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为庆祝我司（皓天传媒）A轮融资成功，同时感谢各位老同学多年来的‘精神支持’，本人特于本周六晚，在‘云顶天阙’大酒店顶楼星空厅，包场举办十年同学聚会！”

手机在旧外套的口袋里震动，嗡嗡的，像只被捂住了嘴的蝉。

我掏出来看了一眼。

是沉寂了快有两三百年的高中同学群。

“【通知】亲爱的同学们，毕业十年，别来无恙？”

发起人是王皓。

我看着这个名字，嘴角撇了撇，感觉像是喝了口隔夜的凉白开。

“为庆祝我司（皓天传媒）A轮融资成功，同时感谢各位老同学多年来的‘精神支持’，本人特于本周六晚，在‘云顶天阙’大酒店顶楼星空厅，包场举办十年同学聚会！”

“届时，所有消费，由我王某人买单！只求一醉，共叙当年！”

消息下面，一连串的马屁已经刷了屏。

“王总牛逼！！”

“王总大气！！”

“我的天，云顶天阙？那地方我只在财经杂志上看过，据说住一晚都上万？”

“王总现在是咱们班最有出息的，必须去捧场！”

我把手机扔回口袋里。

云顶天阙。

这名字听着倒是挺熟。

好像是我上个月才签完字的那个项目。

群里有人@我。

“陈锋，你来不来？@陈锋”

是当时的学习委员，一个挺文静的女生，叫李玥。

我脑子里闪过一个扎着马尾辫，坐在窗边安静看书的背影。

阳光洒在她身上，连空气里的尘埃都变得温柔。

有点恍惚。

我回了个：“看情况。”

王皓立刻跳了出来：“哟，这不是咱们当年的大学霸陈锋吗？怎么，现在混得太好，看不上我们这些老同学了？”

他的话，隔着屏幕都透着一股子阴阳怪气。

我懒得理他。

李玥又发了条私信过来：“陈锋，能来还是来吧，好久没见了，大家都很想你。”

她没用“想念”，用的是“想”。

一个字，让我的心莫名其妙地跳了一下。

我想了想，回她：“好。”

周六那天，我特地提前半小时从我那个“小破店”里出来。

所谓的“小破店”，其实是我开的一家社区便利店，就在我家小区门口。

我喜欢那种感觉，每天看着人来人往，听着街坊邻里的闲聊，收钱，找零，上货。

忙碌，但是踏实。

我换下了平时穿的白背心大裤衩，找了件纯棉的T恤，一条洗得有点发白的牛仔裤，脚上蹬了双穿了两年多的运动鞋。

鞋底软，舒服。

我一直觉得，衣服嘛，干净得体就行，舒服最重要。

我没开车。

我的车停在车库里落灰，远不如坐地铁来得方便。

地铁里人挤人，一股子汗味和廉价香水混合的气味。

我抓着吊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灯火，心里没什么波澜。

云顶天阙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一栋高耸入云的建筑，外墙的灯光像流动的瀑布。

我从地铁口出来，仰头看了看。

嗯，灯光设计还行，没白花那几百万。

门口的迎宾穿着笔挺的制服，看见我这一身，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但他还是微笑着躬身：“先生，晚上好。”

我点点头，算是回应。

职业素养不错，回头得给他们经理加个鸡腿。

我走进大堂，金碧辉煌得有点晃眼。

我知道这设计稿是我亲自毙了七八次才定下来的，但亲眼看到，还是觉得有点……俗气。

没办法，客户喜欢。

电梯直达顶楼星空厅。

门一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音乐声，说笑声，碰杯声，混杂在一起，像一锅煮沸了的粥。

我一眼就看到了王皓。

他站在人群最中央，一身阿玛尼的西装，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闪着光，正唾沫横飞地讲着他的“创业史”。

周围围了一圈人，个个都仰着头，眼神里全是崇拜。

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惜，事与愿违。

“哎，那不是陈锋吗？”

