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沈未晞觉得自己好像沉在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寒意刺骨,四肢百骸都被无形的力量束缚着,挣扎不得。耳边是混乱的、遥远的声音,夹杂着压抑的哭泣和急促的脚步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听不真切。
上篇
妹妹落水身亡的那天,我的人鱼兽人用鳞片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他温柔了十年,却为妹妹发了疯。
整理遗物时,我从他紧攥的掌心抠出一块玉佩——
背面刻着“挚爱悦悦”。
原来他每次唤我“月月”,都是在喊妹妹的小名。
呕血昏厥再醒来,我竟回到十五岁挑选兽奴那天。
这次我径直绕过那只漂亮人鱼,指向角落:“我要那只断尾的狐狸。”
妹妹惊喜地抱住人鱼脖颈:“姐姐不要我要!”
我抚着狐狸残缺的尾巴轻笑:“好啊,祝你们……生死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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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血色书房
水,到处都是水。
沈未晞觉得自己好像沉在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寒意刺骨,四肢百骸都被无形的力量束缚着,挣扎不得。耳边是混乱的、遥远的声音,夹杂着压抑的哭泣和急促的脚步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听不真切。
“……大小姐……大小姐您醒醒……”
谁?谁在叫她?
意识挣扎着,想要冲破那溺毙人的水面。猛地,她吸进一口气,胸腔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碾过,疼得她瞬间蜷缩起来。
“晞儿!你终于醒了!” 母亲林氏带着哭腔的声音清晰地撞入耳膜,一双温暖却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沈未晞艰难地睁开眼,视线从模糊逐渐聚焦。头顶是熟悉的青纱帐顶,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样。她躺在自己闺房的梨花木拔步床上,窗外天色灰蒙蒙的,不知是清晨还是黄昏。
“娘……”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厉害,声音嘶哑。
林氏连忙接过丫鬟递来的温水,小心地喂了她几口,一边用帕子拭着她额角的虚汗,一边红着眼圈道:“你可算醒了,吓死娘了!大夫说你是急痛攻心,引发旧疾,需得好生静养,万不能再受刺激了……”
刺激?
这两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那把沉重、沾满血污的锁。
画面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
冰冷的灵堂,素白的帷幔,中间那口黑漆漆的、小小的棺椁。她年仅十五岁的妹妹沈心悦,那个昨日还缠着她要新裁的绢花、笑声如银铃般的少女,此刻毫无生气地躺在里面,是因为去后山采集她最喜欢的凤尾兰,失足落入了那口终年寒气森森的碧波潭。
她记得自己是如何强撑着病体,在灵前烧完最后一沓纸钱,心口那熟悉的、沉闷的痛楚一阵紧过一阵。
然后,是贴身大丫鬟锦书惨白着脸,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大小姐!不好了!澜、澜公子他……他在二小姐的书房里……”
后面的话,锦书没有说下去,但那惊骇欲绝的神情,已经昭示了最坏的可能。
她是怎么跌跌撞撞冲进悦心院的?记忆有些混乱,只记得脚步虚浮,好几次差点绊倒,心口的疼痛几乎让她窒息。
妹妹的书房,她再熟悉不过。小时候,她们常在这里一起习字、画画,分享彼此的秘密。
而此刻,书房的门虚掩着,一股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合着水族特有的、淡淡的咸腥味,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透出来。
她伸出手,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轻轻推开了那扇仿佛重若千钧的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地刺目的红。
不是普通的鲜红,而是带着一种诡异幽蓝光泽的绯色,那是人鱼心头血的色泽。血迹蜿蜒流淌,几乎浸透了书房中央那一小块柔软的波斯地毯。
而在那一片血泊中央,躺着那个她熟悉了十年、温柔了十年的身影。
沧澜。
她十五岁那年,亲自从皇家兽苑那巨大的、如同蓝宝石般的琉璃水池中,挑选回来的人鱼兽人。
他有着深海般蔚蓝的卷发,肌肤白皙近乎透明,耳后是薄如蝉翼的淡蓝色鳞腮。那双总是盛着温柔水光的眼眸,此刻紧紧闭着,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青影,俊美得依旧不像凡尘俗物。
可是,他的脖颈上,一道极深、极狰狞的伤口,几乎切断了他优美的颈项。伤口边缘参差不齐,不像利刃所为,反而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反复切割磨断。
沈未晞的目光,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边。那里,散落着几片沾染着血迹的、边缘锋利如刀的幽蓝色鳞片。
是他自己的护心鳞。
人鱼一族,唯有心脉附近的几片逆鳞,坚硬逾铁,锋锐无比。他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亲手剥下这些鳞片,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为什么?
十年间,他对她的温柔体贴,无微不至,难道都是假的吗?就因为心悦的死?可他明明……明明对心悦也只是寻常的温和,从未有过任何逾越啊!
巨大的悲痛和更深的不解,像两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她踉跄着扑过去,膝盖一软,重重跪倒在血泊边缘,冰冷的、粘稠的液体浸湿了她的裙裾。
“澜……沧澜……” 她伸出手,想要碰触他那张苍白却依旧完美的脸,指尖却在半空僵住,抖得不成样子。
视线被泪水模糊,她强忍着心脏一阵紧过一阵的抽痛,目光落在他紧紧攥着的右手上。那只骨节分明、曾经温柔地为她抚过琴、描过眉的手,此刻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死前牢牢抓住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让他至死都不愿放开?
