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陆洪兴男 1948年6月出生,中共党员。曾就读于浜镇小学、大同初中、民本中学。1968年7月学校毕业返乡务农,历任生产队会计、大队团支书、民兵连长、治保主任,大同乡团委宣传委员。先后担任崇明驾驶员培训学校常务副校长、党支部书记;前进农场电线电缆厂厂长、农场资产
陆洪兴男 1948年6月出生,中共党员。曾就读于浜镇小学、大同初中、民本中学。1968年7月学校毕业返乡务农,历任生产队会计、大队团支书、民兵连长、治保主任,大同乡团委宣传委员。先后担任崇明驾驶员培训学校常务副校长、党支部书记;前进农场电线电缆厂厂长、农场资产办主任、光明食品集团长江总公司资产管理中心常务副主任、党支部书记。退休后于2011年9月起在崇明癌症康复协会做志愿者。先后担任常务副会长、秘书长、党支部书记等职。©本文经授权后发表,转载、投稿及咨询请联系本公众号。
父亲的水烟斗
我的书桌上,放着一只父亲的水烟斗。黄铜的烟锅早已失了当初的光泽,泛着一种沉郁的、暗哑的古旧色,像秋日黄昏里的一抹残阳。细长的、微微弯曲的吸管,是白铜的,上面镂刻着些简单的缠枝花纹,如今也被岁月与无数次的摩挲,磨得有些模糊了。烟斗的主体,那个盛水的“座子”,圆鼓鼓的,底部有着几处不经意的磕痕,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饱经风霜的句号,为一段远去的时光做着注脚。我是不吸烟的,却总也舍不得将它收进橱柜的深处,就让它这么搁着。偶尔心烦意乱,目光无处安放时,便会落在它身上,于是,那一片暗哑的铜色,便仿佛一圈圈地漾开,将我整个地浸入一种温润而潮湿的回忆里去了。
这回忆里,最先苏醒的,总是那声音。是咕噜咕噜的,从水的深处泛起的声音,沉闷而富有节奏,像夏日田埂边隐秘的蛙鸣,又像屋里那架疲惫的老座钟,不紧不慢地走着。这声音,是父亲归家的信号。黄昏时分,当村口传来那熟悉的、略带拖沓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再然后,便是这咕噜咕噜的水烟声,像一曲安神的序章,在暮色的小院里悠然响起。于是,我便知道,父亲回来了,这一日,也便可以安稳地落下帷幕了。
父亲吸烟,是有他一套固定仪轨的,那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他先在屋檐下那张旧藤椅上坐下,将烟斗稳妥地夹在左脚与右脚的脚踝之间,那姿势,有一种农人特有的、与土地相连的稳固。然后,他便从腰间那个油光发亮的牛皮烟袋里,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捏出一小撮金黄的烟丝。那烟丝,细碎而干燥,带着一股子辛辣的、阳光的气息。他并不急于装入烟锅,而是先用指尖细细地捻着,仿佛在掂量这一日辛劳的分量。捻匀了,才轻轻地、压实实地按进那小小的烟锅里去点火,用的不是现在的打火机,而是一种土黄色的、脆薄的草纸卷,我们叫它“纸媒”。父亲会从另一只口袋里摸出一卷,抽出一根,在膝盖上“嚓”地划亮火柴,将纸媒点燃。那纸媒并不起明火,只幽幽地燃着一个红点,像夏夜里的萤火。他俯下身,嘴唇凑近吸管,腮帮微微一缩,那水座子里便又是一阵欢快而急促的咕噜声。同时,他用那燃着的纸媒,去点烟锅里的烟丝。红亮的火点在烟丝上一明一灭,父亲的鼻息间,便随之弥漫开一股浓白的、带着特殊香气的烟雾。在那烟雾里,父亲总是眯着眼,眉头时而舒展,时而微蹙。一天的疲乏,仿佛都随着那一圈圈吐出的烟雾,缓缓地消散在黄昏的空气里。他那时是不大说话的,只是静静地坐着,望着院角那棵桂花树,或是天上几颗早出的疏星。那咕噜咕噜的水声,和他沉静的侧影,构成我童年里一幅最安谧的图画。这图画里,有泥土的踏实,有岁月的悠长,还有一种我那时并不能理解的、属于成年人的沉默的重量。
父亲虽不是一个地道的农民,他的手指节粗大,掌心布满厚实的老茧,像一块风干了的树皮。可就是这样一双手,在侍弄他那杆水烟斗时,却显出异样的灵巧与温柔。装烟、点烟、吸食、清理,每一个动作都那么从容不迫,仿佛不是在满足一种嗜好,而是在进行一场与老友的对话。烟锅积了灰,他会用一根细铁丝耐心地拨弄干净;水座子里的水,他每日必换,说是“水不清,烟味就不正”。有时我蹲在一旁看,他会用那粗糙的指头,轻轻拂去烟斗上沾着的一点烟末,那神情,像是在抚摸一头温顺的牲口。
