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二十年了,外面的太阳,好像比里面的要亮上好几百度,刺得人生疼。
我从那个大铁门里走出来的时候,太阳正毒。
光线像一盆滚烫的开水,兜头浇下来,烫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二十年了,外面的太阳,好像比里面的要亮上好几百度,刺得人生疼。
我眯着眼,下意识地抬起手挡在额前。
手掌上,皮肤粗糙,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纹路,像干涸的河床。
这不是我的手。
我的手,应该是干净的,指节分明,能稳稳地握住画笔,在纸上勾勒出山川河流。
可现在,这双手只会握拳头,或者……握住冰冷的铁器。
空气里有股味儿,很复杂。
汽车尾气,路边小吃摊飘来的油炸味儿,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属于自由的,带着尘土和植物气息的味道。
我贪婪地吸了一大口,肺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呛得我直咳嗽。
身上这套新衣服,是出门前发的,带着一股廉价布料和樟脑丸混合的怪味。
料子很硬,磨得我皮肤发痒。
脚上的鞋也一样,像两块铁板,踩在地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每一步都提醒着我,我和这个世界,已经脱节了。
脱节了二十年。
路上的车子变得奇形怪状,跑得飞快,悄无声息,像水里的鱼。
路边的人们,手里都拿着一块发亮的小牌子,低着头,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们好像被那块小牌子吸走了魂。
我站在路边,像一棵被移植到沙漠里的树,茫然,无措。
我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二十年前的家,早就在城市的扩张中,变成了一堆瓦砾。
唯一的亲人,我的妹妹,也早就断了联系。
最后那封信,是十年前收到的。
她说她要嫁人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让我好好改造,别惦记她。
信纸上,有几滴晕开的墨迹,不知道是眼泪,还是不小心滴上去的水。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了音讯。
我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释放证明,还有几百块钱。
这是我全部的家当。
我需要一个身份。
一个能证明我活着的身份。
所以,我得去派出所。
我拦下了一个看起来面善的大妈,问她最近的派出所在哪儿。
大妈很热情,指着马路对面一栋高大的建筑,说:“就那儿,新盖的,气派吧?”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栋楼,确实气派。
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着光,门口的国徽庄严肃穆。
和我记忆里那个只有两层楼,墙皮都掉了的派出所,完全是两个样子。
我道了谢,穿过马路。
斑马线是新画的,白得晃眼。
红绿灯的声音很奇怪,不是以前那种单调的“滴滴”声,而是一种清脆的鸟叫。
每一步,都像踩在一个陌生的星球上。
走进派出所大厅,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里面很亮堂,也很安静。
只有机器运转的嗡嗡声,和人们小声说话的声音。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打印机墨粉的味道。
我有些手足无措,站在大厅中央,像个傻子。
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姑娘看到了我,走过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
“您好,请问您要办什么业务?”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泉水。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卡了块石头,发不出声音。
太久没和陌生人,尤其是年轻姑娘这么近距离说话了。
我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摩擦。
“我……我办户口。”
姑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大概是我的样子太落魄了。
头发是出门前刚剃的板寸,胡子拉碴,脸色蜡黄,眼神里带着一种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惊恐和茫然。
她很快恢复了正常,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窗口。
“好的,您去那边取个号,然后排队等候。”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一台亮着屏幕的机器。
我不会用。
我站在那儿,像个木头人。
姑娘看出了我的窘迫,叹了口气,走过来,帮我按了几个键。
一张小纸条从机器里吐了出来。
“A037,前面还有两位。”她把纸条递给我,又指了指旁边的等候区,“您去那儿坐着等吧。”
我接过纸条,低声说了句“谢谢”。
等候区的椅子是塑料的,冰凉。
我坐下来,腰挺得笔直,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大厅的墙上挂着一个巨大的屏幕,上面滚动着一些我看不懂的宣传语。
我盯着屏幕,眼睛却什么也没看进去。
脑子里,乱糟糟的,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
二十年。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我最好的年华,都留在了那四面高墙之内。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干活,吃饭,睡觉。
日子像一台生了锈的机器,缓慢而沉重地碾过我的身体。
我以为我早就麻木了。
可现在,坐在这个明亮得有些不真实的大厅里,我才发现,我的心,还在跳。
它在害怕。
害怕这个陌生的世界,害怕那些探究的目光,害怕……我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A037号,请到3号窗口办理。”
一个电子女声响起,把我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我站起身,走到3号窗口。
窗口后面,坐着一个很年轻的民警。
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眉清目秀,脸上还带着一点没褪尽的稚气。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肩膀上的警衔闪闪发光。
看到我,他抬头,公式化地问:“你好,办什么?”