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撑着她,她伸出冰冷颤抖的手,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去掰开他那僵硬冰冷的手指。
指甲不小心划破了他冰冷的皮肤,她也浑然不觉。终于,在他紧握的掌心,她触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件。
是一块玉佩。
质地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温润通透,雕刻着简单的祥云纹样。样式……有些眼熟。
她将那玉佩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指尖摩挲着玉身,翻到了背面。
那里,用清秀却深刻的笔触,刻着四个小字——
挚爱悦悦。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整个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
挚爱……悦悦……
沈心悦,小字悦儿。只有最亲近的家人才会唤她“悦悦”。
原来如此。
原来这十年,他眼中看到的,从来不是她沈未晞。
他每次用那低沉悦耳、带着独特韵律的嗓音唤她“月月”,眼底那看似深情的温柔,透过她,看的都是另一个叫“悦悦”的影子。
他那些无微不至的关怀,那些看似专属于她的体贴,或许,都只是因为,她是他心上人……的姐姐?
多么可笑!
她沈未晞,定国公府的嫡长女,京城公认的才貌双全,竟活生生成了一个笑话!做了别人十年痴恋的替身!而她倾心相待了十年的良人,竟为着她妹妹的死,用如此惨烈的方式,追随而去!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喉间涌出,喷洒在身前冰冷的地面上,与沧澜那些幽蓝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凄艳的色彩。
心口那早已不堪重负的旧疾,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捏碎,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
她最后看到的,是手中那块沾了她鲜血的、冰冷刺骨的玉佩,和满目令人窒息的红。
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第二章 惊梦重回
“晞儿!晞儿!”
焦急的呼唤声将沈未晞从那片血色的泥沼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她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做噩梦了?” 林氏担忧的脸庞凑近,用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她的额头和脖颈,“瞧你这满头大汗的,定是前几日落水受了寒气,惊着了。娘已让人去熬安神汤了。”
落水?
沈未晞怔住,混沌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她不是……心疾发作……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四周。
不再是那片令人窒息的血色书房,也不是她自己的闺房。这里的陈设更为华丽,触目所及皆是名贵的紫檀木家具,多宝阁上摆放着各式奇珍异宝,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宁神的檀香。
这是……祖母的福寿堂东暖阁?
她怎么会在这里?
“发什么呆呢?” 林氏见她眼神直勾勾的,不由更担心了,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不烫啊。快起来梳洗梳洗,今日还要去兽苑挑选兽奴呢,你可别迟了,让你父亲久等。”
兽苑?挑选兽奴?
这几个字,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沈未晞脑海中所有的迷雾和血色!
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白皙,纤细,指甲圆润透着健康的粉色,没有沾染上半点血腥,也没有因为心疾而显得青白虚弱。
她猛地掀开身上的锦被,跌跌撞撞地扑到梳妆台前。
明亮的琉璃镜中,映出一张稚嫩而明媚的脸庞。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肌肤吹弹可破,眉眼间还带着未曾褪去的青涩与娇憨,唇色是健康的樱粉,一双杏眼清澈水亮,只是此刻因为惊愕而睁得极大,里面写满了惶惑与难以置信。
这是……十五岁的她!
在她及笄那年,确实因为贪玩失足落水,病了一场。也正是在病好后不久,父亲沈巍,定国公,为了给她压惊,也是作为她及笄的贺礼之一,特许她与妹妹沈心悦一同前往皇家兽苑,挑选一名兽奴作为贴身护卫和……玩伴。
就是在那一天,她遇到了沧澜。
那条拥有着深海般眼眸、歌声能蛊惑人心的人鱼。
从此,开始了她长达十年,自以为是的深情,最终却落得心碎吐血、为他人做嫁衣的荒唐命运!
原来……那不是终结?
她回来了?回到了十年前,一切都尚未开始的时候?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之后,是更深沉的、冰寒刺骨的悲恸和恨意。
那块刻着“挚爱悦悦”的玉佩,那满地的幽蓝鲜血,沧澜决绝自戕时冰冷的眼神,心口碎裂般的剧痛……一切的一切,都如此清晰地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提醒着她那十年是何等的虚妄与可笑!
“姐姐!你起来了吗?”
门外,传来一个清脆娇嫩、带着几分雀跃的声音。
是沈心悦!
沈未晞的身体猛地一僵,握着梳妆台边缘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镜中的少女,眼神在瞬间变得冰冷锐利,那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恨,有怨,有彻骨的悲凉,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缓缓转过身。
暖阁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鹅黄色绣折枝玉兰襦裙的少女蹦跳着走了进来。她年岁稍小,约莫十三四岁,梳着双环髻,簪着同色的珠花,脸蛋圆润,眼睛大而明亮,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一派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模样。
正是她的妹妹,沈心悦。
那个……让沧澜至死念念不忘,甚至不惜为她殉情的“悦悦”。
此刻,沈心悦毫无所觉地跑到她身边,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摇晃着:“姐姐你怎么还在磨蹭呀?快点嘛!听说这次兽苑里来了好多漂亮的兽人,我都等不及要去看看了!”
