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陈曦,一个自诩为“数字游民”实则吃了上顿愁下顿的自由设计师,在连续三个月被甲方折磨得快要“投胎转世”的时候,接到了一通电话。
我,陈曦,一个自诩为“数字游民”实则吃了上顿愁下顿的自由设计师,在连续三个月被甲方折磨得快要“投胎转世”的时候,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律师,声音干得像秋天的落叶,他说我远在天边的、几乎没见过面的三叔公,没了。
然后,他留给了我一栋房子。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诈骗电话又升级了?还搞上连续剧了?
直到一沓盖着红章的文件快递到我租的那个只有巴掌大的鸽子笼里,我才确认,我,陈曦,咸鱼翻身了。
不,是直接被命运的巨浪拍上了岸,还附赠一套独栋别墅。
我辞了手上那个甲方,拉着我那个破行李箱,按照地址打车过去的时候,司机师傅还一个劲儿地跟我确认:“小伙子,真是这儿?这片儿可都是老宅子,有钱人都不一定住得上。”
我故作深沉地点点头,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有钱人?我现在就是。
车子停在一扇巨大的雕花铁门前,爬山虎几乎占领了半壁江山,只露出些许斑驳的岁月痕迹。
我按了门铃,一种老式铜铃发出的“叮——咚——”声,悠长得仿佛能把人带回上个世纪。
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老人,背挺得笔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花白,但精神。他穿着一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深灰色中山装,脚上一双黑布鞋,干净得反光。
他看我的眼神,平静,审视,像是在博物馆里打量一件刚出土的文物。
“您是,陈曦少爷吧。”他的声音和他的长相一样,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严谨。
我愣了一下,“少爷”这个词,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啊,对,我是陈曦。您是?”
“我叫钟福,您可以叫我钟叔。”他说,“是这栋宅子的管家。”
管家。
我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电影画面,穿着燕尾服、戴着白手套、说着一口标准伦敦腔的英国老头。
眼前这位钟叔,虽然是中国版,但这范儿,一点不输。
“钟叔,您好您好。”我赶紧伸出手。
他只是微微欠了欠身,并没有握手的意思,然后侧身让我进去。
“老先生走之前交代过,如果您来了,这宅子就全权交由您打理。”
我拖着行李箱跟在他身后,轮子在石板路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
院子很大,种着我叫不上名字的花草,打理得很整齐,但依然透着一股子因为年头太久而产生的萧瑟感。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混合的味道,还有一丝……说不出的陈旧气息。
房子是那种民国时期的西式洋楼,三层高,墙皮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
钟叔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干燥的、混合着木头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子每天都有打扫,您可以随时入住。”
我环顾四周,客厅大得能跑马,家具都是厚重的实木,盖着白布,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阳光从高大的窗户里透进来,在空气中切割出一道道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上下翻飞。
“那个……三叔公他,没别的亲人了吗?”我没话找话。
“老先生一生未娶,无儿无女。”钟叔的回答简洁明了,像在背诵说明书。
我心里“哦”了一声,难怪这天大的馅饼能砸到我头上。
钟叔带着我把整个宅子转了一圈。二楼是卧室和书房,三楼是阁楼和杂物间。每一间房都大得惊人,也都空得惊人。
我像个刘姥姥,嘴上不说,心里一直在计算这地段这面积得值多少个零。
最后,我们回到了一楼。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不起眼的、比其他门要矮小一些的木门。门上挂着一把看着就很不好惹的铜锁。
“这里是?”我随口问道。
钟叔的脚步顿住了。
他转过身,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严肃”的神情。
“这里是地下室。”
“哦,放杂物的?”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老先生有遗嘱。”
“什么?”
“陈曦少爷,”他用上了我刚来时的称呼,语气郑重得像是在宣读圣旨,“您可以在这个宅子里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扇门上。
“但是,晚上,千万不要去地下室。”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眨了眨眼,有点没反应过来。
“啥?”
“晚上,千万不要去地下室。”他又重复了一遍,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像是在用锤子往我脑子里钉钉子。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这不是玩笑”的脸,又看了看那把锈迹斑斑的铜锁,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
这都什么年代了?2g网速都淘汰了,还玩这种“古宅心慌慌”的戏码?