“办……办户口。”我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依然干涩。
我把那张皱巴巴的释放证明,和我那张同样皱巴巴,几乎快要看不清模样的旧身份证,一起从窗口递了进去。
年轻民警接过我的证件,看了一眼。
他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和旧身份证的照片上,来回扫了两遍。
照片是二十年前拍的。
那时候的我,也是这么年轻,眼神里有光。
不像现在,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浑浊。
他没说什么,开始在电脑上敲击键盘。
键盘的声音,清脆,利落。
“嗒、嗒、嗒……”
每一声,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我紧张地盯着他的脸,不敢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的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
敲击键盘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种我说不出的惊疑。
“你叫……林远?”他问,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我点了点头。
“哪个林?哪个远?”
“树林的林,远方的远。”
他又低头看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然后,他猛地抬起头,整个人像是被电击了一样,身体微微后仰,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看着我。
他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大厅里很安静。
我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一声比一声重。
怎么了?
出什么问题了?
是我的身份信息有误?还是……我犯了什么新的事?
各种不好的念头,在我脑子里疯狂地滋生。
“同志,怎么了?”我忍不住开口问,声音有些发抖。
年轻民警没有回答我。
他只是看着我,那种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手指颤抖着按了几个号码。
电话接通了。
“喂,王所吗?……对,是我,小陈……我这儿……我这儿遇到个情况,有点……有点邪门。”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听清了。
邪门?
什么意思?
我感觉自己的后背,开始冒冷汗。
“3号窗口,有个叫林远的来办户口……对,树林的林,远方的远……身份证号码是……”
他报出了一串数字。
那串数字,我熟悉得就像自己的心跳。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小陈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没错,是他本人……可是,王所,系统里显示……这个人,十年前就已经……死亡了。”
死亡了?
这三个字,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死了?
我明明还活着,站在这里,有呼吸,有心跳。
我怎么会死了?
我看着小陈,他也看着我。
我们俩的脸上,都是同样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我和他,隔着一层玻璃,面面相觑。
像是在照一面扭曲的镜子。
他看到了一个活着的“死人”。
而我,看到了自己荒诞不堪的人生。
王所长很快就来了。
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材微胖,面相和善。
他先是让小陈把我带到一间没人的办公室,给我倒了杯热水。
杯子是那种老式的搪瓷杯,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几个红字。
热气氤氲,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捧着杯子,手抖得厉害,水洒出来,烫在手背上,我却感觉不到疼。
王所长坐在我对面,仔细地端详着我,又看了看我的释放证明和旧身份证。
他的表情,和小陈一样,充满了困惑。
“林远同志,你别紧张。”他开口了,声音很温和,“这事儿确实有点奇怪,我们得好好核实一下。”
我点了点头,说不出话。
“你先跟我说说,你这二十年,都在哪儿?”
“监狱里。”我回答。
“哪个监狱?”
我报了一个名字。
王所长和小陈对视了一眼。
小陈立刻走出去,大概是去打电话核实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王所长。
气氛有些沉闷。
王所长似乎想找些话说,来缓解我的紧张。
“你……是本地人?”
“嗯。”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提到家人,我的心猛地一揪。
“有个妹妹。”
“她叫什么?现在在哪儿?”
“林溪。我……我不知道她在哪儿。”我的声音低了下去。
王所长叹了口气,没再问下去。
过了一会儿,小陈推门进来,脸色复杂地对王所长说:“王所,核实过了。省第一监狱那边确认,林远,服刑二十年,昨天……昨天上午九点,刑满释放。”
王所长点了点头,眉头却锁得更紧了。
“这就怪了。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在户籍系统里,变成了一个死人?”
