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漫:十年时间,发现一个残酷的真相,它主宰着人类的历史与未来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10-01 07:55 1

摘要:相对史料,史观的作用更深刻,不必困于史料之繁。但常读历史的人都有这种感觉,读韦伯时觉得文化史观好,读戴蒙德时觉得地理史观好,读诺斯时又觉得制度史观“深得我心”。

编者按:学历史有什么好处?企业家冯仑说,“看得更远、更深、更广、更透。”

相对史料,史观的作用更深刻,不必困于史料之繁。但常读历史的人都有这种感觉,读韦伯时觉得文化史观好,读戴蒙德时觉得地理史观好,读诺斯时又觉得制度史观“深得我心”。

到底哪种史观更靠谱?黄漫在《历史的逻辑》中认为,真正主宰历史走向的唯一变量,只有科技——经济、制度、文化、军事等其他变量,只在短时间、特定区域内发挥价值。唯有科技,不受时空限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主宰着历史的方向。

上期访谈“科技是历史的第一推动力”,引发种种争议,很多人表示不理解甚至不愿意理解。上期以理论分析为主,本期主题不变,着重用案例加以说明,希望能加深对此的理解。

以下为访谈实录。

01

一个残酷的真相:

人类文明最重大的变迁,全都是因为新科技的诞生

编辑:作为颇有成就的投资人,您为什么耗费十年精力写这样一本书?您能否用一句话,总结写这本书的意义所在?

黄漫:写这本书时,我没有考虑什么具体的目的,只是想通过思考和梳理,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也希望能从中读出一些未来趋势,这逼着我研究历史。然而,知道的故事越来越多了,在判断趋势上,却一无所获,后来觉得,也许是各种“决定论”的适用性有问题,就初生牛犊不怕虎,想利用自己所学的理科知识,结合对大历史的一点儿看法,找出历史的真正动力。

这一做就是十年。做总结的话,就是我用十年重解历史,发现一个残酷的真相——不跳出各种“中心主义”的束缚,就找不到历史的动力,即使它站在我们面前也认不出来。找不到历史真正的动力,就无法回答各种“决定论”,为什么好像都有道理,但好像都有问题这个难题。

编辑:任何史观都要依据各自的体系逻辑说话。您认为科技是历史第一推,依据是什么?

黄漫:第一推是重要性排序,不是时间排序。为什么是最大推动力?因为人类最重要的七次大变革,都是由科技变革引发的。

比如,国家的雏形是基于什么建立的呢?早期铜器技术。铜器带来武器的第一次升级,使各部落之间能够组织稍大规模的战斗,胜利者在不断的战果扩大中,慢慢建立起国家。发端于两河流域的青铜器技术,在世界上的传播距离,和六大文明古国的初创时间完全对应,充分证明了青铜器对社会变革的巨大能动性。

编辑:恩格斯说“铁是历史上起过革命作用的最重要原料。”您在《历史的逻辑》中,用了很大篇幅分析铁器与变革的关系。和青铜器相比,铁器为什么如此重要呢?

黄漫:青铜器昂贵稀少,只能用于武器。而铁器能同时用于武器和生产,所以在经济和军事两个层面同时引发了变革。而欧亚大陆也再度呈现了大变革的一致轨迹:以前难以开垦的沼泽、丘陵、森林、海岛得以开发,长江流域开发加速,财富和人口的猛增使更多人接受教育,突破了知识的贵族垄断,平民知识分子开始崛起,人类的政治思想、宗教文化、教育体系的源头,几乎都集中在这时候,这就是轴心时代。为何苏格拉底、孔子、耶稣、穆罕默德在这段时间“成群而来”?原因就在这里。

▲青铜戈

还有一点共性非常鲜明,铁器促进国家管理方式从分权向集权,各地都如此,包括两河流域的亚述帝国、古希腊的亚历山大帝国、伊朗高原上的波斯帝国,在中国就是周秦之变——从分权制的周朝走向集权制的秦。

编辑:有人说欧洲中世纪之所以持续1000多年,是因为一直没有重大技术突破,直到火药来了。火药不是中国的发明吗?为什么“墙里开花墙外香”?