沈未晞垂眸,看着挽住自己手臂的那只白皙柔嫩的小手,强压下心底翻涌的、几乎要冲破喉咙的腥甜气息。
她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波澜:“急什么,总要先梳妆妥当。”
林氏在一旁笑道:“就是,瞧你妹妹,一大早就在我耳边念叨,都快把我耳朵磨出茧子了。” 她说着,招手唤来候在外面的丫鬟,“快伺候大小姐更衣梳妆。”
丫鬟们鱼贯而入,捧着衣裙首饰。
沈未晞任由她们摆布,目光却透过打开的窗棂,遥遥望向皇家兽苑的方向。
兽苑……沧澜……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弧度。
既然老天让她重活一次,回到了这命运的岔路口。
那么这一次,她倒要看看,没有了她的“横插一脚”,他那所谓的“挚爱”,是否能承受得起他那份……沉重到需要以性命相随的“深情”!
第三章 兽苑抉择
皇家兽苑位于京城西郊,占地极广,圈养着从各地搜罗来的奇珍异兽,以及一些被驯化或半驯化的兽人。
定国公府的马车抵达时,兽苑的管事早已躬身候在门外。
沈巍身着常服,威仪不减,带着两个女儿在内侍的引导下,走进了那扇沉重而华丽的大门。
各种野兽的嘶鸣、禽鸟的啼叫,混合着草木和兽类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沈心悦好奇地东张西望,时不时发出低低的惊呼,显得兴奋不已。
沈未晞却只是沉默地跟在父亲身侧,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被关在特质笼舍里的兽人。
有肌肉虬结、目露凶光的狼人;有背生双翼、神情倨傲的羽人;有身形矫健、眼神警惕的豹人……他们大多衣衫褴褛,身上带着锁链或是特殊的禁制符文,看向人类的目光里,充满了或麻木、或仇恨、或畏惧的复杂情绪。
这就是兽人,拥有部分野兽特征和力量,却被人类视为奴仆、玩物甚至是战斗工具的存在。
前世的她,就是在这里,一眼便被那个独立于巨大琉璃水池中央的身影攫住了全部心神。
而这一次……
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穿过了那片最为引人注目的水域区域。
清澈见底的琉璃池中,点缀着珊瑚与水草,几条容貌昳丽的人鱼正在水中嬉戏或是静卧。其中,最显眼的,便是那条拥有着深海蓝色卷发和鱼尾的雄性人鱼。
他靠在一块巨大的白色礁石旁,微微仰着头,阳光洒落在他俊美无俦的侧脸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那双蔚蓝色的眼眸,如同最纯净的海洋,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郁和疏离,足以激起任何少女的怜爱之心。
沈心悦的目光果然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她扯着沈巍的袖子,小声惊呼:“爹爹你看!那条蓝色的人鱼!他真好看!”
沈巍顺着小女儿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嗯,那是东海进贡的王子,血脉纯正,名唤沧澜。确实品相极佳。”
管事立刻机灵地凑上前,赔笑道:“二小姐好眼力!这沧澜不仅容貌出众,歌声更有安神疗愈之效,水系法术的亲和力也是顶尖的,最适合陪伴在贵人身边。”
沈心悦听得眼睛发亮,满脸期待地看向沈巍,又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姐姐。
按照惯例,自然是身为嫡长女的沈未晞先选。
前世的沈未晞,正是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沧澜。
而此刻,沈未晞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也没有看到那条惊艳夺目的人鱼。她的脚步甚至没有在池边停留一瞬,目光径直掠过了那片蔚蓝,继续向着兽苑更深处,那些相对偏僻、关押着“次等”或“残缺”兽人的区域走去。
“晞儿?” 沈巍有些意外地唤了一声。
沈心悦也愣住了,不解地看着姐姐的背影。
沈未晞没有回头,她的目光,牢牢锁定了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玄铁打造的笼子。
那笼子比其他笼舍更为阴暗潮湿,里面蜷缩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那是一只狐族兽人。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身形清瘦,穿着一件破旧的、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衣。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后本该蓬松华丽的尾巴,此刻却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条,软软地拖在身后,毛发也显得有些黯淡脏污。另外八根断尾之处,只剩下些微凸起的疤痕,显得狰狞而可怜。
他低着头,银白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线条精致的下颌和一双尖尖的、耷拉着的耳朵。他整个人缩在笼子的阴影里,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周围路过的一些兽人,看向这个笼子的目光,都带着隐隐的鄙夷或怜悯。
九尾狐,乃是狐族中最高贵的血脉,传说其尾蕴藏着强大的力量和智慧。断其八尾,无异于废去了他大半的修为和骄傲,与残废无异。
前世的沈未晞,目光完全被沧澜占据,对此等“残次品”自是嗤之以鼻,连多看一眼都嫌浪费。
可现在……
沈未晞在那玄铁笼前站定,抬起手,指向笼中那只奄奄一息的白狐,声音清晰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父亲,我选他。”
第四章 妹妹的“惊喜”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兽苑管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无措地看向沈巍。
沈巍眉头微蹙,看着笼中那明显状态极差、甚至不知能否养活的断尾狐狸,又看了看神色平静无波的长女,沉声道:“晞儿,你可看清楚了?这只九尾狐血脉虽稀有,但已断八尾,根基尽毁,恐怕……于你并无多大助益,甚至可能活不了多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边琉璃池中光彩夺目的沧澜,意有所指:“不如再看看别的?那条人鱼,或者那只雪豹,似乎都不错。”
沈心悦也急了,她心心念念那条漂亮的人鱼,若是姐姐选了别人,那人鱼不就是她的了吗?她连忙附和道:“是啊姐姐,那条人鱼多好看啊!这狐狸脏兮兮的,还少了那么多尾巴,肯定很没用的!”
