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庆功宴的灯光,像是打翻了的蜂蜜,黏稠又温暖,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油光发亮。
庆功宴的灯光,像是打翻了的蜂蜜,黏稠又温暖,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油光发亮。
空气里混着香槟的气泡味,高级香水的木质调,还有食物被精心烹制过的香气。
我端着酒杯,穿过一张张挂着标准笑容的脸。
他们都在向我举杯,嘴里说着恭喜的话,眼神里是恰到好处的羡慕和敬畏。
这个项目,我们拼了整整三年。
三年,像一场不见天日的长跑,今天终于撞了线。
我是冠军。
可我找不到我的颁奖人。
林晚不在。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扫视全场,一遍,两遍。
高挑的,娇小的,穿着晚礼服的女人很多,但没有一个身影,能和记忆里那个清瘦的背影重合。
她答应过会来的。
她说,她要亲眼看着我,站在最高的地方。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有点空。
我找到助理小李,他正被人围着,脸喝得通红,但眼神还算清明。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到林晚了吗?”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那是一种混合着茫然和惊愕的表情。
“江总……您说什么?”
“我说林晚,”我皱了皱眉,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她人呢?不是说好了让她直接过来吗?”
小李的嘴唇动了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
他看着我,眼神躲闪,最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把我拉到了宴会厅角落一个没人的地方。
走廊的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有点凉,吹散了我身上的一些酒气。
“江总……”小李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您……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我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开始往下沉,变成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说出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您和林晚姐,上个月……就已经签字离婚了。”
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钉子,狠狠地砸进我的耳朵里。
嗡的一声。
世界好像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我能看到他嘴唇还在动,能看到远处宴会厅里推杯换盏的虚假繁荣,能感觉到走廊里冰凉的空气。
但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离婚?
我和林晚?
怎么可能。
我看着小李,像是在看一个说胡话的疯子。
“你喝多了吧?”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小李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于同情的神色,他摇了摇头,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一个文件袋。
他把里面的东西递给我。
那是一份离婚协议书的复印件。
白纸黑字。
财产分割,子女抚养(我们还没有孩子),写得清清楚楚。
在最后一页的签名栏上,有两个名字。
林晚。
江驰。
那个叫江驰的签名,笔锋凌厉,是我自己的笔迹。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签名,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
我的手在抖。
纸张在我手里发出细微的,脆弱的声响。
“什么时候的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陌生得可怕。
“上个月15号。”小李说,“您签完字,就让我拿去给林晚姐了。她说……她会处理好后续的事情。”
上个月15号。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努力地回想,上个月15号我在做什么?
好像是在和一个重要的海外客户开视频会议,那个会开了整整十个小时。
然后呢?
然后我好像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着了。
再然后……
记忆像一盘被弄乱的磁带,全是断断续续的杂音。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关于离婚,关于签字,关于林晚……什么都想不起来。
“江总,您没事吧?”小李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您那段时间太累了,几乎没怎么合过眼……”
我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我不需要解释。
我需要答案。
我把那份复印件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转身就走。
身后的喧嚣和热闹,像潮水一样退去。
我冲出酒店,晚上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我发动车子,几乎是凭着本能,开回了家。
那个我们一起住了五年的家。
打开门。
一片漆黑。
没有像往常一样,为我留着一盏温暖的玄关灯。
我摸索着打开墙上的开关。
灯光倾泻而下,照亮了整个客厅。
空。
太安静了。
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像沉闷的鼓点。
我环顾四周。
沙发上,她最喜欢抱着的那个龙猫抱枕不见了。
茶几上,她用来放花的花瓶不见了。
电视柜旁边,她养的那盆绿萝,连带着花盆,一起消失了。
我一步一步地走进去,像是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
我推开卧室的门。
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衣柜的一半,是空的。
梳妆台上,那些瓶瓶罐罐,都不见了,只留下几道浅浅的印子,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它们曾经的存在。
床头柜上,我们的合照,也不见了。
我走过去,用手摸了摸那个空出来的位置。
一层薄薄的灰。
她走了多久了?
