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六晚上十点,我刚跑完一个加急的数据模型,脑子里还嗡嗡地响着代码和用户画像。
周六晚上十点,我刚跑完一个加急的数据模型,脑子里还嗡嗡地响着代码和用户画像。
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像一片揉碎的星河。
我端着杯温水,瘫在沙发上,只想放空。
手机在这时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婆婆。
我皱了皱眉,接通。
电话那头,婆婆的声音带着一股熟悉的、不容置喙的急切。
“林蔚,你大哥出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周鸣的大哥周强,就是个永远填不平的坑。
“他又怎么了?”我的语气里,连自己都能听出疲惫和冷淡。
“还能怎么了!做生意被人骗了,欠了外面六十多万!现在人家天天上门要债,都快把家里的门给砸了!”
婆婆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像要刺穿我的耳膜。
空气里仿佛都弥漫开一股老家那种潮湿的霉味,混合着她语气里的焦虑。
“所以呢?”我问,声音平静得像在确认一个数据报告。
婆婆似乎被我这句反问噎住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然后是更猛烈的爆发。
“什么叫所以呢!那可是你大哥!周鸣的亲哥哥!你一个月挣八万,周鸣也有一万多,你们家条件最好,这时候不该帮一把吗?”
来了。
这熟悉的道德绑架,熟悉的“打秋风”逻辑。
我闭上眼,仿佛能看到她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
“我们商量好了,你和周鸣这个月先拿出三十万来,把最急的债还了,剩下的我们再想办法。”
她用的是通知的口吻,不是商量。
我被她这种理所当然的逻辑气得直想笑。
“妈,第一,他不是我大哥,是我丈夫的大哥。第二,他做生意被骗,为什么要我们来承担后果?我们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你这是什么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挣那么多钱,拿出三十万怎么了?又不是不还你!”
“他拿什么还?他有还过一分钱吗?”
从我们结婚到现在,周强以各种名目从我们这拿走的钱,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了,全都有去无回。
“你……”婆婆气得说不出话,“林蔚我告诉你,这钱你们必须得出!不然,不然就让周鸣跟你离婚!我们周家要不起你这么心狠的媳妇!”
“离婚”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心里。
我拿着手机,愣住了。
客厅的冷气开得很足,冷风吹在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
我甚至能听到手机听筒里,婆婆粗重的喘息声。
挂了电话,我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木雕。
周鸣加班还没回来。
我月薪八万,他是事业单位的科员,月薪一万二。
从我们结婚起,他家里人就觉得我嫁给他是“扶贫”,是我高攀了他们家的“铁饭碗”。
现在,我这棵“摇钱树”终于到了被强行收割的时候了。
我心里说不出的心酸和讽刺。
十一点半,门锁轻响,周鸣回来了。
他一脸疲惫,看到我坐在黑暗里,吓了一跳。
“怎么不开灯?”
他走过来,顺手开了客厅的灯。
骤然亮起的光让我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把刚才婆婆的话复述了一遍。
包括最后那句“不然就离婚”。
周鸣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
他嘴唇动了动,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盯着他,心一点点往下沉。
我不需要他的道歉,我需要他的态度。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像从前一样,开始说“我妈也是着急”、“我哥他也不容易”、“我们先帮他渡过难关”……
然而,他却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看着我,声音沙哑地说:
“那就离吧。”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彻底空白了。
我设想过他会和稀泥,会劝我,会替他妈和他哥道歉。
我甚至准备好了一肚子犀利的反驳和嘲讽。
但我从没想过,他会说出这句话。
“你说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他避开我的视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还能说什么?我夹在中间我容易吗?一边是我妈,一边是你。她用离婚逼我,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崩溃。
可这崩溃,却像一把更锋利的刀,捅进了我的心脏。
“所以,在你妈和你大哥的三十万面前,我们的婚姻,我们的感情,就这么一文不值?”
我的声音在发抖。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猛地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林蔚,你能不能讲点道理?那是我亲妈,亲哥!他都要被人逼得跳楼了,我能眼睁睁看着吗?”
