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林姑娘服下以“心头血”为引的符水后,蛊毒立解,人已悠悠转醒,只是身体虚弱,需要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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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尘定
尚书府传来消息,林姑娘服下以“心头血”为引的符水后,蛊毒立解,人已悠悠转醒,只是身体虚弱,需要静养。
将军府的下人们,在经历了一场骇人的变故后,噤若寒蝉。落云苑被一种悲恸的死寂笼罩,而主院书房,烛火亮了一夜。
沈诀坐在书案后,手上、衣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暗褐色,紧紧贴在皮肤上,散发着铁锈般的腥气。
他没有换衣,也没有清洗。
只是坐着,眼前反复浮现着云娘撞向匕首时,那双平静到诡异的眼睛,和那抹解脱般的微笑。
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因为恨他吗?恨他这三年的冷落?恨他为了楚楚取她的血?
所以,她用这种决绝的方式,来报复他?
一想到“报复”两个字,沈诀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他从未想过要她死。即便认定是她下的蛊,他也只是想取血救人,事后……事后他会查明真相,若真是她……他或许会休了她,或许会将她送去家庙,但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
“将军。”亲卫队长在门外低声禀报,“夫人……落云苑那边,大夫说,伤势太重,失血过多,怕是……就这两日了。春桃姑娘求见,想问……后事如何安排。”
后事……
沈诀喉咙梗塞,半晌,才挥了挥手,声音疲惫沙哑:“让她……看着办吧。按……正妻之礼。”
“是。”亲卫队长迟疑了一下,又道,“林尚书府派人送来谢礼,说是多谢将军救命之恩,林姑娘也想当面……”
“滚!”沈诀猛地将书案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发出一阵刺耳的碎裂声,“让他们滚!”
门外瞬间寂静无声。
亲卫队长从未见过将军如此失态,不敢再多言,悄声退下。
沈诀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
楚楚……
他现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楚楚。
一听到她的名字,就看到云娘胸口那片刺目的红。
两日后,落云苑传来了云娘殁了的消息。
据说,她走得很安静,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春桃哭晕过去好几次。
丧事办得悄无声息。
虽然是按正妻之礼,但府中气氛压抑,无人敢大声喧哗。沈诀没有露面,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他不敢去看。
不敢去看那张失去了所有血色的脸。
下葬那日,是个阴天。
沈诀终于走出了书房,站在府门口,看着那具单薄的棺椁被抬上马车,送往城外的沈家墓地。
他没有送葬。
只是站在那里,直到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依旧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春桃抱着一个简单的包袱,走到他面前,眼睛肿得像核桃,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将军。”她行了一礼,声音干涩,“夫人走了,奴婢也该离开了。”
沈诀目光空洞地看着她。
春桃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信封是普通的宣纸,上面空无一字。
“这是夫人在……在前几日,交给奴婢的。”春桃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她说,若她有不测,便在她入土后,交给将军。”
沈诀的指尖颤了一下,缓缓接过那封信。
很轻。
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可他却觉得,有千斤重。
春桃看着他,忽然扯出一个极淡的、近乎嘲讽的笑容。
“将军,夫人让奴婢转告您一句话。”
沈诀猛地抬头,紧紧盯着她。
春桃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她说,您不必觉得愧疚。”
“因为那冰蚕蛊,本是她自己服下,再设法引给林姑娘的。”
“她等了三年,终于等到您……”
春桃顿了顿,看着沈诀瞬间惨白的脸,和骤然收缩的瞳孔,轻轻吐出了最后三个字。
“……亲手杀了她。”
说完,春桃不再看他,转身,决然地走下了将军府的台阶,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沈诀僵立在原地。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夹杂着春桃那句冰冷的话,反复回响。
“……冰蚕蛊,本是她自己服下……”
“……引给林姑娘……”
“……等了三年……”
“……终于等到您亲手杀了她。”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脏上。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沈诀口中喷出,溅落在手中那封未曾开启的信上。
点点猩红,晕染开来。
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将军!”