黄漫:重骑兵和火药都是中国的发明。火药带来武器的飞跃,不但成就了蒙古的辉煌,也使世界各国从分权走向集权。在亚洲,继蒙古帝国后,游牧民族征服本土王朝,建立了超大规模帝国:奥斯曼帝国、莫卧儿帝国、清帝国。在欧洲,火药不仅引发一系列军事和政治革命,也引发一系列意识形态和经济革命,包括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海外开启大航海,西班牙人科尔特斯带1000人摧毁了1000万人口的阿兹特克帝国,皮萨罗带168人俘虏了8万名武士保卫下的印加国王。南北美被欧洲瓜分殆尽。

▲大航海时代

早期青铜、成熟青铜、战车、铁器、重骑兵、火药、工业,对应这最重要的七次科技变革,人类社会发生七次最重大变迁。可以说,重大新技术一出现,政治和经济制度都会为之重构,因为制度的好坏、文化的高低或许可以各执一词,但却没有人能够否认,铁器比青铜更便宜,汽车比马车更快,前者出现必然导致后者衰落,社会结构、文化制度随之改变。这是物理规则决定的,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因此从根本上,是科技主宰着人类社会的演变。

02

历史越宏观,

科技的主宰性越一目了然

编辑:从互联网到iPhone,从芯片到AI,今天多数重大技术都和美国有关。很多人认为像美国这种国家,其发达的科技来自良好的制度保证。您如何看“制度决定科技论”?

黄漫:中观层面上,约束权力、保护产权、学术自由,当然有利于新技术、新思想的诞生;微观层面看,鼓励创新、吸纳人才、资金投入等等,也对科技具有毋庸置疑的推动。但从大历史角度看就窄了。

宏观层面看,各国制度其实都在为各时期的科技、军事、经济而相应谐变,美国也不例外,从建国时期快速复制欧洲的工业文明,到今天为适应全球化而极致特化,与其说是制度保证了其科技发展,不如说其制度适配做到了最优。

▲利比里亚

但如果把这些归之于“制度决定论”,在宏观层面是不正确的。用控制变量的实验来说,只有把好制度移植到落后地区,然后该地区经济突飞猛进,才能证明制度可以跨越其他变量,具有主宰性。但是,19世纪,一群来自美国的黑人在非洲建国,制度照搬美利坚,这个号称“小美国”的利比里亚,却是今天全世界最穷国家之一。

编辑:利比里亚的故事,会不会是基于文化的差异?很多人认为,文明的进步不必然来自科技进步,而依赖于人性的进步,所以,韦伯的“社会基于信仰而建立”拥趸非常多,一般称之为“文化决定论”,并被认为是资本主义勃兴的重要原因。您怎么看?

黄漫:如果文明的内涵是人性,如何度量人性才能匹配上指数级发展的文明?事实上人性几十万年来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因为我们的基因并没改变。把古人放在今天,适应一段时间马上变成现代人。把现代人放到古代,适应一段时间马上变成古人。差异在于时代性,不在于人性。现代强于古代,不在于人性强,而在于科技强、知识强,以及适应科技的制度和文化。

基督教在罗马帝国初期就出现了,西罗马帝国末期立为国教,然后又历经了一千年的中世纪。如果因为稍加更改为新教,就发展出惊天动地的资本主义、工业革命,为何漫长的中世纪没出现稍许的改变?显然,宗教的变化是适应当时客观条件。不仅新教,伊斯兰教也是从基督教改动而来,新教是特意为工商业阶层修订,就像伊斯兰教是特意为贫穷的部落生活修订。人们不是因为信奉新教而经商,不是因为信奉伊斯兰教而贫穷,相反,是因为经商而更愿意改信新教,因为贫穷而愿意信奉伊斯兰教。

欧洲宗教改革时,宋朝也有程朱理学这种儒学改革,佛教在中国、日本也是不同的,但都没有产生类似有无工业革命的显著区别。文化决定论在一定的时空条件下有解释力,一旦放宽场景,其作用就会被科技、地理等更强大的变量超越,因而不具有普遍性。

编辑:其实很少有人会反对科技的重要性。那么,您的科技决定论和一般意义上的“科技重要说”,包括“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区别在哪里?

黄漫:科技重要说是认为影响文明的因素很多、不分高下,科技是其中之一,但并不高于其他。比如迈克尔•曼在《社会权力的来源》中,认为政治、经济、军事、意识形态四个权力来源都很重要,科技则被暗含在这些变量之中;再比如,马克思认为科技只是生产力的一部分。因此,“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的说法,意义之重大,就不用我多说了。

但是,“科技决定论”不仅远远超越“科技重要说”,科技至高无上,更包含了“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因为在军事范畴,科技也是“第一战斗力”,科技决定着经济、军事,进而决定着全社会的政治和意识形态。

03

科技是历史的硬件,

制度文化是历史的软件

编辑:按您的理论,科技一直向前,那为什么会有“李约瑟问题”——古代中国科技很厉害,后来逐渐落后了?