我差点笑出声。
“钟叔,您别吓我啊,里面……难不成有什么洪水猛兽?”我故意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钟叔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有笑,也没有解释。
他只是说:“这是老先生唯一的规矩,希望您能遵守。”
说完,他便转身带我去看我的卧室了,留下我一个人对着那扇门,心里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
好奇心这东西,就是这么贱。
你不说还好,你越是这么郑重其事地警告,我就越想知道,那扇门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我的卧室在二楼朝南,是整个宅子里阳光最好的一间。
钟叔已经提前把盖在家具上的白布都收了起来,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一张巨大的雕花木床,一个能装下我的衣柜,还有一个带阳台的落地窗。
比我之前租的那个鸽子笼大了十倍不止。
我把行李箱往角落一扔,整个人呈一个“大”字形摔在床上。
床垫很硬,但很舒服。
我盯着天花板上复杂的水晶吊灯,脑子里却全是钟叔那张严肃的脸,和他那句莫名其妙的警告。
晚上,不要去地下室。
为什么?
里面有电线老化怕我触电?还是堆满了易燃易爆品怕我抽烟点着了?
或者……更刺激一点的?
我那从没见过面的三叔公,其实是个变态杀人魔,地下室里藏着他多年来收集的“战利品”?
我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
得,小说看多了。
一个连老婆都没娶过的孤寡老人,能有什么惊天大秘密。
八成就是个储藏室,堆满了陈年旧货,老人嫌脏嫌乱,不想让外人进去罢了。
对,一定是这样。
我这么安慰着自己,翻了个身,打算先补个觉,把这几个月欠的睡眠都补回来。
然而,我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全是那扇紧锁的门,和钟叔那张古井无波的脸。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窗外,院子里的树在风中摇晃,影子投在墙上,张牙舞爪。
肚子饿得咕咕叫。
我摸出手机,习惯性地想点个外卖。
信号只有一格。
我靠。
我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边,举着手机找信号。
没用。
这老宅子,简直就是个信号黑洞。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走出房间。
一楼客厅的灯亮着,暖黄色的光,驱散了不少阴冷。
钟叔正在摆放餐具,长长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三菜一汤。
“少爷,您醒了。可以用餐了。”
“钟叔,您太客气了,以后叫我小陈就行。”我有点不好意思,“还麻烦您做饭。”
“这是我的分内之事。”他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腔调。
饭菜很简单,家常口味,但很好吃。
我饿坏了,埋头扒饭。
钟叔就站在一旁,不坐下,也不说话,像个沉默的雕塑。
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钟叔,您也一起吃啊。”
“我用过餐了。”
行吧。
我三下五除二吃完饭,想找点话题。
“钟叔,这宅子……一直都只有您和三叔公两个人住吗?”
“是的。”
“那一定很冷清吧。”
“习惯了。”
聊天终结者,鉴定完毕。
我识趣地闭上了嘴。
吃完饭,我抢着要洗碗,被钟叔拦住了。
“您是主人,这些事我来做。”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我只好悻悻地回到客厅,瘫在沙发上。
没有网,没有娱乐活动,这日子可怎么过。
我开始在客厅里溜达,东看看,西摸摸。
墙上挂着几幅画,都是山水,看不出名堂。一个玻璃柜里,摆着一些瓷器和旧摆件。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正常得有点无聊。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走廊尽头。
那扇通往地下室的门,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张沉默的嘴。
就在这时。
“咚。”
一声轻微的、沉闷的声响,从那个方向传来。
很轻,轻得像我的错觉。
我立刻站住了,竖起耳朵。
厨房里传来碗碟碰撞的“叮当”声。
也许是厨房的声音?
我等了一会儿。
再没有别的动静了。
我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过敏。
肯定是被钟叔那句警告搞得疑神在身了。
我回到二楼,洗了个澡。
老宅子的水管似乎也上了年纪,水流时大时小,水温忽冷忽热。
我一边哆嗦,一边琢磨着明天得找人来修修。
躺回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太安静了。
在城市里住久了,习惯了窗外永远有车流声、鸣笛声、楼下烧烤摊的吵闹声。
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
一下,一下,清晰而有力。
我闭上眼睛,努力放空大脑。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
“咯吱——”
一声尖锐的、像是木头被用力挤压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我猛地睁开眼。
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
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万籁俱寂。
又是错觉?