一个星期?还是更久?
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我像个游魂一样,在房子里转了一圈。
书房里,她用来看书的懒人沙发不见了。
阳台上,她种的多肉,一盆都不剩。
浴室里,洗手台上只剩下我的一支牙刷,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所有属于她的痕迹,都被抹得干干净净。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叫林晚的女人,在这里生活过五年。
不。
不对。
还有一样东西。
在厨房的冰箱门上,还贴着一张淡黄色的便利贴。
是她的字迹,娟秀又带着一点小小的勾。
“冰箱里有汤,记得热了再喝。别又吃外卖,对胃不好。”
落款,没有。
日期,也没有。
我的手指颤抖着,抚上那张小小的纸片。
纸张的边缘已经有些卷曲,显然贴了很久了。
汤?
我拉开冰箱门。
冷藏室里,放着一个玻璃保鲜盒,里面是已经凝固成冻的鸡汤。
旁边,还有几样我喜欢吃的小菜,都用保鲜膜封得好好的。
我的胃突然一阵翻江倒海的抽痛。
我有多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我有多久没有打开过这个冰箱了?
我扶着冰箱门,慢慢地蹲了下去。
口袋里那团被我揉皱的离婚协议复印件,硌得我生疼。
我把它掏出来,一点一点地展开。
那两个签名,在灯光下,刺眼得像两道伤疤。
为什么?
我一遍一遍地问自己。
我们明明那么好。
记忆的闸门,像是被这三个字撬开了一条缝。
一些零碎的,模糊的片段,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我想起大学的时候,我在图书馆里第一次见到她。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洒在她身上,像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她看得那么专注,连我走近了都没有发现。
我记得,那天下午的风,吹动了窗外的香樟树,空气里都是好闻的味道。
我想起我们刚毕业的时候,挤在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
夏天没有空调,只有一台吱呀作响的破风扇。
我熬夜写代码,她就陪着我,给我打扇,给我递冰水。
她总说:“江驰,你以后肯定会成功的。”
她的眼睛里,有星星。
我想起我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债,所有人都躲着我。
只有她,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还拉着我的手,说:“没事,大不了我们从头再来。我陪你。”
那天晚上,我们吃了一碗五块钱的泡面,我却觉得,那是全世界最美味的东西。
我想起我们领证那天,没有戒指,没有婚礼。
我只是在民政局门口,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
她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她说:“江驰,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
这些记忆,那么清晰,那么温暖。
它们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凌迟着我。
一个把所有都赌在我身上的女人。
一个陪我走过所有风雨的女人。
我怎么会……跟她离婚?
我到底做了什么?
我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我不敢想。
我怕想起来的,是我无法承受的真相。
第二天,我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去了公司。
小李看到我,吓了一跳。
“江总,你……”
“把上个月,我所有的行程安排,会议记录,所有东西,都给我找出来。”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小杜不敢多问,立刻去办了。
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冰咖啡。
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那股燥火。
很快,小李抱着一堆文件进来了。
我让他把东西放下,然后把他关在了门外。
我开始翻看那些东西。
行程表排得密密麻麻,一个会议接着一个会议,一场应酬接着一场应tou。
我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不知疲倦地运转着。
我的生活里,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我翻到了上个月15号的记录。
早上八点,跨国视频会议。
下午六点,会议结束。
下午六点半,和小李交代工作。
下午七点,签署一份文件。
……
签署一份文件。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这七个字上。
我立刻给小李打了电话。
“上个月15号,我签的文件,是什么?”
电话那头,小李沉默了很久。
“江总……就是那份……离婚协议。”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攥了一下。
“当时是什么情况?你给我仔仔细细地说一遍。”
“那天您开了一整天的会,脸色特别差。我进去的时候,您正靠在椅子上揉太阳穴。我把文件递给您,说这是林晚姐让我给您的。”
“然后呢?”