“所以我就活该被你们一家人薅羊毛?周鸣,你搞清楚,逼你的人不是我,是你妈,是你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哥!”
我气得浑身发冷。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哥!”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了,“他只是运气不好!”
“运气不好?”我气笑了,“次次投资次次被骗,这不是运气不好,这是眼瞎心盲,是蠢,是贪!他但凡踏踏实实上个班,至于这样吗?”
“你!”他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你挣得多,你了不起,你看不起我们一家人是不是?”
“我没有看不起任何人,我只看不起好吃懒做、还想拉着全家人一起下水的人!”
争吵在深夜的客厅里回荡,每一句都像武器,互相投掷,直到两个人都遍体鳞伤。
最后,他踹了一脚茶几,低吼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说完,他摔门进了书房。
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窗外虚假的繁华,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结婚五年,我第一次觉得,这个我亲手一点点布置起来的家,如此陌生而冰冷。
原来,在他心里,我和他妈、他哥的无理要求,是可以放在天平两端衡量。
而我,竟然是随时可以被舍弃的那一个。
第二天是周日。
我一夜没睡,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起床。
周鸣大概是在书房的沙发上窝了一晚,出来时脖子僵硬,脸色比我还难看。
我们谁也没理谁,像两个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儿子乐乐被这低气压吓到了,吃饭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们,大气都不敢出。
我心里一阵抽痛。
为了孩子,我告诉自己要冷静。
吃完早饭,我把乐乐送到他外婆家,然后回家,准备和周鸣好好谈谈。
我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过去。
我回到家时,周鸣正坐在沙发上抽烟。
家里烟雾缭绕,呛得我直咳嗽。
我走过去,打开了所有的窗户。
“周鸣,我们谈谈。”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
他摁灭烟头,没看我,“没什么好谈的。要么拿钱,要么离婚,我妈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
他的语气,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无力。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火又“噌”地冒了起来。
“周鸣,你还是个男人吗?自己的老婆孩子被人这么欺负,你连个屁都不敢放?”
“我能怎么办?”他猛地抬头,眼睛通红,“我一个月就挣那么点,我没你有本事!我在那个家里说话本来就没分量!你让我去跟我妈吵?去跟我哥断绝关系?我做不到!”
“所以你就让我来做这个恶人?让我来满足他们的贪得无厌?”
“三十万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大钱,就当是……就当是买个清净不行吗?”他几乎是在恳求。
“买清净?”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周鸣,你天真得像个三岁的孩子。这不是三十万的事,这是个无底洞!今天我给了三十万,明天就会有六十万,一百万!他们会像吸血鬼一样,把我们家彻底吸干!”
“不会的!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他举起手,像是要发誓。
“你的保证一文不值!”我冷冷地打断他,“你连保护自己妻儿的勇气都没有,你的保证谁会信?”
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拍在茶几上。
“这是什么?”他愣住了。
“离婚协议书。”
我看着他瞬间煞白的脸,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片荒芜。
“我已经签好字了。房子是婚前财产,归我。车子归你。存款一人一半。乐乐的抚养权归我,你每个月付三千抚养费。”
我的声音清晰、冷静,像在宣读一份数据分析报告。
“你……你来真的?”他拿起那几张纸,手抖得厉害。
“是你先说‘那就离吧’的。”我提醒他,“我只是满足你的要求。”
“我那是气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可我当真了。”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周鸣,我累了。我不想再过这种被人当成提款机,还要被丈夫指责‘为什么不讲道理’的日子了。”
“一个家庭,如果连最基本的尊重和保护都没有,那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他呆呆地看着我,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转身回房,开始收拾东西。
我没打算真的搬走,但我要让他看到我的决心。
这场婚姻的博弈里,我不能再是被动挨打的那一方。
我把自己的衣服、护肤品、常用的书籍和电脑,一个个装进行李箱。
每装一件,就好像在跟过去的一部分告别。
周鸣没有进来拦我。
我听到他在客厅里打电话,压低了声音,似乎在和谁争吵。
大概是打给他妈吧。
我自嘲地想,也许他正在汇报战况:那个不孝的媳ed妇,真的要离婚了。
一个小时后,我拖着两个行李箱走出卧室。
周鸣还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颓然地弓着背。
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
他看到我,站了起来,嘴唇发干,“林蔚,你非要这样吗?”
