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划开接听,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眼睛还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一串串要命的数字。
老公的电话打来时,我正在加一份紧急的报表。
手机在桌上嗡嗡地震,像只被掐住脖子的垂死挣扎的鹅。
屏幕上跳动着“老公”两个字。
我划开接听,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眼睛还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一串串要命的数字。
“喂?”
“小唯,我哥……我哥和我嫂子,离了。”
周明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雾。
我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愣了半秒。
“离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刚办完手续。”
我“哦”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哥周强和他嫂子李娟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结婚这八年,离婚的话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狼来了的故事听多了,狼真的来了,反而觉得不真实。
“那……乐乐呢?”
乐乐是他们六岁的儿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只剩下电流的嘶嘶声。
我的心,忽然往下一沉。
“周明?”
“我嫂子……李娟,她没要孩子。”他的声音更低了,“她自己工作也不稳定,说带不了。我哥……你知道他那个人……”
我当然知道。
周强,我这位大伯子,眼高手低,好高骛远,三十好几的人了,工作换得比衣服还勤,手里永远攥不住三个子儿。
“所以乐乐现在跟你哥在一起?”
“嗯。”
“行吧,那我知道了。你别太难受,这事儿……大人做的孽,最可怜的还是孩子。”我安慰他,眼睛又瞟向了电脑屏幕。
那串数字还在等我。
“小唯。”他又叫我。
“嗯?”
“没事了。你先忙吧,我就是跟你说一声。”
挂了电话,我对着那张报表,一个数字也看不进去了。
心里堵得慌。
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喘不過氣。
第二天是周六。
我难得睡个懒觉,快九点才被客厅的门锁转动声吵醒。
我以为是周明买了早餐回来,趿拉着拖鞋,睡眼惺忪地走出去。
“买了什么……呀……”
我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玄关处,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我的丈夫周明。
另一个,是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紧紧攥着周明的衣角,怀里抱着一个半旧的奥特曼玩具。
是乐乐。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们……怎么来了?”
周明把乐乐往屋里推了推,自己蹲下身换鞋。
“哥他要去外地一阵子,找个活儿干。乐乐没人带。”他话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乐乐仰着头,一双酷似李娟的眼睛,黑白分明地看着我。
他小声地叫:“二婶。”
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应了一声:“欸,乐乐来了。”
周明把乐乐的的书包和一個小行李箱拎進來,放在墙角。
那架势,不像暂住。
像搬家。
我看着周明,等着他给我一个解释。
他避开我的眼神,拉着乐乐走到沙发边。
“乐乐,餓不餓?二叔给你拿牛奶喝。”
我跟过去,站在他身后。
“周明,你什么意思?”
我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我知道他听得懂里面的火药味。
他背对着我,从冰箱里拿出牛奶,插上吸管递给乐乐,动作一气呵成,熟练得让我心惊。
然后,他才转过身来,看着我。
“小唯,我们聊聊。”
他把我拉到阳台上,还体贴地关上了玻璃门,把客厅里捧着牛奶看动画片的乐乐,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你哥要去外地?去多久?”我先发制人。
“他说……先出去闯闯,稳定了再说。”
“那乐乐呢셔?孩子上学怎么办?你哥就这么把他扔给你了?”
一连串的问题,像机关枪一样。
周明叹了口气,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疲憊。
“我哥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现在身无分文,自己都顾不过来,怎么带孩子?李娟也指望不上,电话都打不通了。”
“所以呢?”我的心跳开始加速,“所以你就把他带回来了?带回来住几天?”
我多么希望他点头。
但他没有。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近乎于哀求的情绪。
“小唯,”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一个巨大的决心,“乐乐这孩子,太可怜了。”
“我哥我嫂,就没一个靠谱的。我妈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根本带不了。”
“我们家……就我们俩最合适了。”
我的腦子嗡的一声。
“你说的‘合适’是什么意思?”
他往前走了一步,试图拉我的手,被我躲开了。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小唯,我们结婚五年了,一直没孩子……我也知道你很辛苦,我们去医院也检查过很多次,医生不是说……缘分没到吗?”
“我想……这会不会就是缘分?”
“樂樂這麼乖,又是我亲侄儿,知根知底。”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要不……我俩收养吧?”
我看着他,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给他镶上了一层金边,那么温暖,那么……刺眼。
我忽然觉得很好笑。
我真的笑出了声。
“周明,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小唯,你别这样,我是认真的。”他急了。
“认真的?”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周明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收养?你知道收养两个字怎么写吗?”