“然后……您看都没看,就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了字。签完就把文件扔给我,说‘让她处理’。”
小李的声音,越来越低。
“您当时……看起来真的很累,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我……我以为您知道那是什么……”
我挂了电话。
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
我瘫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
所以,我是在极度疲惫,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亲手签下了那份终结我们婚姻的文件。
我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在我的潜意识里,林晚拿给我的东西,是不需要设防的。
我给了她我全部的信任。
而我,却用这份信任,亲手把她推开了。
这算什么?
一个天大的笑话吗?
我拿起手机,颤抖着拨出了那个我刻在骨子里的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冰冷的机械女声,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她换号码了。
她把我们之间最后一点联系,也切断了。
我开始发疯一样地找她。
我去了她父母家。
开门的是她妈妈,一个很温和的阿姨,以前见了我总是笑眯眯的。
可那天,她看着我,眼神里只有冰冷和疏离。
“你来干什么?”
“阿姨,林晚呢?她在吗?”
“她不在。”她妈妈的声音硬邦邦的,“她跟我们说了,以后你的任何事,都跟我们家没关系了。”
“阿姨,我……”
“你走吧。”她直接关上了门,差点撞到我的鼻子。
我吃了闭门羹。
我又去找我们共同的朋友。
他们接到我的电话,要么支支吾吾,要么直接挂断。
有一个关系还算铁的,实在被我逼得没办法了,才在电话里叹了口气。
“江驰,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你知不知道,你把林晚伤成什么样了?”
“我……我不知道。”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乞求,“你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
“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想不起来了吗?”
“我那段时间……太忙了,我真的……记不清了。”
“呵呵,忙?”朋友冷笑了一声,“忙到林晚她爸做手术,她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你都不接?忙到她一个人在手术室外面哭了一整夜,你连个信息都没有?”
“什么?”
我的大脑,又是一阵轰鸣。
林晚的爸爸……做手术?
什么时候的事?
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江驰,林晚跟了你多少年?从你一无所有,到你现在功成名就。她图你什么了?她什么都不要,就要你这个人。可你呢?你给了她什么?”
“你以为你赚了点钱,给了她一个好房子,就是对她好了吗?她要的不是这些!”
“你有多久没跟她好好吃过一顿饭了?你有多久没抱过她了?你有多久没听她说过话了?”
朋友的每一句质问,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无力反驳。
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
那段时间,我确实……忽略了她。
我总觉得,我们是夫妻,是最亲密的人,她应该能理解我的。
我以为,我拼命工作,是为了我们更好的未来。
我以为,等我忙完这一阵,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我忘了。
有些东西,是等不了的。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
挂了电话,我一个人在车里坐了很久。
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下来,城市的霓虹灯一盏一盏地亮起。
车窗外是喧嚣的人间,车窗里是死寂的地狱。
我终于想起来了。
那个晚上。
我确实接到了她的电话。
当时我正在跟一个非常难缠的客户周旋,马上就要谈到最关键的条款。
她的电话打进来,我按掉了。
她又打过来,我又按掉了。
第三次,我接了,语气很不耐烦。
“我在开会,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我甚至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就挂了电话。
我记得,电话那头,好像有她压抑的哭声。
但我当时,满脑子都是合同,是数据,是利润。
我告诉自己,这都是小事,等我忙完了,再回去哄哄她就好了。
我没想到。
那通被我无情挂断的电话,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这个混蛋。
我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地疼,却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我开始更加疯狂地寻找她。
我请了私家侦探,查了她所有的消费记录,出行记录。
但她好像从这个城市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
我每天都活在煎熬和悔恨里。
白天,我像个没事人一样去公司,处理工作。
晚上,我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面对着一屋子的死寂。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闭上眼睛,就是林晚的脸。
她笑的样子,她哭的样子,她失望的样子……
我开始出现幻觉。
我总觉得,她还在这个家里。
我会在半夜惊醒,以为她就睡在我身边。
我会下意识地在饭桌上,多摆一副碗筷。
我会在出门的时候,习惯性地喊一声:“老婆,我走了。”
然后,回应我的,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我瘦了很多,整个人都脱了相。
小李看着我,欲言又止。
“江总,要不……您去看看医生吧?”
