝圣者。
在纳木错湖边,江河支起画架,一画就是一下午。
我坐在他旁边,裹着毯子,喝着酥油茶,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感觉岁月静好。
他画了很多画。
画湖水,画雪山,画牦牛,画那些磕长头的藏民。
他的画,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一丝压抑和灰暗。
变得明亮,开阔,充满了生命力。
“姐,你看。”他把一幅刚完成的画递给我。
画上,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湖边,迎着风,笑得灿烂。
是我。
“好看。”我由衷地赞叹。
“姐,谢谢你。”他又说。
“又说谢谢。”我刮了刮他的鼻子,“你要是真想谢我,就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画家。”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着光。
“我会的。”
从西藏回来后,生活步入了正轨。
我把公司的大部分事务都交给了信得过的副总,自己只负责一些重要的决策。
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报了一个陶艺班,一个插花班,还重新捡起了搁置多年的小提琴。
我的生活,变得丰富而有趣。
江河的流浪动物救助基金,也正式成立了。
他租下了郊区一个很大的院子,把它改造成了一个漂亮的小乐园。
他给它取名叫“楚河之家”。
我去看过几次。
院子里,几十只被救助回来的小猫小狗,在草地上追逐嬉戏。
它们大多都有残疾,或者受过伤害,但在江河和志愿者们的精心照料下,它们重新变得干净、活泼,对人类充满了信任。
江河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打扫卫生,喂食,给它们洗澡,带它们去看病。
他瘦了,也黑了,但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
他的画室,就设在院子的一角。
闲下来的时候,他就在那里画画。
他的画,被我托朋友发到了网上,没想到,竟然火了。
很多人被他画笔下那些小动物的灵性和故事所打动。
有人开始联系他,想要收藏他的画。
有人被他的事迹感动,主动给“楚河之家”捐款捐物。
甚至有画廊,向他发出了举办个人画展的邀请。
江河成了小有名气的“动物画家”。
他把卖画所得的钱,一部分用来改善救助站的条件,另一部分,他坚持要还给我。
“姐,这些钱你拿着。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他把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
我看着他真诚的脸,没有拒绝。
“好,我收下。不过,不是你还给我的,是你,作为一个独立的成年男性,孝敬你姐姐的。”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那天,他的第一次个人画展,开幕了。
画展的主题,就叫《重生》。
展厅里,挂满了他的作品。
有纳木错的星空,有拉萨的阳光,有“楚河之家”里每一只小动物的肖像。
每一幅画,都充满了温暖和力量。
最中间的那幅,也是最大的一幅,画的是一个女孩,从一片废墟中站起来,背后是万丈光芒。
画的名字,叫《姐姐》。
我站在画前,看着画里的自己,眼眶有些湿润。
老周也来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看,你不仅拯救了他,也成就了他。”
我笑了笑。
“不,是我们互相拯救,互相成就。”
画展很成功。
江河接受了媒体的采访。
记者问他,为什么给画展取名《重生》。
他看着我,认真地回答:
“因为,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她经历了一场‘死亡’,然后获得了重生。”
“而她的重生,也让我,获得了新生。”
“这场画展,是献给她的礼物。”
我站在人群中,看着聚光灯下那个侃侃而谈、自信从容的少年,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躲在角落里,沉默寡言的男孩。
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它能让亲情变得比纸还薄。
也能让一颗蒙尘的珍珠,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
画展结束后,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我姐夫打来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憔悴,也很犹豫。
“江楚,能……能见一面吗?”
