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婚礼现场的灯光,像融化的蜜糖,黏稠又温暖,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柔和失真。
婚礼现场的灯光,像融化的蜜糖,黏稠又温暖,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柔和失真。
我坐在角落里,离主桌最远的位置,像个误入派对的孤魂野鬼。
空气里混着香水、饭菜和鲜花的味道,甜得发腻,熏得我有点想吐。司仪的声音通过音响放大,变得又假又空,每一个字都拖着长长的回音,在宴会厅里飘来荡去。
我不喜欢这种热闹。
这种热闹像一面巨大的镜子,照出我的格格不入。
小李,今天的新郎,是我的同事。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缝,他挨桌敬酒,终于来到我这桌。
他拍着我的肩膀,舌头有点大,“姐,今天谢谢你来啊!我太高兴了!”
我扯出一个笑,举起装满橙汁的杯子,“新婚快乐。”
他的目光越过我,投向不远处正在帮他挡酒的一个身影,脸上是那种藏不住的、发自内心的感激和骄傲。
“那是我发小,林深,也是我的伴郎。铁哥们儿,今天全靠他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就是那一眼。
时间好像“咔嚓”一声,被按下了暂停键。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白的默片,只有那个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是唯一的彩色。
他正侧着身,微微笑着,替小李接过一杯满满的白酒,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动作干净利落。
周围的人在喝彩,在起哄,那些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到我耳朵里,变得模糊不清。
我的心脏,却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紧接着,是疯狂的、不受控制的擂鼓般的狂跳。
一下,一下,又一下。
撞得我胸口生疼。
怎么会……
怎么会这么像?
不是五官,不是轮廓,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是眉眼间那一点淡淡的疏离,是嘴角那抹礼貌又疏远的微笑,是低头时,脖颈弯出的那个熟悉的弧度。
像。
太像了。
像记忆里那个穿着红色毛衣,抓着我衣角不放的小小身影。
我的手开始发抖,杯子里的橙汁晃出了一圈圈涟漪。
小李还在我耳边说着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见了。我的全部感官,都被那个叫做“林深”的男人牢牢吸住。
他喝完酒,转过身,目光无意中扫过我这个角落。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零点几秒。
他的眼神很清澈,带着一丝礼貌的询问,好像在奇怪我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
我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是他吗?
怎么可能是他?
二十五年了。
整整二十五年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觉得荒唐。像一个在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错把海市蜃楼当成了绿洲。
我端起杯子,把冰凉的橙汁一口气喝完,试图浇灭心里那团越烧越旺的火。
可没用。
那张脸,那个眼神,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
我控制不住地想起了那个下午。
那个我生命中最灰暗、最漫长的下午。
那年我八岁,弟弟三岁。
妈妈带我们去逛百货大楼,那天的阳光很好,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把空气里的尘埃都照得一清二楚。
弟弟穿了一件妈妈新织的红色毛衣,衬得他小脸粉扑扑的,像个年画娃娃。
他特别黏我,小手一直紧紧攥着我的衣角,走到哪跟到哪。
百货大楼里人山人海,空气又闷又热。我被挤得有点烦躁,妈妈在跟售货员讨价还价,我看到不远处的柜台有卖我最喜欢的娃娃。
就是那一瞬间。
我忘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拖油瓶。
我挣开他的手,对他说:“阿远,你站在这儿别动,等我一下。”
他很乖,点了点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像只温顺的小鹿。
我跑去看娃娃,只看了一小会儿,真的,最多不过两三分钟。
可等我心满意足地回来时,原地已经没有了那个小小的红色身影。
我以为他跟妈妈走了。
我跑回顾妈妈身边,妈妈问我:“阿远呢?”
那一刻,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接下来的事情,像一场永远不会醒的噩梦。
我们疯了一样地在百货大楼里找,一层一层,一个角落一个角落。
妈妈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呼喊,变成了带着哭腔的哀求。
爸爸闻讯赶来,我们报了警。
广播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寻人启事:“一名三岁男童走失,身穿红色毛衣,黑色裤子……”
那件我曾经觉得无比好看的红色毛衣,成了我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的梦魇。
从那天起,我们家的天,就塌了。
家里的欢声笑语消失了。
妈妈整夜整夜地哭,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人迅速地憔悴下去,像一朵被霜打蔫的花。
爸爸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他不再说话,只是不停地抽烟,家里的空气永远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味。
他开始常年在外奔波,一听到哪里有被拐卖孩子的消息,就立刻背上包出发。
一次又一次地满怀希望,又一次又一次地带着失望而归。
而我,成了这个家的罪人。
虽然爸妈从来没有责备过我,但他们越是沉默,我心里的愧疚就越是像藤蔓一样疯狂滋生,缠得我喘不过气。
我常常在夜里惊醒,梦里全是弟弟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睛。
他站在原地,看着我,不哭也不闹。
可我一伸手,他就消失了。
我不敢再穿红色的衣服,不敢去人多的地方,甚至不敢听到“弟弟”这两个字。
阿远,成了我们家一个绝口不提的禁忌。
一张全家福,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照片上,爸爸妈妈抱着我们笑得灿烂,我扎着两个羊角辫,冲着镜头做鬼脸,弟弟被我抱在怀里,嘴里还含着一块大白兔奶糖。
照片渐渐泛黄,可时间,却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
二十五年来,我活得像个背着沉重外壳的蜗牛。
我努力学习,努力工作,试图用忙碌来麻痹自己。
我不敢恋爱,不敢结婚,我总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不配拥有幸福。
我以为,这辈子就会这样,带着这份无法弥补的遗憾和深入骨髓的愧疚,慢慢变老。
直到今天。
直到我看见了那个叫林深的男人。
我的理智告诉我,这不可能。
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
可我的心,却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是他!就是他!