他看着我,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怎么会知道?
我比他还想知道答案。
小陈在一旁,也百思不得其解。
他盯着电脑屏幕,又看了看我,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王所,”他迟疑地开口,“我记得……我爸以前,好像提过一个叫林远的案子。”
“你爸?”王所长愣了一下。
“对,我爸,陈建国。”小陈说。
陈建国。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插进了我记忆的锁孔里。
“咯吱”一声,一扇尘封了二十年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二十年前那个夏夜,闷热得像个蒸笼。
空气里都是知了声和汗水的味道。
我和几个小混混起了冲突。
为了我妹妹,林溪。
他们调戏她。
我冲了上去。
混乱中,我不知道从哪儿摸到一根钢管,狠狠地挥了出去。
血。
满地的血。
还有一个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当时就吓傻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
直到警笛声由远及近,我才反应过来。
我杀人了。
来处理现场的,是一个中年警察。
国字脸,皮肤黝M,眼神很亮,很沉静。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对我大吼大叫。
他只是走到我面前,蹲下来,看着我因为恐惧而不断颤抖的双手。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糖。
一颗用玻璃纸包着的水果糖。
他把糖剥开,塞到我嘴里。
甜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别怕,有事说事。”他说。
他的声音,不高,却很稳,像一块石头,落进了我惊涛骇浪的心里。
他就是陈建国。
后来,在审讯室里,也是他。
他给我倒水,给我吃的。
他听我一遍一遍地,语无伦次地,讲述事情的经过。
他没有评判,没有指责。
他只是记录,然后告诉我:“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责任。但承担责任,不代表你的人生就完了。”
我被判了二十年。
进去之前,他又来见过我一次。
隔着铁窗。
“你妹妹,我会帮你照看着点。”他说,“你安心改造,争取减刑,早点出来。”
我看着他,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给他磕了个头。
隔着厚厚的玻璃。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没想到,二十年后,我会在这里,遇到他的儿子。
我看着眼前这个叫小陈的年轻民警。
他的眉眼,确实和陈建国,有几分相像。
只是,更年轻,更清秀。
“你父亲……他,还好吗?”我忍不住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陈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我爸……五年前,因公殉职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那个给了我一颗糖,告诉我人生还没完的男人。
那个我一直记在心里,当成恩人的好警察。
他不在了。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我赶紧低下头,用手背抹去。
我不能哭。
我一个犯了罪的人,有什么资格,为一个英雄流泪。
王所长和小陈,都看出了我的失态。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我才平复下来。
“对不起。”我说。
王所长摆了摆手:“没事。老陈是个好人,我们所里的人,都念着他。”
小陈的情绪也有些低落,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继续说:“我记得我爸说过,当年林远的案子,很麻烦。那个死者家里,有点背景,一直揪着不放,非要判死刑。是我爸,跑了很多地方,找了很多证人,证明你是防卫过当,才改判的。”
这些事,我从来都不知道。
我一直以为,我只是运气好。
原来,是有人在背后,为我挡住了最猛烈的风雨。
“后来呢?”王所长问。
“后来……我爸就经常提起林远的妹妹,叫林溪。”小陈回忆着,“他说那姑娘,挺可怜的。哥进去了,父母早亡,一个人无依无靠。死者家属还经常去找她麻烦,恐吓她,让她不得安生。”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林溪。
我的妹妹。
我这二十年,最对不起的人。
我只想着自己赎罪,却忘了,她一个人在外面,要承受多少苦难。
“我爸当时,就跟自己闺女一样护着她。谁敢找她麻烦,我爸第一个冲上去。他还帮她找了工作,帮她搬家……我记得,有一年过年,我爸还把她接到我们家来吃饭。”
小陈说着,陷入了回忆。
“她很瘦,很安静,不怎么说话,就一直低着头吃饭。我妈给她夹菜,她就小声说谢谢。我爸让她多吃点,她就点点头,眼圈红红的。”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妹妹的样子。
她确实是那样的。
瘦瘦小小的,像一棵风中的芦苇。
总是跟在我身后,怯生生地叫我“哥”。
我答应过她,要保护她一辈子。
可我,却让她吃了最多的苦。
“再后来呢?”我追问,声音急切。
“再后来……大概是十年前吧。”小陈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有一天,我爸回家,脸色特别难看。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抽了一晚上的烟。第二天,他就跟我说,林溪走了,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走了?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我爸没说。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提过林溪这个名字。”小陈摇了摇头,“我当时还小,也不懂。现在想来,这里面肯定有事。”
王所长在一旁听着,若有所思。
“小陈,你刚才说,系统里显示,林远是十年前死亡的。你爸也是在十年前,说林溪走了。这两件事,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小陈的眼睛,猛地一亮。
“对啊!”