我本来想直接挂断,但鬼使神差地,我答应了。
“有事快说。”
我们约在一家咖啡馆。
他看起来老了很多,头发白了不少,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
“你姐……她病了。”他开门见山。
“什么病?”我心里没什么波澜。
“癌症,晚期。”
我握着咖啡杯的手,顿了一下。
“医生说,没多少时间了。她……她想见你一面。”
我沉默了。
说实话,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这个消息。
高兴?谈不上。
悲伤?更没有。
就是觉得,很荒谬。
那个曾经那么鲜活、那么爱攀比、那么精于算计的江澜,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走向生命的终点。
“她还说……”姐夫的声音更低了,“她对不起你。还有,涛涛的国际学校,已经退学了,我们……我们负担不起了。”
我看着他,这个男人,曾经在我面前总是带着一丝讨好和算计。
现在,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满脸颓唐。
“我知道了。”我淡淡地说。
“那你……会去看她吗?”他期盼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说:“我会考虑。”
我没有立刻去医院。
我先回了家,把这件事告诉了江河。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
“姐,你想去吗?”他问我。
“我不知道。”我有些茫然。
“那就……跟着心走吧。”他说,“如果你觉得,见了她,能让你心里某个结解开,那就去。如果觉得,见了只会更添堵,那就不去。”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我的傻弟弟,真的长大了。
最终,我还是去了医院。
不是为了原谅,只是为了告别。
为我那段被亲情绑架、充满痛苦的过去,画上一个句号。
病房里,江澜躺在床上,瘦得脱了形。
曾经美丽的脸庞,此刻蜡黄憔悴,没有一丝血色。
看到我进来,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
我爸妈也在。
他们看到我,表情很复杂,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我没有理他们,径直走到病床前。
“你来了。”江lan的声音,虚弱得像蚊子叫。
“嗯。”我应了一声。
我们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
“江楚,对不起。”
她说。
“以前……是我不对。”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一句“对不起”,太轻了。
轻得无法承载我那十几年的委屈和伤痛。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苦笑了一下,眼泪从眼角滑落,“我就是……不甘心。”
“我从小就嫉妒你。你比我聪明,比我好看,所有人都喜欢你。连爸妈,虽然嘴上不说,但他们知道,将来能指望的,只有你。”
“所以,我只能不停地跟你抢,抢玩具,抢衣服,抢爸妈的关注。我以为,我抢赢了,我就赢了你。”
“后来,你赚钱了。我开始跟你抢钱,抢你用辛苦换来的一切。我用你的钱,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光鲜亮丽的阔太太,我以为,我又赢了。”
“直到你‘死’了……又活过来。”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悔恨。
“我才知道,我输得有多彻底。”
“我用尽一生去追逐那些虚荣的东西,最后,什么都没剩下。而你,你什么都没要,却拥有了最重要的东西。”
她的话,让我有些动容。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或许,在生命的尽头,她终于看清了,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
“涛涛……他还好吗?”我问。
提到儿子,江澜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不好……他爸没本事,我也快不行了。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他……”
她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抓住我的手。
“江楚,我知道我没资格求你。但是……看在涛涛是你亲外甥的份上,你……你能不能……”
我看着她祈求的眼神,心里五味杂陈。
血缘,真是一种奇妙又可恨的东西。
即便我们已经决裂,她还是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这份血缘上。
我抽回了手。
“江澜,你听着。”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原谅你。你对我造成的伤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她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但是,”我话锋一转,“涛涛是无辜的。”
“我会成立一个信托基金,负责他到十八岁成年之前所有的学费和基本生活费。但仅限于此。”
“他未来的路,要靠他自己走。”
江澜愣住了,随即,她嚎啕大哭。
“谢谢你……谢谢你……”
除了这两个字,她再说不出别的话。
我没有再看她,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口,我爸妈拦住了我。
“楚楚……”我妈看着我,欲言又止,老泪纵横。
我爸则低着头,一个劲儿地搓着手。
“有事吗?”我冷冷地问。
“楚楚,我们……我们错了。”我妈终于哭着说了出来,“你姐……你姐都跟我们说了。是我们……是我们对不起你。”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我们知道没意义……”我爸抬起头,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悔意,“我们就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我们……不求你原谅,只求你……以后好好的。”
我看着他们,这两个给了我生命,却也给了我最多伤害的人。
他们的头发,比我记忆中白了更多。
他们的背,也驼了。
那一刻,我心里的恨,好像忽然就淡了。
不是原谅,而是……算了。
跟他们纠缠,就像是跟自己的过去纠缠。
而我,已经不想再回头看了。
“你们也多保重。”
我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出医院,阳光灿烂,刺得我眼睛有些睁不开。
我看到,江河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等我。
他看到我,朝我挥了挥手,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我朝他走过去,脚步越来越快。
我的人生,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
这一页里,没有仇恨,没有算计。
只有阳光,画笔,和爱我的人。
这就够了。
来源:笑起飞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