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关掉画了半截的设计稿,第五次了,同一个地方的配色,怎么调都觉得不对劲。
雨下得不大,但很烦人。
像牛毛,像花针,全扎在人心里。
我关掉画了半截的设计稿,第五次了,同一个地方的配色,怎么调都觉得不对劲。
客户昨天半夜发来的语音还在耳朵里嗡嗡响:“陈老师,这个地方感觉还是不够‘高级’,你再想想办法。”
高级。
一个多么玄学的词。
我抓了抓已经有点稀疏的头发,决定下楼走走。
换换脑子,不然今天这活儿是交不了了。
小区门口新开的便利店,24小时营业,成了我这种昼夜颠倒的自由职业者的深夜食堂。
我趿拉着拖鞋,撑开一把伞,走进了黏糊糊的雨里。
空气里混着泥土和楼下餐馆飘来的油烟味,这就是我生活的地方,一个不好不坏,不死不活的老小区。
刚走出单元门没几步,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软软的,还有点分量。
我低头一看,是个钱包。
黑色的,皮质看起来不错,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泛着幽光。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左右看看。
夜深了,路上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雨丝在路灯下织成一张斜斜的网。
心里某个角落,一个声音悄悄冒了出来。
打开看看?
我承认,我犹豫了。
这个月,那个“高级”的客户还没结款,老婆昨天还在念叨女儿的兴趣班该续费了。
我蹲下身,捡起了那个钱包。
入手温润,沉甸甸的。
捏了捏,很厚。
那个声音又响了,更大声了。
拿走吧,神不知鬼不觉。
我甚至都开始给自己找理由了,这是老天爷看我太辛苦,给我的补偿。
但另一个声音,是我爸从小到大敲着我脑门灌输给我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人穷,志不能短。”
我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捡个钱包还能在心里演一出大戏。
我打开了钱包。
一沓厚厚的红色钞票,目测得有好几千。
几张银行卡。
还有一张身份证。
我抽出身份证,借着路灯的光看清了上面的名字。
刘建军。
照片上的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头发梳得油亮,眼神里透着一股精明和傲慢。
一看就是那种不好打交道的人。
钱包夹层里还有几张名片。
“宏发贸易有限公司,总经理,刘建军。”
手机号,公司地址,一应俱全。
行吧。
我认命地掏出手机,按下了那个号码。
与其担惊受怕,不如心安理得。
钱是好东西,但不是我的,拿着烫手。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喂?谁啊?大半夜的!”
一个极不耐烦的男声,跟照片上的气质一模一样。
“您好,请问是刘建军先生吗?”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诚恳。
“是我!你谁啊?”对方的火气很大。
“是这样的,我刚才在路边捡到了一个钱包,看身份证是您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哦?钱包?”他的语气缓和了一点,但依然带着审视,“你在哪儿捡到的?”
我报了我们小区的地址。
“行,你别动,在那儿等我,我马上过来!”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干脆利落,连句谢谢都没有。
我捏着那个钱包,站在雨里,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大概二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奥迪A6L呼啸而来,一个急刹车停在我面前,溅起一片水花,差点打湿我的裤腿。
车门打开,一个和身份证照片上差不多的男人走了下来。
刘建军。
他没打伞,几步冲到我面前,上下打量着我,眼神像在扫描一件货物。
“钱包呢?”他开门见山。
我把钱包递给他。
他一把抓过去,立刻打开,手指飞快地捻着那沓钱。
一遍。
两遍。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对啊。”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钱数不对!”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意思?”
“我钱包里明明有八千块钱!现金!今天下午刚从银行取的!现在怎么就剩这么点了?”他把钱包里的钱掏出来,在我面前晃了晃,“这顶多三千!”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不可能!”我脱口而出,“我捡到的时候就是这样,我一分没动!”
