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最上面一张,确实是那份协议的复印件,右下角,是苏晴清秀却显得无力的签名。
下篇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屏住呼吸,展开了那几张纸。
最上面一张,确实是那份协议的复印件,右下角,是苏晴清秀却显得无力的签名。
日期…就在她为他挡刀身亡的前一周。
下面一张,是笔迹不同的几行字,看起来像是一封仓促写就、未曾寄出的信,或者…是日记的片段?
「…他又因为晚晚小姐的事冲我发脾气了。我知道,我不该打扰他们通话。可是…我只是想提醒他吃药,他胃不好…」
「…今天看到了那份协议。原来…他留我在身边,是因为这个。原来我唯一的价值,是这颗心…」
「…也好。如果这是我的结局,如果能用这种方式…彻底离开他,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只是,心还是会疼啊…」
「…顾霆深,如果有下辈子,我再也不要遇见你了。」
字迹有些凌乱,带着水渍晕开的痕迹。
“轰——!”
顾霆深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
原来她知道!
她早就知道了!
她知道他留她在身边的目的,她知道那份冰冷残酷的协议,她知道他为她设计的死亡结局!
所以她最后那个笑容,才会是那样的…释然。
那不是对他承诺“娶她”的回应,那是…对彻底离开他的…解脱!
她早就存了死志!
而他,竟然还在她濒死时,用“娶她”这种可笑的谎言,去安抚她,去确保那颗心脏能“自愿”地、 “顺利”地移植给林晚晚!
他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一个残忍而愚蠢的刽子手!
“啊——!!!”
一声野兽般绝望痛苦的嘶吼,猛地从顾霆深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咚”地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毯上。
他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剧烈地颤抖着,蜷缩成一团。
眼泪混杂着额头磕碰出的血迹,狼狈地淌了满脸。
原来他所有的愧疚,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夜夜难眠”,在早已洞悉一切的苏晴面前,都是如此的苍白、可笑、不值一提!
她不要他的道歉。
她不要他的后悔。
她甚至连恨,都懒得给他。
她只是…再也不要遇见他了。
彻底地,将他从她的生命里,乃至她所期望的虚无缥缈的来世里,干干净净地抹去了。
“苏晴…苏晴…”
他像疯了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嘶哑破碎,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可空荡荡的书房里,只有他绝望的回声。
那个曾经会因为他一声呼唤就小心翼翼出现的女孩,再也不会给他任何回应了。
永远。
---
书房外的走廊阴影里,林晚晚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
听着里面传来的、顾霆深崩溃的嘶吼和痛哭,她美丽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冰冷而扭曲的笑意。
看吧。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顾霆深。
痛吗?
但这还不够。
她要他更痛,痛到再也想不起苏晴那个贱人!
她整理了一下表情,换上担忧焦急的神色,推开了书房的门。
“霆深!你怎么了?!”
她惊呼着冲进去,看到跪倒在地、状若疯狂的顾霆深,看到他手里紧紧攥着的那些纸张,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得逞,随即被更浓的“担忧”覆盖。
“这是什么?”她故作不解地上前,想要去拿他手里的纸,“霆深,你别这样,快起来…”
“滚开!”
顾霆深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她,那眼神里的疯狂和恨意,让林晚晚瞬间僵在原地,心底窜起一股寒意。
“是你…”顾霆深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是你把盒子放在这里的…是不是?!”
林晚晚被他眼中的狠戾吓到,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强自镇定:“霆深,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什么盒子…我只是听到声音担心你…”
“是你!”顾霆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步步逼近她,手里攥着那几张纸,像是攥着烧红的烙铁,“你早就知道…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
他想起林晚晚曾经一次次在他面前“无意”间提起苏晴的“心机”,暗示苏晴别有所图…想起她总是“适时”地出现,打断他和苏晴之间少得可怜的交流…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她就在不动声色地,将苏晴推向死亡的深渊!
而他,竟然愚蠢地成了她最锋利的刀!
“霆深,你冷静点!”林晚晚被他逼到墙角,脸上终于露出了真实的恐惧,“我是为了你好!苏晴她根本配不上你!她…”
“闭嘴!”顾霆深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她耳边的墙壁上!
