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红星机械厂的风扇,跟快断气的老头似的,有气无力地转着,吹出来的风都是滚烫的。
1984年的夏天,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
我们红星机械厂的风扇,跟快断气的老头似的,有气无力地转着,吹出来的风都是滚烫的。
我叫李卫东,二十岁,是厂里最年轻的钳工,也是刘师傅最得意的徒弟。
刘师傅总拍着我肩膀说:“卫东,好好干,再过两年,这八级钳工的本事,你就能学走七八成了。”
我听了就咧嘴笑,手里的活儿干得更起劲了。
那股子铁锈和机油混合的气味,就是我青春里最熟悉的味道。
我觉得未来就像我锉刀下那块锃亮的铁块,有棱有角,闪闪发光。
那时候,我心里还藏着一个人。
她叫陈漱,在厂里的资料室工作,管着一屋子的书和图纸。
她不像车间里那些咋咋呼呼的姑娘,总是安安静静的,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头发编成一根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脑后。
我每次去资料室还图纸,都会故意磨蹭一会儿。
就为了跟她说几句话,看她微微低着头,从一堆图纸里找出我需要的那张时,阳光洒在她长长的睫毛上。
那画面,比任何画报都好看。
她好像也知道我的心思,每次我去了,她都会提前把一杯晾好的凉白开推到我面前。
“喝口水吧,车间里热。”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羽毛一样,挠得我心里痒痒的。
我们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谁也没捅破,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我盘算着,等我评上五级工,工资涨了,就托人去她家提亲。
可所有的美好,都在那天下午,被一声怒吼砸得粉碎。
“李卫东!你给我滚出来!”
是车间主任王胖子。
我正埋头加工一个零件,被他吼得一哆嗦,手里的锉刀差点划到自己。
我抬起头,一脸莫名其妙。
王胖子身后,还跟着保卫科的赵科长,和我的“师兄”,马金宝。
马金宝是我师父带的另一个徒弟,比我早进厂两年,可手艺一直不咸不淡。他爹是厂里后勤科的科长,所以他总是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
尤其是我来了之后,刘师傅总夸我,他看我的眼神就跟淬了毒一样。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没好事。
“王主任,咋了?”我擦了擦手上的油,站了起来。
王胖子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咋了?你还有脸问我咋了?厂里从德国进口的那套精密轴承,是不是你偷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什么轴承?我没见过啊!”
“没见过?”马金宝在旁边阴阳怪气地开了口,“李卫东,你就别装了。早上刘师傅还让你把那套轴承入库,一转眼就不见了。不是你还有谁?”
我猛地看向马金宝。
那套轴承,确实是刘师傅让我去领的,可我领回来,就直接交给了他,让他拿去库房登记。
“是你!我明明把轴承给你了!”我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
马金宝一脸无辜地摊开手:“你给我了?大家可都看着呢,你什么时候给我了?我一天都在这边干活,哪儿也没去。”
周围的工友们围了上来,窃窃私语。
他们的眼神,像一根根针,扎在我身上。
“搜!给我搜他的柜子!”王胖子大手一挥。
赵科长带着两个人,拿着一根撬棍,径直走向我的工具柜。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我知道,这是个圈套。
一个早就设计好的,专门等我往里跳的圈套。
“别……别动我柜子!”我冲过去想拦住他们。
柜子里没什么值钱东西,但那是我最后的尊严。
两个保卫科的人一把将我架住,我像一只被按住的鸡,动弹不得。
“哐当”一声,柜门被撬开。
里面的东西被一件件粗暴地扔在地上。
我的搪瓷饭缸、换洗的工服、几本专业书……
最后,赵科长从柜子最里面,掏出了一个油纸包。
他一层层打开。
阳光下,那套银光闪闪的德国轴承,刺痛了我的眼睛。
完了。
我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
周围响起一片哗然。
“天呐,真是他偷的!”
“看不出来啊,平时老老实实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那些议论声,像无数只手,把我往深渊里推。
我看着马金宝嘴角那丝得意的冷笑,看着王胖子那张写满“果然如此”的肥脸,看着周围工友们或鄙夷、或惋惜、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我百口莫辩。
“我没偷!”我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我真的没偷!是马金宝陷害我!”