我那时觉得,这水烟斗,便是父亲身体的一部分,是他沉默性格的外延。他一生言语不多,所有的情绪,似乎都寄托在这咕噜咕噜的水声与那缭绕的烟雾里了。高兴时,那水声便显得轻快些,烟雾吐得也长而悠远;烦闷时,那水声便沉闷下去,一口烟吸得极深,久久才从鼻孔里缓缓溢出,像是要把所有的愁绪都强行压下。我从未听父亲诉过苦,也极少见他开怀大笑,他的悲喜,都藏在了那杆水烟斗里。
记得有一年夏天,父亲从上海回家探亲,天旱得厉害,田里的稻苗都蔫蔫地耷拉着脑袋。父亲眉头锁得紧紧的。那些天的黄昏,他坐在旧藤椅上的时间便格外长。水烟声咕噜咕噜地响着,一声接一声,又密又沉,像积郁在胸中无法排解的叹息。白色的烟雾笼罩着他的脸庞,那脸在暮色里,竟像一尊凝固了的、忧愁的雕像。后来,终于盼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父亲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水如注般倾泻到干裂的田地里,他依旧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装上一锅烟,点着了。但那一次的烟雾,却是轻飘飘的,混着潮湿的雨气,很快便散去了,他的眼角,也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舒展。那一刻我恍然觉得,那水烟斗,不只是他个人的慰藉,更是他与脚下那片土地同呼吸、共命运的一个见证。
后来,我离家求学,学校的生活是另一番景象,这里没有旧藤椅,没有桂花树,也没有那带着泥土味的烟草香气。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我会莫名地想起父亲,想起那水烟斗的声音。那声音,隔了遥远的时空传来,竟像一曲古老的摇篮曲,带着一种能让浮躁心神瞬间沉淀下来的魔力。
几年后,父亲退休回家,我发现他吸水烟的次数明显地少了。他说,到底是年纪大了,医生嘱咐要少吸。那杆水烟斗,便被洗净了,放在他房间的窗台上,成了一个真正的摆设。窗明几净,它静静地呆在那里,像一个退役的老兵,虽已无冲锋陷阵的豪情,却依旧保持着一种凛然的尊严。父亲有时闲坐无事,还是会把它拿下来,并不点燃,只是握在手里,反复地摩挲着,目光投向窗外,不知在看些什么。那神情,仿佛在抚摸一段与自己血肉相连的历史。
1993年春天,父亲终究是永远地放下了它。整理遗物时,母亲对我说,别的都随他去吧,但这烟斗,你留着,是个念想。我便将它放在了我的书桌上。
如今,它就在我的眼前。我有时会学着父亲当年的样子,给它换上清水,却终究没有勇气去点燃一锅烟。我只是凑近那吸管,轻轻地吹一口气,听着那久违的、咕噜咕噜的水声,在寂静的书房里空洞地回响。这声音,没有了父亲呼吸的体温,便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显得格外寂寞。
我忽然明白,我怀念的,哪里是这一杆用铜制成的烟斗呢?我怀念的,是那咕噜声里包裹着的、完整的黄昏;是那烟草味里混合着的、父亲的气息;是那沉默里所蕴含的、无言的深情。那是一个时代的节奏,一种生活的质地,是我生命根系最初扎下的那片土壤。父亲和他那代人的许多特质,便如同这水烟斗一般,正缓缓地、不可逆转地沉入历史的烟波里,终将变成博物馆玻璃柜后的一道剪影,供后人凭吊。
而我,作为一个从那种节奏里走出,却又不得不适应新时代频率的人,站在这过去与未来的交界线上,手中握着这冰凉的古铜色信物,心中涌起的,是一种无限的怅惘。这怅惘,并非全是悲伤,更像是一种清醒的告别。我知道,那咕噜咕噜的声响,再也无法为我唤回一个完整的黄昏了。它只化作一滴浓得化不开的墨,滴在我心湖的最深处,一圈一圈,漾开无尽的、潮湿的思念。
©版权声明:本公众号原创文章均为作者授权发布,任何媒体及个人转载请联系本公众号授权,并在转载时标明出处及作者,谢谢合作。
心语编委会
主 编:陆安心
副主编:施炳刚
视 觉:沈雯逸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 END -
Copyright © 2014 - 2025 心语文化
分享
收藏
留言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