我没理他。
我知道,我的病,医生治不好。
我的药,是林晚。
找不到她,我这辈子都好不了。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事情出现了转机。
那天,我整理书房的时候,在一个很久没用过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把钥匙。
一把很普通的,老式的防盗门钥匙。
不是家里的,也不是公司的。
我盯着那把钥匙,看了很久。
脑子里,隐隐约约地闪过一个画面。
一个很旧的小区,爬满了爬山虎的墙壁,还有一个小小的画室。
画室?
我心里一动。
我想起来了。
那是林晚租的一个地方。
她说,她想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可以安安静"静地画画。
那个地方,只有我知道。
我甚至,只去过一次。
因为我觉得,她喜欢画画,只是一个小爱好,上不了台面。
我希望她能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家庭上,放在……我身上。
我当时是怎么对她说的?
“画那些东西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你有那个时间,不如去学学插花,学学烘焙。”
现在想来,我那时候说的话,有多混蛋。
我拿着那把钥匙,手抖得厉害。
这会不会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条线索?
我凭着模糊的记忆,开着车,在城市的老城区里,转了很久。
终于,我找到了那个小区。
和记忆里的一样,老旧,安静。
我找到了那栋楼,爬上三楼。
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我却迟迟不敢把钥匙插进去。
我怕。
我怕推开门,里面也是空的。
我怕连这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我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终于鼓起勇气,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咔哒”一声。
门开了。
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颜料和松节油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的心,狂跳了起来。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那是一个很小的房间,大概只有二十平米。
但布置得很温馨。
墙上挂满了画,有风景,有人物,有抽象的色块。
画架上,还放着一幅没有完成的画。
画的是一片向日葵花田。
金色的阳光,热烈而奔放。
我认得那个地方。
那是我们大学毕业旅行时,去过的地方。
我看着那幅画,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张小小的单人床,床上铺着她喜欢的碎花床单。
床头柜上,放着一本书,还有一杯已经凉透了的水。
她在这里住过。
她没有走远。
我像一个闯入者,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完全属于她的世界。
这里的每一个物件,都充满了她的气息。
我看到她用过的画笔,上面还沾着未干的颜料。
我看到她随手涂鸦的速写本,上面画着窗外的小猫,楼下的老奶奶,还有……很多个不同状态下的我。
有在电脑前工作的我,有在沙发上睡着的我,有在饭桌上狼吞虎咽的我……
每一张画的旁边,都标注着日期。
我翻看着,心像是被针扎一样地疼。
原来,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她一直在用她的方式,记录着我们的生活。
原来,在她心里,我占了那么那么重要的位置。
我翻到最后一页。
那是一张空白的纸。
什么都没有。
我把速写本合上,心里空得难受。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压在速写本下面的一个东西。
一个棕色的,牛皮纸封面的本子。
看起来,像个日记本。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伸了过去。
我知道,偷看别人的日记,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
但现在,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需要一个答案。
我需要知道,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翻开了日记本。
第一页,是她清秀的字迹。
“十月三日,晴。江驰又加班了。我给他炖了汤送过去,他喝了两口,就又去忙了。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好心疼。希望这个项目能快点结束。”
“十月十日,阴。吵架了。因为我提醒他要按时吃饭。他对我发了火,说我不理解他。我没有不理解他,我只是怕他把身体搞垮了。我错了吗?”