“还嘴硬!”王胖子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火辣辣的疼。
比脸更疼的,是心。
“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带走!”赵科长一挥手。
我被他们押着,像游街一样,穿过整个车间。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着我。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被剥光了,扔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就在我被押到车间门口的时候,一个身影拦住了他们。
是陈漱。
她跑得气喘吁吁,脸色发白,那根乌黑的麻花辫都有些散了。
“王主任,赵科长,等一下!”
王胖子不耐烦地皱起眉:“陈漱?你有什么事?这没你事,赶紧让开!”
陈漱没有让。
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怀疑,没有鄙夷,只有焦急和信任。
她深吸一口气,转向王胖子,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我相信李卫东,他不是会偷东西的人。”
整个车间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个平时文文静静的姑娘。
我也愣住了。
在全世界都给我定了罪的时候,只有她,站在了我这边。
王胖子冷笑一声:“你相信?你相信有什么用?证据确凿!”
“证据也可能是假的!”陈漱的脸涨得通红,但她没有退缩,“早上我在资料室门口看见了,是马金宝拿着一个油纸包,鬼鬼祟祟地往李卫东的柜子那边走!”
马金宝脸色一变,立刻跳起来:“你胡说!你跟李卫东什么关系,你当然帮他说话!谁看见了?还有谁看见了?”
陈漱被他问得一窒。
是啊,谁看见了?
那种角落,那种时候,除了她,不会有第二个人。
“我……我……”她急得眼圈都红了。
“行了行了!”王胖子不耐烦地摆摆手,“保卫科办案,轮不到你一个小姑娘插嘴!赶紧让开,不然连你一块儿处分!”
陈漱还想说什么,我冲她摇了摇头。
“陈漱,算了。”
我看着她,想把她的样子刻在心里。
“谢谢你。”
谢谢你,在这片黑暗里,给了我唯一的一点光。
我被带到了保卫科。
那间小黑屋,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们不打我,就是轮流审我,不让我睡觉。
“承认吧,李卫东,承认了还能给你个宽大处理。”
“厂里培养你也不容易,你怎么就走了歪路?”
“你还年轻,别自毁前程。”
我一遍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我没偷,我被冤枉了。”
我的嘴唇干裂,嗓子嘶哑,可我就是不认。
这不是我的罪,我不能认。
第三天,刘师傅来了。
他看着我,满眼都是失望和痛心。
“卫东,你就跟师傅说句实话,到底是不是你拿的?”
我看着他斑白的头发,心里一阵酸楚。
“师傅,真的不是我。”
刘师傅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
“这里是二百块钱,是那套轴承的钱。我给你垫上了。厂里……厂里决定开除你。”
开除。
这两个字像两把大锤,狠狠砸在我心上。
“你走吧。以后,好自为之。”
刘师傅说完,转过身,佝偻着背,走了。
我没有去拿那二百块钱。
我走出保卫科,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厂里的大喇叭正在播放着欢快的歌曲,可我听来,却满是讽刺。
我被开除了。
以一个小偷的名义。
我成了整个家属院的笑话。
我爸,一个在厂里干了一辈子的老工人,气得两天没吃饭,见了我,就把头扭到一边。
我妈,天天以泪洗面,出门都抬不起头。
邻居们在背后指指点点。
“哎,老李家那小子,可惜了。”
“可惜啥呀,手脚不干净,到哪都一样!”
那些话,像刀子一样,一遍遍割着我的心。
我在家里待了三天,像个活死人。
第三天晚上,有人敲门。
很轻,很小心。
我妈去开门,是陈漱。
她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苹果。
我爸妈看见她,脸色很尴尬。
“叔叔阿姨,我……我来看看卫东。”陈漱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妈把她让进屋,我爸哼了一声,进了里屋。
陈漱走到我面前,把苹果放在桌上。
“你……还好吗?”
我看着她,没说话。
好吗?我怎么可能好。
屋里一片死寂。
最后还是陈漱打破了沉默。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我手里。
“这里面是我攒的钱,有八十多块。你拿着。”
我像被烫到一样,想把信封推回去。
“我不能要!”
“你必须拿着!”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卫东,你听我说,这里你待不下去了。你得走。”
走?我能去哪儿?