“这是你亲侄儿!有爹有妈的亲侄儿!你跟我说收养?”
“他们只是暂时困难……”
“暂时?周强哪个时候不困难?李娟但凡有一点办法会扔下儿子?周明,你这是要把一个天大的麻烦往我们身上揽!你问过我吗?”
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
客厅里动画片的声音好像小了下去。
我能感觉到,那扇玻璃门背后,有一双小小的眼睛正看着我们。
周明也意识到了。
他压低声音, almost pleadingly: “小唯,你小声点,孩子在听。”
“他在听又怎么样?难道这不是事实吗?他爸妈不要他了,现在他二叔想把他塞给二婶,他二婶不愿意!这不就是正在发生的事实吗?”
我气得渾身發抖。
这不是一个杯子,一个碗,说拿回来就拿回来了。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孩子。
是我和周明都从未触碰过,也从未准备好去承担的,一个巨大的责任。
“我们不能不管他啊!”周明的话里带了哭腔,“他是我哥唯一的兒子!是我们周家的长孙!我爸死得早,我哥是我拉扯大的,我能眼睁睁看着他儿子没人管,流落街头吗?”
又来了。
又是这套说辞。
“你拉扯大的?周明,你别忘了,你只比你哥小两岁!你爸去世的时候你才多大?说得好像你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喂大一样!是妈!是咱妈偏心眼,什么好的都先紧着他,才把他惯成今天这个样子!”
“你现在还要继续惯着他?给他养儿子?”
我口不擇言。
我知道这些话伤人,但我控制不住。
我感觉我的家,我的生活,我 painstakingly built up 的一切,正在被一个我毫无防备的早晨,彻底摧毁。
“小唯,你怎么能这么说……”他满脸受伤,“这不是一回事。”
“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了?周明!! 我告诉你,不可能!”
“你想当圣母,别拉上我!我没那么伟大!”
我甩开他,拉开玻璃门冲回卧室,“砰”地一声关上门,反锁。
我背靠着门板,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缓缓滑坐在地。
我听见客厅里,乐乐好像被吓到了,小声地哭了起來。
然后是周明哄他的声音。
“乐乐不哭,二叔在呢……不哭啊……”
我的眼泪,终于也掉了下来。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夫妻俩自己造的孽,要我来承担后果?
就因为我嫁给了周明?
就因为我们……没有孩子?
想到“孩子”这两个字,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我无法呼吸。
为了要一个孩子,我吃了多少中药,打了多少针,跑了多少趟医院。
每一次满怀希望,每一次失望而归。
那种从云端跌落谷底的滋味,周明他不懂。
他总说,顺其自然,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现在,他却轻飘飘地把别人的孩子带回来,对我说,这就是缘分。
去他妈的缘分!
我在卧室里待了一整天。
周明敲了几次门,我都没开。
午饭我没吃。
晚饭我也没吃。
我听着外面,周明叫了外卖。
他笨拙地教乐乐怎么用筷子,给他讲故事,哄他睡觉。
一切都好像……他已经进入了父亲的角色。
而我,这个家的女主人,却像个局外人。
不,我不是局外人。
我是那个即将被牺牲掉的人。
夜深了。
我听到客厅的灯关了。
周明在客房的床上躺下。
我们结婚五年,第一次分房睡。
我的胃饿得咕咕叫,但我一点食欲都没有。
我在黑暗里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周明陷入了冷战。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白天要去上班,就把乐乐送到我妈那里,晚上再接回来。
我妈?
哦,不,是他妈。
我妈要是知道这事,估计能提着刀从老家杀过来。
他妈当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周六的晚上,她提着大包小包的水果和零食,按响了我家的门铃。
开门的是周明。
“妈,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我的大孙子!”婆婆的声音洪亮得能掀翻屋顶。
她一眼就看到了缩在沙发角落里的乐乐,立刻眉开眼笑地扑过去。
“哎哟我的乖孙!想死奶奶了!”
