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姜卫国放下手中的小喷壶,满意地看着窗台那盆君子兰。叶片肥厚,油绿得像要滴下来,阳光透过玻璃,在叶脉上镀了一层浅浅的金边。二十年了,他伺候这盆兰花,就像伺候一个不会说话的老朋友。
第一章:午后的清茶与猫
下午三点一刻,阳光正好。
姜卫国放下手中的小喷壶,满意地看着窗台那盆君子兰。叶片肥厚,油绿得像要滴下来,阳光透过玻璃,在叶脉上镀了一层浅浅的金边。二十年了,他伺候这盆兰花,就像伺候一个不会说话的老朋友。
屋子里很静,只有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沉稳脚步声,还有趴在沙发上那只橘猫喉咙里发出的、满足的“咕噜”声。姜卫国给它取名“暖气”,因为它总爱找暖和的地方,冬天趴暖气片,夏天就追着阳光跑。
他走进厨房,熟练地从柜子里取出那套紫砂茶具。这是他三十岁离婚后,用第一个月的全部奖金买的。当时同事都笑他,说一个大男人,不抽烟不喝酒,倒学起老头儿喝功夫茶。姜卫国只是笑笑,没解释。有些东西,是用来品的,不是用来说的。
洗杯,温壶,投茶,注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二十年的重复早已将这份从容刻进了骨子里。茶叶是朋友从福建寄来的正山小种,开水一冲,一股混合着松烟和桂圆干的香气便袅袅升起,瞬间填满了这个不大的两居室。
这房子是他和刘丽娟离婚时分的。当年那个压抑、争吵不断的空间,如今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阳台上,吊兰、绿萝、多肉,挤挤挨挨,像一片小小的森林。客厅的旧书架上,码满了历史和地理类的书籍,旁边还放着几本摊开的字帖。他最近在练柳体,人到了五十,总想抓住点什么能沉淀下来的东西。
他端着茶盘,走到窗边的藤椅上坐下。暖气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跳下沙发,轻盈地落在他脚边,用脑袋蹭着他的裤腿。姜卫国抿了一口茶,茶汤温润,顺着喉咙滑下去,整个人都舒展开了。
逍遥,自在。
这是他用二十年光阴,一点一滴为自己砌起来的王国。在这个王国里,他是唯一的君主。没有无休止的抱怨,没有关于谁家亲戚又买了车、谁家孩子考了名校的攀比,没有“你能不能有点出息”的质问。只有茶香,书香,和窗外四季的更迭。
离婚后的头几年,也曾有过彷徨。单位里热心的大姐给他介绍过几个,但他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和另一个女人深度捆绑的能力。他怕,怕那种喧嚣再次吞噬掉他好不容易找回的安宁。渐渐地,也就断了念想。儿子姜宇跟着他,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培养孩子和经营自己的小日子上。如今儿子已经大学毕业,在另一座城市有了自己的事业和生活,父子俩关系很好,每周都会视频通话,聊聊工作,也聊聊他新养的花。
生活像一壶温吞的茶,不浓烈,但回甘。姜卫国觉得,这辈子就这么过下去,挺好。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划破了满屋的宁静。
他皱了皱眉,放下茶杯。通常这个时间联系他的,只有快递或者外卖。他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串陌生的号码,归属地却是本地。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喂,你好。”他的声音平和,带着一丝午后的慵懒。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响了起来,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卫国……是我,刘丽娟。”
姜卫国捏着手机的指节,瞬间收紧。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但他眼里的那层金色,却在这一刻悄然褪去了。
第二章:尘封的号码
“丽娟?”
姜卫国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感觉像是在打捞一个沉在记忆深水区二十年的物件。声音出口,他才发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干。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些:“有事吗?”
电话那头的刘丽娟似乎被他这句过于平静的问话噎了一下,顿了顿才说:“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她的声音里带着刻意的熟络,那种感觉,就像一件很久没穿的旧衣服,款式和尺寸都早已不合身,却非要硬套在身上。
“聊聊?”姜卫国靠在藤椅上,目光落在窗台那盆君子兰上,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聊的?”