“去南方,去深圳。”她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亮得惊人,“报纸上都说,那里是新世界,有本事就能闯出来。你不是没本事的人。”
深圳。
一个遥远又陌生的名字。
“你走了,就能忘了这里的事。等你以后出人头地了再回来,到时候,谁还敢说你半个不字?”
我看着她,心里翻江倒海。
她把自己的全部积蓄都给了我,她让我走,她相信我能东山再起。
“我……”我哽咽了。
“别说话。”她把信封死死按在我手里,“拿着它,就当是我借给你的。以后要还的。”
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包着牛皮纸封面的书。
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保尔柯察金也受过很多苦,但他从来没放弃。你也一样。”
那天晚上,我们在小小的客厅里聊了很久。
她没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不停地给我讲着她从报纸上、杂志上看到的关于深圳的一切。
仿佛那真的是一个遍地黄金的理想国。
临走时,她站在门口,回头看着我。
“李卫东,我等你回来。”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捏着那个信封,像是捏着我全部的希望。
我决定走了。
我没告诉我爸妈,我知道他们不会同意。
我留了一张字条,揣着陈漱给我的八十多块钱,还有我自己藏的二十多块,凑了一百块出头。
在一个凌晨,我背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离开了这个让我成长又让我蒙羞的家。
火车站人山人海。
我买了一张去广州的硬座票,因为那时候还没有直达深圳的火车。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载着我的不甘和迷茫,一路向南。
车厢里挤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汗味、泡面味和劣质香烟的味道。
我缩在角落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
我一遍遍地想,马金宝,王胖子,你们等着。
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把你们欠我的,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还有陈漱。
我想着她清澈的眼睛,想着她说“我等你回来”。
心里那团快要熄灭的火,又重新烧了起来。
到了广州,我又转乘大巴去深圳。
1984年的深圳,就是一个巨大的工地。
到处是光着膀子的民工,到处是轰鸣的机器,到处是挖开的泥地和正在拔地而起的高楼。
空气里,飘着一股海腥味和尘土味混合在一起的,陌生的味道。
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里的一切,都和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北方小城截然不同。
没有悠闲,没有安逸,只有一种让人血脉贲张的,野蛮生长的气息。
我找了个最便宜的小旅馆住下,一天两块钱,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大通铺里。
第二天,我就出去找工作。
我以为凭我一身钳工的手艺,找个活儿不成问题。
可我错了。
这里到处都需要的是力工,是搬砖的,是扛水泥的。
没人关心你是不是八级钳工的苗子。
我身上的钱不多,不敢挑剔。
最后,我在一个叫“罗湖”的地方,找了个建筑工地的活儿。
一天五块钱,管一顿午饭。
我这辈子都没干过那么重的活。
烈日当头,汗水把我的衣服湿透了,又被太阳晒干,留下一层白色的盐霜。
肩膀被扁担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晚上回到大通铺,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一样。
同屋的工友们,来自五湖四海,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
他们晚上最大的娱乐,就是打牌、吹牛。
“我跟你说,等我发了财,回老家盖三层楼,娶个最漂亮的婆娘!”
“狗屁,发了财谁还回那穷地方!”
我从来不参与他们的话题。
我每天累得只想躺下就睡。
可我睡不着。
我想家,想我妈做的手擀面。
我想刘师傅,想他骂我“你这个小兔崽子”时亲切的语气。
我更想陈漱。
我想象着她现在在干什么。
是不是还在资料室里,安安静静地看书?
她还会不会想起我这个被赶走的小偷?
我从帆布包里,拿出她给我的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翻开了第一页。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我变得又黑又瘦,像一根被风干的竹竿。
手上的茧子,比在厂里当钳工时厚了不知道多少倍。
工地上的生活,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我学会了看人脸色,学会了跟工头插科打诨,学会了为了几毛钱跟菜贩子讨价还价。
那个曾经骄傲的、眼里不揉沙子的李卫东,好像已经死了。
有一次,发工资的时候,工头少给了我十块钱。
我去找他理论。
“你记错了吧?就是这个数。”工头叼着烟,斜着眼看我。
“不可能!我干了多少天,我心里有数!”我急了。
十块钱,是我两天的工钱。
“爱要不要,不要滚蛋!”工头把钱往桌上一拍。
周围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围了上来,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我攥紧了拳头。
那股在厂里被冤枉时的屈辱感,又涌了上来。
可我最后还是松开了拳头。
我拿起了那沓少给了十块钱的工资,走了。
我不能打架。
我打不过他们,而且一旦被抓起来,我就真的完了。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跑到工地的角落里,哭了。
我不是因为那十块钱,我是觉得自己窝囊。
我李卫东,什么时候活得这么憋屈过?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来深圳,到底对不对?