“是你逼我的。”
“我妈……我妈她也是没办法……”
“够了!”我打断他,“不要再跟我说你妈不容易,你哥不容易。在这个家里,谁又容易?我白天在公司跟人斗智斗勇,晚上回来还要应付你们家这些破事,我容易吗?”
“乐乐那么小,你忍心让他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吗?”他又搬出了孩子。
这是我最大的软肋。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眼泪憋回去。
“一个充满算计和争吵的家,对乐乐来说,就是完整的吗?周鸣,你别再自欺欺人了。”
我拉着行李箱,走向门口。
手刚碰到门把手,我的手机又响了。
还是婆婆。
我直接按了免提。
“林蔚!你是不是要逼死我们一家人!我儿子都告诉我了,你要跟他离婚!你这个狠心的女人,我们周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
婆婆的哭嚎声,响彻整个客厅。
周鸣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我冷笑一声,对着手机说:“妈,您说对了,我的确心狠。因为我的心,早就被你们一家人给伤透了。”
“你挣那么多钱,帮一下自家人怎么了?你这是要遭天谴的!”
“我挣的每一分钱,都是我熬夜加班、掉头发换来的,不是用来给别人填赌债、还蠢账的。谁造的孽,谁自己去还。想让我当冤大头,门都没有。”
“你……你……”婆婆在那头气得直喘,“周鸣!周鸣你听到了吗!她就这么说你哥!你还不管管她!”
我看向周鸣。
他站在那里,拳头攥得死死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以为他又要指责我。
没想到,他却对着手机,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冰冷而决绝的语气说:
“妈,够了。”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是你们够了。”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从今天起,我哥的事,你们别再找林蔚。也别再找我。”
“周鸣你疯了!那是你亲哥!”
“亲哥就可以把我往死里逼吗?亲妈就可以逼着我离婚吗?你们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乐乐?”
他像是要把积压了多年的委屈和愤怒,一次性全都吼出来。
“这日子要是过不下去,离了正好!我一个人带着乐乐过,也比被你们这么搅和强!”
说完,他直接挂了电话。
然后,他看着我,眼睛通红,像个无助的孩子。
“林蔚,别走。”
我愣住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旗帜鲜明地站在我这边。
不是因为爱我,而是因为,他也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我心里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
但我知道,这还不够。
一场风暴的暂时停歇,不代表天气会永远晴朗。
“周鸣,”我看着他,声音依旧平静,“态度很好,但解决不了问题。”
“那你要我怎么样?”
“我要你,去解决问题。而不是把问题丢给我,或者跟我一起逃避。”
我说:“你哥的债,是你家里的事。怎么解决,你们自己商量。但前提是,不能动我们这个小家的任何一分钱,不能影响我们的正常生活。”
“如果他们做不到呢?”