“一分没动?”刘建军冷笑一声,那张精明的脸上写满了“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捡到钱包原封不动还给失主?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雨好像下得更大了。
冰冷的雨水顺着我的脖子流进去,让我打了个寒颤。
“我真的没拿你的钱。”我的声音有点发抖,是气的,也是慌的。
“没拿?那五千块钱长腿自己跑了?”他步步紧逼,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我告诉你,小子,别跟我来这套!我见得多了!”
“我捡到的时候就只有这么多钱!”我感觉自己的血压在升高,“不信你可以去查!我动没动过,你自己心里有数!”
“我心里有数?我心里有数就是我丢了五千块!而被你捡到了!”他指着我的鼻子,“要么,你把那五千块钱还给我,这事就算了了。要么,咱们现在就去派出所!”
去派出所。
这三个字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是一个最怕麻烦的人,更何况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
“你这是讹人!”我气得浑身发抖。
“讹人?好啊!那咱们就让警察来评评理!看看是你占理,还是我占理!”他说着,真的就掏出了手机,作势要拨打110。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我能想象得到,如果真的去了派出所,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一个开着奥迪的“成功人士”,一个穿着拖鞋的“小区居民”。
一个人言之凿凿地说自己丢了八千,另一个人百口莫辩地说自己没拿。
谁会相信我?
“等一下!”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刘建军停下动作,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怎么?想通了?”
“我没拿你的钱!”我一字一句地说道,“要去派出所是吧?行!我们现在就去!”
与其被他这样侮辱,不如把事情闹大。
我相信,警察总能还我一个清白。
至少,我当时是这么天真地以为的。
刘建军似乎没想到我这么硬气,愣了一下。
“行啊,小子,有种!”他收起手机,“上车!今天这事儿没完!”
我坐上了他的奥迪。
车里的真皮座椅散发着一股昂贵的味道,和我格格不入。
一路上,我们谁也没说话。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
老婆还在家等我,我只是下楼买包烟,结果现在却要去派出所。
这叫什么事?
这他妈的叫什么事!
派出所的灯光白得刺眼。
值班的是两个警察,一个年纪大的,看起来很疲惫,眼袋很重。一个年轻的,戴着眼镜,看起来很认真。
刘建军一进去,就换上了一副委屈又愤怒的嘴脸,把事情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警察同志,你们可得为我做主啊!我这钱包里是八千块钱,是下午刚给工人发工资剩下的!这倒好,让他一捡,五千就没了!我好心好意过来拿,他还跟我横!”
他指着我,一副我是十恶不赦的罪犯的样子。
老警察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你呢?”他问我。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从我下楼散心,到捡到钱包,到给他打电话,再到他来了之后反咬我一口。
“警察同志,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一分钱都没拿。我捡到的时候,里面就是三千块钱。”
年轻的警察在本子上刷刷地记着。
老警察听完,靠在椅子上,手指敲了敲桌子。
“刘先生,你说你钱包里有八千块,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刘建军愣了一下,“我自己的钱我还不清楚吗?我下午四点多在建设银行取的钱,取了一万,发了两个工人的工资,一人一千,剩下八千就放在钱包里了!这还能有假?”
“取钱有凭条吗?”老警察追问。
“凭条……谁还留那玩意儿啊!但我可以去银行查流水啊!我绝对取了一万!”刘建军说得斩钉截铁。
老警察点点头,又转向我。
“你呢?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没拿钱吗?”
我一下子被问住了。
是啊。
我有什么证据?
我没有。
这种事情,怎么证明?
我总不能在我自己身上安个监控吧?
“我……我没有证据。”我艰难地开口,“但这是个良心问题。我没拿就是没拿。”
老警察叹了口气,像是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了。
“这就难办了。”他说,“刘先生,你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拿了你的钱。你呢,”他看着我,“你也没有证据证明你没拿。我们这儿,只讲证据。”
“那怎么办?我的钱就白丢了?”刘建军不干了,嗓门又大了起来。
“现在的情况是,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证人,这属于‘无头案’。”老警察解释道,“我们只能给你们做个笔录,立个案。但说实话,找回来的希望很渺茫。”
“立案?”我听到这两个字,心都凉了半截。
立案,就意味着我身上背了一个“盗窃嫌疑”。
哪怕最后查不清,这个污点也会跟着我。
“警察同志,不能这样啊!”我急了,“他这是诬告!他血口喷人!”