我像个疯子一样,死死地盯着他。
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被我贪婪地捕捉。
他好像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又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困惑。
我慌忙移开视线,心脏跳得更快了。
不行。
我不能这么唐突。
我得想办法,确认一下。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端着酒杯,朝小李那一桌走过去。
我的腿有点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离得越近,那张脸就看得越清晰。
他的皮肤很白,鼻梁很高,嘴唇的颜色很淡。是很清秀的长相,但眉宇间又带着一股英气。
我走到小李身边,强装镇定地笑着:“小李,还没来得及单独敬你一杯,祝你和新娘子百年好合。”
小李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满脸通红,高兴地跟我碰了碰杯。
林深就站在他旁边,冲我礼貌地点了点头。
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着一股好闻的、像是松木的清香。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他的耳朵后面。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那里,就在他右耳的耳后根,有一道很淡很淡的,月牙形的疤痕。
很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可我,却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疤,我记得。
是阿远一岁多的时候,刚学会走路,在家里跑,不小心摔倒,头磕在了桌角上。
当时流了好多血,把妈妈吓坏了,抱着他一路哭着跑到医院。
后来伤口好了,就留下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像月牙一样的疤。
我小时候还经常摸着那个疤,笑他:“阿远,你的耳朵后面藏着一个月亮。”
他就会咯咯地笑,用小奶音说:“姐姐,月亮。”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视线瞬间模糊。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只有那个小小的疤痕,像一枚滚烫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是他。
真的是他。
我失踪了二十五年的弟弟。
我找到了。
我浑身都在颤抖,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橙黄色的酒液溅湿了我的裙角,也溅到了林深的裤腿上。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了,齐刷刷地看向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语无伦次地道歉,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玻璃碎片。
我的脑子乱成一锅粥。
喜悦,震惊,恐慌,无措……所有的情绪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阻止了我去碰那些锋利的碎片。
那只手很温暖,很干燥,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别动,会划伤手。”
是林深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他的脸上带着关切,眉头微微皱着。
“你没事吧?”他问。
我摇着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我该怎么办?
我该现在就冲上去,抓住他,告诉他,我是你的姐姐吗?
他会信吗?
他会把我当成一个疯子吗?
周围的人都在看着我们,小李也关切地问:“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不能在这里失态。
我不能吓到他。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那句已经冲到嘴边的“阿远”咽了回去。
我挣开他的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从地上站起来。
“我没事,就是……就是太为你们高兴了。”我找了一个蹩脚的理由。
“我去一下洗手间。”
说完,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冲进洗手间,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不受控制地滑坐到地上。
我把脸埋在膝盖里,终于可以放声大哭。
压抑了二十五年的委屈、痛苦、思念和愧疚,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阿远。
我的阿远。
我找到你了。
你还活着。
你长得这么高,这么好。
我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很久,直到双腿都麻了,才慢慢地平复下来。
我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睛红肿、妆容花掉的狼狈女人。
我不能就这么冲动。
二十五年了,他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家庭。
我贸然出现,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冲击?
他现在的父母,又是怎样的人?
我不能这么自私。
我必须冷静下来,从长计-议。
我整理好情绪,补了补妆,重新回到宴会厅。
婚礼已经接近尾声,宾客们开始陆续离场。
我看到林深正在帮小李送客,他看起来很忙,没有再注意到我。
我没有去打扰他,也没有跟小李道别,就那么悄悄地离开了。
走出酒店,外面的冷风一吹,我打了个哆嗦,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不少。
我需要知道关于林深的一切。
第二天一上班,我就找到了小李。
他一脸宿醉的疲惫,看到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姐,昨天真对不住,喝多了,都没好好招待你。”
“没事,”我笑了笑,状似无意地问,“昨天你那个伴郎,叫林深是吧?我看他挺能喝的,帮你挡了不少酒。”
提起林深,小李的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
“是啊!我这哥们儿,那真是没得说!我们俩从小一个大院儿长大的,穿一条裤子都嫌肥。他学习好,人又仗义,从小就是我们那帮孩子头儿。”
“他爸妈也是特别好的人,以前是大学教授,特别有文化。我小时候没少去他家蹭饭。”
大学教授?
我的心沉了一下。
我爸是工人,我妈是家庭主-妇。
“他……是独生子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对啊,”小李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林叔叔和阿姨就他一个宝贝儿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难道……真的是我认错了?
那个疤,只是一个巧合?