“那这份离婚协议,随时生效。”
我把话说得很绝。
因为我知道,对付他们这种人,任何一点心软,都会成为他们卷土重来的借口。
周鸣沉默了。
他看着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又看看我,眼神复杂。
我知道,他在做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次选择。
一边是生他养他、却不断索取的原生家庭。
一边是与他共度余生、却被伤透了心的妻儿。
最终,他拿起车钥匙,“我回我妈那一趟。”
“去吧。”我说,“我等你回来。或者,等你的决定。”
我没有收回我的行李箱。
它们就立在玄关,像两个沉默的卫兵,也像一个无声的倒计时。
周鸣走了。
家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脱力般地坐回沙发,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湿透了。
这场仗,我打得筋疲力尽。
我不知道周鸣这次回去,会是什么结果。
也许,他会被他妈的眼泪和亲情绑架,再次妥协。
然后回来告诉我,林蔚,再帮最后一次。
那样的话,我真的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我打开电脑,开始处理工作。
数据和逻辑,能让我暂时忘记这些烦心事。
下午四点,我接到了周鸣的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但很平静。
“林蔚,你出来一下,我在楼下咖啡馆。”
我心里一紧。
该来的,总会来。
我换了身衣服,下了楼。
咖啡馆里人不多,冷气开得很足。
周鸣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没动的咖啡。
看到我,他站了起来。
“坐吧。”
我坐到他对面,没有说话,等着他开口。
他搅动着咖啡,勺子碰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跟他们谈崩了。”他开口,声音沙哑。
我心头一沉。
“我妈哭,我爸骂,我哥跪下来求我。”
他自嘲地笑了笑,“场面挺难看的。”
“我把你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他们。我说,这是我的底线,也是我们这个家的底线。”
“然后呢?”我问。
“我妈说,要跟我断绝母子关系。”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哥说,如果我不帮他,他就去死。”
“我爸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白眼狼。”
他一口气说完,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异常清亮。
“林蔚,以前,我总觉得,只要我退一步,就能海阔天空。”
“我总想着,都是一家人,没必要闹得那么僵。我多担待一点,这个家就能太平。”
“但我现在才明白,我的退让,换来的不是太平,而是他们的得寸进尺。”
“我的妥协,伤害的是你,是乐乐,是我们自己的家。”
他说得很慢,很认真。
我静静地听着。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我告诉他们,如果非要在我、林蔚、乐乐组成的小家,和他们那个大家之间做个选择。”
“我选择你。”
“我选择我们自己的家。”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积压了多日的委屈、愤怒、失望,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出口,化作了温热的液体。
我别过头,不想让他看到我的失态。
他伸过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
“林蔚,对不起。”
“以前,是我太软弱,太糊涂。”
“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我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离婚协议书,我不会签。”他看着我,眼神坚定,“房子、车子、存款,都可以给你。但这个家,我不想散。”
“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让我学着,做一个真正的丈夫,一个真正的父亲。”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多年的男人。
他终于,长大了。
我没有立刻答应他。
伤口结痂需要时间,信任的重建,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我只是反手,握紧了他的手。
回到家,我把行李箱推回了卧室,但没有打开。
它像一个警示,提醒着我和周鸣,我们现在拥有的平静,有多么来之-不易。
当晚,我把乐乐接了回来。
看到爸爸妈妈又像以前一样对他笑,小家伙开心得像只小鸟。
饭桌上,周鸣一直在给乐乐夹菜,也给我夹。
他笨拙地,用行动来弥补着什么。
我没有拒绝。
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婆家那边,静悄悄的,一个电话,一条微信都没有。
这种诡异的平静,反而让我有些不安。
以婆婆的性格,她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周鸣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每天下班都准时回家,周末也推掉了一切应酬,陪着我和乐乐。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让我安心。
周五下午,我正在公司开一个重要的项目评审会。
手机调了静音,但屏幕一直在亮。
是周鸣打来的,一连七八个。
我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会议一结束,我立刻回了过去。
“林蔚,你快来市一院!我妈……我妈心脏病犯了,住院了!”
周鸣的声音,充满了焦急和慌乱。
我脑子“嗡”的一声。
又来?
是故技重施,还是真的出事了?