沈未晞却恍若未闻。
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只白狐身上。
就在她刚才指定他的那一刻,那一直低垂着的头颅,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透过凌乱银发的缝隙,她似乎对上了一道极快掠过的视线。
那眼神……并非全然是麻木和死寂,反而像深冬寒潭下的潜流,冰冷,锐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警惕?
很有趣。
比起那条看似深情、实则心有所属、最后还为别人殉情让她沦为笑柄的人鱼,这只藏在角落里、断尾残身的狐狸,似乎更合她此刻的心意。
“父亲,” 沈未晞转过身,对着沈巍,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持,“女儿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兽奴而已,合眼缘最重要。女儿觉得,与他有缘。”
“有缘?” 沈巍咀嚼着这两个字,看着长女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忽然觉得这个自小体弱却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
沈心悦见父亲似有松动,更是心急,忍不住跺了跺脚:“姐姐!你干嘛选个残废嘛!那条人鱼……”
“既然妹妹如此喜欢那条人鱼,” 沈未晞截断她的话,侧过头,看向沈心悦,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那便让给妹妹好了。”
她的话语轻柔,仿佛只是姐妹间寻常的谦让。
沈心悦猛地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真的吗?姐姐你说真的?你真的把沧澜让给我?”
惊喜来得太突然,让她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自然是真的。” 沈未晞点了点头,目光掠过远处礁石上那条依旧保持着优雅疏离姿态的蓝色人鱼,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讥诮,“我看这狐狸顺眼,妹妹得那人鱼,我们各取所需,岂不两全其美?”
沈巍见长女心意已决,且姐妹二人各自都有了满意的选择,虽觉得长女的选择有些草率,但终究不是什么大事,便也不再阻拦,对管事点了点头:“既如此,便按大小姐和二小姐的意思办吧。”
“是!国公爷!” 管事连忙应下,心中虽觉诧异,但也不敢多言,立刻吩咐人去办理交接手续,准备契约烙印。
沈心悦已然欢呼一声,像只快乐的鸟儿般,提着裙摆跑向了那片琉璃水池。
沈未晞没有再看那边一眼。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兽苑的守卫上前,打开那沉重的玄铁笼门,将里面那只虚弱的白狐半扶半拖地架了出来。
离得近了,更能看清他状况的糟糕。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上毫无血色,身体瘦削得厉害,似乎连站立都有些不稳,全靠两边守卫架着。那身破旧的衣衫下,隐约可见一些未曾痊愈的伤痕。唯一完好的那条尾巴,也无精打采地垂着,沾满了尘土。
守卫将他带到沈未晞面前,粗声催促:“还不快见过你的新主人!”
白狐被迫抬起头。
凌乱的银发下,是一张纵然憔悴脏污,也难掩其惊世风华的脸。五官精致得如同冰雪雕琢,尤其是那双眼睛,竟是罕见的异色瞳——一只是清透的琥珀金,一只是冰冷的琉璃紫。此刻,这双异瞳正静静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看向沈未晞。
没有讨好,没有畏惧,只有一片沉寂的冰冷,和深藏其下的警惕。
沈未晞心中那点异样的感觉更浓了。
她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从今日起,你叫‘阿狸’。”
白狐的瞳孔,几不可查地缩了一下。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沈心悦银铃般欢快的声音,她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和水中的人鱼搭上了话:
“你叫沧澜是吗?真好听!以后你就是我的兽奴啦!”
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也洒在那条蓝色人鱼完美无瑕的脸上。他微微颔首,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温柔浅淡的弧度,蔚蓝的眼眸如同醉人的海洋,专注地凝视着他的新主人。
好一副两情相悦、如诗如画的景象。
沈未晞收回余光,落在眼前这只狼狈不堪、只剩一尾的狐狸身上。
她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拂去他肩头沾染的一点草屑,动作看似轻柔,眼底却没有任何温度。
然后,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的声音,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好好看着吧。”
“祝他们……两情相悦,生死不离。”
沈未晞指尖拂过那沾着草屑的破旧衣料,触手所及一片嶙峋瘦骨。阿狸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那双异色瞳定定看着她,深处警惕的寒冰似乎裂开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他沉默着,没有回应。
沈未晞也不在意,收回手,对架着他的守卫淡声道:“带他下去,清理干净,换身衣服。找个大夫看看伤。”
守卫应声,将几乎虚脱的阿狸拖了下去。
沈未晞这才转身,看向不远处。
沈心悦正趴在琉璃池边,仰着脸,笑靥如花地与水中的人鱼说着什么。沧澜微微俯身,侧耳倾听,蓝色的发丝垂落水面,漾开圈圈涟漪。他偶尔颔首,唇边那抹温柔的弧度始终未散,阳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光晕,美好得不似凡尘。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对璧人,天造地设。
沈未晞静静看着,心口那片早已被前世的血与冰封冻的地方,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清明。
“姐姐!”沈心悦注意到她的目光,兴奋地跑过来,挽住她的手臂,声音里是掩不住的雀跃,“沧澜他答应教我唱人鱼的歌谣了!他的声音真好听!”