他立刻回到电脑前,双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起来。
他在查阅十年前的档案。
电子档案,一目了然。
很快,他就找到了。
“找到了!”他叫了一声。
我和王所长,立刻围了过去。
屏幕上,是一份死亡销户的电子回执。
姓名:林远。
死亡原因:在押期间,因监狱电路老化,引发火灾,抢救无效死亡。
死亡时间:十年前,6月12日。
下面,还有监狱方面出具的死亡证明,以及火化证明的扫描件。
一切,都看起来那么真实。
有理有据,无懈可击。
可我,就站在这里。
一个活生生的,本该在十年前就化为灰烬的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不可能!”我失声喊道,“我没遇到过火灾!这十年,我一直好好的!”
王所长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冷静。
他转向小陈:“小陈,查一下这份销户申请,是谁提交的?经办人是谁?”
小陈的手指,又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很快,一个新的页面弹了出来。
销户申请人:林溪。
关系:妹妹。
户籍经办民警:陈建国。
看到“陈建国”这三个字,我们三个人,都愣住了。
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人。
一个已经无法开口说话的人。
是老陈。
是他,亲手把我,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明明知道我还活着。
他为什么要制造一份假的死亡证明,来给我销户?
这不合常理。
这甚至……是违法的。
一个警察,一个我敬重如山的英雄,他为什么要知法犯法?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无数个问号在冲撞。
王所长沉默了。
他看着屏幕上的那个名字,眼神复杂。
他大概也想不通,自己的老战友,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只有小陈。
他盯着屏幕,嘴里喃喃自语。
“不对……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王所长问。
“我爸的签名。”小陈指着屏幕上,经办人那一栏的电子签名,“这个签名,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我爸写字,有个习惯。他写‘国’字的时候,里面那个‘玉’字,最后一点,他会写得特别重,像个小墨点。但是这个签名里,没有。”
小陈说着,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本旧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面上,写着“陈建国”三个字。
那个“国”字,果然如他所说,最后一点,又黑又重。
“这说明什么?”我急切地问。
“说明,这个电子签名,很可能是伪造的。”小陈的语气,变得非常肯定,“或者说,是我爸……故意留下的破绽。”
故意留下的破绽?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他早就料到,有一天,我会从监狱里出来,会来这里查自己的户口?
他料到,我们会发现这份假的死亡证明?
他想通过这个破绽,告诉我们什么?