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

我抬头，是当年的班花，张倩。

她画着精致的妆，一身香奈儿的小黑裙，但眼神里的那股子刻薄劲儿，十年了，一点没变。

她这么一喊，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集中到了我身上。

那感觉，就像动物园里突然混进来一只流浪猫。

王皓也看见我了。

他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我。

“哟，陈锋，你可算来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小。

“我还以为你忙着在哪发大财，不肯赏脸呢。”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脚上的那双运动鞋上。

“啧啧，老同学，你这……有点太不给面子了吧？”

“我这聚会，好歹也是在云顶天阙，你怎么穿得跟刚从工地搬完砖一样？”

他声音很大，生怕别人听不见。

周围立刻响起一阵压抑的窃笑声。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的脸因为酒精而泛红，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炫耀和得意。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把曾经比他优秀的人，踩在脚下的感觉。

“王皓，别这么说。”

李玥走了过来，轻轻碰了碰王皓的胳膊。

她今天穿了条淡蓝色的连衣裙，没怎么化妆，还是那么安安静静的样子，像这片喧嚣里的一汪清泉。

“陈锋，好久不见。”她对我笑了笑。

我心里的那点烦躁，瞬间就被抚平了。

“好久不见。”我也笑了。

王皓显然很不爽李玥替我说话。

他一把揽过李玥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李玥的眉头都皱了一下。

“玥玥，你就是心太善。”

“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

“十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指着我，对周围的人说：“你们知道他现在干嘛吗？”

“我刚才问了，开了个小卖部！”

“哈哈哈哈，我们当年的大学霸，现在成小卖部老板了！”

哄堂大笑。

笑声刺耳，像无数根针，扎在我的耳膜上。

我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不是因为羞辱。

是因为失望。

对这些所谓的“同学”。

“开小卖部怎么了？”

我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自己养活自己，不偷不抢，很丢人吗？”

王皓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还嘴。

他冷笑一声：“不丢人，不丢人。”

“就是跟我们不太一样而已。”

他举起酒杯：“来，各位，我们喝我们的。”

“别让某些人，拉低了我们整个聚会的档次。”

他又赢了。

用一种我最不屑的方式。

人们重新围到他身边，继续着刚才的吹捧和奉承，只是偶尔投向我的目光里，多了几分鄙夷和怜悯。

我成了那个局外人。

一个透明的，不合时宜的闯入者。

李玥没走。

她在我旁边坐下，递给我一杯橙汁。

“别理他，他喝多了。”

我接过杯子，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我没事。”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你……还好吗？”她轻声问。

“挺好的。”我说，“开了个小店，离家近，自在。”

“那就好。”她点点头，似乎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我以为你……”她欲言又止。

“以为我什么？”

“没什么。”她笑了笑，转移了话题，“我现在在市一中当老师，教语文。”

“挺好的。”我说。

教书育人，多干净的职业。

不像我，每天跟钢筋水泥、金钱利益打交道。

我们聊了些学校的旧事。

聊起那个严厉的教导主任，聊起食堂那难吃到人神共愤的土豆烧排骨。

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我发现，即使过了十年，和她聊天，依然是件很舒服的事。

就在这时，王皓又过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狗腿子。

“聊什么呢？”

他一屁股坐在我们中间，硬生生把我和李玥隔开。

“陈锋，我跟你说，做人呢，得有追求。”

他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守着个小卖部，能有什么出息？”

“你看我，这才几年，公司都A轮了，下一步就准备上市了。”

“到时候，我就是咱们同学里，第一个敲钟的！”

他越说越兴奋，站起来，端着酒杯，环视全场。

“我跟你们说，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

“有钱，你说话就有人听！没钱，你就是个屁！”

他指着我。

“就像他！”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公开处刑的犯人。

“陈锋，不是我说你。”

“当年你学习是比我好，那又怎么样？”

“现在呢？”

“你看看你穿的这身，加起来有两百块吗？”