“是吗?”沈未晞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目光掠过沧澜。他正望着这边,触及她的视线,那蔚蓝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什么,随即又化为一片温和的歉意,仿佛在为他不能成为她的兽奴而表示遗憾。
虚伪。
沈未晞心底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那很好。妹妹喜欢就好。”
定国公沈巍见两个女儿都已选定,便吩咐管事处理后续,自己先行回府处理公务。
回程的马车上,沈心悦依旧沉浸在得到心仪兽奴的喜悦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对沧澜的容貌、声音、仪态赞不绝口。
沈未晞靠坐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偶尔应一声,心思却早已飘远。
回到定国公府,沈心悦立刻带着新得的、已然收拾整洁焕然一新的沧澜去了自己的悦心院,迫不及待要向闺中密友们炫耀。
沈未晞则直接回了自己的晞月阁。
“大小姐,您选的那位……阿狸,已经安置在偏院了。”大丫鬟锦书上前禀报,神色间带着一丝忧虑,“大夫来看过了,说是伤势沉重,又久未得到妥善医治,元气大伤,需要好生将养一段时日。奴婢已按您的吩咐,拨了两个稳妥的小厮过去照料。”
“嗯。”沈未晞淡淡应了一声,“用些好药,别吝啬。”
“是。”锦书应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低声道,“小姐,您为何选了他?那人鱼王子……”
“锦书,”沈未晞打断她,睁开眼,眸色清冷,“我自有道理。以后不必再提那人鱼。”
锦书见她神色,心中一凛,连忙垂首:“奴婢知错。”
沈未晞挥挥手让她退下,独自走到窗边。晞月阁的视野极好,能望见远处悦心院翘起的飞檐。
她知道,此刻的悦心院,定然是一片欢声笑语。她那“天真烂漫”的妹妹,正享受着失而复得(或者说,从未真正属于她的)的“挚爱”的温柔陪伴。
而她这里,只有一个奄奄一息、来历不明、甚至可能活不了多久的断尾狐狸。
这很好。
第五章 无声的庭院
接下来的日子,定国公府似乎并无太大变化,又似乎有什么在悄然不同。
悦心院日渐热闹。沈心悦得了沧澜,几乎是形影不离。人鱼王子确实如传说中那般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他陪她读书写字,为她抚琴唱歌,用微弱的水系法术凝出晶莹的水珠逗她开心。他甚至能记住沈心悦所有细微的喜好,在她蹙眉之前便递上她想要的点心,在她觉得闷之前便提议去花园散步。
沈心悦对他满意极了,到处对人夸赞自己的兽奴是多么完美,看向沧澜的眼神,也日渐依赖和……倾慕。
沧澜对她,也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温柔与恭敬,那双蔚蓝的眼眸,每当沈心悦靠近时,似乎总会变得更加深邃柔和。
府中下人都在私底下议论,二小姐怕是爱上了自己的人鱼兽奴。这虽有些惊世骇俗,但鉴于沧澜身份特殊(毕竟是曾经的王子),容貌能力又如此出众,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国公爷和夫人似乎也察觉了些许苗头,但见小女儿开心,沧澜又确实恪守本分,便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与悦心院的热闹相比,晞月阁显得格外冷清。
沈未晞每日里看书、习字、调理身体,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娴静温婉的国公府大小姐。只是,她眉宇间似乎总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化不开的冷意,眼神也比以往更加沉静,沉静得让人有些看不透。
她偶尔会去偏院看看阿狸。
他的伤势在好药的调理下,恢复得比预期要快。但他依旧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只是靠在窗边,望着庭院里那棵日渐凋零的银杏树,琥珀金与琉璃紫的异瞳里,是一片沉寂的荒原。
沈未晞来时,他有时会看她一眼,有时连眼神都欠奉。既不讨好,也不抗拒,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沈未晞也不在意,每次只是例行公事般问询他的伤势,偶尔留下些书籍或是一些小玩意儿,并不多言。
这日,沈未晞刚走到偏院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她脚步顿了顿,走了进去。
阿狸正伏在榻边,咳得撕心裂肺,单薄的肩膀剧烈颤抖着,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那条唯一的尾巴也无力地耷拉着。
旁边伺候的小厮一脸焦急,却手足无措。
沈未晞皱了皱眉,快步上前,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
阿狸咳了好一阵,才勉强止住,抬起头,眼角泛着生理性的泪光。看到是她,他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帘,接过水杯,低声道:“……多谢。”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意外地清冽好听。
“大夫不是说快好了吗?怎么又严重了?”沈未晞看向一旁的小厮,语气微沉。
小厮吓得跪倒在地:“回、回大小姐,阿狸公子昨夜在窗边坐了一夜,许是……许是又着了凉……”
沈未晞目光转向阿狸。
他捧着水杯,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抿着唇,没有解释。
沈未晞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想起前世。沧澜也曾因为照顾生病的她,而在她窗外守了一夜,第二天自己却感染了风寒。那时她心疼不已,觉得他温柔深情至此。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或许,他守的不是她,而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影子。又或许,那所谓的守夜,本身就是为了博取她信任和怜惜的表演。
而眼前这只狐狸,他的沉默和疏离,反而显得真实许多。
“既然跟了我,就别轻易死了。”沈未晞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你的命,现在是我的。”
阿狸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抬起眼,异色瞳直直地看向她,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归于沉寂。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沈未晞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偏院。