也许我就该待在老家,哪怕被人戳脊梁骨,至少还有个家。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机会,悄悄地来了。
工地上新来了一台从香港那边弄来的搅拌机,进口货,金贵得很。
可没用两天,就坏了。
工头找了好几个“老师傅”来修,都没修好。
急得他满嘴起泡。
耽误一天工期,就是一大笔损失。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
那机器的构造,跟我以前在厂里接触过的设备,有很多相似之处。
我听着那机器空转时发出的异响,心里隐约有了判断。
“工头,要不……让我试试?”我小声说。
工头看了我一眼,满脸不信:“你?你一个搬砖的,懂这个?”
“我以前是机械厂的钳工。”
工头半信半疑,但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行,你试试!要是修好了,这个月给你加一百块奖金!要是修不好,或者给我弄得更坏了,你他妈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我没说话,脱了上衣,拿着工具就钻进了机器底下。
机油和灰尘糊了我一脸。
我凭着在红星厂学到的本事,一点点地排查。
半个多小时后,我找到了问题所在。
是一个传动齿轮的啮合出了问题,错了一个牙。
这种精密的活儿,那些只会抡大锤的“老师傅”,根本看不出来。
我小心翼翼地把齿轮重新校对、安装。
然后爬出来,对工头说:“好了,你试试。”
工头将信将疑地合上电闸。
机器发出一阵平稳而有力的轰鸣。
好了!
工头愣了半天,然后冲过来,狠狠地拍着我的肩膀,咧着大嘴笑:“行啊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周围的工友们也都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看着我。
那天,工头不但兑现了承诺,给我加了一百块奖金,还破天荒地请我下了顿馆子。
从那以后,我在工地的地位就不一样了。
我不用再去搬砖扛水泥了。
我成了工地的“设备维护专员”。
工地上大大小小的机器出了毛病,都归我管。
工资也涨到了一个月一百五。
我的生活,总算有了一点起色。
我有了余钱,第一件事,就是去邮局,给陈漱写信。
我不敢写我的地址,我怕马金宝他们会找到这里来找我麻烦。
我只是告诉她,我在这里很好,已经找到了工作,让她不要担心。
我把信寄到了红星厂的资料室。
我知道,她一定能收到。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直到有一天,一个戴金丝眼镜的香港人,找到了我。
他叫黄老板,是这个工地的投资方之一。
他听说了我修好进口搅拌机的事,特意来看看。
他跟我聊了很久,从机械原理,聊到设备保养。
我把刘师傅教我的那些东西,加上自己琢磨出来的一些门道,都跟他说了。
黄老板越听,眼睛越亮。
“阿东,你有没有兴趣,来我的公司做事?”他问我。
“你的公司?”
“是啊,我在深圳开了一家电子厂,做收音机和录音机的。正缺一个懂技术的设备主管。”
电子厂?
那对我来说,是一个全新的领域。
“我……我只会修这些笨家伙,电子的东西,我不懂。”我有些犹豫。
黄老板笑了:“原理都是相通的。技术可以学,但你这股钻研的劲头,很难得。我给你开一个月三百块,包吃住。怎么样,考不考虑?”
一个月三百块!
我当时的心情,不亚于范进中举。
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离开工地那天,工头和工友们都来送我。
工头塞给我两条“大前门”,拍着我的背说:“卫东,好好干,你有出息!”