她完全无视我的存在,仿佛我是一团空气。
我站在玄关,换鞋也不是,不换鞋也不是。
“小唯回来了啊。”她终于瞥了我一眼,语气平淡。
“嗯。”我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还愣着干嘛?快去做饭啊!乐乐正在长身体,可不能饿着。我买了排骨,给他做个糖醋排ag。”
她熟练地指挥我,就像指挥一个保姆。
我看着她那张写满了“偏心”和“理所當然”的脸,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來。
“妈,我是上了一天班刚回来,不是当了一天家庭主妇闲着没事干。”
我的语气很冲。
婆婆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我敢顶嘴。
周明赶紧过来打圆场。
“妈,小唯她今天加班累了。我来做,我来做。”
“你一个大男人做什么饭!”婆婆眼睛一瞪,“娶媳妇是干嘛的?不就是洗衣做饭照顾家的吗?她倒好,天天就知道上班上班,班有那么好上吗?钱也没见多赚几个回来!”
她的话越来越难听。
“再说,现在乐乐来了,她一个当婶婶的,多做点怎么了?应该的!”
我气得浑身发抖。
“应该的?妈,您告诉我,我应该什么了?”
“我嫁给周明,是跟他过日子的,不是来给你们周家当免费保姆的!”
“乐乐是可怜,但他有爸有妈!他爸周强呢?您的大儿子呢?他死哪儿去了?自己的儿子扔给弟弟弟媳,他算什么男人!”
“你……你这个不孝的媳妇!你怎么敢这么说你大哥!”婆婆气得臉色发紫,指着我的鼻子骂。
“我怎么不敢说?他做得出来,我就说得出来!”
“周明!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这是要翻天了啊!”婆婆开始拍着大腿哭嚎。
乐乐被这阵仗吓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整个屋子乱成一锅粥。
周明一边抱起乐乐哄,一边对我喊:“小唯!你少说两句!妈年纪大了,你跟她计较什么!”
我看着他。
看着他抱着别人的孩子,指责我。
那一刻,我心如死灰。
“好。我不计较。”
我转身回了卧室,从衣柜里拖出我的行李箱。
“小唯!你干什么!”周明惊恐地看着我。
“你不是觉得我碍事吗?我走。”
我打开衣柜,胡乱地把衣服往箱子里塞。
“你疯了!为这点小事至于吗!”
“小事?”我停下手,回头看着他,笑得凄凉,“周明,在你眼里,我的感受,我的尊严,我的底线,都是小事,对吗?”
“只有你哥,你妈,你侄儿,才是天大的事!”
婆婆还在外面骂骂咧咧。
“让她走!走了干净!我们周家容不下这么一尊大佛!离了你,我明天就给我儿子再找一个!找个能生养的!”
“能生养的”……
这四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捅进了我最痛的地方。
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周明没有拦我。
或许,他也被他妈那句“能生养的”说动了心。
我打开门,正要走出去。
一只小手,忽然抓住了我的衣角。
我低下头。
是乐乐。
他哭得满脸是泪,眼睛红得像兔子。
“二婶……你别走……”他抽抽噎噎地说,“我乖……我不看电视了……我帮你洗碗……”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我看着这个孩子。
他有什么错呢?
他只是被不负责任的父母,和一个拎不清的二叔,强行塞进了我的生活。
他比谁都无辜。
我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
“乐乐乖,二婶不是生你的气。”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终究还是没走成。
不是因为周明,也不是因为婆婆。
是因为乐乐那双哭红的眼睛。
我妥协了。
但我的妥协,不是投降。
那天晚上,婆婆被周明劝走了。
家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乐乐大概是哭累了,很早就睡了。
我和周明坐在客厅里,谁也没说话。
灯光很暗,把我们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对不起。”他先开口了。
“今天我妈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就是那个脾氣。”
我没看他。
“周明," 我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们谈谈吧。”
“不是以夫妻的身份,也不是以乐乐二叔二婶的身份。”
“就当两个独立的成年人,谈谈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
他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好。”
“第一,收养,绝无可能。你想都不要想。”
“这不是买个猫狗,不喜欢了可以送人。这是一个孩子的一辈子。我没有这个自信,也没有这个义务,去承担另一个人的人生。”
“第二,乐乐可以暂时住在这里。但必须有个期限。”
“你要尽快联系你哥周强,让他承担起做父亲的责任。他可以去外地打工,但必须把孩子安顿好。是送回老家让你妈带,还是给他找个寄宿学校,或者请个保姆,这是他该解决的问题,不是我们的。”
“第三,乐乐在这里期间,所有开销,我们一人一半。包括他的吃穿用度,以及将来可能产生的教育、医疗费用。我不是他的谁,我不欠他的。”
“第四,”我顿了顿,看着他,“你妈那边,你去沟通。我不希望她再以任何理由来指责我,或者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这个家,女主人是我。如果她做不到尊重我,那就请她以后不要再来。”
我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像是把压在心里很久的石头,一块一块搬开了。
周明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惊讶,有愧疚,还有一丝……陌生。
他可能从来没见过我这个样子。
以前的我,总是溫和的,顾全大局的,甚至有点软弱的。
但这一次,我不想再忍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셔。
我不想咬人,我只想保护我自己的洞穴。
“小唯……”他艰难地开口,“我知道我这次做得不对,太冲动了,没考虑你的感受。”
“但是乐乐他……”
“我说了,”我打断他,“我同意他暂时住下。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至于你哥,周明,你不能再这样毫无底线地帮他了。你帮他一次,他就会有第二次。你今天帮他养儿子,明天他是不是就要你帮他还赌债?”