沉重的闷响让林晚晚尖叫着闭上了眼。
“你不配提她的名字!”顾霆深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带着刻骨的寒意,“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
林晚晚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顾霆深!你要赶我走?!我才是你爱的人!我才是你应该在乎的人!苏晴她已经死了!为了我死的!这是她的荣幸!”
“荣幸?”顾霆深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苍凉而悲怆。
他看着她,看着这张他曾经痴迷多年的脸,此刻只觉得无比丑陋,令人作呕。
“滚。”他重复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现在,立刻,滚出这里。别再让我看到你。”
林晚晚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冰冷,终于意识到,有些东西,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彻底改变了。
那个曾经将她视若珍宝的顾霆深,已经随着苏晴的死亡,一起消失了。
她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谋划,到头来,竟然换来这样的结局?
不!她不甘心!
她死死咬着唇,眼泪汹涌而出,却不再是伪装,而是真正的怨恨和绝望。
“顾霆深,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她尖声喊着,踉跄着跑出了书房,跑下了楼梯,冲出了这栋让她梦寐以求,此刻却冰冷刺骨的别墅。
顾霆深没有去看她逃离的背影。
他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那场崩溃中消耗殆尽。
他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手里,还紧紧攥着苏晴留下的那几张纸,攥着她那句——「顾霆深,如果有下辈子,我再也不要遇见你了。」
窗外,天色依旧漆黑。
漫漫长夜,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而他的救赎,早已被他亲手葬送。
连一丝微光,都不曾留下。
林晚晚离开后,别墅彻底陷入一片死寂。
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她尖厉的哭喊,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顾霆深维持着靠坐墙角的姿势,很久都没有动。
手里那几张单薄的纸,此刻重逾千斤,压得他抬不起头,直不起腰。
苏晴早就知道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里反复切割,不见鲜血,却痛入骨髓。
她是以怎样的心情,在那份冰冷的协议上签下名字?
她是以怎样的绝望,写下“再也不要遇见你”?
她最后那个释然的笑容,不是对他承诺的回应,而是对他,对他们之间所有一切的…彻底告别。
“呵…呵呵…”低哑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比哭更难听。
他之前那些所谓的痛苦、愧疚、夜不能寐,在此刻看来,是多么的矫情和可笑!
他连为她痛苦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她的痛苦,正是他亲手赋予的。
---
天亮时,顾霆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他走进浴室,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狼狈不堪的男人,只觉得陌生。
这是他吗?
是那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冷血无情的顾霆深?
他用冷水狠狠泼在脸上,刺骨的冰凉让他打了个寒颤,却无法浇灭心底那团名为“悔恨”的火焰。
他需要做点什么。
必须做点什么。
否则,他会被这无尽的空虚和自责彻底吞噬。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去查苏晴…苏晴小姐的骨灰,具体安置在静安园哪个位置。还有…她生前,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者…常去的地方。”
电话那头的助理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老板会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立刻应下:“是,顾总,我马上去办。”
挂了电话,顾霆深茫然地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照不进他心底的阴霾。
他环顾四周。
这栋耗费巨资打造的别墅,每一处细节都极尽奢华,却冰冷得像一座精心设计的坟墓。
这里,几乎没有苏晴生活过的痕迹。
她住的那间客房,早已被林晚晚的东西占据。她用过的东西,被他一句“处理干净”就轻易丢弃。
他现在才发现,他对她的了解,少得可怜。
除了知道她安静、隐忍、曾经爱过他之外,他对她的喜好、她的朋友、她除了他以外的生活,一无所知。
他从未试图去了解过。
因为他不在乎。
现在,他在乎了。
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
助理的办事效率很高,下午就带来了消息。
“顾总,苏晴小姐的骨灰暂时存放在静安园丙区第七排,编号347的寄存格位。另外…我们查到,苏晴小姐在去世前一周,曾去城郊的‘安心’疗养院探望过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患有阿尔兹海默症,长期住在那里。”
母亲?