二十年,足够让沧海变成桑田,也足够让两个曾经最亲密的人,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刚离婚那几年,因为儿子的抚养权问题,两人还有过几次火药味十足的接触。后来儿子大了,她也再婚了,两人就彻底断了联系。他换过手机号,搬过家,自认为已经把过去埋葬得很好。她是怎么找到他号码的?
“卫国,你别这样,我们毕竟……毕竟夫妻一场。”刘丽娟的声音低了下去,带上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委屈,“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我年轻,不懂事。这么多年了,我也想明白了,还是你对我最好。”
姜卫国沉默着,没有接话。他端起茶杯,发现茶水已经凉了。
“最好”?他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当年一幕幕的争吵。她嫌他工资没别人高,嫌他木讷不懂浪漫,嫌他过年回老家给父母包的红包太大方。家里永远是一地鸡毛,他下了班,最怕的就是推开家门。那扇门后,没有港湾,只有一个充满硝烟的战场。他渴望的安宁,是她眼里的“没出息”;他喜欢的侍花弄草,是她口中的“不务正业”。他们的世界,从根上就是拧着的。
“我……我听说你一直一个人。”刘丽娟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一个人过,多冷清啊。儿子也不在身边,生个病都没人递杯水。”
“我挺好的。”姜卫国淡淡地说,“身体还行,自己会照顾自己。有事说事吧,丽娟。”
他不想再绕圈子了。二十年的社会历练,让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面对争吵只会沉默的男人。他能清晰地嗅到,这通电话背后,绝不仅仅是“叙旧”那么简单。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似乎在组织语言。姜卫国耐心地等着,脚边的橘猫“暖气”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不宁,用头又蹭了蹭他。他弯下腰,轻轻抚摸着猫咪顺滑的背毛,心情平复了一些。
“那个……卫国,”刘丽娟终于开口了,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我们……见一面吧?有些话,电话里说不清楚。就见一面,行吗?”
姜卫国看着窗外,一朵白云正悠悠地飘过。他想拒绝,想直接挂掉电话,把这不期而至的打扰彻底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但电话那头,毕竟是姜宇的母亲。他叹了口气,心里那道坚固的防线,终究还是因为这一点血缘的牵绊,松动了一丝。
“时间,地点。”他言简意赅。
“明天下午,三点,就在你家附近那个‘静心茶社’,怎么样?我听人说,你常去那儿。”刘丽娟的语速立刻快了起来,带着一丝喜出望外。
姜卫国的心沉了一下。她连他常去哪家茶社都知道,看来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便挂断了电话。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但空气中那股安逸闲适的味道,却被冲淡了。挂钟的“滴答”声,此刻听起来有些心烦意乱。
他走到窗边,看着那盆君子兰。二十年前,他把它从那个压抑的家里搬出来时,它还只是一株瘦弱的小苗。如今,它已经如此茁壮。
人呢?二十年过去,有些人,是不是也该像这盆花一样,留在过去,各自生长,互不打扰才好?