我坐起身,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这栋老房子,晚上好像……不太安分。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把耳朵贴在门板上。
外面走廊一片漆黑,死一般的寂静。
我犹豫了几秒,还是轻轻拧开了门把手。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我的影子被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拉得老长。
我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往下走。
楼梯是木质的,每踩一步,都会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我感觉自己像个正在入室行窃的小偷。
一楼客厅,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给那些盖着白布的家具镀上了一层银边,看上去更像一个个裹着尸布的巨人。
我咽了口唾沫,目光扫视着整个客厅。
一切如常。
难道真的是我听错了?风声?或者老鼠?
我正准备退回去。
“咚……咚……”
又来了。
这次我听得清清楚楚。
声音不是来自客厅,也不是厨房。
是从……走廊尽头传来的。
那个通往地下室的方向。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声音,沉闷,但很有规律,像是有人在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什么厚重的东西。
我几乎是本能地,朝着那个方向挪了过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走廊很暗,我只能借着从客厅折射过来的一点微光,勉强看清脚下的路。
离那扇门越近,那“咚咚”声就越清晰。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
脑子里乱成一团。
是钟叔在下面?这么晚了,他在地下室干什么?
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停在距离那扇门大概三四米远的地方,不敢再往前。
“咚……咚……咚……”
声音还在继续,不急不缓,带着一种诡异的节奏感。
我感觉自己的头皮都麻了。
这他妈的,也太邪门了。
我承认我怂了。
什么好奇心,什么一探究竟,在这一刻都变成了“赶紧跑路”。
我转身,想用最快的速度逃回我的房间,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就在我转身的瞬间。
“咚!”
最后一声重响。
然后,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死寂。
比刚才更彻底的死寂。
我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时间仿佛静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
是门锁转动的声音。
我猛地回头。
走廊尽头,钟叔的房间门开了。
他穿着一身睡袍,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幽深。
我们两个就这么隔着几米远的黑暗,对视着。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先开口了,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少爷,夜深了,早点休息。”
我狼狈地点点头,几乎是落荒而逃,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钻进房间,反锁上门。
我靠在门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刚才那声音,钟叔肯定也听到了。
但他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会有这种声音一样。
这一夜,我彻底失眠了。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下楼时,钟叔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少爷,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我看着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真想把牛奶泼他脸上。
“不太好。”我没好气地说,“这房子隔音也太差了,晚上老有怪声。”
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点什么。
但他只是淡淡地说:“老房子了,有些动静是正常的。木头热胀冷缩,或者风吹过窗户缝隙,都会有声音。”
好一个“正常”。
你家正常的动静是从地下室传出来的敲墙声?
我懒得跟他掰扯,我知道他不会说实话。
吃完早饭,我宣布:“钟叔,我今天出去一趟。”
“需要备车吗?”
“不用,我就是出去……随便逛逛,顺便买点东西。”
我得出去透透气,顺便买点“装备”。
我去了最近的五金店,买了一把大号的管钳,一个强光手电,还买了一根撬棍。
老板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准备去干坏事的不法分子。
我付了钱,把东西塞进双肩包,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不管那地下室里是人是鬼,有家伙在手,总归有点底气。
回到宅子,钟叔依旧在忙碌,擦拭着那些我根本不会去碰的旧家具。
我把包藏进我的房间,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在宅子里溜达。
我的目标很明确——地下室的钥匙。
那把铜锁看着结实,但我可不想大半夜地在那儿玩“暴力开锁”。
我先去了书房。
三叔公的书房,简直就是个小型图书馆。一整面墙的书柜,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
大部分是外文的,还有很多关于音乐、物理和电子学的专业书籍。
看来我这三叔公还是个文化人。
我在书桌的抽屉里翻找。
账单,信件,旧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应该就是年轻时的三叔公。他身边站着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笑得温婉。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字:与君初识,摄于一九八二。
他不是一生未娶吗?
我心里泛起一丝疑惑。
我把所有抽屉都翻遍了,没有钥匙。
我又去了三叔公的卧室,衣柜,床头柜,甚至是床底下,都找了个底朝天。
还是没有。
难道钥匙在钟叔身上?