顾霆深猛地抬起头。
他这才恍惚记起,苏晴似乎确实提过她母亲身体不好,需要钱治病。这也是当初她为什么会答应留在他身边的原因之一——他给了她一笔足以支付疗养院费用的钱。
他当时只觉得这是她攀附他的借口,从未放在心上。
“她母亲…现在怎么样?”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助理的声音低沉下去:“苏晴小姐去世后,疗养院的费用就中断了。院方联系不上苏小姐,按照之前登记的备用联系方式,尝试联系了她的舅舅一家,但他们拒绝接管。目前…是院方在垫付费用,但情况不太乐观…”
“砰!”
顾霆深一拳砸在办公桌上,手背瞬间红肿起来。
他竟然…完全忘了这件事!
他沉浸在自以为是的痛苦里,却连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都弃之不顾!
“备车!”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发黑,但他强行稳住身体,“去安心疗养院!”
---
“安心”疗养院位于城郊,环境清幽,但设施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院长是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在得知顾霆深的身份和来意后,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
“顾先生,请跟我来。”
她带着顾霆深穿过安静的走廊,来到一间向阳的房间外。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顾霆深看到一个头发花白、身形消瘦的老妇人坐在窗边的轮椅上,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正低着头,喃喃地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阳光照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神情安详,却又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懵懂。
那就是苏晴的母亲。
顾霆深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他几乎能想象出,苏晴每次来这里,看着逐渐忘记一切的母亲,是怀着怎样沉重的心情。而她,却从未在他面前表露过半分,只是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苏女士的病况这几年恶化得比较快,现在已经几乎不认识人了。”院长轻声叹息,“小苏那孩子,以前每周都会来看她,风雨无阻。每次来,都会给她带她最爱吃的桂花糕,陪她说好久的话…哪怕苏女士已经听不懂了。”
院长看向顾霆深,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上次小苏来,是差不多一个多月前了。她那天脸色很不好,眼睛也是肿的,但还是在母亲面前强颜欢笑,喂她吃了桂花糕,说了很多话…临走时,还预存了一笔费用,反复叮嘱我们要好好照顾她母亲…”
院长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她说…她可能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了…”
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了…
顾霆深闭上眼,心脏像是被瞬间撕裂。
她那时,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在来看望她最后挂念的母亲之后。
“费用的问题您不用担心,我会负责到底,用最好的药,最好的护理。”顾霆深的声音干涩无比,“请您…务必照顾好她。”
院长点了点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只是…顾先生,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小苏是个好孩子,可惜了…”
院长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的意味,顾霆深听得明白。
他沉默地站在门外,看着里面那个对女儿死亡一无所知,依旧活在混沌世界里的老人。
苏晴用她的命,换来了林晚晚的“重生”,却差点让她自己的母亲流离失所。
多么讽刺。
而他,就是这讽刺剧本里,最冷酷无情的执笔人。
他没有进去。
他不敢进去。
他怕看到老人那双和苏晴有几分相似的眼睛。
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在她面前崩溃。
他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近乎逃离地转身离开。
坐回车里,密闭的空间让他几乎窒息。
他对助理说:“去静安园。”
他要去看看她。
哪怕,只是一盒冰冷的骨灰。
静安园。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天际,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沉闷。
骨灰寄存处位于园区僻静的一角,灰白色的建筑显得肃穆而冰冷。丙区第七排,编号347。