第三章:一壶龙井,两段人生
静心茶社里,古筝曲流水般淌过。
姜卫国提前十分钟到了,选了个靠窗的卡座。他点了壶龙井,看着窗外街景,心思却有些飘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或许只是想给这段早已终结的关系,画上一个更正式、更决绝的句号。
三点整,一个穿着暗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推门走了进来。她化了妆,但厚重的粉底依然遮不住眼角的细纹和眉宇间的疲惫。她的目光在茶社里扫了一圈,很快就锁定了姜卫国。
是刘丽娟。
岁月到底还是没饶过谁。她发福了,曾经引以为傲的纤细腰身变得臃肿,脸上也多了几分市井的沧桑。姜卫国站起身,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卫国。”刘丽娟在他对面坐下,将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皮包放在旁边,动作间带着一丝局促。她打量着他,眼神复杂:“你……好像没怎么变。”
姜卫国笑了笑,给自己和她各倒了一杯茶:“五十岁的人了,怎么可能不变。头发都白了不少。”他的白发是藏在鬓角的,不像她,新染的栗色头发下,能看到发根处刺眼的白色。
“你过得挺好。”刘丽娟抿了一口茶,眼睛却不住地打量着姜卫国的穿着。他今天穿了件干净的亚麻衬衫,手腕上戴着一串普通的木质手串,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平和,甚至带着几分这个年纪的男人少有的儒雅。
“还行,清静。”姜卫国言简意赅。
“清静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刘丽娟下意识地接了一句,话一出口,她似乎也觉得不妥,连忙找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人还是得有个伴儿。”
姜卫国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杯,静静地喝茶。
刘丽娟见他沉默,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她的再婚生活并不如意,丈夫是个跑运输的,常年不着家,脾气还不好。她自己开了个小服装店,生意时好时坏,操碎了心。最让她头疼的,是她和第二任丈夫生的儿子刘博。
“小博今年二十五了,谈了个对象,人家姑娘要求必须在城里买套房才肯结婚。”刘丽娟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的愁苦像是刻上去的,“你也知道,现在的房价多贵。我们俩口子把积蓄全掏出来,还差二十多万的首付,愁得我几宿几宿睡不着。”
她抱怨着生活的艰难,抱怨着丈夫的无能,抱怨着儿子的不懂事。姜卫国安静地听着,偶尔给她续上茶水。他发现,二十年过去了,刘丽娟还是那个刘丽娟。她的话题永远离不开钱,离不开和别人的比较,离不开对生活无休止的抱怨。
当年,压垮他们婚姻的,正是这些。
他想起了他们的儿子姜宇。姜宇大学毕业时,也面临着留在大城市的压力。他主动跟儿子说:“爸这里还有些积蓄,你要是想买房,爸支持你。但别着急,也别为了房子,把自己逼得太紧。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是买出来的。”
后来,姜宇靠着自己的努力和公司的人才政策,解决了住房问题。他跟姜卫国说:“爸,谢谢你。你让我明白,一个人的精神世界,比一套房子重要。”
姜卫国看着对面这个满面愁容的女人,心里没有恨,也没有怨,只剩下一种遥远的、近乎于悲悯的陌生感。他们就像两条从同一个源头出发的河流,一条流向了开阔的平原,水流平缓,滋养两岸;另一条却冲进了狭窄的峡谷,水流湍急,日夜拍打着礁石,喧嚣不休。
“卫国,”刘丽娟抱怨了半天,终于把话题拉了回来,她身体前倾,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说真的,你一个人,就不孤单吗?”
“习惯了。”姜卫国放下茶杯,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地说,“我的日子,有花有猫,有茶有书,很满,不觉得空。”
刘丽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被他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刺痛了。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抛出了她今天真正的目的。
“卫国,”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颤抖,“我们……复婚吧?”
第四章:原来你要的是我的安稳
“复婚?”
这两个字像两颗石子,投进了姜卫国平静的心湖,虽然没能掀起巨浪,却也激起了一圈圈清晰的涟漪。他看着刘丽娟,看着她那张写满期待与算计的脸,忽然觉得有些荒唐。
“你……你说什么?”他确认般地又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冷意。
“我说我们复婚!”刘丽娟的声音大了一些,仿佛是在为自己鼓劲,“卫国,我知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我跟你认错,行不行?我们都老了,也该有个伴儿了。我们复婚,我搬过去照顾你,给你洗衣做饭,你也不用再一个人孤零零的。我们……我们还能像一家人一样。”
“一家人?”姜卫国轻轻重复着这三个字,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他看着刘丽娟,目光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慢慢剖开她话语里温情脉脉的伪装。
“丽娟,你说的‘照顾我’,是真的吗?”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二十年前,我下班回家,你连一顿热饭都懒得做,家里乱得像个垃圾场。现在你跟我说,要来照顾我?”
刘丽娟的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你说‘孤零零’?”姜卫国继续说,语气依旧平稳,“我每天养花、喂猫、看书、写字,和老朋友下棋喝茶,不知道有多充实。反倒是你,刚刚抱怨了半个小时的生活,到底是谁‘孤零零’?”