“十月十八日,雨。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好好跟他说过一句话了。他回家越来越晚,有时候干脆就不回来了。这个家,好像变成了他的旅馆。”
“十月二十五日,晴。今天是我们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我订了餐厅,买了他最喜欢的牌子的袖扣,等了他一晚上。他没有回来。电话也打不通。后来小李告诉我,他去陪客户了。原来,客户比我还重要。”
“十一月二日,阴。爸爸的检查结果出来了,不太好,需要尽快做手术。我给他打电话,想告诉他,想让他陪陪我。我打了好多遍,他终于接了。可是,他只说了一句‘在开会’,就把我挂了。我一个人坐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十一月八日,晴。爸爸的手术很成功。我一个人签了所有的字,办了所有的手续。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需要他了。我可以一个人,也挺好的。”
“十一月十五日,阴。我把离婚协议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我没有哭,也没有闹。我只是觉得,很累。这五年的婚姻,像一场漫长的独角戏,我一个人,演不下去了。江驰,对不起。也谢谢你。再见。”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一页一页地看下来,眼泪早就模糊了视线。
原来,在我为了所谓的“未来”而拼命的时候,我已经亲手把我们的现在,毁得面目全非。
我以为我是在为她遮风挡雨,却不知道,我才是她生命里,最大的那场风雨。
我把日记本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林晚,我的林晚。
我把你弄丢了。
我在那个小小的画室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
我把她所有的画,都看了一遍。
我发现,她画得最多的,就是向日葵。
各种各样的向日葵。
在阳光下的,在风雨中的,在晨曦里的,在黄昏下的……
我想起她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她说:“江驰,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向日葵吗?因为它永远向着太阳。就算天阴了,它也会低下头,等待下一次日出。我觉得,它特别有生命力。”
那时候,我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现在,我才明白。
她就是那株向日葵。
而我,是那个曾经让她仰望,后来却被乌云遮住的太阳。
天快黑的时候,我离开了画室。
我没有锁门。
我想,也许有一天,她还会回来。
回到公司,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手头所有的工作,都交接了出去。
小李很惊讶。
“江总,这个项目马上就要进入分红阶段了,您现在……”
“那些都不重要了。”我打断他,“帮我订一张去云南的机票,越快越好。”
“云南?”
“对。”
我记得,那片向日葵花田,就在云南。
我也记得,她说过,等我们老了,就去一个有花有海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在那里。
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可以找到她的地方。
飞机落地的时候,是第二天中午。
云南的阳光,比我想象中还要刺眼。
我没有去任何景点,直接租了一辆车,凭着记忆,往那个地方开。
路越来越偏,也越来越难走。
开了将近四个小时,我终于看到了那片熟悉的,金色的海洋。
漫山遍野的向日葵,在风中摇曳,像是在对我招手。
我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
空气里,都是阳光和泥土的味道。
我沿着田埂,慢慢地往里走。
我看到,在花田的深处,有一个小小的木屋。
木屋的门口,支着一个画架。
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人,正背对着我,安安静静地画着画。
那个背影。
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
是林晚。
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要跳出胸膛。
我的脚,像灌了铅一样,再也迈不动一步。
我就那么远远地站着,看着她。
她瘦了些,头发也长了。
风吹动她的裙摆和发梢,画面美得像一幅画。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卑劣。
我有什么资格,再去打扰她这份宁静?
我站了很久,久到双腿都有些发麻。
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回过了头。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她的脸上,没有惊讶,没有愤怒,也没有喜悦。
只有一种,近乎于平淡的,疏离。
她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偶然路过的陌生人。
然后,她转过头,继续画她的画。
她把我,当成了空气。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揪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知道,这比打我骂我,还要让我难受。
这说明,在她心里,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了过去。
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我走到她身后,停住了脚步。
我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淡淡的馨香。
“林晚。”
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她没有回头,手里的画笔,也没有停。
“我……”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对不起?
太苍白了。
我爱你?
太可笑了。
我找了你好久?
