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种是崭新的、还带着油墨香的人民币的味道,厚厚一沓,塞满鼻腔,让人眩晕。
那个梦无比真实。
真实到我醒来时,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味。
一种是崭新的、还带着油墨香的人民币的味道,厚厚一沓,塞满鼻腔,让人眩晕。
另一种,是世界末日时,尘埃、硫磺和绝望混合在一起的焦糊味。
我叫张伟,一个标准的、被生活盘到包浆的三十岁男人。
每天挤着早高峰的地铁,在格子间里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午饭是十五块钱的猪脚饭,多加一个卤蛋都得犹豫半天。
老婆林慧在一家私立幼儿园当老师,我们俩的工资加起来,刨去房贷和日常开销,每个月能攒下的钱,少得可怜。
这样的日子,一眼能望到头。
所以,我有个秘密的习惯,做梦。
不是比喻,是真正的,睡觉时做的梦。
我的梦,第二天,总会以某种形式成真。
这事儿听起来挺玄乎,我自己也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
一开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梦到上班路上踩到狗屎,第二天我特意绕着走,结果被一辆洒水车滋了一身,比踩到狗屎还狼狈。
梦到被老板骂,第二天我把文件检查了三遍,结果老板因为家里水管爆了,压根没来上班,躲过一劫。
梦到在食堂吃到一只苍蝇,第二天我果断点了外卖。
这些梦,像生活里无伤大雅的预告片,偶尔给我惊喜,偶尔给我惊吓,但从未超出日常的范畴。
直到今天。
我中了彩票。
五百万。
税后。
在梦里,我拿着那张薄薄的彩票,手心里的汗都快把它浸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然后猛地抛向了云端。
紧接着,场景一换。
天是暗红色的,像一块烧透了的烙铁。
大地在龟裂,高楼如积木般倾塌,我脚下的柏油马路融化成滚烫的沥青,吞噬着一切。
我在奔跑,肺像破风箱一样嘶吼,可周围只有震耳欲聋的崩塌声和遥远而凄厉的尖叫。
那个瞬间的绝望,比中五百万的狂喜,要深刻一万倍。
我坐在床上,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形成一道光柱,无数微尘在光柱里上下翻飞。
林慧还在睡,呼吸均匀。
我的心脏还在狂跳,分不清是因为狂喜,还是因为恐惧。
五百万。
世界毁灭。
这两个词在我脑子里反复碰撞,像两颗迎面相撞的星球。
“想什么呢?一大早跟个雕塑似的。”林慧翻了个身,揉着眼睛问我。
“我做了个梦。”我声音有点干。
“又梦到啥了?踩狗屎还是捡钱了?”她打了个哈欠,显然没当回事。
我看着她,喉咙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把那个末日梦说出口。
说了她也不会信,只会觉得我没睡醒,或者压力太大开始胡思乱想。
“梦到中彩票了。”我只说了前半截。
“哟,发财梦啊,”她笑起来,拍了拍我的脸,“行了,快起吧,梦里发财了也得上班,不然今天就得喝西北风。”
我没动。
我脑子里清晰地记得梦里那串数字。
07,12,16,21,28,33,蓝球是05。
这串数字像烙铁一样,烙在我的脑海里。
“发什么呆?”林慧已经下床,开始找衣服。
“慧慧,”我叫住她,“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中了五百万,你最想干什么?”
她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你这梦还没醒呢?行行行,要是中了五百万,我立马辞职,然后去买个大房子,带落地窗的那种,再买辆车,把你那辆快散架的破电瓶车给扔了。然后……然后我们就去环游世界!”
她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眼睛里闪着光。
那是我很久没在她脸上看到过的光。
曾几何时,我们也有过这样的梦想。
但生活这块巨大的磨盘,早就把那些闪光的棱角磨平了。
我的心,被那光芒刺得生疼。
“好。”我说。
“好什么好,赶紧穿衣服,要迟到了!”
那天上午,我坐在格子间里,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屏幕上的报表,在我眼里自动分解成那串数字。
07,12,16,21,28,33……05。
旁边的同事王胖子凑过来:“张伟,想啥呢?魂不守舍的,昨晚做贼去了?”