我来不及多想,抓起车钥匙就往医院赶。
晚高峰的市区,堵得像一条凝固的河流。
我心急如焚,不停地按着喇叭。
好不容易赶到医院,我在病房门口看到了周鸣,还有他爸,和他哥周强。
周鸣一看到我,立刻迎了上来,“你可算来了。”
“妈怎么样了?”我往病房里看了一眼。
婆婆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面罩,脸色苍白,像是睡着了。
“医生说是急性心肌炎,幸好送来得及时,不然就危险了。”周鸣的声音还带着后怕。
我看着病床上那个脆弱的老人,心里五味杂陈。
不管她之前做了什么,在生命面前,一切恩怨似乎都变得渺小了。
周强看到我,眼神躲闪,没敢跟我说话。
他爸则是一脸的愁云惨雾,蹲在墙角抽烟。
“医药费交了吗?”我问。
周鸣摇摇头,“还没,医生说先观察,明早要办住院手续,大概要先交五万。”
我明白了。
我看向周鸣。
他的眼神里,是恳求,是为难,是无奈。
“林蔚,我知道我不该再跟你开口……”他艰难地说,“但现在这个情况……”
我没说话。
我走到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的婆婆。
她真的那么脆弱吗?
我的职业习惯让我开始分析。
时间点:在我们拒绝给钱之后。
症状:最容易引发同情和恐慌的心脏病。
诉求:明确的五万块钱。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
我不是不相信她生病,我只是不相信,这件事背后没有算计。
“我去问问医生。”
我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向医生办公室。
周鸣愣了一下,想跟上来,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了。
我找到了婆婆的主治医生,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看起来很干练。
“医生您好,我是21床病人高秀兰的儿媳,我想了解一下她的具体情况。”
医生扶了扶眼镜,看了我一眼,“你是病人的家属?怎么病人的情况你们好像都不太清楚?”
“我们也是刚赶过来,比较着急。”
“病人是下午自己打120来的,说是胸口疼得厉害。我们做了心电图和心肌酶检查,指标确实有点高,初步诊断是急性心肌炎。”
医生的话,似乎印证了周鸣的说法。
我心里一沉。
难道,真的是我多心了?
“那……严重吗?后续治疗需要多少钱?”
“目前看情况还算稳定,但需要住院观察治疗,防止病情加重。费用方面,先准备五万块住院押金吧,后续看治疗情况再说。”
医生的回答滴水不漏。
我道了谢,走出办公室,心里乱成一团。
如果婆婆是真的病了,这钱,我该不该出?
出了,就等于打破了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线。
不出,万一她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个“不孝”的罪名,我和周鸣就要背一辈子。
这真是一个恶毒的阳谋。
我回到病房门口。
周鸣立刻迎上来,“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我把医生的话复述了一遍。
周鸣的脸上,愁色更重了。
“五万……”他喃喃自语,“我去哪弄这五万……”
他爸和他哥也凑了过来,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我。
那眼神,赤裸裸的,充满了期待和依赖。
仿佛我就是那个救世主。
我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在他们需要钱的时候,我就是“一家人”。
在他们不需要钱的时候,我就是“心狠的女人”。
我看着周鸣,他满眼的血丝和脸上的疲惫,让我有些心软。
“林蔚……”他拉住我的手,“我知道这很为难你。但是,总不能看着我妈在医院里躺着不管吧?”
“钱我可以先垫付。”我开口。
周鸣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爸和他哥也明显松了口气。
“但是,”我话锋锋一转,“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周鸣问。
“第一,这五万块钱,算我借给你的,周鸣。你要给我打欠条,写明还款日期和利息。”
周鸣愣住了。
他爸和他哥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难看。
“林蔚!你这是什么意思!一家人还算得这么清楚?”他爸忍不住开口了。
“爸,正因为是一家人,才要明算账。”我看着他,不卑不亢,“不然,将来这笔账算不清,只会伤了和气。”
“第二,”我看向周强,“这五万块钱,最终的承担者,是你。”
“我?”周强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的不可思议。
“对,就是你。”我点点头,“妈这次生病,是不是因为你的事着急上火,你们心里清楚。你是儿子,你妈的医药费,天经地义该你出。”
“我没钱!”周强立刻嚷嚷起来。
“没钱就去挣!去打工,去送外卖,去跑滴滴!一个大男人,四肢健全,总不至于连几万块钱都挣不来吧?”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戳破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借口。
“你……”周强气得脸红脖子粗,却又反驳不出来。
“第三,”我最后看向周鸣,“从这笔钱付出去开始,你每个月的工资,除了留下基本生活费,剩下的全部用来还我钱。直到还清为止。”
我的三个条件,一个比一个苛刻。
周鸣的脸色,从惊喜,到错愕,再到凝重。
他爸和他哥,则是一脸的愤怒和屈辱。
“林蔚,你太过分了!”婆婆的病房门突然被拉开。
她根本没睡,刚才的一切她都听到了。
她没有戴氧气面罩,脸色虽然还有点白,但中气十足,哪里像个重病之人。
我心里冷笑。
果然。
“我还没死呢,你就开始算计我们家了?周鸣,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她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
“妈,您怎么起来了?”周鸣赶紧过去扶她。
“我再不起来,这个家都要被她拆了!”婆婆一把推开周鸣,走到我面前。
“我告诉你林蔚,这钱,你今天必须得出!一分钱利息都不能算!这是你当儿媳妇的本分!”