“我哥他不赌博!”他立刻反驳。
“是吗?”我冷笑,“上次他投资那个什么区块链项目,赔了十万块钱,最后不是你偷偷拿了我们准备买车的钱给他填的窟窿?”
他脸色一白,说不出话来。
那件事,我一直没点破。
我以为他会有所悔改。
现在看来,我错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对周强的“兄弟情”,已经变成了一种愚蠢的、没有原则的纵容。
“周明,我把话说明白了。乐乐的事情,必须尽快解决。如果一个月之内,你哥那边还没有明确的说法和行动,那对不起,我会亲自把他送回给你妈。”
“到时候,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说完,我站起身,回了卧室。
这一次,我没有反锁门。
但我觉得,我和他之间那扇心门,已经关上了。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下去。
家里多了一个孩子,一切都变了。
早晨的洗手间永远是紧张的。
餐桌上不再是我和周明touched 的二人世界,而是充斥着“乐乐多吃点这个”、“乐乐别玩手机”的对话。
晚上,我想看个电影,客厅里却永远在放《熊出没》和《奥特曼》。
我的生活被彻底打乱了。
我努力扮演一个“合格”的二婶。
我给他买新衣服,监督他写作业,在他生病的时候带他去医院。
我尽我所能地对他好。
但我的心里,始终有一道墙。
我没办法像周明那样,毫无芥蒂地亲吻他的额头,抱着他讲睡前故事。
我做不到。
每当乐乐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我,甜甜地叫我“二婶”时,我心里都会涌上一股复杂的 duygular。
有怜惜,有无奈,还有一丝…… resentment.
我怨恨这个无辜的孩子,打乱了我平静的生活。
我知道这种想法很卑劣,很可耻。
但我控制不住。
周明对我很好。
或者说,是加倍的好。
他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每天变着花样地做我喜欢吃的菜。
他会给我买我购物车里放了很久却舍不得买的包。
他用一种近乎讨好的方式,试图弥补他对我的亏欠。
但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乐乐。
他也试图联系周强。
但周强的电话,十次有九次打不通。
偶尔打通一次,也是含糊其辞。
“在找活儿呢셔,不容易啊。”
“钱?哪儿有钱?我自己都快吃不上饭了。”
“乐乐在你那儿我放心,你这个当叔叔的,还能亏待他不成?”
然后,就匆匆挂了电话。
我把这些话转述给周明听。
他的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
但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我哥他就是暂时困难,等他缓过来了就好了。”他总是这样自我安慰。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周强那边,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给乐樂。
周六的早上,我把乐乐叫到身边。
“乐乐,想不想奶奶?”
他点了点头。
“那二婶送你回奶奶家住几天,好不好?”
乐乐的臉色一下子就白了,小嘴一撇,眼看就要哭出来。
“二婶……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不要我了吗?”
我的心又被揪了一下。
我摸着他的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
“没有,乐樂很乖。只是二婶最近工作太忙了셔,怕照顾不好你。奶奶家有好多好吃的,还有邻居家的小朋友可以跟你玩。”
周明从厨房冲了出来。
“小唯!你干什么!”
“我履行我的诺言。”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一个月到了。”
“你不能这么做!乐乐他已经习惯这里了!”
“所以呢?要让他习惯一辈子吗?周明,这是你的责任,不是我的!”