我看了他一眼,突然问:“胖子,附近哪有彩票店?”
王胖子愣了三秒,然后爆发出夸张的笑声:“我靠,伟哥,你也被生活逼到买彩票啦?走火入魔了啊!”
我没理他,在地图上搜了一下,最近的彩票店在公司楼下拐角。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没去食堂,而是径直走向了那家彩票店。
店面很小,墙上贴满了各种走势图,几个老大爷围着一张桌子,拿着笔,念念有词。
“小伙子,买一注?”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叼着烟,眼皮都懒得抬。
“机选还是自选?”
“自选。”
我报出了那串数字。
老板一边在机器上按,一边嘟囔:“这号选的……挺分散啊。”
我没说话,付了钱,接过那张打印出来的、承载着我一半天堂一半地狱的薄纸。
捏着它,我感觉自己像个揣着炸弹的疯子。
下午,我把辞职信打印了出来。
我甚至没写什么客套话,就一句话: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然后我把信纸折好,塞进口袋,开始在网上搜索二手房信息。
林慧喜欢的那种,带落地窗的,能看到江景的。
我像一个提前拿到剧本的演员,开始为下一幕戏布置场景。
但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万一呢?
万一这次的梦,只是一个单纯的梦?
那我就成了全公司最大的笑话。
一个为了虚无缥缈的发财梦,而主动辞职的傻子。
晚上九点,开奖。
我没敢看直播,我怕我的心脏承受不住。
我把林慧支去洗澡,自己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彩票被我放在茶几上,压在一个玻璃杯下面,仿佛这样就能镇住它一样。
“你在干嘛?神神秘秘的。”林慧擦着头发走出来。
“没……没什么。”我把手机塞进口袋。
“你今天一天都不对劲,”她坐到我旁边,盯着我,“说,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看着她担忧的眼神,深吸一口气。
“慧慧,如果……如果我辞职了,你会不会怪我?”
她愣住了,擦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
“辞职?为什么?你跟老板吵架了?”
“没有。”
“那为什么?我们下个月的房贷怎么办?你知不知道……”
“你先别急,”我打断她,声音有些抖,“你先看个东西。”
我把手机拿出来,点开开奖公告的网页,递到她面前。
网页加载有点慢,那个旋转的菊花图标,像是在凌迟我的神经。
终于,页面跳了出来。
红色的号码球,一个个,清晰地排列在屏幕上。
07,12,16,21,28,33。
蓝球:05。
林慧的眼睛一点点睁大,嘴巴也微微张开。
她看看手机,又看看我,再看看茶几上那张被杯子压着的彩票。
她的手有些颤抖地伸过去,拿起那张纸。
一遍。
两遍。
三遍。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突然,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是那种伤心的哭,是喜极而泣,是所有压力瞬间释放的哭。
她扑到我怀里,用拳头捶着我的背,一边哭一边笑:“真的……是真的!张伟!我们有钱了!我们真的有钱了!”
我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
我也想笑,可我笑不出来。
因为我的脑子里,那片暗红色的天空,和不断崩塌的大楼,变得越来越清晰。
第二天,我把辞职信拍在了我们部门主管的桌子上。
主管是个四十多岁的地中海,平时最喜欢对我们这些小年轻指手画脚。
他扶了扶眼镜,拿起那封只有一句话的辞职信,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
“张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说。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这个季度的奖金不想要了?你下半年的职业规划……”
“不需要了。”我平静地打断他。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很可笑。
就在昨天,我还因为他的一句批评而战战兢兢。
而现在,他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像一群看戏的鸭子。
我没理会那些探究的、嫉妒的、幸灾乐祸的目光,转身回到我的工位,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一个用了五年的保温杯,一个颈枕,还有一盆快被我养死的绿萝。
王胖子凑过来,压低声音:“伟哥,你真辞了?疯了吧你!嫂子知道吗?”