“本分?”我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很平静。
“我的本分,是和我丈夫一起,经营好我们的小家,教育好我们的孩子。而不是给一个巨婴哥哥当提款机,给一个不明事理的婆婆当受气包。”
“你!”
“妈,您也别演了。”我淡淡地说,“您这病,三分真,七分假。无非就是想用苦肉计,逼我们拿钱。”
“你胡说!”她像是被踩了尾巴,声音尖利。
“我是不是胡说,您自己心里清楚。您真要是心疼您大儿子,就该让他自己去承担责任,而不是拉着全家人给他陪葬。”
“我今天把话放这,”我环视他们一家人,“钱,我可以借。但必须按照我的规矩来。谁要是觉得不合理,可以,你们自己想办法。”
“是去借高利贷,还是卖房子,都跟我没关系。”
“周鸣,我的话说完了。你决定吧。”
我把最后的决定权,又一次交给了周鸣。
我知道,这很残忍。
但这是一家之主的责任,他必须学会承担。
整个走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周鸣身上。
他妈用眼泪和亲情绑架他。
他哥用下跪和哀求道德绑架他。
他爸用沉默和叹息施压他。
而我,用理智和规则,给了他最后一条路。
周鸣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看看病床上虚弱(或者说假装虚弱)的母亲,又看看我决绝的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但这个字,却重如千钧。
他妈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周鸣,你……”
“妈,别再闹了。”周鸣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坚定,“林蔚说得对。哥自己犯的错,就该他自己承担。”
他转向周强,“哥,从明天起,你去找份工作。不管是什么,只要能挣钱。我跟你一起想办法,慢慢还债。”
然后,他看着我,“林蔚,欠条我写。利息……按银行同期贷款利率算。我的工资,从下个月开始,全部交给你。”
说完,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靠在了墙上。
婆婆愣住了,然后,她开始嚎啕大哭。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啊!”
周强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爸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
我知道,这场家庭战争,我赢了。
但赢得如此惨烈,如此悲凉。
我没有丝毫的喜悦。
我走到缴费窗口,刷了卡,交了五万块押金。
然后,我把缴费单递给周鸣。
“这是押金单,你收好。”
“欠条,明天给我。”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离开了医院。
走出医院大门,外面已经华灯初上。
城市的夜风,吹在脸上,很冷。
我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我赢了吗?