“再看看我这块表，百达翡丽，你知道多少钱吗？够你那小卖部赚一辈子的了！”

他把手腕伸到我面前，那块表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得意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真的，很没意思。

我本来是想看在李玥的面子上，忍了。

但现在，我不想忍了。

不是为了证明什么。

只是单纯地觉得，有些苍蝇，你不把他拍死，他就会一直在你耳边嗡嗡叫。

很烦。

我站了起来。

“王皓。”

我看着他的眼睛。

“你觉得，有钱就了不起，是吗？”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不然呢？”

“难道你那两百块的地摊货，比我这几十万的表还了不起？”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我没笑。

我只是平静地说：“钱，我也有。”

“可能，比你多一点。”

这话一出，全场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哈哈哈哈！他说他比王总还有钱？”

“他是喝多了还是疯了？”

“开个小卖-部开出幻觉来了吧？”

王皓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捂着肚子：“陈锋，你是我十年里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行，你说你有钱，那你拿出来看看啊。”

“你今天要是能拿出比我这块表值钱的东西，我王皓，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你跪下磕一个！”

他这是在逼我。

也是在羞辱我。

他笃定我拿不出来。

李玥拉了拉我的衣角，眼神里满是担忧。

“陈锋，别跟他争了，不值得。”

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然后，我掏出了我的手机。

那是一部用了三年的国产手机，屏幕上还有一道裂纹。

王皓看到我的手机，笑得更欢了。

“怎么，你要用你这破手机砸我吗？”

我没理他。

我找到通讯录，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小刘吗？”

“是我。”

“你现在来一下顶楼的星空厅。”

“对，马上。”

我挂了电话。

王皓抱着胳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哟，还叫人了？”

“怎么，想打架啊？”

“我告诉你陈锋，现在是法治社会，你别乱来。”

我懒得跟他废话，重新坐了下来，端起那杯没喝完的橙汁，慢慢地喝着。

大概过了不到两分钟。

星空厅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正是这家酒店的总经理，刘明。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副经理和一队保安。

这阵仗，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明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显然是收到了“有麻烦”的讯号。

王皓一看到刘明，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迎了上去。

“刘总！您好您好！我是皓天传媒的王皓，我们公司跟贵酒店还有过合作呢。”

他伸出手，想跟刘明握手。

但刘明根本没看他。

他的目光越过王皓，落在了我身上。

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从严肃，到惊讶，再到惶恐，最后定格在一种近乎于敬畏的神情上。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

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中。

他九十度躬身，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陈董！”

“您……您怎么在这里？”

“您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下去接您啊！”

陈……董？

这两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每个人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所有人都石化了。

那些刚才还在嘲笑我的，讥讽我的，鄙夷我的同学，此刻全都张着嘴，瞪着眼，像一群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王皓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伸在半空中的手，也僵住了。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

“刘……刘总……”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您……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他叫陈锋，是我们同学，开……开小卖部的……”

刘明直起身，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冷得像冰。

“认错？”

“我就是烧成灰，也认得我们云顶集团的董事长！”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对我们董事长指手画脚？”

云顶……集团……董事长？

如果说刚才那是一颗炸雷。

那现在，就是一场海啸。

把所有人的理智和认知，都冲得一干二二净。

张倩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几个刚才附和王皓最起劲的男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玥也愣住了。

她看着我，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而我，只是平静地看着脸色煞白的王皓。

“你刚才说，”

“我要是能拿出比你那块表值钱的东西，”

“你就给我跪下磕一个，是吗？”

王皓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整座云顶天阙，”

我指了指脚下，又指了指头顶那片模拟出来的璀璨星空。

“都是我的。”

“你觉得，够不够买你那块表？”

王皓的腿一软，“噗通”一声，真的跪在了地上。

不是因为他的承诺。

是因为恐惧。

他终于意识到，他刚才百般羞辱，肆意嘲讽的人，是一个他连仰望资格都没有的存在。

他得罪了一尊他根本惹不起的神。

“陈……陈董……”