“小陈,去你爸以前的办公室看看。”王所长突然开口,声音果断,“看看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老陈的办公室,在他牺牲后,一直保留着。
所里的人,都舍不得动。
说是留个念想。
小陈拿着钥匙,打开了那扇门。
一股陈旧的,混杂着烟草和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
办公室很小,陈设简单。
一张办公桌,一个书柜,一把椅子。
桌上,还摆着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老陈笑得很憨厚,搂着一个温柔的女人。
旁边站着一个半大的小子,正是少年时的小陈。
他的脸上,带着和现在一样的,倔强的神情。
我的目光,被照片上那个温暖的笑容,刺痛了。
小陈开始在办公室里翻找。
书柜,抽屉,文件盒……
他找得很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我和王所长,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办公室里,只有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我的心,也跟着那声音,一起一伏。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答案,就在这里。
就在这个老警察留下的,小小的空间里。
终于,小陈在一个上了锁的铁皮柜里,找到了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档案袋已经泛黄,边角都磨损了。
上面没有写任何字,只是用一根细绳,紧紧地捆着。
小陈的手,有些颤抖。
他解开绳子,从里面,倒出了一沓厚厚的材料。
最上面,是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五个字:
“给归来的人”。
字迹,苍劲有力。
是老陈的字。
那个“人”字,最后一捺,拉得很长,很重。
像一声叹息。
小陈把信,递给了我。
我的手,也在抖。
我接过信,感觉它有千斤重。
我慢慢地,撕开信封。
里面,是几张写满了字的信纸。
我展开信纸。
第一行字,就让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林远,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你已经出来了。恭喜你,重获自由。”
“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和你‘重逢’。”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有很多疑问。为什么你的户口会被注销?为什么你会变成一个‘死人’?为什么你的妹妹,会杳无音讯?”
“别急,听我慢慢跟你说。”
“当年,你进去之后,死者的家属,并没有善罢甘休。他们动用关系,想尽办法,要让你在里面不得安生。但更过分的,是他们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你妹妹林溪的身上。”
“他们隔三差五就去骚扰她,砸她家的窗户,在她打工的地方闹事,让她丢了工作。甚至,还找人威胁她,侮辱她……”
读到这里,我的拳头,猛地攥紧了。
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我仿佛能看到,我那瘦弱的妹妹,一个人,面对着一群豺狼虎豹时,那种无助和恐惧。
而我,她的哥哥,却只能在冰冷的铁窗里,无能为力。
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信,还在继续。
“我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护她。帮她搬家,帮她换工作。可那些人,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总能找到她。林溪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艰难。”
“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人也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瘦。有好几次,我去看她,都发现她手腕上有新的伤痕。”
“我怕她想不开。我劝她,让她忘了过去,重新开始。可她说,只要她还是林远的妹妹,她就永远都摆脱不了这个噩梦。”
“她说,是她害了你。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她,你就不会失手杀人,不会毁了自己的一生。”
“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日日夜夜地啃噬着她的心。她活在无尽的自责和恐惧里,看不到一点光。”
“直到十年前,那件事发生了。”
“死者的弟弟,因为赌博,欠了一大笔债。他找到了林溪,逼她还钱。他说,这是你欠他们家的。林溪拿不出钱,他就把她……把她……”
信纸上,这里的字迹,变得有些潦草,甚至有几个字被划掉了。
我能想象到,老陈在写下这段话时,内心是何等的愤怒和挣扎。
我的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了。
我看不清字,只能用手背,狠狠地擦去。
“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林溪一个人,缩在墙角,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兽。眼神空洞,没有一点生气。”
“从那天起,她就不再说话了。也不吃饭,不喝水。医生说,她这是严重的应激创伤,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我看着她那个样子,心如刀绞。我知道,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我不能让她,就这么毁了。”
“我找了很多人,动用了我所有的关系,把那个畜生,送进了监狱。但是,这远远不够。只要林溪还在这里,只要她还叫林溪,那些人的阴影,就会像跗骨之蛆,永远跟着她。”
“我必须,让她彻底地,和过去告别。”
“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很笨,很冒险,甚至很愚蠢的办法。”
“我找到了林溪,告诉她,我要让她‘死’一次。让她换一个身份,换一个名字,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她看着我,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同意的时候,她点了点头。”
“然后,她对我说了出事以后的第一句话。她说:‘那……我哥呢?’”