第六章 遗书
沈诀醒来时,已是深夜。
他躺在书房的榻上,亲卫守在门外,室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
胸口的闷痛提醒着他昏迷前发生的一切。
不是梦。
云娘死了。
被他亲手所杀。
而春桃的话……
他猛地坐起身,顾不得眩晕,急切地寻找那封信。
信就在枕边,洁白的信封上,那几点暗红的血迹,像绝望的眼睛,嘲弄地看着他。
他颤抖着手,拿起信,小心翼翼地拆开。
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
展开,是云娘清秀却带着一丝倔强笔锋的字迹。他见过她临帖,却从未仔细看过她写的字。
【沈将军亲启: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必我已不在人世。不必讶异,这一切,本就在我计划之中。
三年了。从踏入沈家冲喜的那一天起,我就在等一个结局。
一个你亲手给我的结局。
没错,冰蚕蛊是我下的。是我自己服下,再借由你每月送去给林楚楚的、那批她最喜欢的江南新茶,转到了她的身上。我知道你一定会救她,也知道玄玑司的张真人,早年曾欠我生母一个恩情,会“适时”地提出需要心意相通之人的心头血。
你看,每一步,都算得刚好。
你问我为什么?
沈诀,你或许早已忘了,永昌元年,城南杏林,那个被你从惊马下救出的女孩。
你更不会知道,吏部侍郎府的后院,那个卑微的庶女,是如何靠着那一点点温暖的记忆,挨过无数个冰冷刺骨的日夜。
冲喜圣旨下达时,我竟以为是上天垂怜。
可这三年,你教会了我,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你的冷漠,你的无视,你看向林楚楚时,那甚至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都像一把把钝刀,日夜凌迟着我的心。
我累了。
这偷来的三年,这绝望的守望,该结束了。
但我云娘,纵然卑微,亦有其傲骨。我不愿无声无息地病死、老死在这深宅后院,不愿接受你一纸休书的怜悯。
既然要死,便要死在你的手里。
用你的手,结束我这荒唐而可笑的一生。
让你永远记住,是我,云娘,是你明媒正娶(纵然是冲喜)的妻子,死在了你的刀下。
用我的命,在你和林楚楚之间,划下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血河。
你看,我成功了,不是吗?
从此以后,你每一次拥抱她,是否会想起刺入我胸口的匕首?你每一次对她展露笑颜,是否会想起我倒下时看着你的眼神?
沈诀,我不恨你了。
因为一个将死之人,没有力气去恨。
但我祝福你。
祝你与林姑娘,百年好合,儿孙满堂。
祝你们每一个甜蜜的瞬间,都有我淋漓的鲜血作为见证。
此生已矣,不复相见。
云娘,绝笔。】
信纸,从沈诀剧烈颤抖的手中滑落,飘然坠地。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倒在榻上,双目空洞地望着屋顶。
原来……如此。
原来那场惊马下的相遇,她记得。
原来那三年的安静,不是顺从,而是绝望的累积。
原来那撞向匕首的决绝,不是冲动,是筹划已久的解脱与……报复。
她不要他的愧疚,她要用她的死,成为他永远的心魔,横亘在他和楚楚之间!
好一个云娘!
好一个……报复!
“啊——!!!”
一声压抑到了极致、仿佛野兽濒死般的哀嚎,从书房中爆发出来,撕破了将军府死寂的夜空。
门外的亲卫浑身一颤,不敢入内。
沈诀蜷缩起身体,心脏像是被无数只手疯狂撕扯,痛得他浑身痉挛,无法呼吸。
他想起成婚那日,她穿着嫁衣,安静地坐在那里,盖头下的脸,看不清神情。
想起这三年来,她总是低眉顺目,安静得像一抹影子。
想起宫宴上,她偶尔投来的,飞快掠过的目光。
想起她对着梅树发呆时的侧影。
想起她最后问他:“这样够不够?”