我捏着那两包烟,眼眶有点热。
这是我到深圳之后,第一次感受到除了陈漱之外的,来自他人的善意。
黄老板的电子厂,在当时还比较偏僻的南山。
说是厂,其实就是一个大一点的作坊。
几十个年轻的女工,在流水线上组装着零件。
我的工作,就是保证那些从香港、台湾运来的二手生产线,能够正常运转。
这对我来说,是个巨大的挑战。
那些电路板、集成块,我以前连见都没见过。
我一头扎了进去。
白天,我守在生产线旁边,一有故障,立刻处理。
晚上,我抱着一大堆从香港弄来的专业书籍,啃到半夜。
有一次,一条关键的生产线停了,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黄老板把香港的技术员都请了过来,也没找到问题。
我把自己关在车间里,对着那台机器,整整两天两夜。
饿了就啃几口干面包,困了就用凉水洗把脸。
我把那台机器的每一个零件,每一条线路,都摸了个遍。
终于,在第三天凌晨,我发现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电容出了问题。
当我换上新的电容,按下开关,生产线重新响起熟悉的运转声时,我整个人都虚脱了,直接瘫倒在地上。
黄老板冲进来,看到这一幕,二话没说,当场宣布,给我涨工资到五百块,外加一千块奖金。
我在厂里,一战成名。
从那以后,黄老板对我愈发器重。
他开始带着我见客户,谈生意。
我从一个只懂技术的工匠,开始慢慢接触到商业的世界。
我学得很快。
因为我心里憋着一股劲。
我要赚钱,我要成功,我要衣锦还乡。
我要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冤枉我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看,我李卫东,不是小偷,是个人物!
我和陈漱的通信,一直没断。
她告诉我,厂里效益不太好,很多人都下岗了。
刘师傅退休了。
马金宝因为他爸的关系,调到了后勤科,混得不好不坏。
她自己,还在那个小小的资料室里。
她说,她报了夜校,在学财会。
她说,院子里的那棵槐树,今年开的花特别香。
她的信,是我在深圳这片浮华世界里,唯一的慰藉。
每一封信,我都会翻来覆去地看很多遍。
信纸上,仿佛还带着她身上淡淡的墨水香。
我把赚到的钱,除了基本开销,全都存了起来。
我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去舞厅,去卡拉OK。
我知道,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时间一晃,就到了九十年代初。
深圳已经从一个大工地,变成了一座初具规模的现代化城市。
我也从一个一穷二白的打工仔,做到了黄老板厂里的生产副总。
月薪,已经涨到了几千块。
在很多人眼里,我已经是成功人士了。
可我觉得,还不够。
给别人打工,赚再多,也只是个高级打工仔。
我要有自己的事业。
机会,很快就来了。
那几年,BP机,也就是传呼机,开始在大陆流行起来。
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能卖到一两千块。
简直是暴利。
黄老板也想做,但他为人谨慎,觉得风险太大,一直在观望。
我知道,不能再等了。
我找到了黄老板,向他辞职。
黄老板很惊讶,极力挽留。
我告诉他,我想自己单干。
黄老板沉默了很久,最后说:“阿东,你是我见过最有冲劲的年轻人。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拦你。这些年,你帮了我很多。这个,你拿着。”
他递给我一张存折。
“这里面有十万块钱。算是我私人借给你的,不用利息。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还我。”
我看着他,这个改变了我命运的香港商人。
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黄总,这份恩情,我李卫东记一辈子。”
我拿着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加上黄老板借给我的十万块,一共凑了将近二十万。
我租了个小厂房,注册了公司。
名字,我早就想好了,叫“远方”。
因为我的希望,在远方。
也因为,我心里有一个远方的姑娘,在等我。
创业的艰难,比我想象的还要苦一百倍。
为了拿到核心的芯片和解码技术,我一个人跑到香港,堵在一家供应商的门口,堵了整整三天。
为了节省成本,我自己画图纸,自己开模具,自己带着几个工人没日没夜地组装。
产品做出来了,销售又成了问题。
我提着一箱子BP机,一家一家地跑代理商。
被人拒绝,被人嘲笑,都是家常便饭。
最惨的一次,我跟一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被送进了医院。
躺在病床上,我看着天花板,第一次感到了孤独和无助。
我多想给陈漱打个电话。
可那时候,装一部电话要好几千块,我舍不得。
我只能把她的信拿出来,一遍遍地看。
“卫东,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这句话,像一剂强心针,支撑着我一次次从泥潭里爬起来。
我的第一批货,压在手里,差点就把我拖垮了。
就在我山穷水尽的时候,黄老板又拉了我一把。
他利用自己在香港的人脉,帮我搭上了一个做外贸的大客户。
那个客户,一口气吃下了我所有的库存。
我的公司,活过来了。
从那以后,我的“远方”牌BP机,凭借着过硬的质量和比大品牌便宜一截的价格,迅速打开了市场。
我的事业,开始走上快车道。
钱,像潮水一样涌进来。
我从一个小作坊,搬进了真正的工业区。