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我……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不是人……我嘴贱……”

他开始自己扇自己的耳光。

“啪！啪！啪！”

声音清脆响亮。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王总，现在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整个星空厅，只剩下他自己打脸的声音和压抑的抽泣声。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我挥了挥手。

“老刘，把他处理一下。”

“别影响我同学聚会的心情。”

“是！陈董！”

刘明一挥手，两个保安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把瘫软如泥的王皓拖了出去。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重新坐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气氛，已经回不去了。

所有人都用一种混合着敬畏、恐惧、讨好和尴尬的眼神看着我。

刚才还跟我隔着十万八千里的人，现在都想方设法地往我身边凑。

“陈锋，啊不，陈董！我敬您一杯！”

“陈董，您真是深藏不露啊！咱们同学里，您才是真龙！”

“陈董，我公司最近在做个项目，您有没有兴趣……”

一张张虚伪的笑脸，一句句谄媚的话语。

我甚至能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明晃晃的算计。

我烦透了。

我一杯酒都没喝，只是把那杯橙汁喝完了。

然后，我站起身。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大家玩得开心。”

没人敢拦我。

他们只是恭敬地站起来，给我让开一条路。

“陈董慢走！”

“陈董常联系啊！”

我头也没回。

走到门口的时候，李玥追了上来。

“陈锋。”

我停下脚步。

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有惊讶，有好奇，但没有那些人眼里的贪婪和算计。

“你……”

她似乎想问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我笑了笑。

“想问我为什么骗你们？”

她摇摇头。

“你没骗人。”

“你说你开了几家小店，云顶天阙，对你来说，可不就是个小店么。”

我愣了一下。

没想到，她会这么理解。

“那你，不觉得我……”

“我觉得你很厉害。”她打断了我，很认真地说。

“不是因为你是什么董事长，而是因为，你一直都是你自己。”

“你没有被这些东西改变。”

她指了指身后那个金碧辉煌，却又无比虚假的世界。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软软的，暖暖的。

“谢谢。”

我说。

这是我今晚，唯一一句真心话。

“我送你？”她问。

“不用了。”我摇摇头，“我坐地铁回去。”

她又愣住了。

“坐……地铁？”

“嗯。”我点点头，“方便。”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她笑了。

笑得很好看，像十年前，那个坐在窗边的女孩。

“好。”

“路上小心。”

我走出了云顶天阙。

外面的空气，比楼顶的星空厅里，要清新得多。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向地铁站。

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李玥发来的微信。

“其实，我今天也穿了一双很舒服的平底鞋，藏在了裙子下面。”

后面，还跟了一个俏皮的笑脸。

我看着那条信息，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也忍不住笑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能看懂你脚下的路，而不是你手上的表。

这就够了。

回到家，我脱下那身“地摊货”，换上我舒服的白背心大裤衩。

我走进我的“小卖部”，给自己拿了瓶冰可乐。

拉开拉环，“刺啦”一声。

那声音，比今晚听到的任何一句“陈董”，都悦耳。

第二天一早，我被手机铃声吵醒。

是个陌生号码。

我接起来，没说话。

“喂？是……是陈锋吗？”

声音很谦卑，甚至有点谄媚。

我听出来了，是昨天聚会上的一个男同学，叫赵磊，上学时就跟在王皓屁股后面。

“有事？”我声音很冷。

“哎呀，陈锋，啊不，陈董！昨天真是不好意思，我们都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说重点。”我没什么耐心。

“是是是，”他连忙说，“陈董，我开了个小小的装修公司，想着，您那云顶集团，那么多酒店项目，能不能……能不能给个机会，让我们也参与一下？”

我差点气笑了。

昨天还对我冷嘲热讽，今天就想来分一杯羹了。

这脸皮，比酒店的地毯还厚。

“我公司的项目，有严格的招标流程。”