我把绿萝递给他:“帮我养着。”
说完,我抱着我的纸箱子,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出了这个我待了整整八年的写字楼。
走出大门的那一刻,阳光刺眼。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
可这自由里,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我的心,沉了一下。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林慧陷入了一种狂热的、不真实的幸福之中。
我们去兑了奖。
当银行卡里那一长串零真实地显示出来时,林慧激动得差点晕过去。
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把房贷还清。
当银行柜员盖下“结清”印章的那一刻,林慧抱着我,眼泪又流了下来。
“张伟,我们再也不用为房贷发愁了。”
是啊,再也不用发愁了。
可是,我有了新的愁苦。
我们开始疯狂消费。
林慧辞了职,我们去逛了市中心最高档的商场。
她拉着我,冲进一家家以前只敢在橱窗外看看的奢侈品店。
“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都包起来。”
她说话的底气,和我梦里那个手舞足蹈的女孩一模一样。
我看着她脸上那种纯粹的、毫无杂质的快乐,也努力让自己笑起来。
我们买了一辆车,一辆白色的SUV,就是她以前在路上看到会忍不住多看两眼的那种。
我们去看房子,看遍了所有江景豪宅。
最后定下了一套两百多平的顶层复式,带一个巨大的露台,站在上面,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夜景。
付全款的时候,售楼小姐的笑容甜得像要溢出蜜来。
所有人都对我们笑脸相迎,客气得不行。
钱,真的能改变一切。
它能让势利的亲戚变得和蔼可亲,能让许久不联系的同学变得热情似火。
我的手机快被打爆了。
“喂,张伟啊,我是你三舅啊!听说你发财了?你看你表弟要结婚,手头有点紧……”
“伟哥!是我啊,大学睡你上铺的兄弟!最近怎么样?什么时候出来聚聚?我组个局!”
“张伟,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高中隔壁班的班花啊……”
我和林慧被这些电话和信息包围着,一开始还觉得新鲜,后来只剩下疲惫和厌烦。
我们躲在刚买的、还没来得及装修的大房子里,像两个惊弓之鸟。
“这些人,怎么都这样?”林慧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在沙发上。
“人性如此。”我淡淡地说。
我们坐在空旷的客厅里,地板上铺着防尘布,空气里都是新房子的味道。
窗外,是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
林慧靠在我肩膀上,轻声说:“张伟,我怎么觉得……有点不真实呢?”
我搂住她:“会习惯的。”
可我自己,却越来越无法习惯。
因为那个末日的梦,像一个跗骨之蛆,每天晚上都会准时出现。
梦里的细节越来越清晰。
我能看到天空是如何从蓝色变成诡异的橘红色,再到暗红。
我能听到地底深处传来的、沉闷的轰鸣声。
我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颤动,像一个即将苏醒的巨兽。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身边的林慧睡得很沉,嘴角还带着笑意。
她正在计划我们的环球旅行,第一站要去马尔代夫。
而我,却在偷偷用手机搜索:
“如何建造家庭避难所?”
“末日生存需要储备哪些物资?”
“长期储存食物清单。”
这些搜索记录,和我浏览器里那些“马尔代夫旅游攻略”、“欧洲十国深度游”的记录,显得格格不入。
我开始行动。
我借口说新房子要装修,需要采购一些材料和工具,然后开着我们那辆崭新的SUV,跑遍了全城的五金店和大型超市。
我买了大功率的发电机、太阳能充电板、净水设备、大量的汽油桶。
我买了成箱的压缩饼干、罐头、瓶装水、维生素片。
我还买了斧头、工兵铲、急救包、大量的电池和蜡烛。
每次,我都像做贼一样,趁着林慧不在家,把这些东西偷偷运到新房子的地下储藏室里。
那个储藏室很大,原本是开发商赠送的酒窖。
现在,它成了我的诺亚方舟。
有一次,我正在地下室搬一箱矿泉水,林慧突然回来了。
“张伟,你在干嘛?”她站在地下室门口,看着满地的物资,一脸困惑。
我吓了一跳,手里的箱子差点掉在地上。
“没……没什么,装修用的。”我强作镇定。
“装修用得着买这么多矿泉水和饼干吗?”她走了进来,拿起一盒牛肉罐头,“你买这些干什么?我们家又不是要开超市。”
我看着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难道我要告诉她,世界末日要来了,这些东西是用来救命的?
她会信吗?