我的工人,从几个人,变成了几百人。
我买了车,买了房。
在深圳,我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
我还清了黄老板的钱,还额外给了他一大笔分红。
黄老板拍着我的肩膀,感慨万千:“阿东,我果然没看错你。”
随着BP机市场的饱和,我又把目光投向了一个更新鲜的东西——手机。
那时候,大家都管它叫“大哥大”,一块砖头一样的玩意儿,卖好几万。
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
放着赚钱的BP机生意不做,去碰那个只有大老板才用得起的“大哥大”。
但我看到了未来。
我知道,这块“砖头”,以后一定会走进千家万户。
我力排众议,投入了全部身家,成立了手机研发部门。
那是一场豪赌。
整整三年,我烧掉了几千万。
公司资金链几度断裂,股东们天天在我办公室里吵。
我抵押了房子,抵押了车子,甚至开始拖欠供应商的货款。
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期。
我每天睁开眼,就是几百万的窟窿等着我去填。
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晚上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我不敢再给陈漱写信。
我怕我信里的疲惫和焦虑,会让她担心。
我们的联系,渐渐少了。
不是我忘了她,而是我不敢去想她。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在钢丝上行走的人,只要一分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我必须成功。
不成功,我将一无所有。
不成功,我就没脸回去见她。
终于,在1998年,我的第一款自主研发的“远方”牌手机,正式下线。
它比市面上的“大哥大”更小巧,信号更好,而且价格,只有不到一半。
产品发布会那天,我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记者和经销商。
我的手心全是汗。
成败,在此一举。
当我公布价格的那一刻,全场沸腾了。
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
我赌赢了。
“远方”手机,一炮而红。
接下来的几年,我的公司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扩张。
我成了媒体口中的“通信大王”,成了人们眼里的“亿万富翁”。
我登上了杂志封面,接受了电视台的专访。
我成了那个年代,白手起家的一个传奇。
我站在深圳最高楼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由我亲眼见证、并参与建设的城市。
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
可我的心,却是空的。
我赚到了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钱。
我拥有了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地位。
可我,并不快乐。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想起1984年的那个夏天。
想起那个闷热的车间,想起那套冰冷的德国轴承。
想起所有人鄙夷的目光。
和陈漱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
我该回去了。
我对自己说。
我把公司的事情,交给了最信任的副手。
我没有通知任何人,一个人,开着一辆黑色的奔驰,踏上了回家的路。
十几年了。
从深圳到我的家乡,曾经要辗转几天几夜的绿皮火车。
现在,一天的高速公路就到了。
车子驶下高速,进入市区。
家乡的变化,很大,又好像没那么大。
路宽了,楼高了。
但街边那些熟悉的老店,和行人们不紧不慢的步伐,还是原来的味道。
我凭着记忆,把车开到了红星机械厂的家属院。
那片红砖楼,已经很破败了。
墙皮斑驳,楼道里堆满了杂物。
我把车停在院子口,那辆在深圳毫不起眼的奔驰,在这里,像个天外来客,引来了不少围观的目光。
我下了车,深吸一口气。
空气中,没有了机油味,只有一股衰败的,陈旧的气息。
我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当年的老邻居。
他们已经白发苍苍,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探究和疑惑。
他们不认识我了。
也对。
当年的那个瘦弱少年,如今已经是一个穿着昂贵西装,面容沧桑的中年男人了。
我走进了我曾经的家,那栋楼的三单元。
楼道里,光线昏暗。
我走到二楼,我们家曾经的门口。
门上贴着红色的“福”字,但已经褪色了。
我抬起手,想敲门,却又放下了。
我不知道,现在住在这里的是谁。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的父母。
当年我一声不吭地走了,他们该有多伤心。
我后来赚了钱,偷偷托人给他们寄过,但都被退了回来。
他们还在生我的气。
我正在犹豫,楼上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提着菜篮子的阿姨走了下来。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
“你……你是……卫东?”