这就难办了。
我总不能去搜他的身吧。
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一无所获。
我有点烦躁。
晚饭的时候,我旁敲侧击地问钟叔:“钟叔,这宅子这么大,钥匙一定很多吧?您都放哪儿了?”
钟叔正在给我盛汤,闻言手顿了一下。
“钥匙都由我统一保管。”
“那……地下室的钥匙呢?”我假装不经意地问。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像两把小刀。
“少爷,请您遵守老先生的规矩。”
又来了。
又是这句。
我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行,你不给,我自己找。
晚上,我又一次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竖着耳朵,等着那个声音。
十二点,一点,两点……
什么都没有。
安静得可怕。
难道那声音不是每晚都有?还是说,昨天被我惊动了?
我有点失望,又有点庆幸。
就这么熬到后半夜,我终于扛不住,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没有怪声,没有异动。
钟叔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尽职尽责。
我开始怀疑,那天晚上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只是我的幻觉。
也许是刚搬进一个陌生环境,压力太大了?
我的“探险”计划,也因为找不到钥匙而暂时搁浅了。
我甚至开始尝试着去适应这里没有网的生活,翻出了三叔公的那些旧书来看。
就在我以为这件事就要这么过去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那天下午,天气阴沉沉的。
钟叔说要去镇上采购,大概晚上才能回来。
这是我住进来之后,他第一次离开宅子。
我嘴上说着“好的,路上小心”,心里却乐开了花。
机会来了。
等他一走,我立刻开始了我的“寻宝”行动。
这次我把目标锁定在了钟叔的房间。
他的房间在一楼最角落,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像个军营。
我有点心虚,毕竟私闯别人房间不太好。
但我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揭开真相,是为了我自己的居住安全。
我快速地翻找起来。
衣柜里只有几件叠得方方正正的衣服。
床头柜上放着一本老旧的日历。
抽屉里是一些零钱和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穿着军装。其中一个,赫然就是年轻时的钟叔。另一个,眉眼之间,和书房里那张照片上的三叔公有几分相似。
他们看上去关系很好,勾肩搭背,笑得灿烂。
看来钟叔和我三叔公的交情,比我想象的要深得多。
我把照片放回去,继续寻找。
最后,我在床垫下面,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我心里一喜,抽出来一看。
是一串钥匙。
上面挂着七八把大小不一的钥匙,其中一把,是黄铜色的,样式古朴。
bingo!
我拿着钥匙,心脏“砰砰”直跳。
我走到走廊尽头,站在那扇门前。
深吸一口气。
我把那把黄铜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锁开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握住了冰冷的门把手。
门轴发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咿呀"声,缓缓打开。
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和……一种无法形容的、像是金属锈蚀的气味,从门缝里涌了出来。
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朝里面照去。
一条陡峭的、通往地下的石阶。
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我站在门口,肾上腺素飙升。
下去,还是不下去?
理智告诉我,赶紧关上门,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钟叔的警告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但好奇心像一只魔鬼,在我耳边低语:来都来了,不看看岂不是白费功夫?
我一咬牙。
妈的,豁出去了。
我握紧手机,一步一步,踩着石阶往下走。
石阶很滑,布满了青苔。
越往下走,那股霉味就越重。空气也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潮湿。
我感觉自己像是正在走进一个古墓。
石阶的尽头,是一片空地。
我用手电筒四处扫射。
这里就是地下室。
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
四周是粗糙的砖墙,墙上挂满了蜘蛛网。地上堆着一些废弃的旧家具,用白布盖着,像一个个沉默的坟包。
角落里还有几个大木箱,上面落满了灰。
一切看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堆放杂物的地下室。
我皱了皱眉。
就这?
这就是钟叔不让我进来的地方?
难道是怕我被蜘蛛咬了?
我有点失望,感觉自己的冒险精神被耍了。
我走到那几个木箱前,想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箱子没有上锁。
我掀开其中一个的盖子。
里面全是旧书和一些……图纸?