一个不起眼的、冰冷的金属格子。
助理默默退到远处等候。
顾霆深独自一人站在那个格子前,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格子门上落了一层薄灰,更添几分凄凉。上面没有名字,没有照片,只有一个冰冷的数字,代表着里面那个曾经鲜活的生命。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门,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激得他微微发抖。
这里面…就是苏晴。
那个会因为他一句重话而难过,因为他一点点施舍而欢喜,最后被他亲手推向死亡深渊的女孩。
现在,她就在这里,安静地、以这样一种绝对疏离的方式,存在于这个冰冷狭小的空间里。
“苏晴…”
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连他自己都陌生的哽咽。
回应他的,只有寄存处空荡走廊里穿堂而过的、呜咽般的风声。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与那个冰冷的格子平视。
口袋里,是那张她留下的、写着「再也不要遇见你」的纸片。边缘已经被他摩挲得起了毛边。
“对不起…”
千言万语,最终只剩下这三个苍白无力、迟到了太久的字。
他知道她听不见。
也知道她不需要。
可除了这个,他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
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
像一头濒死的困兽,在无人看见的角落,舔舐着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点敲打着寄存处的窗户,像是谁在低声哭泣。
顾霆深抬起头,脸上是一片冰凉的湿意,分不清是雨水从窗缝飘入,还是别的什么。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冰冷的格子。
恍惚间,仿佛又看到苏晴站在他面前,穿着她常穿的那件洗得发白的连衣裙,安静地看着他,眼神清澈,却再无波澜。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
幻影却在他指尖触及的瞬间,消散无踪。
只剩下那个冰冷的、写着347的金属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徒劳。
他终究,是彻底失去她了。
连一个弥补的机会,一个忏悔的对象,都不曾留下。
---
从静安园回来后,顾霆深生了一场大病。
高烧不退,噩梦缠身,嘴里反复念叨着苏晴的名字。
家庭医生来看过,只说是心力交瘁,郁结于心,加上之前身体透支得太厉害,需要长时间静养和调理。
但谁都明白,药石只能医身,医不了心。
病稍微好转一些,能下床走动后,顾霆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将别墅里所有属于林晚晚的东西,彻底清理出去。
一件不留。
仿佛要将那个人存在过的痕迹,也从他生命里彻底抹去。
然后,他搬进了苏晴曾经住过的那间客房。
客房很小,布置也很简单,与主卧的奢华格格不入。以前他觉得这里逼仄压抑,现在却只有在这里,才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心安。
他躺在那个她曾经睡过的、狭窄的单人床上,枕头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属于她的、早已淡去的气息。
他闭上眼,贪婪地呼吸着。
这成了他唯一能够短暂入睡的方式。
尽管入睡后,依旧是无穷无尽的噩梦。
他开始频繁地去“安心”疗养院。
不进去,只是远远地、隔着窗户看着苏晴的母亲。
他看着护工推着她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她抱着布娃娃自言自语,看着她偶尔对着空无一人的方向,露出慈祥的笑容,仿佛在看着谁。
每一次,都像是在他心口的伤疤上,又撒了一把盐。
痛,却让他清醒。
他承担了疗养院所有的费用,找了最好的医生和护工,暗中安排好了苏晴母亲未来几十年的生活,确保她能得到最好的照顾,无论他是否还在。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微不足道的补偿。
他还去了所有助理查到的、苏晴生前可能去过的地方——她曾经兼职的咖啡馆,她喜欢的那个街心公园,她大学时常去的图书馆…
他试图在这些地方,寻找她存在过的蛛丝马迹,拼凑出一个他从未了解过的、完整的苏晴。
然而,找到的越多,心就越痛。
他发现自己错过了一个怎样美好而坚韧的灵魂。
---
一个月后。
顾氏集团顶楼,总裁办公室。
顾霆深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车水马龙的城市。
他瘦了很多,西装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侧脸的线条更加冷硬锋利,眼神沉寂得像一潭死水。
助理站在他身后,低声汇报着工作,最后迟疑了一下,补充道:“顾总…林晚晚小姐那边…她托人带话,说想见您一面。”
顾霆深背影僵硬了一瞬,没有回头。
“不见。”
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波澜。