“我告诉她,你也要‘死’。只有你们兄妹俩,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那些人才会彻底放手,她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
“她哭了。哭得很伤心。她说,她不想你‘死’,她还等着你出来。”
“我对她说:‘这只是暂时的。你哥他很好,他会在里面,好好改造。等到他出来的那一天,我会让他,找到你。我向你保证。’”
“她信了。”
“于是,我利用我的职务之便,伪造了一份你在监狱里意外身亡的证明。我找了我在监狱里的老同学帮忙,瞒天过海,做了一整套的假材料。”
“然后,我带着林溪,去派出所,亲手给你销了户。”
“那天,林溪哭得像个泪人。她一遍遍地问我,她哥是不是真的没了。我只能一遍遍地,骗她。”
“我知道,我很残忍。我亲手斩断了你们兄妹之间,最后的联系。”
“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
“办完你的事,我就托人,给林溪也办了一个新的身份。新的名字,新的户籍。我送她去了南方的一个小城。那里山清水秀,没有人认识她。”
“走之前,她给了我一封信,让我等你出来后,交给你。”
“她说,她会在那个地方,一直等你。”
读到这里,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不是被抛弃了。
原来,我那可怜的妹妹,是为了活下去,才不得不和我“死别”。
原来,那个我一直以为早已断了的联系,其实一直都在。
被一个善良的老警察,用他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守护着。
他承担了所有的风险,背负了所有的秘密。
只为了,给我们兄妹俩,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我哭得撕心裂肺。
这二十年的委屈,思念,怨恨,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倾泻而出。
王所长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背。
小陈也红了眼眶,他别过头去,不忍心看我。
哭了很久,我才慢慢地,止住了哭声。
我站起来,把信纸,重新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回信封里。
这封信,是老陈留给我,也是留给他自己的“罪证”。
他知道,纸包不住火。
他知道,他做的事情,一旦败露,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所以,他留下了这封信。
把所有的前因后果,都写得清清楚楚。
他甚至,在那个伪造的签名上,故意留下了一个破绽。
他不是想逃避责任。
他只是想,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能有人,理解他的苦衷。
能有人,替他,完成那个未尽的承诺。
把林溪的下落,告诉我。
档案袋里,除了这封信,还有一些其他的材料。
有当年死者家属骚扰林溪的证据,有林溪受伤的照片,有医院的诊断证明……
还有,一张新的户口本。
户主姓名:苏晴。
照片上,是一个陌生的,但又有些熟悉的年轻女人。
她的眉眼,依稀还有林溪的影子。
但她的眼神,不再是怯生生的,而是多了一丝平静和温婉。
她过得,应该还不错。
户口本的下面,压着一张小纸条。
上面,是一个地址,和一个电话号码。
这就是林溪,不,是苏晴,现在生活的地方。
档案袋的最底下,还有一封信。
信封已经泛黄,上面写着“哥,亲启”两个字。
是林溪的字。
我颤抖着,打开了那封信。
“哥: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对不起。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原谅我,让你一个人,在里面苦苦等待了那么多年。
我没有忘记你。
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我只是……太累了。
我撑不下去了。
陈叔叔说,只有我‘死’了,你‘死’了,我们才能活。
我不懂。
但我选择相信他。
因为,他是除了你之外,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哥,我现在叫苏晴。
晴天的晴。
我希望,我的生活,能像这个名字一样,永远都是晴天。
我现在,在一个很美的小城。
这里有山,有水,有开满鲜花的街道。
我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
每天,和花花草草打交道,很安静,很安心。
我还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
他不知道我的过去,他只知道,我叫苏晴。
我们快要结婚了。
哥,你会为我高兴的,对吗?
我一直记着陈叔叔的话。
他说,你出来后,他会让你来找我。
我一直在等。
我把我们的故事,写在日记里。
我怕有一天,我会忘了。
忘了我还有一个哥哥,叫林远。
忘了我们曾经,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一起追逐过的蜻蜓,一起数过的星星。
哥,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就来找我吧。
让我看看你。
让我,再叫你一声‘哥’。
——爱你的妹妹,林溪,苏晴。”
信纸,被我的泪水,打湿了一片。
我把信,紧紧地贴在胸口。
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妹妹的温度。
小陈走过来,把那个牛皮纸档案袋,重新收好。
“这些,我会交给督察。我爸做的事,错了,就要认。”他的声音,很平静,但也很坚定,“但是,他没做完的事,我会替他做完。”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和他父亲一样的,沉静和可靠。
“林远大哥,你的户口问题,我会尽快帮你解决。让你,重新‘活’过来。”
我看着他,想说声谢谢。
可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只能,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
就像二十年前,我向他父亲,磕的那个头一样。
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夕阳,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街上的路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
像一排排,沉默的卫兵。
我站在派出所门口,回头望去。
“人民公安”四个大字,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像没有那么陌生了。
也没有那么冰冷了。
因为,总有一些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爱着你。
他们像一束光,穿透最深的黑暗,温暖你,指引你。
告诉你,别怕,路还在前方。
我拿出手机。
那是一个很老旧的按键手机,是出狱时发的。
我笨拙地,按照纸条上的号码,一个一个地,按了下去。
电话,通了。
“嘟……嘟……嘟……”
每一声,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电话被接通了。
“喂,您好,请问您找谁?”