刘丽娟的脸涨得通红,像是被人当众揭开了疮疤。她有些恼羞成怒:“姜卫国!你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想跟你复婚,你就是这么戳我心窝子的?”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姜卫国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丽娟,我们都五十岁了,别再说那些骗小孩子的漂亮话了。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的目光平静而锐利,看得刘丽娟一阵心慌。她避开他的眼神,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像是要掩饰自己的紧张。
“我……我当然是觉得我们还有感情!”她嘴硬道。
“感情?”姜卫国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凉意,“二十年前,你为了一个开饭馆的小老板,头也不回地跟我离了婚,那时候我们的感情在哪儿?你再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还有感情?现在你日子过得不顺心了,你儿子买房缺钱了,你就想起我们的‘感情’了?”
姜卫国的话像一把锥子,一句句扎在刘丽娟最心虚的地方。她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得粉碎。
她终于绷不住了,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和怨怼:“是!我日子过得不好!我儿子买房缺钱!那又怎么样?我们毕竟是原配夫妻!姜宇也是你儿子,现在他出息了,用不着你了,你就六亲不认了?我儿子刘博,你这个当过他几年叔叔的,就不能帮衬一把?你那套房子,现在也值不少钱吧?我们复婚了,那不就是我们共同的家了吗?拿点钱出来给孩子买房,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图穷匕见。
原来如此。
姜卫国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沉了下去,也彻底静了下来。他之前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提防,在刘丽娟这番理直气壮的话语面前,都显得那么多余。
他要的不是他这个人,甚至不是他这个人能提供的陪伴。她要的,是他这二十年安安稳稳积累下来的一切——那套没有贷款的房子,那份还算体面的退休金,那个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无需她再费心经营的“家”。
她不是来寻求复合的,她是来看中了一处避难所,想带着自己的全部行李和麻烦,理所当然地住进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欲望和激动而面孔扭曲的女人,忽然觉得无比疲惫。他甚至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缓缓地靠回椅背,看着窗外,轻声说出了一句酝酿已久的话。
“丽娟,你怀念的不是我,甚至不是我们的过去。你想要的,只是我的现在,我的安稳。”他顿了顿,转过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她,“而我,早就不在原地等你了。”
第五章:我的清净,恕不远送
刘丽娟愣住了。她没想到姜卫国会说出这样的话。在她预想的剧本里,他要么会因为念旧情而犹豫,要么会因为她的示弱而心软。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准备了眼泪,准备了胡搅蛮缠,却唯独没准备好面对这样一种平静的、不容置疑的拒绝。
“你……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姜卫国,你别忘了,当年你一个月才挣多少钱?要不是我……”
“要不是你什么?”姜卫国打断了她,语气依然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挑战的力量,“要不是你嫌我穷,嫌我没本事,我们也不会离婚。丽娟,我得谢谢你。真的。”
刘丽娟彻底懵了,她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姜卫国。
“谢谢你当年放过了我。”姜卫国继续说道,他的目光越过她,仿佛看到了那二十年漫长的时光,“离婚后,我不用再把精力耗费在无穷无尽的争吵和你的抱怨里。我开始有时间看书,有时间养花,有时间去思考,我到底想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他伸出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干净、指节分明的手。
“我这双手,以前是用来在下班后给你家换煤气罐,通下水道,应付你那些瞧不起我的亲戚的。现在,我用它来养活了这一屋子的花草,练出了一笔还算过得去的字,泡出了一壶让自己舒心的茶。”
“我住的那个家,以前是你堆放杂物和不满情绪的仓库。现在,那里每一个角落都是我喜欢的样子。阳光好的时候,我可以坐着看一整天的书。下雨的时候,我可以听着雨声打盹。暖气,我的猫,它不会嫌我赚钱少,只要我给它一口猫粮,它就愿意用最柔软的肚皮贴着我。”
姜卫国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刘丽娟的心上。她发现,她引以为傲的那些“现实”的武器——房子、钱、儿子,在这个男人面前,竟然变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已经构建了一个完整、自洽、并且坚不可摧的精神世界。
“丽娟,你想要的那个‘家’,是一个可以帮你解决儿子首付,让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空壳子。而我用了二十年,才把我现在的家,变成了一个有灵魂的地方。”