黄漫:“一直向前”指的是科技本身而不是某局部文明。科技作为一个整体,不同地域掌握的科技都是整体的一部分,无论A地区还是B地区发明新科技,都是科技整体的进步。同理,某地区文明失败甚至灭亡了,但它的科技保留在别的地区,科技本身并没有减少。

科技是文明竞争的核心力量,但科技必然会扩散,当大家都学会了,科技的先发优势就没有了,甚至制度和文化的优势也都没有了,因为科技一旦扩散,比拼的就是“地理”以及发挥地理优势的组织动员能力:比如谁的资源更丰富、人口体量更大,谁就是赢家。曾经发明新科技的地区,因为资源的匮乏,后来失败是很常见的。赫梯人发明了铁器,但被体量更大的亚述灭亡了;产生工业革命的英国,被体量更大的美国取代了。没有人会一直处于科技的中心,科技自身才是中心,适应新科技的地方会变成新的世界中心。中国曾经科技很发达,七次大变局贡献了两次,已经很优秀了。

编辑:就是说,对某局部文明来说,要想保持持续进化,光靠科技是不够的?

黄漫:对。科技决定论是一个认知体系。科技决定了最重要的东西,但不是决定了所有东西,地理、资源决定科技在某地所能落地的真实水平,包含经济水平、军事水平。

比如说,青铜器在粮食生产相对容易的大河地区,足以通过提高战斗力而建立帝国。但在海岛、丘陵等生产环境恶劣的地区,就无法征集足够的剩余财富来支撑帝国。

铁器在农耕地区极大增强了生产力和战斗力,但在游牧地区主要用来打造武器和武装马匹,很多马具是游牧民发明的,但对经济推动作用非常低。

科技提供最大可能性,但各地需要根据实际情况,发展出适配的制度和文化。科技是最大的法则,制度和文化是在科技法则下寻找切合人类利益的发明创造。科技是历史的硬件,制度文化是历史的软件,这就是最简单的“历史的逻辑”。

编辑:科技发展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那么“科技决定论”是否会忽视人的幸福?

黄漫:不以人类意志为转移,不意味着不能造福人类。客观事物有自身运行规律,人类的主观能动性体现在掌握其规律为己所用。太阳不以人类意志为转移,但万物生长靠太阳;长江也是,但可以利用它通航、灌溉和发电。科技也是如此。人类文明的发展,就是寻找科技和人类的结合点,而前提是正确认识科技规律。

▲居里夫人

居里夫人刚发现镭时,并没有意识到其危害,制造商用镭做成日用品售卖,发生了各种悲剧。等到正确认识了镭,它就开始造福人类了,追求幸福的前提是理解和掌握科技。地心说被日心说取代,地球并没有因此失去幸福。人类的不幸不是因为知道得太多,而是知道得太少。

编辑:很多人认为,人性,主要是其中的争强好胜、趋利避害,是历史的真正动力。

黄漫:确实,经济学有理性人假设,但我们完全可以沿用这一假设——正由于个体的主观能动性总是趋于最大化,整体看,反而无须再考虑个体的主观能动性。也就是说,人的能动性已被嵌入历史系统模型,这是一个前提,无需额外强调人性。

其实,人性难以揣测,宏观规律是由无数理性人的博弈“涌现”而生的,人性当然重要,但它是输入参数而非解释变量。

编辑:加州大学克拉克教授说,人类历史只发生一件事——工业革命。您在《历史的逻辑》中也说,人类在铁器时代争夺几千年,只为等待工业革命的第一声轰鸣。但今天越来越多人觉得,科技是双刃剑,工业革命带来了全新的生活体验,但也带来了全新的生存难题,比如两次世界大战。如何看待这种双刃剑效应?

黄漫:真正双刃的是人。科技本身无善无恶,对万事万物包括每个人都不怀情感,这就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听起来冷漠无情,老子是在告诉我们这就是世界的本质,很多人卡在虚幻的世界里走不出来,原因就在于把世界想象成一个慈祥的老人,一遇到挫折,就深陷“受害者”情绪中不可自拔。

最关键的是,如果始终以人类为宇宙的本体,仅仅把科技当作“追求幸福”的手段,也许在人类走出地球之前,地球早已变回了黑暗丛林。理解“科技是历史的主宰”,或科技是宇宙的本体,人类才能真正团结起来,成为“文明永生”链条的关键一环。毕竟,科技虽然是历史的主宰,但人类才是文明的使者。

来源:近现代史论一点号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