太自私了。
最后,我只是低声说了一句:
“你的画,画得真好。”
她的手,顿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一下而已。
然后,她继续落笔。
我们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像野草一样疯长。
太阳慢慢地落山了。
金色的向日葵花田,被染上了一层温柔的橘红色。
她终于放下了画笔。
她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看我一眼。
她抱着画板,从我身边走过,准备回那个小木屋。
在我以为,今天的一切,就要这样结束的时候。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天黑了,山路不好走。”
然后,她就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我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她是在……留我吗?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
我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眼眶又一次湿了。
那天晚上,我就在木屋外的台阶上,坐了一整夜。
我不敢去敲门,也不敢离开。
我就那么坐着,看着天上的星星,从东边,移到西边。
山里的夜晚,很冷。
但我心里,却觉得无比的温暖和踏实。
因为我知道,门的那一边,有她。
只要她还在,只要她还愿意见我,我就还有希望。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门就开了。
林晚走了出来,她已经换了一身方便活动的衣服。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就消失了。
“进来吧。”她说。
我跟着她进了屋。
屋子很小,但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
桌子上,已经放好了早餐。
一碗白粥,一碟小菜。
很简单,却是我这一个多月来,吃得最安稳的一顿饭。
我们面对面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吃完饭,她照例去花田里画画。
我就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看着她。
她不赶我走,也不跟我说话。
她画画,我就在旁边看着。
她散步,我就在后面跟着。
她看书,我就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陪着她。
我们就这样,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相处着。
我知道,她在给我机会。
一个,让我重新认识她,也重新认识我自己的机会。
我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江总。
我只是江驰。
一个犯了错,想要弥补的,普通的男人。
我开始学着,去做一些我以前从来不会做的事情。
我会去山下的小镇,买她喜欢吃的水果。
我会学着,劈柴,生火,做饭。
虽然,一开始总是搞得一团糟。
不是把手砍了,就是被烟熏得满脸黑。
但每次看到她嘴角那一闪而过的,浅浅的笑意。
我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我不再跟她谈工作,谈未来,谈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只跟她聊,今天的天气怎么样,花田里的向日葵,又开了几朵。
我把我在画室里,看到她日记的事情,告诉了她。
我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她只是沉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我又说:“林晚,以前是我错了。我总以为,我给了你最好的物质生活,就是爱你了。我忽略了你的感受,忽略了你的需要。我把你一个人,丢在了那个冷冰冰的房子里。我不是人。”
我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在她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她终于,有了反应。
她伸出手,轻轻地,递给我一张纸巾。
她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背。
很凉。
我的心,却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烫了一下。
“都过去了。”
她轻声说。
我知道,这三个字,不代表原谅。
只代表,她愿意,放下过去了。
我们的关系,在一点一点地,回暖。
虽然,还是很慢。
慢得像蜗牛在爬。
但至少,是在往前走了。
有一天,下起了大雨。
我们被困在木屋里,哪儿也去不了。
她坐在窗边看书,我坐在地毯上,整理我给她拍的照片。
这一个月,我给她拍了很多照片。
画画的她,散步的她,看书的她,发呆的她……
每一张,我都觉得很好看。
“江驰。”她突然开口。
“嗯?”我抬起头。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知道,她这是在问我,也是在问我们。
我放下相机,很认真地看着她。
“我把公司的事情,都交给副总了。以后,我只做一个挂名的股东。”
“我想留在这里,陪着你。”
“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我就在山下盖个小房子,远远地看着你。”
“林晚,我不是想把你追回来。我只是想,在我剩下的生命里,好好地,补偿你。”