她只会觉得我疯了。
“最近不是……地震挺多的嘛,有备无患。”我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地震?”林慧皱起眉头,“我们这又不是地震带。张伟,你到底怎么了?我感觉你从中了奖之后,就一直怪怪的。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我没……”
“你别骗我了!”她打断我,声音有些激动,“你天天晚上不睡觉,在阳台上抽烟,一抽就是一整夜。你还偷偷买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她的眼睛红了,充满了担忧。
我看着她,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多想告诉她真相,让她和我一起准备。
可我说不出口。
我怕她用看疯子的眼神看我。
我怕我们之间刚刚被金钱修复的裂痕,会因为这个荒诞的理由,再次崩塌。
“我没事,慧慧,你别多想。”我走过去抱住她,“可能就是……突然有钱了,有点不适应。过段时间就好了。”
她在我怀里,身体还是紧绷的。
“真的吗?”
“真的。”我拍着她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但其实,我自己才是最需要安抚的那个。
那天之后,我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我白天陪着林慧看装修方案,讨论墙纸的颜色和沙发的款式,扮演一个对未来充满期待的丈夫。
晚上,等她睡着了,我就溜进书房,打开电脑,开始研究我们这座城市的地下管网图和人防工程分布图。
我发现,我们新买的这套房子,地下储藏室的墙壁后面,似乎连接着一个废弃的防空洞。
这个发现让我欣喜若狂。
我开始偷偷地施工。
用买来的电镐和锤子,在储藏室最里面的那堵墙上,一点点地凿。
为了不让林慧发现,我每次只敢凿一小会儿,声音还要用厚厚的毯子盖住。
那面墙很厚,进度很慢。
我的手上磨出了血泡,胳膊酸得抬不起来。
但我不敢停。
因为我梦里的那种震动感,越来越强烈了。
甚至有几次,我在白天都仿佛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颤抖。
新闻里也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报道。
“某地出现大量候鸟异常迁徙现象。”
“科学家监测到地核活动出现微弱异常波动。”
“全球多地报告不明原因的通讯信号干扰。”
这些新闻淹没在海量的娱乐八卦和国际纷争里,毫不起眼。
但在我看来,它们就像一声声敲响的警钟。
时间不多了。
林慧的环球旅行计划已经做好了,机票都订了。
下周三,飞马尔代夫。
她兴奋地给我看她新买的比基尼和草帽,问我好不好看。
我看着她灿烂的笑脸,心里一片冰凉。
马尔代夫?
那个美丽的岛国,在梦里,是第一批被海啸吞没的地方。
“慧慧,”我艰难地开口,“我们……能不能不去马尔代夫了?”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为什么?你不是也同意了吗?”
“我们换个地方吧,去……去西藏怎么样?或者去青海?”我试探着说。
在我的研究里,青藏高原因为地势高,板块稳定,是相对安全的区域。
“为什么突然想去那种地方?”林慧很不解,“又高又冷,还有高原反应。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海岛度假的吗?”
“我……”我语塞。
“张伟,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她的耐心终于被耗尽了,“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跟我出去玩?你是不是觉得现在有钱了,就……”
她的话没说完,但眼神里的猜忌和受伤,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大概以为,我像那些所有俗套故事里的暴发户一样,有钱了,就变心了。
我的心,像被泡在苦水里。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为了我们能活下去。
可我却成了她眼里最不可理喻的那个。
那天晚上,我们大吵了一架。
这是我们从认识以来,吵得最凶的一次。
所有积压的困惑、不满、猜疑,在这一刻全部爆发。
“你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了?张伟!”她红着眼睛冲我吼。
“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那你告诉我,你每天神神秘秘地在干什么?你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半夜不睡觉,现在连说好的旅行都要取消!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是在救我们!你懂不懂!”我终于忍不住,也吼了出来。
客厅里瞬间安静了。
林慧愣愣地看着我,眼神从愤怒,慢慢变成了惊恐和陌生。
“救我们?张伟……你是不是……病了?”她小心翼翼地问,声音都在发抖。
那一刻,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瘫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这个我最爱的女人,她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精神病人。
我输了。
我所有的努力,在她看来,都只是一个笑话。
“对不起。”我低声说。
“我只是……压力太大了。”
我只能用这个她唯一能接受的理由,来结束这场争吵。
她没再说话,转身回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客厅里,听着墙上时钟的滴答声。
一下,一下,像是末日的倒计时。
距离下周三,还有五天。
我必须在那之前,打通那面墙。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陷入了冷战。
林慧不再跟我说话,她默默地收拾着行李箱,仿佛在用行动告诉我,她的决定不会改变。
而我,则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那面墙上。
我像个疯子一样,不分昼夜地凿。
手上的血泡破了,结了痂,又磨破。
终于,在周二的凌晨,我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空空”的。
我把耳朵贴在墙上,能听到另一边传来的,微弱的回响。
通了!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用锤子猛地一砸。
“哗啦”一声,墙壁破开一个洞。
一股陈旧的、混杂着泥土和霉菌的气味,从洞口涌了出来。
我用手电筒往里照。
里面是一条狭窄、深邃的通道,墙壁是粗糙的水泥,看不到尽头。
就是这里!