一个温柔的女声,从听筒里传来。
那个声音,既熟悉,又陌生。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喂?您好?请问有人在吗?”
对方又问了一遍。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听筒,轻轻地,喊了一声。
“林溪……”
电话那头,沉默了。
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会挂掉电话。
一个带着哭腔的,颤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过来。
“……哥?”
“嗯。”
我应了一声,泪如雨下。
二十年的等待,二十年的煎熬。
在这一声“哥”里,都烟消云散。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一个代号,一个档案。
我不再是一个刑满释放人员。
我是一个哥哥。
我是一个,被妹妹等着回家的人。
我的人生,终于,又活了过来。
第二天,小陈就帮我办好了临时身份证。
他说,户口恢复还需要一些程序,但有这个,我就能正常生活了。
我拿着那张崭新的临时身份证,感觉像是拿到了通往新世界的船票。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买了一张火车票。
去那个南方小城的火车票。
离开之前,我去了一趟陵园。
我找到了陈建国的墓。
墓碑上,他的照片,依然是那样憨厚的笑容。
我买了一束白色的菊花,放在他的墓前。
还带了一瓶他生前最爱喝的二锅头。
我把酒,洒在他的墓碑前。
“陈警官,”我对着墓碑,轻声说,“谢谢你。”
“谢谢你,当年给了我一颗糖。”
“谢谢你,替我挡了那么多的风雨。”
“谢谢你,保护了我的妹妹。”
“也谢谢你,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
“你儿子,很好,跟你一样,是个好警察。”
“你没做完的事,他会做完。你没走完的路,我们……会替你走下去。”
“你放心吧。”
我说完,对着墓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风,吹过松柏,发出“沙沙”的声响。
像是在回应我。
我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火车穿过田野,穿过城市,穿过一个又一个陌生的风景。
我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
二十年的时光,也像这窗外的风景一样,一幕幕地,在我的脑海里闪过。
那些灰暗的,绝望的,痛苦的日子。
在这一刻,都变得模糊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闷热的夏夜,一颗水果糖的甜味。
是那个国字脸的警察,沉稳而有力的声音。
是那封写着“哥,亲启”的信。
还有那一声,隔着电话,带着哭腔的呼唤。
这些,才是我未来人生的底色。
温暖,而有力量。
火车到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走出车站,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就站在出站口的人群里,踮着脚,焦急地张望着。
她比照片上,还要好看。
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长发及腰。
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
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风霜的痕迹。
只是那双眼睛,依然像小鹿一样,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淡淡的忧伤。
她也看到了我。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对方,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她穿过人群,向我跑来。
然后,一头扎进我的怀里。
“哥!”