“小伙子,你冷静点。”年轻的警察开口了,“我们也是按程序办事。现在事实不清,我们不能偏袒任何一方。”
“那我怎么办?我就活该被他冤枉吗?”我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老警察看了我一眼,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同情,但转瞬即逝。
“这样吧,”他想了想,说道,“我们给你们调解一下。刘先生,你看,毕竟人家把钱包还给你了,三千块钱和各种卡都还在,也算是挽回了大部分损失。要不,各退一步?”
“退一步?怎么退?”刘建...军眼睛一瞪,“让他把五千块还我,我就不追究了!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你……”我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这不还是认定我偷钱了吗?
“刘先生,你这么说就没法谈了。”老警察的语气也冷了下来,“你要是坚持,那我们就只能立案调查。但是,我也得提醒你,如果最后查明是你诬告,你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刘建军的脸色变了变,但还是梗着脖子。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怕什么!”
调解失败。
我们分别被带到不同房间做详细的笔录。
那个年轻的警察负责问我。
他问得很细,从我的职业,家庭情况,到我捡到钱包后的每一个心理活动。
我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里里外外被审视了一遍。
“你最近是不是经济上比较紧张?”他突然问。
我心里一紧。
“还……还行吧。”我含糊地回答。
“自由职业,收入不稳定吧?”他继续追问。
“是。”
“家里有孩子,开销大吧?”
“是。”
我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圈套。
他问的每一个问题,都在把我往“有作案动机”的方向上引。
“警察同志,我虽然缺钱,但我不偷不抢!这是做人的底线!”我激动地说道。
他没说话,只是在本子上记录着,然后抬头看了我一眼。
“知道了。我们会调查的。”
从派出所出来,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雨停了,但天更冷了。
刘建军早就开车走了,走之前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仿佛我是他杀父仇人。
我一个人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感觉整个世界都抛弃了我。
我掏出手机,看到老婆林荟在两个小时前给我发的消息。
“怎么还不回来?买个东西要这么久?”
“看到回信。”
“出什么事了?”
我手指颤抖着,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回到家,我轻轻地打开门。
客厅的灯还亮着。
林荟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一脸焦急。
看到我回来,她立刻站了起来。
“你跑哪儿去了?电话也不接!”她的声音里带着责备。
我看着她,所有的委屈、愤怒、无助,在这一瞬间全部爆发了。
我的眼圈一红,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自己老婆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林荟吓坏了。
她冲过来抱住我,“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别吓我!”
我断断续续地,把整个晚上的经历都告诉了她。
她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客厅里一片死寂,只剩下我压抑的抽泣声。
我以为她会安慰我,会骂那个刘建军不是东西。
但她没有。
她松开我,坐回沙发上,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陈阳,”她开口了,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我害怕,“你为什么要多这个事呢?”
我愣住了。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去还那个钱包?”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
我的心,像是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我不还,难道我拿着吗?那是偷!”
“我不是让你偷!”她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你可以当没看见!你可以把它扔到别的地方!你为什么非要自己揽这个麻烦?”
“我……”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你知不知道立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女儿以后政审都可能受影响!意味着你以后出去找工作,人家一查,你有个盗窃嫌疑的案底!你想过这些后果吗?”
她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插在我的心上。
“我只是想做个好人。”我喃喃地说。
“好人?”林荟冷笑了一声,“陈阳,你看看我们现在的生活!房贷,车贷,孩子的学费,哪一样不需要钱?你那个‘高级’的客户,款结了吗?做个好人能当饭吃吗?能让我们的生活好一点吗?”