我看着她,也愣住了。
是隔壁的王阿姨。
“王阿姨,是我。”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王阿姨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哎哟!你这个孩子!你可算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你爸妈多想你啊!”
她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着我。
“出息了,出息了啊!你爸妈要是看到,该多高兴。”
“我爸妈……他们还住在这里吗?”我急切地问。
王阿姨摇了摇头:“早就不住了。你走了以后没几年,你爸就生了场大病,厂里效益又不好,他们就把房子卖了,搬到南郊那边租房子住了。”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那……那他们现在……”
“你爸前几年走了。”王阿姨叹了口气,“你妈……现在跟着你哥过。”
我哥,李卫国,比我大五岁,当年在另一家工厂上班。
我感觉天旋地转。
我回来了,可我爸,已经不在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王阿姨给了我我哥家的地址。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家属院。
我没有立刻去找我妈。
我怕。
我怕看到她苍老的容颜,怕看到她怨恨的眼神。
我把车开到了红星机械厂的门口。
大门紧锁,锈迹斑斑。
门上的“红星机械厂”几个大字,已经掉了一半。
透过门缝,我看到里面的厂房都塌了,院子里长满了荒草。
我的青春,我的起点,我的屈辱,都埋葬在了这片废墟里。
我在门口站了很久。
直到天色渐晚。
我开车,去了另一个地方。
市图书馆。
我不知道陈漱还在不在那里,我只是抱着一丝希望。
图书馆已经快要下班了。
我走了进去,在一排排书架间穿行。
然后,我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她。
她正踩着一个矮凳,整理着最高一层的图书。
她穿着一件朴素的蓝色工作服,头发剪短了,但身形,还是那么纤细。
岁月在她脸上,也留下了痕迹。
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
但那份安然静谧的气质,一点都没变。
我的脚步,像灌了铅一样,再也挪不动了。
我就那么站着,看着她。
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她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惊讶,再到不敢置信。
她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上。
“卫……卫东?”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轻,带着一丝颤抖。
我走了过去,捡起地上的书。
是一本《读者文摘》。
“我回来了。”我看着她,千言万语,只化成了这四个字。
她眼圈一红,泪水就涌了上来。
但她没哭出声,只是咬着嘴唇,拼命地点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那天晚上,我们沿着护城河,走了很久很久。
谁也没有说话。
但我们都知道,这十几年的空白,已经不需要任何语言来填补了。
我跟她讲了我在深圳的这些年。
从工地的汗流浃背,到电子厂的通宵达旦,再到创业的九死一生。
我讲得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她只是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递给我一张纸巾。
“你受苦了。”她说。
我摇了摇头:“不苦。只要想到你还在等我,我就觉得不苦。”
她的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
我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她告诉我,我走后没多久,她就从厂里辞职了。
她不想再待在那个让她伤心的地方。
她通过考试,进了市图书馆工作,一直干到现在。
“有人……给你介绍过对象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那……”
“我没同意。”她打断了我,“我跟他们说,我有人了。我在等他回来。”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这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从不掉一滴泪的男人,在她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陈漱,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她在我怀里,轻轻地摇着头。
“不晚,只要你回来了,就不晚。”
第二天,在陈漱的陪伴下,我去了我哥家。
开门的是我嫂子。
她看到我,愣了半天,才把我认出来。
“卫东?你……你回来了?”