我守住了我的小家,守住了我的底线。
我逼着我的丈夫,做出了选择,学会了成长。
可为什么,我的心里,却空荡荡的。
这场胜利的代价,是撕裂了周鸣和他原生家庭的联系,是把所有的矛盾都摆在了台面上。
以后的路,会更难走。
我把车停在江边,摇下车窗。
江风灌了进来,吹乱了我的头发。
我突然很想乐乐。
想念他柔软的头发,和他甜甜的笑。
他是我的软肋,也是我的铠甲。
为了他,我必须坚强。
第二天是周六。
周鸣很晚才回来,眼圈发黑,胡子拉碴。
他把一张写得工工整整的欠条,放在我面前。
借款人:周鸣。
金额:伍万元整。
利息:年化3.e6%。
还款方式:每月工资上交,直至还清。
字迹,是他的。但那份决绝,却让我感到陌生。
“我妈……今天出院了。”他声音沙哑。
“哦。”我应了一声。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就是情绪激动,有点心律不齐,回家静养就行。”
果然。
我心里冷笑,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
“我哥……我托朋友给他找了个在物流园当分拣员的活,夜班,一个月能有六千多。虽然辛苦,但至少能开始挣钱了。”
“嗯。”
他看着我冷淡的反应,眼神黯了黯。
“林蔚,我知道你还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我说,“我只是在想,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他沉默了。
“周鸣,这份欠条,我可以收下。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妈,你哥,他们会就此罢休吗?”
“他们会恨我一辈子。”他说,“也会恨你一辈子。”
“所以,这个家,以后就是个战场。”
“不会的。”他急切地说,“我不会再让他们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你拿什么保证?”我问。
他再次语塞。
是啊,血缘,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法割裂的联系。
只要他还是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弟弟,这种纠缠,就永远不会停止。
“周鸣,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我平静地说。
他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你说什么?”
“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你也需要时间,去处理好你和你原生家庭的关系。我不想我们的家,每天都充满了火药味。”
“我搬出去住,乐乐我带着。等你什么时候,真正能把我们这个小家,和你那个大家,彻底分割清楚了,我们再谈以后。”
这不是赌气,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长痛不如短痛。
我不能把我的后半生,都耗费在这种无休止的内耗里。
“不……不行!”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林蔚,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已经选择了你,你为什么还要走?”
“周鸣,你选择了我,我很感激。”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但你还没有学会,如何保护我。”
“你的选择,是在被我逼到悬崖边上之后,才做出的。而不是在你妈第一次提出无理要求时,就坚定地站在我身前。”
“我需要看到的,不是一个被迫做出选择的丈夫,而是一个能主动为我遮风挡雨的男人。”
我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最脆弱的地方。
他松开了手,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
“我……我该怎么做?”他茫然地问。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这是你的功课,不是我的。”
“给我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
我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回房,拿出了那个一直立在玄关的行李箱。
这次,我是真的要走了。
我联系了一个做长租公寓的朋友,很快就租下了一套离公司不远的两居室。
当天下午,我就带着乐乐搬了过去。
走的时候,周鸣没有拦我。
他只是站在门口,看着我,像一尊望妻石。
乐乐不懂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很兴奋,因为可以去住新家了。
我抱着他,心里酸涩。
对不起,宝贝。妈妈只是想,给你一个更健康、更安宁的成长环境。
新的生活,比我想象中要平静。
没有了婆家的骚扰,没有了和周鸣的争吵。
我每天上班,下班,接乐乐,陪他做游戏,讲故事。
周末,带他去公园,去科技馆。
生活简单,但也充实。
周鸣每天都会给我发微信,问乐乐的情况,问我好不好。
我回得很简短,但没有不回。
他会把他的工资,扣除基本生活费后,准时转到我的账户上。
每一笔,都备注着:还款。
我知道,他在用他的方式,努力地改变。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一个陌生的快递。
打开一看,是一堆土特产,香菇、木耳、笋干,还有几只风干鸡。
里面夹着一张纸条,是周鸣的笔迹:
“我爸从老家寄来的,给你和乐乐补补身体。”
我看着那堆东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是他家人,在向我示好吗?
还是,这又是新一轮攻势的前奏?
我把东西收下了,但没有回复。
又过了几天,周鸣在微信上问我,这个周末有没有空,他想带乐乐去趟游乐场。
我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毕竟,我不能剥夺他做父亲的权利。
周六,在游乐场门口,我看到了周鸣。
他瘦了,也黑了,但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前精神了不少。
乐乐一看到他,就开心地扑了过去。
“爸爸!”