“另外,”他顿了顿,补充道,“取消顾氏与林家所有的合作项目。从此以后,顾家与林家,桥归桥,路归路。”
助理心头一震,低头应道:“是,顾总。”
这几乎是要与林家彻底决裂了。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苏晴,做到如此地步…
助理不敢多想,默默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顾霆深缓缓抬起手,手中是一个小小的、款式老旧的银质指环。那是他从苏晴的首饰盒里找到的,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不值什么钱,她却一直珍藏着。
冰凉的指环硌在掌心。
他闭上眼,眼前浮现出苏晴母亲抱着布娃娃哼歌的样子,浮现出静安园那个冰冷的格子…
还有苏晴最后那个,带着释然和解脱的笑容。
他欠她的,这辈子,是还不清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整座城市笼罩在璀璨的灯火之中,却照不亮他心底那片永恒的、冰冷的荒原。
他知道,往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都将在这无边的悔恨与孤寂中,反复煎熬。
夜夜难眠。
直至生命的尽头。
而这,就是他亲手为自己判下的、无法逃脱的刑罚。
时光荏苒,距离那场无可挽回的悲剧,已过去三年。
顾氏集团在顾霆深近乎自毁式的疯狂工作下,版图不断扩大,商业帝国的根基愈发稳固。他成了财经杂志上最常出现的面孔,冷峻、精准、不容置疑,是无数人仰望和畏惧的对象。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副钢铁铸就的躯壳内里,早已是一片荒芜的废墟。
他依旧住在苏晴曾住过的那间客房里。别墅的其他地方奢华依旧,却常年空旷冰冷,只有这间狭小的屋子,还残存着一丝让他得以喘息的人间气息。
他依旧失眠。安眠药从一片加到两片,三片……有时甚至需要借助酒精的麻痹,才能在黎明前短暂合眼,然后又一次次从充斥着鲜血和苍白笑容的噩梦中惊醒。
他定期去“安心”疗养院,依旧只是远远看着。苏晴的母亲状况稳定,只是遗忘得更加彻底,如今连怀里的布娃娃是谁,似乎也记不清了。顾霆深安排的一切用度都是最好的,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一丝他灵魂上的负重。
静安园那个编号347的格子,成了他定期“报到”的地方。他会带去一束她可能喜欢的白色小苍兰,沉默地站上许久,有时是半天,有时是一整天。风雨无阻。
外人只道顾总念旧,重情义。只有他自己明白,这是一种自我放逐,一场无声的凌迟。
---
一个寻常的午后,顾霆深接到疗养院院长的电话。
院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迟疑:“顾先生…是这样的,我们在整理苏女士母亲的物品时,发现了一个旧木匣,压在箱底很久了。里面…似乎是一些小苏姑娘早年留下的东西,有几本日记,还有一些信件…您看,是给您送过去,还是……”
顾霆深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日记…信件…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渴望。
“我…亲自过来取。”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说。
---
那个旧木匣被送到了别墅的书房。
颜色暗沉,边角有磨损的痕迹,带着岁月的味道。
顾霆深屏退所有人,反锁了书房门。
他独自坐在书桌前,对着那个木匣,久久没有动作。窗外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一片暖金色,却驱不散他周身的寒意。
终于,他颤抖着手,打开了匣子。
里面整齐地放着几本封面泛黄的笔记本,和一叠用丝带小心捆好的信件。
他拿起最上面一本笔记本,封面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日期,那是苏晴刚上大学的年纪。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翻开了第一页。
「九月十日,晴。今天开学了,校园好大,迷路了两次。遇到了一个很帅的学长,他帮我指了路,声音真好听…他叫顾霆深。」
「十月五日,阴。又在图书馆遇到顾学长了。他好像在为什么事情烦恼,眉头皱得好紧。我不敢打扰他,只敢偷偷看了他好久。」
「十二月二十四日,雪。圣诞晚会。顾学长弹了钢琴,像王子一样。好多女生围着他。我只能站在角落看…不过,他看到我了,还对我笑了一下!今晚一定会做个好梦。」
……
青涩的、小心翼翼的暗恋,透过稚嫩而真诚的文字,扑面而来。
那时的她,快乐那么简单,只因他一个无意间的笑容,就能欢喜一整夜。
顾霆深一页页翻下去,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水和冰碴交替的容器里,时而酸涩,时而刺痛。
他看到她找到兼职的欣喜,看到她为母亲病情担忧的泪水,看到她拿到他助理递来的、那份带着“特殊目的”的合约时的挣扎与最终妥协……
「今天,顾先生的助理找到我,说可以帮我支付妈妈所有的疗养费,条件是我留在他身边。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很多人都说我是攀附富贵。可是妈妈等不了了…而且,如果是他…我好像,并不是那么抗拒。甚至…有点可耻的开心。」