她等了他三年。
等来的,是他亲手刺下的匕首。
她用自己的命,给他上了最残忍的一课。
第七章 余孽
云娘的头七,将军府没有举办任何仪式。
沈诀下令,任何人不得在府中祭祀悼念。
他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强行抹去那个女子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落云苑被封了起来,那把沾血的匕首被他扔进了库房最深的角落,仿佛这样就能当作一切从未发生。
可有些东西,是封不住的。
比如流言。
尽管沈诀极力压制,但将军夫人暴毙的消息,还是以各种版本在京城流传开来。有说是病逝的,有说是意外,但更多的,是隐晦地提及了那日将军府中发生的惊变,以及尚书府林姑娘奇迹般痊愈的巧合。
朝堂之上,几位素来与沈诀不睦的御史,似乎嗅到了什么风声,几次在奏折中旁敲侧击,暗示沈诀治家不严,内帷不修。
沈诀变得越发沉默寡言,眉宇间的阴郁戾气,几日不散。他疯狂地投入到军务之中,用无尽的忙碌来麻痹自己,常常在军营一待就是十天半月,不愿回府。
那座将军府,对他而言,已经成了一座充斥着血腥记忆的牢笼。
这日,他刚从京郊大营回府,准备换下戎装入宫面圣。
亲卫队长却面色凝重地前来禀报:“将军,我们查到了一些……关于夫人当年之事。”
沈诀解铠甲的手一顿,眸色沉了下去:“说。”
“属下顺着冰蚕蛊的线索往下查,此物确实源自南疆,极其罕见。而夫人……夫人的生母,据查祖籍便是南疆边境之人,且精通一些……巫医之术。”亲卫队长斟酌着用词,“夫人出嫁前,在侍郎府中处境艰难,其生母早逝,留下了一些遗物。属下怀疑,夫人手中的冰蚕蛊,或许便是其生母所留。”
沈诀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起云娘信中的话——【冰蚕蛊是我服下】。
原来,她早就准备好了。
从她嫁过来,或者说,从她决定走上这条路开始,她就已经握住了这枚与命运同归于尽的棋子。
“还有……”亲卫队长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属下查到,夫人出嫁前,在侍郎府中,似乎……曾与城南济世堂的一位年轻大夫,有过数面之缘。那位大夫,曾多次为夫人诊治过……咳,多是些抑郁之症。”
年轻大夫?
抑郁之症?
沈诀的拳头骤然握紧,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的刺痛,猛地窜上心头。
她心里……可是装着别人?
所以,她才那般决绝地赴死,除了报复他,是否……也是为了那个人守节?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啃噬着他的理智。
“去查!”他声音冰冷,带着杀意,“查那个大夫!查清楚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是!”亲卫队长领命而去。
书房内,只剩下沈诀粗重的喘息声。
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害怕。
害怕查出来的结果,是他无法承受的。
原来,他并非全然不在意。
那个他冷落了三年的女人,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用这种惨烈的方式,在他心里刻下了最深、最痛的烙印,让他连探究她的过去,都变得如此惶恐不安。
第八章 裂痕
林楚楚的身体渐渐康复。
她派人给沈诀送了几次信,言辞恳切,想要见他一面,表达谢意。
沈诀都借口军务繁忙,推脱了。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楚楚。
每次看到尚书府送来的东西,听到她的名字,眼前就会浮现云娘胸口那片刺目的红,和春桃那双冰冷嘲讽的眼睛。
【祝你与林姑娘,百年好合,儿孙满堂。】
【祝你们每一个甜蜜的瞬间,都有我淋漓的鲜血作为见证。】
云娘的话,像诅咒一样,萦绕在他耳边。
他终于还是去见了林楚楚。
在城外的别院,桃花开得正盛。
林楚楚穿着一身娇嫩的粉色衣裙,站在桃树下,人比花娇,见到他,脸上立刻绽放出惊喜而温柔的笑容。
“诀哥哥!”她快步迎上来,眼中含着脉脉情意,“你终于来了!楚楚还以为……你生我的气了。”
沈诀看着她明媚的笑脸,脚步却有些沉重。
“你身子刚好,别站在风里。”他声音有些干涩。
两人在亭中坐下,侍女奉上茶点。
林楚楚细细说着这些日子的调养,说着对他的感激和思念。
“……当时只觉得浑身冰冷,像坠入冰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幸好诀哥哥你……”她说着,眼圈微红,楚楚可怜地伸出手,想要握住沈诀放在石桌上的手。
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沈诀却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手收了回来。
动作快得近乎失礼。
林楚楚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亭中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而凝滞。
沈诀避开她错愕受伤的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我……还有军务要处理,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走出别院,春风拂面,带着桃花的甜香,沈诀却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一阵阵发闷。
他刚才……在楚楚碰到他的那一刻,清晰地闻到了她身上传来的,一股极淡的、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他知道那是幻觉。
可他无法控制。
云娘的血,仿佛已经渗透了他的感官,无处不在。
第九章 梅殒
沈诀开始频繁地做梦。
梦里,总是重复着同一个场景。
大雪纷飞的院落,那株老梅树下,云娘穿着一身素衣,背对着他站着。
他唤她,她不应。
他走上前,想要扳过她的肩膀。
她却突然回头——
胸口插着那柄匕首,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脚下的雪地。
她看着他,脸上带着那抹悲凉而解脱的笑,轻声问:
“将军,这样够不够?”