我妈正在里屋看电视。
听到动静,她拄着拐杖,慢慢走了出来。
她比我记忆中,老了太多太多。
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
她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表情。
“妈。”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不孝,我回来晚了。”
我妈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嫂子想过来扶我,被她拦住了。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很久很久,我妈才拄着拐杖,走到我面前。
她伸出那双干枯的手,颤抖着,摸了摸我的脸。
“瘦了。”
就这两个字,我所有的防线,瞬间崩溃。
我抱着她的腿,嚎啕大哭。
我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愧疚,都哭了出来。
我妈也哭了。
她抱着我的头,眼泪一滴滴地,掉在我的头发上。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我的儿……”
那个下午,我陪着我妈,说了很久的话。
我给她看了我在深圳的公司和房子的照片。
我告诉她,她的儿子,现在有出息了,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了。
我妈只是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说:“好,好。”
我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哥。
“哥,这里面有点钱,你拿着。给妈买套好点的房子,别再住这儿了。”
我哥推了回来:“卫东,你的心意哥领了。但这些年,我没照顾好爸妈,我已经很愧疚了。这钱,我不能要。”
“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妈的。是儿子孝敬她的。”我把卡硬塞到他手里。
处理完家里的事,还有一件,我必须去做。
我要去见马金宝。
我通过一些老关系,很快就打听到了他的下落。
他早就从红星厂下岗了。
现在,在一家小区的门口,当保安。
我把车停在小区门口不远处。
我看到了他。
穿着一身不合体的保安服,正百无聊赖地靠在岗亭上抽烟。
当年的那个得意洋洋的青年,如今已经成了一个头发稀疏,满脸油腻的中年男人。
我下了车,朝他走过去。
他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大变。
他认出我了。
“李……李卫东?”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我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你……你想干什么?”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干什么?”我冷笑一声,“马金宝,十几年了,你晚上睡得着觉吗?”
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我上前一步,逼视着他,“那套德国轴承,你还记得吗?”
他“扑通”一下,瘫坐在地上。
“卫东……不,李总,李老板!我错了!我当年不是人!我猪油蒙了心!我就是嫉妒你,嫉妒师傅看重你,嫉妒陈漱喜欢你!我没想把你害那么惨,我就是想让你挨个处分……”
他语无伦次地哀求着,甚至开始扇自己的耳光。
看着他这副窝囊的样子,我心里那股憋了十几年的恨意,突然就消散了。
我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再见到他,要怎么报复他。
是打他一顿,还是让他也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可现在,我什么都不想做了。
我如今的成功,就是对他最好的报复。
他现在过的每一天,都是对他的惩罚。
“当年的事,你得给我一个交代。”我平静地说。
“交代,我交代!我马上去找当年的王主任,找赵科长,我把所有事都说出来!我去厂里贴大字报,给你平反!”
我摇了摇头。
“不用了。你只需要,去我爸的坟前,磕个头,跟他说一声,他儿子,不是小偷。”
马金宝愣住了,随即,像小鸡啄米一样,疯狂地点头。
“我去,我去!我一定去!”
我没再看他,转身走了。
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廉价烟草和生活馊掉的味道。
我知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彻底结束了。
一个星期后,我为我妈在市里最好的小区,买了一套大平层。
我还把刘师傅也接了过来。
他已经快八十岁了,身体还很硬朗。
他看到我,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好小子,好小子!没给师傅丢脸!”
我把我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转到了黄老板的名下。
他打电话过来,把我骂了一顿,说我瞎搞。
我说:“黄总,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这不是报答,这是我这个做晚辈的,一点心意。”
最后,我做了一件,我回来最想做的事。
我包下了市里最好的酒店。
用九十九辆奔驰,组成了一个车队。
我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手捧着一大束玫瑰,单膝跪在了陈漱的面前。
“陈漱,我回来娶你了。你愿意嫁给我吗?”
整个城市,都轰动了。
所有人都知道了,深圳来的那个亿万富翁,回来娶他当年那个相信他的姑娘了。
陈漱穿着洁白的婚纱,站在我面前。
她还是那么安静,那么美。
她哭着,笑着,对我说:
“我愿意。”
婚礼那天,阳光正好。
我看着身边穿着婚纱的她,感觉像做梦一样。
我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去证明自己。
去洗刷耻辱,去追逐财富。
可到头来,我才发现。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能有资格,重新站到她的面前。
告诉她,你当年的相信,没有错。
司仪在台上问我:“李卫东先生,你是否愿意娶陈漱女士为妻,无论贫穷还是富贵,健康还是疾病,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我看着陈漱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
“我愿意。”
我这一生,跌宕起伏。
有过云端,也有过谷底。
但最幸运的,不是成了什么首富,不是拥有了多少财富。
而是在我最不堪,最落魄的时候,有一个人,愿意穿过所有人的质疑和鄙夷,走到我身边,对我说:
“我相信你。”
这一句,便抵得过这人间所有的繁华。
来源:旧笺藏袖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