我们又吵了起来。
这是这一个月里,我们第一次撕破脸皮。
乐乐的哭声,成了我们争吵的背景音乐。
最后,周明妥协了。
“好,我明天就带他回妈那里!你满意了吧!”他冲我吼道。
第二天,他真的把乐乐送走了。
家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安静得可怕。
餐桌上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客厅里不再有奥特曼的声音。
洗手间的地上不再有水渍。
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但我却觉得……更空了。
晚上,周明搬回了主卧。
他从背后抱着我,身体僵硬。
“小唯,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我没有回答。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不跟你商量就把乐乐带回来。”
“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黑暗中,我能听到他声音里的疲憊和卑微。
我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
“周明,”我说,“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一个乐乐。”
“是我们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在你心里,你的家人,永远排在第一位。你的哥哥,你的妈妈,他们的事情,永远比我的感受重要。”
“而我,”我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想过好我们自己的小日子。”
“我没那么伟大,也没那么无私。我不想我的家变成谁的避难所,也不想我的丈夫,是谁的英雄。”
“我只想他是我一个人的丈夫。”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说:“小唯,我爱你。”
“我知道。”我说,“但是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那晚之后,我们之间那种诡异的平静被打破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疏离。
我们像两个合租的室友,客气,疏远,各自为政。
乐乐被送回婆婆那里的第三天,李娟,我的前大嫂,找到了我公司。
她看起来憔悴了很多,但眼神却很坚定。
我们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坐下。
“对不起。”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道歉。
“我知道,因为我们的事,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我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没说话。
“我不是个好妈妈。”她自嘲地笑了笑,眼圈红了,“我当时真的……走投无路了。”
“周强把我们最后的积蓄都拿去投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项目,血本无归。还欠了一屁股债。我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我离婚的时候,身上只有两千块钱。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带乐乐?”
我静静地听着。
这些情况,和我猜的差不多。
“那你现在呢?”我问。
“我找了个工作,在一家超市当收银员。很辛苦,但至少能养活自己了。”
“我租了个很小的单间,我想……我想把乐乐接回来。”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你一个人?带孩子?”
“嗯。”她点了点头,眼神里有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再苦再累,他也是我儿子。我不能让他跟着他那个不靠谱的爸爸,也不能……再麻烦你们了。”
“周明跟我说了,你为了乐乐的事,跟他吵得很凶。”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感激,“谢谢你。谢谢你没有……因为讨厌我们,而讨厌乐乐。”
“也谢谢你,把我骂醒了。”
“我以前总觉得,周明是他亲叔叔,你们条件又好,他帮我们是应该的。现在我想明白了,谁也不欠谁的。”
“自己的孩子,还得自己负责。”
那一刻,我对李娟,忽然产生了一丝敬意。
她虽然软弱过,逃避过,但她终究还是选择担起一个母亲的责任。
比周强,比周明,甚至比我那愚昧的婆婆,都强得多。
“我今天来,是想拜托你一件事。”她说。
“你说。”
“我想去看看乐乐。但是我不敢去我婆婆那里,我怕……她不会让我见孩子。”
“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看着她恳求的眼神,心里五味杂陈。
我点了点头。
“好。”
周末,我以“想乐乐了”为借口,让周明陪我一起回婆婆家。
婆婆家在一个老旧的小区,没有电梯。
我们爬上五楼,婆婆开了门。
看到我,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看到周明,立刻笑开了花。
“哎哟,我的宝贝儿子来了!”
乐乐正在客厅看电视,看到我们,高兴地跑过来。
“二叔!二婶!”