每一次,他都会从这个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狂跳不止。
落云苑的梅花,开了又谢了。
他鬼使神差地,在一个深夜,走到了落云苑的门口。
封条在风中微微颤动。
他抬手,撕掉了封条,推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门。
院内,荒草萋萋,一片破败。
那株老梅树,因为无人照料,已然枯死了。
干枯的枝桠伸向夜空,像绝望的臂膀。
他走到树下,仿佛还能看到那个清瘦的身影,曾在这里,日复一日地站着,望着不知名的远方。
他站了许久,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离开时,他在窗台下的泥土里,捡到了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玉扣。
那是他某次宫宴回来,不慎遗失的。他从未在意过。
却不知,何时被她拾了去,藏在了这里。
握着那枚冰冷的玉扣,沈诀靠在枯死的梅树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第十章 求见
春去夏来,京城迎来了最炎热的时节。
边关突发战事,北狄犯境,连下三城,军情紧急。
朝堂之上,无人敢接这烫手山芋。皇帝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沉默已久的沈诀身上。
“沈爱卿,国之危难,还需你挂帅出征。”
沈诀出列,跪拜:“臣,领旨。”
他没有推辞。或许,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能暂时洗刷他内心的煎熬与罪孽。
出征前,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去了京郊的沈家墓地。
云娘的坟,孤零零地立在角落,比起旁边沈家祖辈宏伟的墓碑,显得格外简陋凄凉。坟前,连一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包,上面已经长出了青草。
他站在坟前,久久无言。
夏日的风吹过,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转身,跨上战马,奔赴北方。
战争持续了半年。
沈诀用兵如神,手段狠厉,一路势如破竹,不仅收复了失地,更直捣北狄王庭,俘虏了北狄王,扬大雍国威于塞外。
捷报传回京城,举国欢庆。
皇帝龙心大悦,下令犒赏三军,等候大军班师回朝,行封赏大典。
然而,就在大军即将凯旋的前夕,一个惊人的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回了京城,送到了御前。
镇国大将军沈诀,在最后的王庭决战中,身先士卒,胸口中箭,伤势极重,恐……性命垂危!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尚书府内,林楚楚闻讯,当场晕厥过去。
而更多的人,则想起了三年前,那位为沈诀冲喜,却又在不久前暴毙的将军夫人。
难道……沈将军命中注定,终究是……
第十一章 归尘
沈诀没有死。
那一箭,偏离心脉半分。
但伤势确实沉重,他是在昏迷中被护送回京的。
皇帝派了最好的太医日夜诊治,用了无数珍稀药材,总算是吊住了他的一口气。
他人是醒了,身体却垮了,需要长年累月的静养,再也不能如从前那般驰骋沙场。
将军府再次变得门庭若市,前来探视的朝臣络绎不绝。
沈诀却谁都不见,包括闻讯赶来、哭求了数次想要见他一面的林楚楚。
他变得异常沉默,常常对着窗外一坐就是一整天。
这日黄昏,他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拄着拐杖,艰难地走到了府中最高的一处阁楼上。
夕阳如血,将整个京城染成一片凄艳的红。
他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皇城轮廓,望着脚下熙熙攘攘的街道,心中却是一片荒芜。
赫赫战功,泼天富贵,如今于他,都成了过眼云烟。
他活着,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出云娘的身影。
想起她初嫁时的安静,想起她三年来的隐忍,想起她最后决绝的眼神,想起她信中的每一个字……
如果……
如果当初,他能对她好一点。
如果在那三年里,他能多看她一眼。
如果在怀疑她下蛊时,他能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查证……
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他扶着栏杆,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的箭伤阵阵作痛,提醒着他那场惨烈的胜利,也提醒着他,那个他永远无法弥补的错误。
“将军。”老管家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声音带着担忧。
沈诀止住咳嗽,喘息着,没有回头。