「搬进了他安排的房子,好大,好空。他很少回来,就算回来,也很少看我。不过没关系,能偶尔看到他就好。」
「他今天喝醉了,把我当成了林晚晚小姐…抱了我,还叫了晚晚小姐的名字。心好疼…可是,至少他靠近我了,哪怕只有一瞬间。」
「看到了那份协议…原来,我唯一的价值,是这颗心。原来他所有的‘善意’,都是为了林晚晚小姐。真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笑话。苏晴,你还在期待什么呢?」
「妈妈今天状态很好,认出了我,还叫我小名。看着她笑,我突然觉得,一切都值得。只是…心口这个地方,为什么还是这么难受呢?」
「大概,是最后一次写日记了吧。把妈妈托付给疗养院,预付了费用。希望他们能看在钱的份上,对妈妈好一点。」
「顾霆深,再见。不,是永别了。」
「如果有下辈子,求求老天,别再让我遇见你了。太疼了。」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最后几页的字迹,明显带着水渍干涸后的皱褶。
顾霆深死死攥着那本日记,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渗出血丝,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
原来,她所有的沉默和顺从背后,藏着这样深重的绝望和痛苦。
原来,她早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独自完成了与这个世界,与他的告别。
他猛地打开那叠信件。
大部分是她写给母亲却未曾寄出的,报喜不报忧,字里行间全是强撑的坚强和对母亲的牵挂。
只有最后一封,没有署名,没有日期,纸张格外褶皱,像是被反复揉搓又展开。
上面的字迹,是他熟悉的、苏晴最后的笔迹。
「我知道你看不到这些,但我还是想写下来。
顾霆深,我曾用尽我全部的青春和热情去爱你,像仰望一颗遥不可及的星辰。
我本以为,陪伴能换来一丝真心,沉默能换来一丝怜惜。
可我错了。
我于你,不过是一味药引,一件随时可以为了林晚晚牺牲的容器。
我不恨你了,也没力气恨了。
用这颗你觊觎已久的心脏,换我母亲余生安宁,换我彻底的自由。
从此以后,苏晴与你,阴阳两隔,死生不复相见。
愿你,得偿所愿,与她,白头偕老。」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顾霆深口中喷出,溅在泛黄的信纸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他再也支撑不住,从椅子上滑落,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只被撕碎了心脏的野兽,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
“对不起…对不起…苏晴…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嘶哑绝望,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终于彻底明白,他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不是一个爱他的女人。
而是他冰冷黑暗的生命里,曾经唯一真诚而温暖地照耀过他的那束光。
而他,亲手熄灭了它。
---
自那日后,顾霆深变得更加沉默。
他依旧高效地处理着集团事务,依旧定期去疗养院和墓园。
只是眼里的那点微光,彻底熄灭了。
他遣散了别墅里大部分的佣人,只留下一个定期打扫的钟点工。
他不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也不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
每一个深夜,他依旧与失眠和噩梦为伴。安眠药的剂量已经到了医生警告的极限,效果却越来越微弱。
他常常一个人坐在苏晴住过的客房里,对着窗外无边的黑夜,一坐就是一整夜。
手里,有时是那枚银质指环,有时是她留下的日记本。
回忆成了凌迟他的刀,他却甘之如饴。
仿佛只有在这种清晰的痛楚中,才能证明他还活着,证明那个叫苏晴的女孩,曾经真实地存在过。
又是一年深秋。
静安园里落叶纷飞,一片寂寥。
顾霆深站在那个熟悉的格子前,将一束新鲜的小苍兰放下。
他穿着黑色的长风衣,身形挺拔却孤寂,鬓角竟已过早地生出了几缕刺眼的白发。
三年的煎熬,在他身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过去千百个日夜一样。
许久,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金属表面,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苏晴…”
他低声唤道,声音被秋风吹散,轻不可闻。
“我…好像,有点撑不下去了。”
他闭上眼,嘴角牵起一抹极淡、极苦涩的弧度。
回应他的,只有穿过林梢的、呜咽的风声,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落在他脚边。
像是无声的告别。
他最终,还是活成了她预言的样子。
在这无尽的悔恨与孤寂里,夜夜难眠。
永失所爱。
孤独终老。
来源:阎紫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