他比之前胖了点,气色也好多了。
看来婆婆确实是尽心尽力地在照顾他。
“乐乐,想二婶了没有?”我蹲下来抱了抱他。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趁婆婆去厨房给周明倒水的功夫,偷偷给李娟发了个信息。
“上来吧,在楼下等我。”
然后我對周明和婆婆说:“我下去买点水果,乐乐想吃草莓了。”
婆婆不疑有他,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多买点。”
我拉着乐乐的手,飞快地下了楼。
楼道里很暗,声控灯坏了。
李娟就站在单元门口的阴影里,焦急地张望着。
看到乐乐,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乐乐……”
乐乐也愣住了。
他大概很久没见过妈妈了。
他看着李娟,小嘴张了张,却没有叫出声。
李娟一步一步走过来,蹲下身,颤抖着手想去摸他的脸。
“乐乐……是妈妈……”
乐乐往我身后缩了缩。
他有点怕。
李娟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对不起,乐셔,妈妈不是故意不要你的……”
我叹了口气,把乐乐从我身后推出去。
“乐乐,是妈妈。妈妈来看你了。”
也许是我的鼓励起了作用,也许是血缘的天性。
乐乐犹豫了一下,终于 küçük 声地叫了一句:“妈妈……”
李娟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放声大哭。
那是一种压抑了太久的,包含了愧疚、思念和痛苦的哭声。
我在旁边看着,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场母子相认,并没有持续太久。
我怕婆婆起疑心。
李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我手里。
“这里面是三千块钱。我知道不多,是我这个月省下来的。你帮我……交给周明。算是乐乐这个月的生活费。”
“还有这个,”她又从包里拿出一个新的奥特曼玩具,“给乐乐的。”
“你跟他说,妈妈现在没本事,等妈妈租到大一点的房子,就接他回家。”
我点了点头。
“你放心吧。”
送走李娟,我带着乐乐回到楼上。
周明和婆婆正在聊天。
看到我手里的草莓,谁也没有怀疑。
晚上回到家,我把那个信封递给周明。
“这是什么?”他问。
“李娟给的。乐乐的生活费。”
我把下午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
“她……真的这么说?”
“嗯。”
“她说她要自己带乐乐?”
“嗯。”
他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小唯,我是不是……特别混蛋?”
我没说话。
“我总想着,我是他亲叔叔,我得管他。我总觉得我哥他总有一天会变好。”
“但我从来没想过,李娟一个女人,她都能想着去负责,我哥他凭什么不负责?”
“我也没想过,这件事给你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紧紧地抱住我。
“对不起,小唯。真的对不起。”
“我明天就去找我哥。我就是把他绑,也要把他绑回来,让他去见李娟,去见乐乐。”
“这是他的责任,他不扛也得扛。”
我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和心跳。
这是这么久以来,我们第一次,靠得这么近。
我没有推开他。
周明真的去找了周强。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那天晚上,周明回来的时候,眼角是青的,嘴角也破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从冰箱里拿了冰块敷脸。
第二天,周强回来了。
他跟着周明一起,去了婆婆家。
再后来,我听说,周强和李娟见面了。
两个人谈了很久。
最后,周强没有再走。
他在附近找了个送外卖的工作。虽然辛苦,但至少,他开始试着去承担一个父亲的责任了。
他和李娟没有复婚。
他们租了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带着乐乐,重新开始了一种……奇怪的“同居”生活。
他们不再是夫妻,而是“乐乐的爸爸”和“乐乐的妈妈”。
为了孩子,他们选择了一种最 pragmatic 的方式,继续生活在一起。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荒诞。
乐乐彻底从我的生活中搬走了。
我的家,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我和周明的关系,也在慢慢地修复。
我们开始像以前一样,周末一起去看电影,假期一起去旅行。
我们不再提“孩子”这个话题。
仿佛那一个月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噩ü。
有一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聊天。
他忽然问我:“小唯,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没走。”
我想了想。
如果那天晚上,我真的拖着行李箱走了。
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
大概率,是离了吧。
然后周明,可能会在我婆婆的安排下,去找一个“能生养”的女人,继续他那“伟大”的兄弟情。
而我,会带着一身伤痕,回到一个人的生活。
我摇了摇头。
“不后悔。”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但是周明,我希望你记住。”
“我们的家,首先是‘我们’的家。”
“在成为任何人的儿子、兄弟、叔叔之前,你首先是我的丈夫。”
“我希望,你能先对我负责。”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把我摟进怀里。
“我会的。”他在我耳边说,“以后,我只对你一个人负责。”
三个月后,我发现我的例假推迟了半个多月。
我抱着一丝不敢相信的期望,买了一根验孕棒。
当看到上面那两条清晰的红线时,我愣在了卫生间里。
我反复看了好几遍。
是真的。
我怀孕了。
在我几乎已经放弃希望的时候,这个小生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
我拿着那根小小的验孕棒,走出卫生间。
周明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
我把验孕棒递到他面前。
他愣愣地看着,看了足足有一分钟。
然后,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这……这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
下一秒,他忽然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他抱着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我要当爸爸了……小唯,我要当爸爸了!”
我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也流了下来。
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的争吵、冷战、失望和痛苦。
但我们终究,还是等来了属于我们自己的缘分。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
它会给你一记响亮的耳光,让你看清现实的残酷。
但只要你守住底线,不放弃自己,它也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转角,给你一颗最甜的糖。
来源:情浓暮为友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