她哭得很大声,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紧紧地抱着她,抱着我失而复得的珍宝。
我的妹妹。
我用尽一生,去守护的人。
“不哭了,不哭了。”我拍着她的背,笨拙地安慰着,“哥回来了。”
“哥回来了。”
是啊。
我回来了。
带着一身的尘埃,带着满心的伤痕。
但是,我回来了。
只要还能回来,就一切都还不算晚。
她的丈夫,也走了过来。
是一个很温和的男人,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他看着我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递过来几张纸巾。
他的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探究。
只有理解和包容。
我知道,我的妹妹,找到了一个好归宿。
我放心了。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
聊这二十年,各自的经历。
她说的,云淡风轻。
但我知道,那些看似平淡的描述背后,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和苦楚。
我说的,也言简意赅。
我不想让她,再为我担心。
我们都没有提那个名字。
那个给我们带来无尽伤痛的名字。
也没有提那个善良的警察。
那个用生命,为我们撑起一片晴天的人。
但我们心里都清楚。
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有些人,离开了,却永远活在心里。
我们能做的,就是带着他们的爱和期望,好好地,活下去。
活出他们,想看到的模样。
第二天,她带我去了她的花店。
花店不大,但很温馨。
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花瓣上,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
空气里,都是好闻的花香。
她熟练地,修剪着花枝,包扎着花束。
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真的像她的新名字一样。
苏晴。
雨过天晴。
所有的阴霾,都散去了。
剩下的,是阳光,是花香,是平静而美好的生活。
我在那个小城,住了一段时间。
每天,帮她在店里打打下手,浇浇花,搬搬东西。
或者,就坐在店门口的椅子上,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日子,过得很慢,很安逸。
我那颗漂泊了二十年的心,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一个月后,我决定离开。
她问我,要去哪里。
我说,我想去看看。
看看这个,我阔别了二十年的世界。
我想用我的脚,去丈量每一寸土地。
用我的眼睛,去看每一处风景。
用我的画笔,去画下那些,我曾经错过的美好。
她没有留我。
她知道,我需要时间,去和这个世界,重新和解。
也和我自己,和解。
临走前,她塞给我一张银行卡。
“哥,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攒的钱,不多,你拿着。别委屈了自己。”
我没有拒绝。
我知道,这是她的心意。
我收下的,不是钱,是家人的爱和牵挂。
我又踏上了旅途。
一个人,一个背包,一个画板。
我去了很多地方。
去了北方,看了皑皑的白雪。
去了海边,听了澎湃的涛声。
去了古镇,走了青石板的小巷。
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画一幅画,寄给她。
告诉她,我很好,勿念。
我也会,在每个睡不着的夜晚,想起那个叫陈建国的警察。
想起他,在那个闷热的夏夜,塞到我嘴里的那颗糖。
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甜的糖。
它提醒着我,无论生活多么苦涩,总有一丝甜,值得我们去追寻。
它也提醒着我,要成为一个,像他那样的人。
善良,正直,有担当。
不负自己,不负他人。
不负这个,来之不易的,新生。
一年后,我回到了我出生的那座城市。
我用林溪给我的钱,加上我卖画挣的钱,开了一家小小的画室。
教孩子们画画。
画室的名字,就叫“远方”。
树林的林,远方的远。
我希望,那些孩子,能用他们的画笔,画出属于他们自己的,诗和远方。
小陈,偶尔会来店里看我。
他已经升了职,肩膀上的警衔,又多了一颗星。
他变得,更成熟,更稳重了。
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他说,他父亲的案子,已经有了定论。
功过相抵,不予追究。
这是一个最好的结局。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有时候,我们会一起,去陵园看看老陈。
带上一瓶酒,两碟小菜。
坐在他的墓前,聊聊天。
聊工作,聊生活,聊那些,已经远去的往事。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们身上。
暖洋洋的。
我看着小陈,年轻而坚定的脸庞。
忽然觉得,有些东西,是会传承的。
比如,责任。
比如,信念。
比如,那份深藏在心底的,对这个世界,最温柔的善意。
它就像一颗种子,被一个善良的人,种在另一个人的心里。
然后,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再把新的种子,播撒到更远的地方。
生生不息。
我的户口,早就恢复了。
我拿到了新的身份证,新的户口本。
我不再是一个“死人”。
我是一个,有身份,有过去,也有未来的人。
我的名字,叫林远。
树林的林,远方的远。
我曾经,迷失在人生的密林里。
但现在,我已经找到了,通往远方的路。
那条路,或许依然会有荆棘,会有坎坷。
但我不会再害怕了。
因为我知道,在路的尽头,有光,有爱,有家。
有我,最亲爱的妹妹。
还有那个,在天上看着我们的,老警察。
他们,是我永远的,归途。
来源:名侦探柯柯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