“她……走的时候,痛苦吗?”他问,声音嘶哑得厉害。
老管家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老奴不知。只是听春桃姑娘说,夫人……走得很安静。”
安静。
是啊,她一直都是安静的。
来的时候安静,在的时候安静,走的时候……也这般安静。
却用这安静,在他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永世不得平息。
“下去吧。”沈诀挥了挥手。
老管家叹了口气,默默退下。
阁楼上,又只剩下他一人。
夕阳终于完全沉入了地平线,暮色四合,黑暗渐渐笼罩下来。
沈诀望着云娘坟墓所在的大致方向,许久,许久。
一滴浑浊的泪,悄无声息地,从他眼角滑落,迅速湮没在衣襟里,不见痕迹。
他这一生,金戈铁马,战功赫赫,最终却败给了一个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的女人,一场他亲手酿成的悲剧。
余生漫漫,他都将活在云娘用生命刻下的诅咒里,永无解脱。
第十二章 终章
又一年冬,大雪。
将军府的书房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沈诀裹着厚厚的裘皮,坐在轮椅上,膝上盖着毛毯。不过一年光景,他两鬓已生出了刺眼的白发,面容憔悴,昔日锐利的眼眸,也变得浑浊无光,只有偶尔看向窗外落雪时,会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案几上,放着边关新送来的军报,他却无心翻看。
手里摩挲着的,是那枚在落云苑梅树下捡到的、早已失去光泽的玉扣。
老管家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进来,轻声道:“将军,该用药了。”
沈诀恍若未闻。
老管家将药碗放在他手边,看着他日渐消沉的模样,心中酸涩,却不知该如何劝解。
自从将军重伤归来后,便一直是这般模样。太医说箭伤损了心脉,需安心静养,可老管家知道,将军身上的伤或许能养好,但心里的伤,怕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将军,”老管家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林姑娘……又派人送信来了,说是在慈恩寺为您点了长明灯,祈求您早日康复……”
沈诀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再无下文。
林楚楚。
这个名字,如今听在耳中,已激不起半分涟漪,只剩下一种麻木的疲惫。
他知道楚楚是无辜的。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单纯地爱慕着他,依赖着他。
可正是这份无辜,更反衬出他当年的偏听偏信和冷酷残忍。
他无法面对她,就像无法面对那个双手沾满妻子鲜血的自己。
云娘说得对。
他和楚楚之间,隔着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血河。
每一次看到楚楚,都是在提醒他,他是如何亲手杀死了另一个女人。
“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沈诀用手帕捂住嘴,咳得撕心裂肺。
老管家连忙上前替他拍背。
好一会儿,咳嗽才平息下来。
沈诀摊开手帕,雪白的绢帛上,赫然带着一抹殷红的血丝。
老管家脸色一变:“将军!老奴这就去请太医!”
“不必了。”沈诀拦住他,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旧疾而已,死不了。”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纷飞的大雪,喃喃道:“她……最怕冷了。”
老管家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将军口中的“她”是谁,心中一痛,低下头去。
“落云苑……那株梅树,终究是没能熬过去。”沈诀像是在对老管家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好……陪着她一起去了,省得……留在这世上,孤零零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散在炭火的噼啪声中。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雪花扑簌簌落在窗棂上的声音,细微而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沈诀缓缓闭上眼,靠在轮椅背上,像是睡着了。
手中,依旧紧紧攥着那枚玉扣。
仿佛攥着的,是他余生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点念想。
也是他永远无法醒来的,血色的噩梦。
来源:阎紫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