我拿起一张图纸,借着手电光仔细看。
上面画着极其复杂的电路图,还有一些我完全看不懂的符号和公式。
另一张图纸上,画着一个奇怪的机器的构造图,有点像老式的收音机,但又复杂得多,上面连接着各种线圈和电子管。
我翻了翻,所有的图纸,都跟这个奇怪的机器有关。
我把图纸放回去,又打开了另一个箱子。
这个箱子里,装的是一些日记本。
我随手拿起一本,翻开。
字迹是三叔公的。
“十月三日,晴。实验再次失败。频率无法同步,音频流失严重。我还是……听不见她的声音。”
“十一月十九日,阴。钟福劝我放弃。他不懂。我不能放弃。这是我唯一能再次‘见到’她的方法。”
“十二月二十五日,雪。我成功了。我捕捉到了……那段回响。虽然只有短短的三秒,但那是她的笑声。我听到了,我真的听到了!”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越看越心惊。
这根本不是什么日记。
这是一份……实验记录。
我那神秘的三叔公,似乎在进行一项匪夷所思的研究。
捕捉“回响”?
听到她的声音?
“她”是谁?是照片上那个女人吗?
我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我的脑海。
难道……三叔公在研究的,是某种……跟灵魂或者记忆有关的东西?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这也太科幻了。
我放下日记,手电光继续在地下室里移动。
然后,我的光束停住了。
在地下室的最深处,有一面墙,和其他的砖墙不一样。
那面墙,是水泥砌的,而且看上去……更新一些。
我走过去,伸出手,敲了敲。
“叩、叩。”
是实心的。
但是,墙角的位置,似乎有一道很不明显的缝隙。
我蹲下身,仔细观察。
那不是缝隙。
那是一扇门的轮廓。
一扇被伪装成墙壁的暗门。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原来,这里面还有一层。
这才是真正的“地下室”。
我站起来,在“墙壁”上摸索。
没有把手,没有锁孔。
怎么打开?
我回想起那些图纸,那些日记。
三叔公是个极其严谨细致的人,他不可能设计一个无法打开的门。
一定有机关。
我把周围的杂物都搬开,仔仔细细地检查着每一块砖。
终于,在离地大概一米高的地方,我摸到了一块松动的砖。
我用力往里一按。
“咔嚓——”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起。
我面前的“墙壁”,缓缓地、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一股强烈的、像是臭氧的味道,混杂着电流的“滋滋”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我的手心全是汗。
我知道,这扇门背后,就是所有秘密的答案。
我握紧了手里的管钳,把强光手电调到最亮,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里面的空间不大,像一个实验室。
但和我见过的任何实验室都不同。
房间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造型奇特的机器。
就是图纸上画的那个。
它由无数个电子管、线圈、铜线和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精密零件组成,像一个从蒸汽朋克电影里走出来的怪物。
机器的表面布满了仪表盘和开关,此刻,有几个仪表盘上的指示灯,正在微弱地闪烁着红光。
“滋滋”的电流声,就是从这个怪物身上发出来的。
房间的四周,是更多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物理学、声学、神经科学的专著。
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星图,和一些复杂的人脑解剖图。
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三叔公,他到底在研究什么?
我的目光,落在了机器中央的一个玻璃罩上。
罩子里,悬浮着一块不规则的、水晶一样的东西,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无数根纤细的金属丝,连接着那块水晶,另一端则深入机器的内部。
就在我盯着那块水晶的时候。
“沙……沙沙……”
一阵微弱的、像是老式收音机没调好频道的杂音,从房间角落的一个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我吓了一跳,猛地把手电照过去。
杂音还在继续。
“沙……笑……为什么……沙沙……”
一个女人的声音。
断断续续,夹杂在电流的杂音里,飘忽不定。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谁?谁在那儿?”我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单薄。
没有人回答我。
只有那断断续 तुर的女人声音,还在继续。
“……别走……我怕……沙沙……”
那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我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
这他妈的,不是闹鬼是什么?!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什么狗屁秘密,我不想知道了!