“不是谁想参与就能参与的。”

我直接挂了电话。

随后，一整个上午，我的手机就没停过。

各种陌生号码，各种自称“老同学”的人。

求合作的，求投资的，甚至还有给我介绍对象的。

烦不胜烦。

我干脆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中午，李玥发来微信。

“没打扰你吧？”

“没有。”我秒回。

“昨天……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让王皓太难堪。”

我有点意外。

刘明虽然把王皓拖出去了，但也就是让他冷静一下，并没真的对他怎么样。

毕竟，同学一场。

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

“他活该。”我说。

“他确实活该。”李玥回道，“但他昨天被拖出去后，回来跟大家哭诉，说他公司融资其实是假的，他只是想在同学面前风光一下，现在牛皮吹破了，合作伙伴也跑了，他快破产了。”

我沉默了。

可怜吗？

或许有点。

但更多的是咎由自取。

人可以有虚荣心，但不能被虚荣心绑架。

“你同情他？”我问李玥。

“谈不上同情。”

“只是觉得，人活着，怎么就活成了这个样子。”

“被面子，被别人的眼光，压得喘不过气。”

我看着她发来的这段话，心里很有感触。

这十年，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

为了一个名牌包，刷爆好几张信用卡。

为了买一辆豪车，不惜挪用公款。

他们活在别人的羡慕里，也活在自己的谎言里。

累不累？

“那你呢？”我问她，“你在意别人的眼光吗？”

过了一会儿，她回：“以前在意。”

“上学的时候，在意成绩，在意老师的评价，在意同学的看法。”

“工作了，在意领导的脸色，在意家长的评价，在意学生的成绩。”

“后来发现，太累了。”

“你永远满足不了所有人。”

“所以现在，我只想满足我自己。”

“上自己想上的课，读自己想读的书，交自己想交的朋友。”

我看着屏幕，仿佛能看到她打下这些字时，那种云淡风轻的表情。

“我也是。”我回道。

“所以，我开了个小卖-部。”

那边发来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

“那你这个小卖-部，还挺大。”

我们俩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从上学时的趣事，聊到如今的生活感悟。

我发现，我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我们都喜欢简单，真实，不浮夸的东西。

我们都觉得，内心的富足，远比物质的堆砌更重要。

聊到最后，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

发出去之后，我就有点后悔了。

会不会太唐突了？

她会不会觉得，我是在用董事长的身份，对她进行某种“暗示”？

我的心，竟然有点紧张。

这种感觉，比我当初签下几十亿的合同时，还要紧张。

过了好几秒，她回了两个字。

“好呀。”

我看着那两个字，感觉窗外的阳光都明媚了几分。

“去哪吃？”她问。

“还是云顶天阙？”她又发来一个调皮的表情。

“不去。”我立刻回道，“那地方的菜，又贵又难吃。”

“哈哈哈哈，这话要是让你们酒店的大厨听到，估计要哭晕在厨房。”

“实话实说而已。”

“那去哪？”

我想了想。

“来我这儿吧。”

“我下面给你吃。”

发完，我脸一热。

完了，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有歧义。

我赶紧撤回。

又重新发了一条：“我家楼下有家面馆，味道不错。”

那边沉默了。

我心凉了半截。

是不是觉得我太小气了？

请女孩子吃饭，就去吃面？

过了足足一分钟，她才回过来。

“好。”

“不过，我还是想吃你下的面。”

后面，跟了一个脸红的表情。

我的心，瞬间炸成了一朵烟花。

那天晚上，李玥真的来了。

她穿着和昨天一样的淡蓝色连衣裙，素面朝天，手里还提着一袋水果。

她站在我的“小卖部”门口，好奇地打量着。

“这就是你的秘密基地啊？”

“嗯。”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随便弄弄。”

我带她上了楼。

我的家不大，一百二十平，装修得很简单，甚至有点简陋。

很多家具都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

但很干净，很温馨。

“你随便坐。”