“现在倒好,钱没捞着,惹了一身骚!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我看着她,感觉无比陌生。
这是那个和我同甘共苦,一路走来的妻子吗?
为什么她不相信我?
为什么她首先想到的是责备我?
“在你眼里,我也是个为了钱不择手段的人,是吗?”我心灰意冷地问。
林荟的眼圈也红了。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气你不懂得保护自己!这个社会是什么样,你还不清楚吗?人心险恶!你把别人当好人,别人把你当傻子!”
那天晚上,我们大吵了一架。
这是我们结婚以来,吵得最凶的一次。
最后,她摔门进了卧室,我一个人在客厅坐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这件事,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我们的生活。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在一种煎熬之中。
我吃不下,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刘建军那张得意的脸,和警察那句“你有什么证据”。
我试着继续画我的设计稿,但对着电脑屏幕,一个线条都画不出来。
林荟虽然还在生我的气,但还是默默地给我做饭,照顾孩子。
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家里安静得可怕。
女儿乐乐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总是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们,不敢大声说话。
一天下午,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是陈阳吗?”
是刘建军的声音。
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你还想干什么?”
“呵呵,别这么大火气嘛。”他在电话那头笑得很得意,“我就是好心提醒你一下,警察那边可没什么进展啊。你要是现在后悔了,把钱还给我,我立马就去撤案。怎么样?考虑考虑?”
“你做梦!”我吼道。
“别嘴硬啊。我听说你是做设计的?你说,我要是把你‘拾金不昧’的光荣事迹,跟你那些客户好好‘分享’一下,会怎么样?”
赤裸裸的威胁。
我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捏着手机,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要毁了我。
他不仅要钱,他还要毁了我的事业,我的生活。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不能就这么被他毁了。
我必须找到证据,证明我的清白。
可是,去哪里找证据?
警察都说希望渺明。
我坐在沙发上,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那天晚上的所有细节。
从我出门,到捡到钱包,到他过来。
每一个画面,每一个声音。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
监控!
警察说没有监控,指的是路上的天网监控。
因为我捡到钱包的地方,正好是个监控死角。
但是,会不会有私人安装的监控?
比如,沿街的商铺?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像一棵救命稻草,被我死死抓住。
我立刻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林荟。
她听完,沉默了很久。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万一……找不到呢?”
“找不到,我也认了。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要去试!”我的眼神无比坚定。
这一次,她没有再反对。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心疼,也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我陪你一起去。”
第二天,我们把女儿送到我妈家,然后回到了那个我捡到钱包的地方。
那是一条不算繁华的小路,连接着我们小区和外面的主干道。
路两边,有几家小店。
一家卖烟酒的杂货铺,一家兰州拉面馆,还有一家彩票站。
我们决定一家一家地问。
第一家,杂货铺。
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妈,正在打瞌睡。
我们说明来意后,她不耐烦地摆摆手。
“监控?我这小本生意,装那玩意儿干嘛?没有没有!”
第一家,失败。
我们又去了拉面馆。
老板是个年轻的西北汉子,很热情。
“监控啊,有!装在店里面了,对着收银台的。没对着外面啊。”
第二家,也失败了。
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
最后,只剩下那家彩票站。
彩票站的门很小,玻璃门上贴满了各种中奖喜报。
我们走进去,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低头刮着彩票。
“老板,打扰一下。”我小心翼翼地开口。
他抬起头,看了我们一眼。
“买彩票?”
“不是,我们想问问,您店里有没有装监控?对着外面的那种。”
老板的眼神立刻警惕起来。
“你们问这个干嘛?”