走到院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阿狸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榻上,阳光透过窗棂,在他周身勾勒出孤寂的轮廓,那银白的发丝,仿佛凝结了千年不化的寒霜。
第六章 涟漪微澜
秋去冬来,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悦心院里,地龙烧得暖和,沈心悦正缠着沧澜用幻术凝出冰雪的图案玩。欢声笑语隔着院墙隐隐传来。
晞月阁的偏院却显得有些冷。炭火烧得不算旺,沈未晞走进来时,带进一股寒气。
阿狸依旧坐在窗边,身上裹着锦书新送来的厚实棉袍,显得他更加清瘦。他正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出神,异色瞳里映着茫茫白色,空寂辽远。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看到是她,似乎已经习惯,只是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沈未晞将一个描金手炉放在他旁边的矮几上:“拿着。”
阿狸看着那精致昂贵的手炉,没有动。
“给你的就用着。”沈未晞语气不容置疑,自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伤好了,就开始做点事。从明天起,跟我出门。”
阿狸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清亮了些,却依旧没什么温度:“做什么?”
“跟着就是。”沈未晞没有解释,“你需要重新熟悉京城,而我,也需要一个……不一样的护卫。”
她需要一双眼睛,一双不被前世记忆蒙蔽,足够冷静,甚至足够冷酷的眼睛。这只断尾的狐狸,或许正合适。
阿狸沉默片刻,道:“是。”
接下来的日子,沈未晞开始频繁出门。有时是去寺庙上香,有时是去铺子查账,有时只是去茶楼听书。
阿狸始终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话极少,存在感也极低,但那双异色瞳却敏锐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沈未晞能感觉到,他在快速吸收着关于这个城市、关于她的一切信息。
他学东西很快。不过月余,已经能准确地在她需要的时候递上合适的物品,能在她与人交谈时,恰到好处地挡住某些不怀好意的窥探目光。他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几种隐藏气息的法子,让一些试图靠近的宵小之徒无功而返。
沈未晞冷眼看着,心中对他的评估又高了几分。这只狐狸,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断尾之痛,落魄之辱,似乎并未磨去他骨子里的东西,反而让他沉淀得更加深沉。
这日从铺子回来,马车行至半路,忽然被几个醉醺醺的纨绔子弟拦住。为首的是礼部尚书家的公子,一向嚣张,此刻借着酒意,竟想掀开车帘一睹沈未晞芳容。
车夫和小厮惊慌失措,呵斥阻拦却无济于事。
就在那脏手即将碰到车帘的瞬间,一道白影倏地闪过。
只听几声闷响和惨叫,那几个纨绔已然东倒西歪地摔在地上,哎哟叫唤着,一时竟爬不起来。
阿狸不知何时已站在马车前,身形依旧清瘦,背脊却挺得笔直。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人,那条唯一的尾巴在身后轻轻摆动,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甚至没有亮出爪子,只是用了最简洁的格挡和巧劲。
“滚。”他吐出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冰冷刺骨。
那几个纨绔被他眼神所慑,酒醒了大半,连滚带爬地跑了。
沈未晞坐在车内,隔着晃动的车帘,看着阿狸的背影。雪花落在他银白的发上和肩头,与他周身清冷的气息融为一体。
她忽然发现,这只狐狸安静站在那里时,自有一种不容忽视的风骨。那并非刻意营造的优雅,而是一种历经磨难后,沉淀下来的、内敛的锋芒。
“处理干净。”她淡淡吩咐了一句。
阿狸转过身,隔着帘子对她微微颔首,然后沉默地回到马车旁的位置,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马车继续前行,轱辘碾过积雪,发出吱呀的声响。
沈未晞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脑海中却不期然地闪过另一幅画面——前世,也曾有类似的情形,沧澜挡在她身前,用优雅而强大的水系法术击退了挑衅者,然后回头对她温柔一笑,说:“别怕,有我在。”
那时的心动,如今想来,只剩讽刺。
而刚才阿狸那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出手,那冰冷的眼神,反而让她觉得……莫名安心。
至少,他的保护,目的明确,不掺杂那些令人作呕的虚情假意。
第七章 裂痕初现
冬雪消融,春意渐浓。
定国公府举办了一场春日赏花宴,邀请了京城不少青年才俊和闺秀。
沈心悦自然是宴会的焦点之一。她穿着时下最流行的烟霞色罗裙,戴着沧澜用幻术为她凝出的、流光溢彩的珍珠发饰,巧笑倩兮,顾盼生辉。而始终跟在她身侧,俊美温柔、举止得体的沧澜,更是为她吸引了不少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不少人都暗中感叹,二小姐与这人鱼兽奴,实在是太过相配,只怕……
沈未晞坐在稍偏一些的亭子里,安静地品着茶,阿狸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立在她身后不远处。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布衣,银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虽然依旧瘦削,但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那份独特的清冷气质,在姹紫嫣红的花园里,反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醒目。
有相熟的小姐过来与沈未晞说话,目光却忍不住好奇地瞟向她身后的阿狸。
“未晞姐姐,你这位兽奴……倒是特别。”一位小姐掩口笑道,“就是瞧着冷了些,不如二姐姐那位人鱼温柔有趣。”
沈未晞淡淡一笑:“兽奴而已,能护卫周全便好,无需太多花样。”
正说着,那边忽然传来一阵更大的喧哗声。
只见沈心悦似乎与人发生了争执,对方是永昌侯府的嫡女,性子骄纵,此刻正指着沈心悦头上的珍珠发饰,声音尖利:“……不过是个兽奴用幻术变出来的玩意儿,也值得你如此炫耀?谁知道是不是什么低劣的障眼法!”