我转身就想跑。
就在我转身的一瞬间,我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墙角的一个东西。
一个红色的,小小的按钮。
按钮旁边,用标签纸贴着两个字:
“紧急制动”。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
是出于恐惧,还是出于一种想要终止这一切的冲动。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伸了过去。
然后,按下了那个按钮。
“嗡——”
一声巨大的、像是引擎熄火的轰鸣声,响彻整个地下室。
那个庞大的机器上,所有的指示灯,瞬间全部熄灭。
“滋滋”的电流声消失了。
扬声器里的女人声音,也戛然而止。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剩下那块悬浮在玻璃罩里的水晶,还在散发着微弱的、明灭不定的蓝光。
我大口地喘着气,感觉自己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结束了?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必须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暗室,跑出外面的杂物间,跑上那段湿滑的石阶。
我甚至都忘了去关那扇伪装的门。
我冲出地下室,把门“砰”地一声关上,用最快的速度把那把铜锁锁好。
然后,我听到了开门声。
是大门。
钟叔回来了。
我僵在原地,手里还拿着那串刚从他房间里“借”来的钥匙。
完了。
钟叔提着一个购物袋,站在玄关,看着我。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我手里的钥匙上,然后,又缓缓移向我身后那扇紧闭的地下室的门。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那是一种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混合着惊恐、愤怒和……绝望的表情。
“你……进去了?”他的声音在发抖。
我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手里的钥匙,“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没有再看我。
他扔下购物袋,疯了一样地冲向地下室的门,用颤抖的手去摸索他口袋里的钥匙。
但他马上意识到,钥匙,在我这里。
他回过头,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你对它做了什么?!”他冲我咆哮道,声音嘶哑得像是要裂开。
我被他吓得连连后退。
“我……我不知道……我按了一个按钮……”
“哪个按钮?!”
“红色的……上面写着‘紧急制动’……”
钟叔的身体晃了一下,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他靠在墙上,缓缓地滑了下去,瘫坐在地上。
“完了……”他喃喃自语,“全完了……”
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一阵发毛。
我到底……干了什么?
那个机器,到底是什么?
“钟叔……”我小心翼翼地开口,“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抬起头,用一种空洞的眼神看着我。
过了很久,他才沙哑地开口。
“那是老先生……一辈子的心血。”
那天晚上,钟叔跟我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一个关于我那个素未谋面的三叔公,陈敬生的故事。
陈敬生不是什么变态杀人魔,也不是什么神秘的特工。
他是一个天才。
一个在声学和神经物理学领域,走得太远太远的天才。
而书房照片上的那个女人,叫苏婉,是他的妻子,也是他一生的挚爱。
他们是大学同学,一个是物理系的高材生,一个是音乐系的小提琴手。
他们曾经是学校里最令人艳羡的一对。
毕业后,他们结了婚,就住在这栋宅子里。
陈敬生进入一家研究所工作,苏婉则成了一名小提琴老师。
那段日子,是他们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一场车祸,夺走了苏婉的生命。
那一年,陈敬生三十二岁。
妻子的骤然离世,彻底击垮了这个天才。
他辞掉了研究所的工作,把自己关在这栋宅子里,不见任何人。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就此消沉下去。
但他没有。
他开始了一项疯狂的研究。
他认为,人的记忆,尤其是带有强烈情感的记忆,并不会随着大脑的死亡而完全消失。
它会以一种极其微弱的能量波的形式,残留在特定的空间里,他称之为“情感回响”。
他要做的,就是制造一台机器,去捕捉、放大、并且重现这种“回响”。
他要再次听到他妻子的声音。
“所以……地下室那个机器……”我喃喃道。
“是‘回响’捕捉仪。”钟叔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老先生花了将近四十年的时间,才把它造出来。”
“他……成功了?”
钟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算是成功了,也算是失败了。”
他说,那台机器,确实成功捕捉到了苏婉留在宅子里的“情感回响”。
主要是她生前最后一段日子的。
那时候,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情绪很不稳定,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机器捕捉到的,就是这些混杂着恐惧、哀求、和零星幸福片段的……记忆碎片。
“那晚上的声音……”
“就是机器在运转时,播放出来的‘回响’。”钟叔说,“老先生给机器设定了程序,只在深夜,环境最安静、干扰最小的时候自动运行。”
“为什么不让我晚上进去?”
“因为机器非常不稳定。”钟叔的眼神黯淡下来,“尤其是晚上,宅子的电压不稳,很容易导致机器核心单元过载。一旦过载,‘回响’就会变得混乱、扭曲,甚至……具有攻击性。”
攻击性?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什么意思?”