我叹了口气,决定实话实说。
我把自己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老板听得很认真,一直没有打断我。
等我说完,他沉默了。
他低头,又刮开了一张彩票。
“没中。”他把彩票扔进垃圾桶,然后抬起头看着我。
“小伙子,不是我不帮你。”他说,“我这监控啊,有。确实有一个角,能拍到你说的那个位置。”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他话锋一转,“我这监控,是连着我家里网的。录像都在云端,调起来很麻烦。而且,我也不想惹麻烦。”
我明白他的意思。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无可厚厚非。
“老板,”我几乎是在恳求他,“这对我真的很重要。它关系到我的清白,我的家庭,我的一切。”
“求求您了。”林荟也开口了,她的眼圈红了,“我们就看一眼,只要能证明我先生的清白就行。我们绝不会给您添任何麻烦。”
老板看着我们,又低下了头,似乎在思考。
彩票站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作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算了。”他说,“看你们也不像坏人。这年头,做件好事不容易。”
他站起身,走到柜台后面的电脑前。
“哪天的事?”
“上周三晚上,大概十一点左右。”我赶紧说。
老板在电脑上操作起来。
我和林荟紧张地站在他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
屏幕上,出现了监控画面。
画面质量不算太好,但能看清。
老板拖动着时间轴,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时间点。
画面里,下着小雨。
一个穿着深色夹克的男人,摇摇晃晃地从画面的左边走了过来。
是刘建军!
他走路的姿势,明显是喝多了。
他走到我捡到钱包的那个位置附近,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
就在那个瞬间,一个黑色的东西从他的口袋里滑了出来,掉在地上。
但他似乎毫无察觉,继续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很快就消失在了画面的右边。
“就是这个!”我激动地指着屏幕。
林荟也捂住了嘴,眼睛里闪着泪光。
这就是证据!
证明钱包是在他无意识的情况下掉落的!
“别急,接着看。”老板说。
他继续播放。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画面里,撑着伞的我走了过来。
我走过那个位置,踢到了钱包,然后蹲下,捡了起来。
整个过程,清清楚楚。
我捡起钱包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了手机。
“你是在给他打电话吧?”老板问。
“对!”
监控完整地记录下了我从捡到钱包到给他打电话的全过程。
这期间,我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打开钱包拿走里面的钱。
“老板!”我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太谢谢您了!真的太谢谢您了!”
“能把这段视频……拷给我们一份吗?”林荟问。
老板点点头。
“行。做好事,就做到底吧。”
他拿出一个U盘,把那段关键的视频拷了进去。
我拿着那个小小的U盘,感觉像是拿着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
我的清白,我的尊严,全在里面了。
“老板,多少钱?”我掏出钱包。
“不用了。”老板摆摆手,“就当我今天买彩票没中奖吧。”
从彩票站出来,我和林荟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压抑了这么多天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释放。
我们又哭又笑,像两个傻子。
“我们现在就去派出所!”我抹掉眼泪,说道。
“不。”林荟却拉住了我。
她看着我,眼神里闪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就这么去派出所,太便宜他了。”
“那你想怎么样?”我问。
“我要他当着你的面,亲口承认他冤枉了你。我要他给你道歉!”
我看着林荟,突然觉得,我以前对她的了解,或许太少了。
她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得多,也勇敢得多。
我们没有去派出所。
我通过刘建军名片上的公司地址,找到了他的“宏发贸易有限公司”。
那是一个开在写字楼里的皮包公司,看起来不大。
第二天下午,我和林荟直接找上了门。
前台想拦我们,我直接推开她,闯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刘建军正翘着二郎腿,跟一个客户打电话,吹嘘着自己的业务。
看到我们闯进来,他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沉下脸。
“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想干什么?”他匆匆挂了电话,站了起来。
我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那个视频,放到了他的办公桌上。
“刘总,喝多了走路可得小心点啊。”
视频开始播放。
当刘建军看到自己喝得醉醺醺,钱包从口袋里掉出来的画面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的嘴唇哆嗦着,指着手机,“你……你们……”
“我们什么?”林荟上前一步,冷冷地看着他,“现在,是你没有证据,还是我们没有证据?”