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嘲讽,没有憎恨,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我这个家很小,小到只能装下我和我的猫,我的花和我的书。装不下你的抱怨,也装不下你儿子的首付。我这二十年的安稳,是我一个钟头一个钟头,一盆花一盆花,一页书一页书养出来的。我很珍惜它。”
他站起身,从钱包里拿出两张一百元的钞票,轻轻放在桌上。
“今天这顿茶,我请了。就当是……为我们那段早已死去的婚姻,上柱香吧。”
刘丽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所有的算计和筹码,都被对方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她想发怒,想撒泼,但看着姜卫国那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神,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姜卫国朝她微微点了点头,转身,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出了茶社。没有一丝留恋。
刘丽娟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龙井茶,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里。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她输给的不是另一个女人,而是输给了时间,输给了他那二十年她从未看在眼里的“清净”。
第六章:夕阳依旧,橘猫无恙
回到家,姜卫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刘丽娟的手机号码拉进了黑名单。做完这个动作,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拔掉了一根扎在心头许久的浅刺。
屋子里依旧是熟悉的味道,茶香、墨香,还有阳光晒在绿植叶片上的味道。橘猫“暖气”听到开门声,早就迎了上来,用尾巴绕着他的腿,喉咙里发出亲昵的咕噜声。
姜卫国换了鞋,把它抱了起来,走到窗边。
夕阳的余晖正从西边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给整个屋子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那盆君子兰的叶片,在金光下显得愈发苍翠。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安宁,祥和。
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在茶社里,话说得或许有些重了。但转念一想,如果不重,又如何能斩断那不切实际的念想?对一个已经溺水的人来说,你递给她一根稻草,不是慈悲,而是给了她把你一起拖下水的机会。
他要守护的,是自己这片好不容易才开垦出来的、可以安身立命的陆地。
他放下猫,拿起小喷壶,又给几盆喜湿的绿植喷了些水。水珠落在叶片上,晶莹剔透,像一颗颗细小的珍珠。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动作专注而缓慢,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手机响了,是儿子姜宇打来的视频电话。
“爸,干嘛呢?”屏幕那头,儿子姜宇的脸露了出来,背景是他们公司的办公室,看样子是刚忙完。
“刚从外面回来,给你这些花花草草浇浇水。”姜卫国把镜头对准了阳台,笑着说,“看,你上次给我寄的肥料不错,这盆蟹爪兰开花了。”
“好看!”姜宇在那头赞叹道,“爸,你这日子过得比神仙还自在。”
“自在什么,就是瞎忙活。”姜卫国嘴上谦虚着,脸上却满是笑意,“你呢?工作还顺利吧?跟小雅怎么样了?”
父子俩聊了二十多分钟的家常,从工作上的项目,聊到姜宇女朋友的厨艺,再到姜卫国最近在看的历史书。整个过程,姜卫国没有提一个字关于刘丽娟的事。
那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战争,已经结束了。没有必要再把硝烟带给儿子。
挂了电话,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姜卫国打开灯,橘黄色的灯光洒满房间。他走进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简单的鸡蛋面,卧了两个荷包蛋。
吃完面,他洗了碗,然后坐在书桌前,铺开宣纸,开始临摹今晚的字帖。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他一笔一划,写得很慢,很稳。窗外,城市的霓虹渐渐亮起,喧嚣浮动。而在这方寸之间的书房里,却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写完最后一笔,他放下毛笔,端详着自己的字。或许还不够遒劲,但胜在平和。就像他现在的生活,也像他现在的心境。
橘猫“暖气”跳上书桌,小心翼翼地绕开未干的墨迹,趴在他手边,打了个哈欠。
姜卫国伸出手,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猫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他转头看向窗外,远处是万家灯火。他知道,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或悲或喜,或聚或散。
而他,守着自己的这一盏灯,就够了。
“算了吧?”
他在心里,又对自己说了一遍。
是的,算了吧。往前走,不回头。
夕阳已经落尽,但他的世界里,安稳依旧,橘猫无恙。
来源:一炉烟火暖余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