我的避难所,完成了。
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我做到了。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
怎么让林慧,心甘情愿地跟我走进这里。
周三早上,林慧起了个大早。
她化了精致的妆,穿上了新买的裙子,拉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准备出门。
我们的航班是上午十点。
“你真的不跟我去吗?”她站在门口,最后问了我一句。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我几乎无法察觉的期盼。
我看着她,心里做着最后的挣扎。
也许,我的梦是错的?
也许,根本没有什么世界末日?
我只是一个被财富冲昏了头脑,臆想出了灾难的疯子?
如果我现在跟她走了,我们会在马尔代夫的阳光沙滩上,度过一个完美的假期。
然后回来,继续我们富足而安逸的生活。
可是……
万一是真的呢?
我不敢赌。
我赌不起。
“慧慧,”我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听我一次,就这一次。别去了,好不好?”
她的手很凉。
她看着我,眼神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了。
“张伟,”她轻轻地抽回自己的手,“我累了。如果你不想去,就在家好好休息吧。也许,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说完,她拉起行李箱,打开了门。
就在她迈出门口的那一刻。
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不是乌云蔽日的那种暗。
是一种诡异的、不祥的橘红色,像一大块烧红的铁板,迅速地从天边蔓延过来,笼罩了整座城市。
跟梦里,一模一样。
林慧也愣住了,她抬头看着天,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这是什么天气?火烧云吗?”
街上的行人和车辆也纷纷停下,所有人都抬头望着这诡异的天空。
我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
来了。
真的,来了。
“快!跟我走!”我一把抓住林慧的手腕,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她往屋里拖。
“张伟!你干什么!你弄疼我了!”她尖叫着,挣扎着。
“来不及解释了!快!”
我把她拖进屋,反手锁上了门。
然后,我拉着她,疯了一样冲向地下储藏室。
“你疯了!张伟!放开我!”她又哭又喊,拼命地捶打我。
我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拽着她。
我打开储藏室的门,把她推了进去,然后指着墙上那个黑漆漆的洞口。
“进去!快!”
她看着那个洞,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我不!我不要进去!你这个疯子!”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从地底深处传来。
整个房子,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墙上的灰尘簌簌地往下掉,架子上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
林慧尖叫一声,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演习。
“地震了!是地震!”她惊恐地喊道。
“不是地震!”我冲她大吼,“是末日!快进去!不然我们都得死!”
轰鸣声越来越大,震动也越来越剧烈。
我能听到窗外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和人们惊恐的尖叫声。
我知道,高楼开始倒塌了。
林慧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但还是死死地扒着门框,不肯进那个黑洞。
“我怕……”她哭着说。
我看着她,心如刀割。
我一把将她从地上抱起来,不顾她的挣扎,扛在肩上,然后一头钻进了那个洞口。
通道里一片漆黑,只有我头灯射出的一束光。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身后的轰鸣声和崩塌声越来越近,仿佛有一只巨兽,正在追赶着我们。
林慧在我肩上,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地抱着我的脖子。
不知道跑了多久,脚下的震动稍微减弱了一些。
我找到一个相对宽敞的拐角,把林慧放了下来。
我们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地喘着气。
“张伟……”她带着哭腔,声音颤抖,“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
头顶传来一声巨响。
整个防空洞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大量的灰尘和碎石从头顶落下。
我下意识地把林慧紧紧地护在身下。
然后,一切都安静了。
死一样的寂静。
连之前一直回荡在耳边的轰鸣声,都消失了。
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我只知道,我们头顶上的那栋我们刚刚买下、还没来得及入住的豪宅,可能已经没了。
连同那座我们生活了三十年的城市,一起。
我们在那个漆黑冰冷的防空洞里,不知道待了多久。
一天?两天?