“它会影响人的脑电波,让人产生强烈的幻觉和恐惧。老先生自己,就曾经因为一次事故,在里面昏迷了三天。”
我倒吸一口凉气。
闹了半天,这不是鬼故事,是科幻恐怖片。
“那……我按了那个‘紧急制动’……”
钟叔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紧急制动’,会瞬间切断核心记忆水晶的全部能量供应。那块水晶,是老先生用尽心血培养出来的,它非常脆弱。这种强制性的断电,相当于……把它的‘活性’彻底抹杀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悲哀。
“你杀死了她……第二次。”
我如遭雷击。
我……杀死了她?
虽然那只是一个记忆的“回响”,但对我三叔公,对钟叔来说,那就是苏婉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而我,亲手把它毁了。
一股巨大的愧疚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对不起……”过了很久,我才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钟叔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站起身,蹒跚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他的背影,佝偻,萧索,像一片在秋风中凋零的叶子。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个罪人。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钟叔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他不再叫我“少爷”,也不再跟我说话。
他只是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准时做饭,打扫,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整个宅子,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我好几次想找他谈谈,但他都避而不见。
我也没有脸再去找他。
我试着去地下室。
门没有锁。
我再次走进那个充满着臭氧味道的暗室。
那个巨大的机器,像一头死去的钢铁巨兽,沉默地矗立在房间中央。
所有的灯都灭了。
玻璃罩里,那块水晶,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光芒,变成了一块平平无奇的、灰蒙蒙的石头。
一切都结束了。
我站在机器前,站了很久。
我试图去想象,我的三叔公,陈敬生,是如何在这间密室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耗尽自己的一生,去追寻一个逝去的爱人的影子。
这不是疯狂,这是何等深沉的爱和孤独。
而我,一个闯入者,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用一个按钮,就终结了这一切。
我回到书房,再次翻开了那些日记。
在最后一本日记的最后一页,我看到了这样一段话:
“钟福说我疯了。也许吧。但如果能再听一次婉儿叫我的名字,疯了又如何?我知时日无多,这台机器,是我留给她,也是留给我自己最后的墓碑。希望后来人,不要打扰我们的安宁。”
落款日期,是他去世前的一周。
我的眼眶,湿了。
一个星期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找到了钟叔。
他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背对着我。
“钟叔。”我开口。
他没有回头。
“我想……我该走了。”我说。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这栋房子,我不配继承。”我深吸一口气,“我会联系律师,把它……还给您。或者,成立一个信托基金,用来维护它。”
这栋房子,承载了太多的爱与思念。
它不属于我。
它属于陈敬生和苏婉。
也属于为他们守护了一辈子的钟叔。
钟叔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似乎柔和了一些。
“这是老先生留给你的。”他说,“你是陈家唯一的后人。”
“可我……”
“老先生在日记里写过。”他打断我,“他说,如果有一天,机器停了,那就让它停了吧。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
我愣住了。
“他早就预料到了?”
钟叔点了点头。“老先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任何机器都有坏掉的一天。他只是……舍不得亲手关掉它。”
也许,我的闯入,我的“破坏”,从某种意义上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解脱了那个被囚禁在机器里的记忆,也解脱了被这段记忆囚禁的钟-叔。
“你……不走了?”钟叔问。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这栋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温暖的老宅。
我摇了摇头。
“不走了。”
我打开我的笔记本电脑,连上了我新装的千兆光纤。
信号满格。
我删掉了那些催命的甲方文件,新建了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的名字叫——“回响”。
我想,我应该把这个故事,写下来。
写给我那素未谋面的三叔公,和他那段跨越了生死的爱情。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
我坐在书房里,敲打着键盘。
钟叔端来一杯热茶,放在我的手边。
“小陈,”他开口,声音不再那么僵硬,“晚饭想吃什么?”
我抬起头,笑了。
“都行,钟叔,我不挑食。”
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他又停下脚步,回头说了一句:
“对了,地下室的线路还是不太好,晚上没事,还是别下去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知道了,钟叔。”
窗外,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不知何时,已经冒出了新芽。
春天,好像要来了。
来源:新鞋踏暖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