我给她倒了杯水，然后一头钻进了厨房。

其实我不太会做饭。

所谓的下面，也就是把面条扔进开水里，再卧个鸡蛋，切点葱花。

我手忙脚乱地在厨房里折腾，心里七上八下的。

万一不好吃怎么办？

万一盐放多了怎么办？

万-一……

“需要帮忙吗？”

李玥不知什么时候，倚在了厨房门口。

“不……不用。”我故作镇定。

她笑了。

“你紧张什么？”

“我没紧张。”我嘴硬。

“你盐还没放呢。”

我低头一看，可不是嘛。

我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

最后，那碗面，是李玥和我一起完成的。

她很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锅铲，熟练地调味，放菜。

我看着她的侧脸，在厨房温暖的灯光下，柔和得不像话。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或许就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

不是在云顶天阙里，被一群人簇拥着，喊着“陈董”。

而是在这个小小的厨房里，和一个人，一起做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面，很快就做好了。

两碗清汤面，上面卧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撒着翠绿的葱花。

卖相，还不错。

我们坐在小小的餐桌前，面对面。

“尝尝？”我有点期待，又有点忐忑。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口，细细地品尝着。

我屏住呼吸，等着她的“审判”。

“嗯……”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比云顶天阙的大餐，好吃多了。”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我傻笑着，也拿起筷子，大口地吃了起来。

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碗面。

吃完饭，我们一起收拾碗筷。

她洗碗，我擦干。

配合得无比默契，仿佛已经这样生活了很多年。

“陈锋。”她突然开口。

“嗯？”

“你……真的打算一直守着这个小卖部吗？”

我知道她想问什么。

以我的身家，完全可以过上另一种生活。

挥金如土，纸醉金迷。

就像王皓曾经梦想的那样。

我把最后一个盘子放进橱柜，转过身，看着她。

“在成为云顶集团的董事长之前，我做了很多年的小生意。”

“我摆过地摊，开过网店，送过外卖。”

“那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有这么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店。”

“不用太大，能遮风挡雨就行。”

“不用太赚钱，能养家糊口就行。”

“每天看着人来人往，听着零钱碰撞的声音，心里就觉得特别踏实。”

我顿了顿，继续说：

“后来，生意越做越大，钱越赚越多。”

“我成了别人眼里的‘陈董’。”

“我住进了豪宅，开上了豪车，出入都有保镖和助理。”

“但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快乐。”

“我觉得自己像个被推上舞台的木偶，每天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身不由己的事。”

“直到三年前，我把集团的日常事务都交给了职业经理人团队。”

“我回到了这里，开起了这家店。”

“我才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我看着李玥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云顶天阙，是我的生意。”

“但这里，才是我的生活。”

李玥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她的眼神里，没有同情，也没有不解。

只有一种……我看得懂的，叫做“懂得”的东西。

“我明白了。”

她轻轻地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守着的一碗面。”

我笑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我发现，我们的三观，契合得惊人。

她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我送她到楼下。

“我叫个车送你。”我说。

“不用。”她摇摇头，“我想走走。”

“我陪你。”

我们沿着路灯昏黄的街道，慢慢地走着。

谁都没有说话。

但气氛，一点都不尴尬。

走到她家小区门口，她停下脚步。

“我到了。”

“嗯。”

“今天……很开心。”她说。

“我也是。”

她看着我，突然踮起脚尖，在我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像一片羽毛，轻轻划过。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转身跑进了小区。

只留给我一个飞扬的裙角，和一句随风飘来的话。

“明天，我还想吃你下的面。”