沈心悦气得眼圈发红,紧紧抓着沧澜的衣袖。
沧澜挡在她身前,对着那永昌侯府小姐微微躬身,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小姐恕罪,这珍珠确系水系幻术所凝,光华流转,与真品无异,绝非低劣障眼法。若小姐不喜,是在下技艺不精,与我家小姐无关。”
他姿态放得低,言语却寸步不让,维护之意明显。
那永昌侯府小姐被他噎了一下,更是恼怒,口不择言道:“哼!一个玩物似的兽奴,也配在本小姐面前说话?沈二小姐,你还是管好你的人吧!别让他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话说得极重,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沈心悦何时受过这等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猛地一跺脚,拉着沧澜转身就走:“我们走!不跟这种没见识的人一般计较!”
沧澜被她拉着,回头看了一眼那永昌侯府小姐,蔚蓝的眸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意,但转瞬即逝,又恢复了那副温顺的模样,跟着沈心悦离开了。
这场小小的风波,很快在主人的调解下平息。
但沈未晞却清晰地捕捉到了沧澜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冰冷。
那不是属于一个温柔似水、与世无争的人鱼的眼神。
那眼神,像深海下的暗礁,冰冷,坚硬,带着隐藏的锋芒。
她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原来,他的温柔,也是有底线的。而这条底线,就是沈心悦。
前世,他是否也曾因为她被人刁难,而露出过这样的眼神?她记不清了。或许有过,但她当时沉溺在他编织的温柔陷阱里,自动将那些解读为深情的守护。
现在看来,多么可笑。
她下意识地侧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阿狸。
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方才冲突发生的方向,异色瞳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看了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你觉得呢?”沈未晞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阿狸收回目光,看向她,沉默了一下,才道:“冲动,易授人以柄。”
他评价的是沈心悦的处理方式。
沈未晞微微挑眉:“那沧澜呢?”
阿狸的视线再次投向那两人消失的方向,琉璃紫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讥诮。
“伪善的皮,裹着毒。”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一针见血。
沈未晞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连一个旁观者都看得如此清楚。前世的她,究竟是有多瞎?
第八章 暗流涌动
赏花宴后,沈心悦似乎因为受了委屈,与沧澜的关系反而更加亲密了。她几乎事事依赖他,连一些闺阁小姐间的私密话,有时也会说与他听。
沧澜始终扮演着完美的倾听者和守护者角色。
而定国公府内,关于二小姐与人鱼兽奴的风言风语,也渐渐多了起来。甚至有人私下议论,说看到二小姐与人鱼在花园月下单独相处,姿态亲密。
林氏听闻了些风声,将沈心悦叫去训诫了一番,让她注意分寸。沈心悦表面应下,回头却对沧澜抱怨母亲古板。
沧澜只是温柔地安抚她,说夫人也是为她着想。但他越是这般“懂事”,沈心悦便越觉得他受了委屈,对他更是怜爱。
这一切,都通过锦书和其他眼线,零零碎碎地传到沈未晞耳中。
她只是听着,不置一词。
阿狸的伤势已然痊愈,修为似乎也恢复了一些,虽然远不及巅峰时期,但行动间已能看出不凡的底子。他依旧沉默,但沈未晞交代的事情,他总能完成得妥帖。他仿佛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能接触到的知识和信息,包括京城的势力分布,各家的人际关系。
沈未晞开始将一些外面产业的事情,慢慢交给他去处理。起初只是传递消息,后来是一些简单的账目核对,再后来,甚至是一些需要暗中进行的、不太光彩的“交涉”。
阿狸执行得干净利落,从不多问,也从不失手。
沈未晞渐渐发现,这只狐狸不仅敏锐,而且极其聪明,手段甚至称得上老辣。他似乎天生就擅长在暗处行事,懂得如何利用人性的弱点,如何制造混乱达成目的,却又总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被废掉的九尾狐兽奴该有的能力。
她对他愈发好奇,但也仅仅止于好奇。她不需要知道他的过去,只需要确保他现在能为她所用。
这日深夜,沈未晞处理完手头的账册,揉了揉眉心,走到窗边。
月色如水,倾泻在寂静的庭院里。
她看到阿狸独自一人站在那棵银杏树下,仰头望着天上的弦月。银白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清寂的轮廓。那条唯一的尾巴在他身后轻轻摇曳,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异色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无声对视。
半晌,沈未晞才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你想报仇吗?”