时间失去了意义。
我们靠着我提前储备在洞口附近的背包里的水和压缩饼干,维持着生命。
林慧一直没说话,她只是靠着我,身体不住地发抖。
她不哭,也不闹,就像一个被吓坏了的木偶。
我抱着她,一遍遍地跟她道歉。
“对不起,慧慧,吓到你了。”
“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吼。”
“对不起……”
终于,她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一样。
“那个梦……你说你梦到中彩票……”
“嗯。”
“后面……是不是还有?”
我沉默了。
“你梦到了今天,是不是?”她抬起头,在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灼热的目光。
“是。”我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她没有再问下去。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但这一次,沉默的性质变了。
我能感觉到,她靠着我的身体,不再是僵硬的,而是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她把头埋在我的怀里,手臂紧紧地环住了我的腰。
在死寂的黑暗中,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我们是真正的,相依为命。
不知过了多久,我头灯的电池耗尽了。
我们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张伟,我怕。”林慧的声音带着哭腔。
“别怕,我在这儿。”我握紧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
我们开始聊天。
聊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聊我们第一次约会,聊我们为了省钱,一碗兰州拉面要分着吃。
聊那些贫穷但快乐的日子。
我们聊了很多很多,仿佛要把这辈子的活都说完。
在聊天的间隙,我告诉她,我买了很多东西,都放在储藏室里。
有发电机,有食物,有水。
“只要我们能出去,我们就饿不死。”我说。
“我们……还能出去吗?”她问。
“能。”我回答得斩钉截铁。
其实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也许出口已经被堵死了,我们会活活饿死、困死在这里。
但我不能这么说。
我是她现在唯一的依靠。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们都饿得没有力气说话了。
背包里的食物和水也快耗尽了。
绝望,像潮水一样,慢慢地淹没了我们。
就在我以为我们真的要死在这里的时候。
我突然闻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不是泥土和霉菌的味道。
是一丝……新鲜空气的味道。
虽然很微弱,但确实有。
“慧慧,你闻到了吗?”我激动地抓住她。
“闻到什么?”她有气无力地问。
“风!有风!”
我挣扎着站起来,循着那丝微弱的气流,摸索着往前走。
通道的另一头,似乎有光。
不是手电筒的光,是灰蒙蒙的,自然的光。
“有出口!慧慧!我们有救了!”我欣喜若狂地喊。
我们互相搀扶着,朝着光亮的方向,挪动着虚弱的身体。
出口被乱石和钢筋堵住了一大半,只留下一个狭窄的缝隙。
阳光从缝隙里照进来,刺得我们睁不开眼。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搬开几块碎石,把缝隙扩大了一些。
然后,我先爬了出去。
当我站在地面上,看清眼前景象的那一刻。
我呆住了。
没有高楼,没有街道,没有车辆。
入目所及,是一片望不到边的废墟。
断壁残垣,钢筋水泥的骨架,交错纵横,像一个巨大的、丑陋的坟场。
天空是灰黄色的,厚厚的尘埃遮蔽了太阳,让整个世界看起来都像一张褪色的旧照片。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粉尘味,和一种……腐败的气味。
这就是……我们的世界?