周鸣把他高高举起,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那一天,我们三个人,像一个最普通的家庭一样,玩了旋转木马,坐了小火车,吃了棉花糖。
周鸣一直很照顾我和乐乐,买水,排队,拎包,做得滴水不漏。
黄昏的时候,我们坐在摩天轮上。
城市在脚下,一点点变成璀璨的星海。
“林蔚,”周鸣突然开口,“我哥,上个月的工资,一分没留,全都拿去还债了。”
我有些意外。
“他说,他以前太浑了。现在,只想踏踏实实地,把欠的钱还上。”
“我妈,也没再闹了。前几天,她还跟我说,让我好好对你。”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些还不够。”他看着我的眼睛,很诚恳,“我知道,信任不是一天就能建立起来的。”
“但是,林蔚,我真的在努力。”
“我想把我们的家,重新找回来。”
摩天轮升到最高点。
我看着窗外无边的夜色,心里那块坚硬的冰,似乎,又融化了一点点。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说。
他点点头,笑了。
那笑容里,有苦涩,但更多的是希望。
从那以后,周鸣每个周末都会来看乐乐。
有时,他会带着我们出去玩。
有时,他会来我租的房子,给我们做一顿饭。
他的厨艺,比以前好了很多。
他不再跟我提钱的事,也不再提他家里的事。
他只是,默默地,做着一个丈夫和父亲该做的事。
他转给我的钱,我没有动,都存了起来。
那张五万块的欠条,我也一直收着。
它像一个坐标,记录着我们婚姻的转折点。
半年后的一天,我正在加班,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是……是林蔚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苍老,有些迟疑。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婆婆。
“妈,是我。”
“你……你还在加班啊?”
“嗯,有点事。”
“别太累了,注意身体。”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只能等着。
“林蔚,”她终于又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以前……是妈不对。”
“妈对不起你。”
我拿着手机,愣住了。
我从没想过,能从她嘴里,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
“周强那孩子,现在踏实多了。在物流园干得不错,上个月还评了个优秀员工。”
“他跟我说,等他把债还清了,就来给你和周鸣磕头认错。”
“妈知道,以前伤了你的心。妈不求你马上原谅我们,只求你……给周鸣一个机会。”
“他这半年,人瘦了一大圈,心里……苦啊。”
“你们……回来吧。那个家,不能没有你。”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我听着手机里的忙音,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我等的,不是她的道歉。
我等的,是他们一家人,发自内心的醒悟和改变。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在想,我是不是也该,向前走一步了。
周六,我没有等周鸣来。
我带着乐乐,主动回了我们自己的家。
我走的时候,家里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窗明几净,阳台上的绿植,被照顾得很好。
我知道,周鸣每天都有回来打扫。
下午,周鸣回来了。
当他看到我和乐乐,看到我放在玄关,已经打开的行李箱时,他愣在了门口。
他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你……你们回来了?”
我点点头。
乐乐朝他跑过去,“爸爸,我们回家啦!”
他一把抱起乐乐,紧紧地,像是要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然后,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掉眼泪。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我走过去,从包里拿出那张已经有些发黄的欠条。
“周鸣,”我说,“这个,可以撕了。”
他愣愣地看着我。
我拿起打火机,当着他的面,把那张欠条,烧成了灰烬。
火光,映着他含泪的眼睛。
“林蔚……”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看着他,笑了,“但是,没有下一次了。”
“没有了!绝对没有了!”他把乐乐放下,一把将我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还是那么熟悉,那么温暖。
我靠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里从未有过的安定。
我知道,这场漫长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我们都遍体鳞伤,但也都在这场伤痛中,获得了成长。
周鸣学会了责任和担当。
我学会了坚守和原谅。
而他的家人,也学会了尊重和边界。
生活,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
婚姻,更是一场需要两个人共同经营的修行。
很庆幸,我们都没有放弃。
真正的强大,不是永不受伤,而是在受伤之后,依然有重新拥抱生活,和彼此的勇气。
来源:大气柑桔一点号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