阿狸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没有回答,但那瞬间锐利起来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跟着我,”沈未晞看着他,语气平静无波,“或许有一天,你会有机会。”
阿狸沉默了很久,久到沈未晞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代价是什么?”
“你的忠诚。”沈未晞回答得干脆,“绝对的忠诚。”
阿狸垂下眼帘,月光在他长睫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许久,他抬起头,异色瞳直视着沈未晞,里面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决绝。
“好。”
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沈未晞知道,这不是奴仆对主人的承诺,而是两个背负着各自仇恨与秘密的人,达成的同盟。
第九章 碧波惊魂
初夏时节,天气渐热。
沈心悦耐不住暑气,吵着要去城郊的碧波潭游玩。那碧波潭水深林密,景色清幽,但潭水极深,且传说水下有暗流,颇为危险。
沈巍和林氏本不允,但架不住沈心悦软磨硬泡,加上沧澜保证会护她周全,这才勉强同意,但要求多带护卫,且沈未晞也必须一同前去,看着妹妹。
再次来到碧波潭,沈未晞看着那幽深碧绿的潭水,心口仿佛又被前世的寒意浸透。妹妹就是在这里……而沧澜,也是在妹妹死后,在这里……
她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沈心悦却毫无所觉,兴奋地跑到潭边,用手拨弄着清凉的湖水,回头对沧澜笑道:“沧澜,这水和你故乡的海水像吗?”
沧澜站在她身后,蔚蓝的眼眸望着幽深的潭水,眼神有些复杂,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眷恋与哀伤?他轻声道:“有些像,但又不同。海水是广阔的,而这里……很静。”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潭边某块巨大的、形似卧牛的岩石。
沈未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头猛地一跳。那块石头……前世,妹妹的尸体被发现时,似乎就在那附近!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对身边的阿狸低声道:“看好二小姐,别让她离水太近。”
阿狸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沈心悦玩得兴起,竟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踩上了潭边一块长满青苔的滑石,想要去够水面上一朵漂浮的睡莲。
“心悦,回来!那里滑!”沈未晞厉声喝道。
几乎是同时,沈心悦脚下一滑,“啊”地惊叫一声,整个人向后仰倒,噗通一声摔进了深潭之中!
“小姐!”
“二小姐!”
岸上一片惊呼混乱。
沧澜脸色骤变,想也不想便要纵身跃下。
然而,就在他动作的前一瞬,一道白影比他更快!
是阿狸!
他甚至没有脱去外袍,如同一条敏捷的银鱼,悄无声息地扎入了水中,只留下一圈细微的涟漪。
沧澜的动作僵在原地,蔚蓝的眼眸死死盯着水面,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脸上那惯常的温柔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露出了底下焦灼、震惊,甚至是一丝……被抢先的恼怒?
沈未晞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冷如冰。
果然,他在乎的,只有沈心悦的安危。方才那一瞬间,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跳下去。若跳下去的是他,以人鱼的水性,救回妹妹,岂不是更能成就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更能让妹妹对他死心塌地?
可惜,被阿狸抢先了。
水面波动,不过片刻,阿狸便拖着昏迷的沈心悦破水而出。他浑身湿透,银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呼吸有些急促,但动作依旧沉稳。他将沈心悦平放在岸边,迅速检查。
“还有气息。”他言简意赅。
随行的嬷嬷丫鬟们立刻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进行救治。
沧澜也快步上前,蹲下身,握住沈心悦的手,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后怕,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悦悦?悦悦你醒醒!”
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是“悦悦”。
沈未晞站在人群之外,听着那一声亲昵的呼唤,看着沧澜那副失魂落魄、真情流露的模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挚爱悦悦。
玉佩上的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再次烫在她的心上。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早已如此亲昵地呼唤着妹妹。那她这个“月月”,又算什么呢?
沈心悦咳出几口水,悠悠转醒,看到眼前的沧澜,顿时委屈地哭了起来,扑进他怀里:“沧澜!我好怕!”
沧澜紧紧抱着她,柔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我在。”
好一副感人至深的画面。
沈未晞的目光,却落在默默退到一旁、正在拧干衣摆水渍的阿狸身上。
他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只有水珠顺着他银白的发梢和尖尖的耳朵不断滴落。那清瘦的背影,在喧嚣和温情之外,显得格外孤寂。
“回去换身衣服,别着凉了。”沈未晞走到他身边,声音不高。
阿狸动作一顿,抬起头,湿漉漉的异色瞳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又垂下眼帘,低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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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阎紫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