林慧也从缝隙里爬了出来。
她看到眼前的景象,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泣,然后紧紧地捂住了嘴。
我们站在废墟之上,像两个被世界遗忘的孤魂野鬼。
良久,林慧拉了拉我的衣角。
“张伟,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我回头看着她。
她的脸上沾满了灰尘,头发乱糟糟的,但那双眼睛,却异常地明亮。
那里面没有了恐惧和迷茫,只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坚韧。
我深吸一口气,那呛人的空气,此刻却让我感觉无比真实。
我低头看了看我们爬出来的那个洞口。
下面,是我们赖以生存的物资。
再远处,是那片我们曾经无比熟悉的,如今却化为乌有的大地。
我突然想起了那五百万。
那张银行卡,可能还安静地躺在某个角落的钱包里,被埋在几十米深的废墟之下。
那串数字,现在看来,是多么的讽刺。
我以为我梦到了天堂和地狱。
一个让我拥有一切,一个让我失去一切。
可到头来,那个“天堂”,不过是通往“地狱”的一张门票。
没有那五,我不会买下这套顶层复式,不会找到这个废弃的防空洞,不会有能力储备下足够我们活下去的物资。
而现在,那些曾经让我欣喜若狂的钱,已经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废纸。
反倒是那些我像做贼一样偷偷买来的压缩饼干和罐头,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接下来,”我握住林慧的手,她的手心,有了温度,“我们活下去。”
我的梦,或许不是预言。
它只是给了我一个选择。
一个在旧世界里纸醉金迷地死去,还是在新世界里艰难地活下去的选择。
我选择了后者。
我和林慧回到了防空洞。
我们把发电机搬了出来,储藏室里的灯亮了起来。
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物资,我们第一次在这个末日里,感到了安心。
我们吃了一顿“大餐”。
热气腾腾的泡面,配上午餐肉罐头。
这是我们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饭。
吃完饭,我们开始清理洞口的废墟,把它变成一个可以居住的安全屋。
我们有发电机,有燃料,有食物,有水。
我们甚至还有书和扑克牌。
日子虽然艰难,但我们活下来了。
偶尔,我们会爬出洞口,站在废墟上,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我们看到过其他的幸存者。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为了半瓶水、一块面包,就可以大打出手。
我们躲在暗处,不敢出声。
人性,在失去秩序之后,会变得比灾难本身更可怕。
我和林慧,成了这个世界上,彼此唯一的依靠。
我们不再吵架,不再冷战。
我们每天一起劳动,一起吃饭,一起在黑暗中聊天。
我给她讲我小时候的糗事,她给我讲她大学时的趣闻。
我们仿佛重新认识了彼此。
有一天晚上,我们躺在简易的床上,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
林慧突然问我:“张伟,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中了那五百万。”
我想了很久。
然后我说:“不后悔。”
如果没有那五百万,我们可能早就死在了那场灾难里。
或者,就算侥幸活下来,也只会像外面那些幸存者一样,在绝望中挣扎。
“钱,救了我们的命。”我说。
“不是钱,”林慧在黑暗中,握住我的手,“是你。”
是你的那个荒唐的梦,和你像个疯子一样的坚持,救了我们。
我没有再做过那种能预知未来的梦。
每晚,我都睡得很沉。
偶尔会做梦,梦到的,都是些过去的美好片段。
梦到大学的篮球场,阳光正好。
梦到我们租的第一个小房子,虽然破旧,但很温馨。
梦到林慧第一次答应我的求婚,笑得像个孩子。
这些梦,第二天不会成真。
但它们让我觉得,我们曾经拥有过的那个世界,并不是虚假的。
我们在这个废土之上,建立起了我们新的家。
我们种下了土豆,养了两只鸡。
我们用太阳能板给收音机充电,收听着断断续续的信号,寻找着其他幸存者营地的消息。
生活很苦,但有希望。
有一天,我在废墟里翻找可用的东西时,找到了一个被压扁的相框。
我吹掉上面的灰尘。
相片上,是我和林慧的结婚照。
照片里的我们,笑得那么灿烂,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我拿着相框,回到我们的“家”。
林慧正在喂鸡,看到我手里的东西,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真傻。”她说。
我把相框摆在我们的床头。
每天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
它提醒着我,我们为何而活。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还会不会变好。
我也不知道我们还能活多久。
我只知道,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只要我们还记得我们曾经拥有过的美好。
那么,无论世界变成什么样子,我们都能活下去。
我做的梦,第二天都会成真。
我梦到我中了彩票,也梦到了世界毁灭。
但现在,我只希望,今晚能梦到你。
然后,明天醒来,你就在我身边。
这就够了。
来源:一品姑苏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