刘建军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你想怎么样?”他声音沙哑地问。
“我不想怎么样。”我收起手机,平静地看着他,“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钱……钱我不要了!我马上去派出所撤案!”他急切地说。
“不够。”我摇摇头。
“那……那我赔偿你的损失?”他试探着问。
“我不要你的臭钱。”我盯着他的眼睛,“我要你,给我道歉。”
“道歉?”他愣住了。
“对。承认你冤枉了我,承认你诬告我。然后,郑重地,给我道歉。”
刘建军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让他,一个“刘总”,给我这个他眼里的“穷小子”道歉,比杀了他还难受。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外面的员工似乎也听到了动静,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怎么?”林荟抱着胳膊,冷笑道,“刘总,是觉得自己的面子,比法律还重要吗?你要是不愿意道歉,也行。我们现在就带着这个U盘去派出所。诬告陷害,诽谤勒索,这些罪名加起来,够您喝一壶的吧?”
“顺便,我们也会把这段视频,发给你所有的客户,发到网上去。让大家都欣赏一下,宏发贸易的刘总,是怎么‘取财有道’的。”
林荟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刘建军的死穴上。
他彻底崩溃了。
“别!别!”他猛地站起来,几乎是哀求道,“我道歉!我道歉!”
他走到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颗梳得油亮的头,低了下去。
“对不起。”他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大声点!我没听见!”我吼道。
他的身体一颤。
“对不起!”他抬起头,涨红了脸,大声地喊了出来,“是我错了!是我喝多了记错了!是我冤枉了你!我不该诬陷你偷了我的钱!求求你,原谅我!”
办公室门口,他公司的员工,都惊呆了。
我看着他那张屈辱又恐惧的脸,心里没有一丝快感,只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
为了这句“对不起”,我付出了太多。
“走吧。”我拉着林荟,转身就走。
我们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走出写字楼,阳光灿烂,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感觉自己像是死过一次,又活了过来。
后来,刘建军果然去派出所撤了案。
办手续的时候,我又见到了那个老警察。
他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盖了章。
走出派出所大门的时候,他突然叫住了我。
“小伙子。”
我回过头。
他递给我一支烟。
我摇摇头,“谢谢,我不会。”
他自己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
“以后……遇到这种事,多长个心眼。”他看着远方,缓缓地说,“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善良。”
我点点头。
“我知道了。”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它留下的痕迹,却永远无法抹去。
我和林荟的关系,经历过这场风波,反而变得更加紧密。
我们都看到了彼此身上,以前从未发现过的一面。
我的那个“高级”客户,最终还是丢了。
大概是刘建军的“分享”起了作用。
我消沉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生活还要继续。
我重新开始找客户,接项目。
林荟也比以前更加支持我的工作,我们一起规划着未来。
只是,有些东西,确确实实地改变了。
有一次,我和林荟带着女儿在公园玩。
看到一个年轻妈妈的手机从口袋里滑了出来,掉在长椅上,她自己却没发现,推着婴儿车走远了。
我下意识地就想上前捡起来还给她。
但我的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怎么也迈不出去。
我的脑海里,闪过刘建军的脸,闪过派出所那惨白的灯光,闪过林荟那句“你为什么非要多这个事呢”。
林荟看出了我的犹豫。
她走到我身边,握住了我的手。
然后,她自己走了过去,捡起了那个手机,快步追上了那个年轻妈妈。
“您好,您的手机掉了。”
那个妈妈又惊又喜,连声道谢。
林荟走回来,对我笑了笑。
我也笑了。
我知道,这个世界可能不会因为我们而变好。
人心的险恶,也永远不会消失。
但至少,我们可以选择,让自己心里那盏灯,不要熄灭。
那天晚上,我重新打开了那个搁置了很久的设计稿。
看着那个被客户批了无数次的“高级感”,我突然有了灵感。
我删掉了所有复杂的元素和华丽的色彩,只留下了最简单,最纯粹的线条和黑白灰。
屏幕上,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干净而有力的美感。
我给这个作品,起了一个新的名字。
叫“清白”。
来源:就喜欢说三道四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