“我欠你的,太多了。”
“我不要你的补偿。”她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窗外的雨幕上,“江驰,我们都回不去了。”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我知道。”我说,“我没想过要回去。我只想,重新开始。”
“以一个,全新的身份。”
“一个,懂得如何去爱你的,江驰。”
她没有再说话。
屋子里,又恢复了沉默。
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我以为,我又说错话了。
我以为,她又要,把我推开了。
可是,过了很久。
我听到她,用一种很轻,很轻的声音,说:
“那要看你的表现了。”
我愣住了。
我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狡黠的笑意。
那一刻,窗外的乌云,好像都散了。
阳光,穿过雨层,照了进来。
在我的世界里,下了一个多月的雨。
终于,天晴了。
我没有立刻搬进那个小木屋。
我在山下的小镇上,租了一个院子。
我开始,真正地,像一个本地人一样,生活在这里。
我学着种菜,养鸡。
我学着,去感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那种踏实和安宁。
我每天,还是会去花田看她。
给她送去,我自己种的菜,自己养的鸡,下的蛋。
她每次,都会收下。
有时候,她还会留我,吃一顿午饭。
我们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她会跟我聊,她画画时的灵感。
我会跟她讲,镇上发生的,一些有趣的小事。
我们就像,一对重新开始认识的,老朋友。
有一天,我给她送饭过去的时候,看到她正在画一幅新的画。
画上,是山下我的那个小院子。
院子里,有一个男人,正在笨拙地,给菜地浇水。
那个男人,是我。
我看着那幅画,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画得……像吗?”她问我。
“像。”我点头,“就是……把我画得,有点太帅了。”
她被我逗笑了。
那是她回来以后,第一次,对我笑。
像春天的风,夏天的冰汽水,秋天的暖阳,冬天的壁炉。
我觉得,我整个人,都要融化在她的笑容里了。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太幸福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回味着她的那个笑。
我突然觉得,以前的我,真是个傻子。
我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追求那些所谓的成功,那些冰冷的数字。
却错过了,身边最珍贵的,最温暖的风景。
幸好。
幸好,老天爷,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日子,就像山间的溪水,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流淌着。
转眼,就到了秋天。
向日葵都低下了头,开始孕育新的生命。
镇上开始变得热闹起来,因为快要到,这里一年一度的火把节了。
林晚说,她想去看看。
我当然,是她的专属司机和保镖。
火把节那天,整个小镇,都变成了火的海洋。
人们举着火把,围着篝火,唱歌,跳舞。
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原始而热烈的,快乐。
林晚也被这种气氛感染了,拉着我,挤进了跳舞的人群里。
我们手拉着手,跟着不认识的人,一起围着篝火,跳着不成调的舞。
火光,映着她的脸,她的眼睛里,像是落满了星辰。
我看着她,看得有些痴了。
一曲舞毕,我们都有些气喘吁吁。
我拉着她,走到一个稍微安静一点的角落。
“林晚。”
“嗯?”
“我们……复婚吧。”
我说出了,这几个月来,我最想说的话。
她没有立刻回答我。
她只是看着我,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亮得惊人。
“江驰,”她说,“你确定吗?”
“你真的,愿意放弃城市里的一切,留在这个小地方?”
“我确定。”我握紧了她的手,无比坚定地说,“以前,我的世界里,只有工作,只有成功。但现在,我的世界里,只有你。”
“没有你的地方,再繁华,对我来说,都是荒漠。”
“有你的地方,再偏僻,对我来说,都是天堂。”
她笑了。
眼眶里,却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那……戒指呢?”她朝我伸出了手,带着一丝小女孩的娇憨。
我愣住了。
我……我没准备戒指。
我急得抓耳挠腮。
突然,我看到了旁边,一个卖草编的小摊。
我跑过去,跟老板,要了一根最长的草。
我回到她面前,单膝跪地。
在周围人善意的,起哄声中。
我用那根青草,笨拙地,编了一个最简单的,草戒指。
然后,我抬起头,看着我失而复得的珍宝。
“林晚女士,你愿意,再嫁给我这个,混蛋一次吗?”
她看着我,看着我手里的,那个简陋的草戒指。
她笑着,流下了眼泪。
然后,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我把那个草戒指,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周围,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祝福声。
我站起身,把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我抱着她,像是抱着,我的整个世界。
我知道,我们都回不去了。
回不到,那个只有争吵和冷漠的,过去。
但我们可以,走向一个,全新的,充满阳光和花香的,未来。
真好。
来源:等风来的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