我站在原地，摸着被她亲过的地方，傻笑了很久。

我跟李玥，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没有盛大的告白，没有昂贵的礼物。

就是每天一起买菜，一起做饭，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日子过得平淡，但很温暖。

她从来不问我公司的事，也从来不让我给她买什么奢侈品。

她会因为我给她买了一支她喜欢的牌子的钢笔而开心好几天。

也会因为我记得她不吃香菜这种小事而感动。

她让我觉得，我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陈董”。

我只是陈锋。

一个爱着她的，普普通通的男人。

当然，我的身份，还是偶尔会带来一些小小的“麻烦”。

有一次，我们去逛商场。

那家商场，也是我们云顶集团旗下的产业。

李玥看中了一件大衣，标价五千多。

她试穿了一下，很漂亮。

但她看了看价签，就默默地脱了下来。

“怎么了？不喜欢？”我问。

“太贵了。”她吐了吐舌头。

我知道，以她的工资，买这件大衣确实有点奢侈。

我刚想说“我给你买”。

转念一想，又把话咽了回去。

我知道，她不会接受的。

我拉着她，走出了那家店。

“干嘛呀？”她有点不解。

我没说话，直接掏出手机，打给了这家商场的经理。

“喂，老王吗？”

“我是陈锋。”

“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搞个全场五折的活动。”

“对，就现在！”

“理由？理由就是我女朋友想买件衣服，嫌贵！”

电话那头，经理都快哭了。

“陈董，这……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是我定的。”

“现在，我改了。”

我挂了电话，拉着一脸懵逼的李玥，又回到了那家店。

不到五分钟，商场广播就响了。

“为庆祝云顶集团成立十周年，本店即刻起，全场商品，限时五折优惠！”

整个商场，瞬间沸腾了。

李玥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你……你……”

我得意地扬了扬眉毛。

“怎么样？这下不贵了吧？”

她看着我，先是震惊，然后是哭笑不得。

最后，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捶了我一下。

“你真是……败家子！”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还是开开心心地去把那件大衣买了下来。

两千多块，她付的钱。

她坚持要自己付。

她说，这是她凭“本事”打的折，必须由她来买单。

看着她心满意足的样子，我觉得，这比我签下几个亿的合同，还有成就感。

有钱，有时候，确实能带来一些小小的快乐。

但这种快乐，不是来自于钱本身。

而是来自于，你能用它，让你爱的人开心。

当然，生活也不总是这么戏剧化。

更多的时候，我们就像一对最普通的市井夫妻。

我会因为她做饭忘了开抽油烟机而唠叨她。

她会因为我乱扔袜子而对我“河东狮吼”。

我们会为了一部电影的结局而争论不休。

也会在某个下雨的午后，什么都不做，就静静地依偎在一起，听雨声。

这种真实而琐碎的烟火气，让我无比迷恋。

后来，王皓通过各种关系，找到了我。

他来我的小卖部，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他瘦了，也憔悴了，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

“陈董。”

他声音沙哑。

“我……我是来道歉的。”

我正在整理货架，头也没抬。

“道歉就不必了。”

“以后做人，踏实点。”

他沉默了很久。

“我……我公司破产了。”

“欠了一屁股债。”

“老婆也跟我离婚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静，没有了之前的怨天尤人。

“我知道，都是我自作自受。”

“我今天来，不是想求你什么。”

“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说完，他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转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没什么波澜。

我不是圣人，做不到一笑泯恩仇。

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他选择了虚荣和谎言，最终也被虚荣和谎言反噬。

而我，选择了我想要的生活。

所以，我得到了我的幸福。

晚上，李玥回来，我跟她说了这件事。

她听完，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不说他了。”我从背后抱住她，“今天想吃什么？我下面给你吃。”

她转过身，捏了捏我的脸。

“今天我来下面给你吃。”

“我新学了一招，叫‘油泼面’！”

我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笑了。

“好。”

窗外，华灯初上。

城市依旧喧嚣。

但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有我，有她，有热气腾腾的油泼面。

我觉得，这就是全世界。

这就是我用无数个不眠不休的夜晚，用无数次精疲力尽的博弈，最终换来的，最珍贵的宝藏。

它不在云顶天阙的顶楼。

就在我身边，在这触手可及的，人间烟火里。

来源：温柔叶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