不。
不可能。
我不会记错的。
“他……他父母是他的亲生父母吗?”我几乎是屏着呼吸问出这句话。
小李愣了一下,奇怪地看着我:“姐,你今天怎么了?查户口呢?当然是亲生的啊,这还有假?”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地敲了一下。
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瞬间崩塌。
原来,真的是我的一场空欢喜。
是我太想念阿远,想念到出现了幻觉。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席卷而来,几乎将我吞噬。
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没事,我就是……就是觉得他长得有点像我一个远房亲戚。”我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哦,这样啊,”小李没再多想,“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
那天剩下的时间,我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
工作频频出错,连最简单的文件都看不进去。
脑子里,一会儿是林深那张清俊的脸,一会儿又是阿远穿着红色毛衣的小小身影。
两张脸,不断地重叠,分离,再重叠。
我不甘心。
我真的不甘心。
那个疤痕,绝对不会是巧合。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下班后,我没有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开着车,去了小李说的那个他们从小长大的大院。
那是一个很老旧的小区,墙皮斑驳,爬满了绿色的藤蔓。
我不知道林深家具体住在哪一栋,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转悠。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灯一盏盏亮起,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栋单元楼里走了出来。
是林深。
他换下了一身西装,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休闲裤,看起来干净又清爽。
他手里提着一袋垃圾,朝小区的垃圾站走去。
我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我下意识地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像个见不得光的跟踪狂。
我看着他把垃圾扔进垃圾桶,然后转身往回走。
他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在楼下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
橘红色的火光在他脸上一闪而过,照亮了他有些落寞的神情。
他静静地抽着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轮廓。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那个样子,我的心,没来由地一阵抽痛。
他看起来,好像并不快乐。
他抽完一支烟,掐灭了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起身,走进了单元楼。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起,又很快熄灭。
我在树后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全身都冻得僵硬。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就算他真的是阿远,我又能做什么呢?
去拆散他现在的家庭,告诉他真相,然后把他从他父母身边抢走吗?
我有什么资格?
是我,当年弄丢了他的。
是我,让他和亲生父母分离了二十五年。
我才是那个罪人。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家里还和往常一样,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妈妈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电视开着,但她根本没在看。
爸爸在阳台上抽烟,背影萧索又孤寂。
这就是我们家的常态。
二十五年来,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们每个人,都活在过去,活在那一天,那个下午。
看到他们这个样子,我心里那个刚刚被压下去的念头,又一次疯狂地冒了出来。
如果……
如果林深真的是阿远。
如果我能把他带回来。
是不是,我们家就能回到从前?
妈妈是不是就又能笑了?
爸爸是不是就不用再一个人在外面漂泊了?
这个念头,像一粒种子,在我心里生根发芽,迅速长成参天大树。
我决定,无论如何,我都要查清楚。
哪怕最后的结果是再一次的失望,我也要试一试。
我开始想尽一切办法,去接近林深。
我知道这很卑劣,像个变态。
但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利用工作的关系,从小李那里要来了林深的联系方式。
我加了他的微信。
申请发过去之后,我的心一直悬着。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手机“叮”地一声,显示“对方已通过你的好友请求”。
我激动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他的头像是深蓝色的夜空,点缀着几颗星星。
朋友圈是三天可见,什么内容都没有。
很符合他给我的那种清冷疏离的感觉。
我该怎么开口?
我对着聊天框,删删改改,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最后,我发过去一句最俗套的开场白:“你好,我是李哥的同事,那天在婚礼上见过的。”
他回得很快,只有一个字:“嗯。”
后面跟了一个礼貌的微笑表情。
我感觉自己像在跟一块冰聊天。
但我不能放弃。
我绞尽脑汁地找话题。
“那天谢谢你,帮我解围。”
“举手之劳。”
“你和小李关系真好,真羡慕你们有这样的发小。”
“嗯。”
……
无论我说什么,他都回得言简意赅。
我感觉自己像在唱独角戏,尴尬得脚趾都快抠出一座三室一厅了。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突然发过来一句:“你找我,有事吗?”
我心里一咯噔。
他察觉到了。
我不能说实话。
我急中生智,回道:“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最近有个项目,需要找一个建筑设计师合作,小李说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就推荐了你。”
我是一家室内设计公司的项目经理,这个理由,不算牵强。
他那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了。
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他发来:“可以,把项目资料发我邮箱。”
我欣喜若狂。
我连夜编造了一个项目,做了一份像模像样的资料,发给了他。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让我可以光明正大接近他的借口。
接下来的日子,我以谈工作的名义,频繁地约他见面。
我们约在咖啡馆,他每次都很准时,穿着干净的衬衫,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他话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在说,他在听。
他很专业,也很敬业。每次都会带着电脑,认真地听我讲我的“需求”,然后在电脑上敲敲打打。
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心里就会涌起一阵陌生的暖流。
这就是我的弟弟。
他长大了,成了一个这么优秀的男人。
在一次次的接触中,我对他有了更多的了解。
他毕业于一所顶尖的建筑大学,现在在一家著名的设计院工作。
他很有才华,年纪轻轻就已经拿了不少奖。
他喜欢喝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他喜欢穿纯色的衣服,黑白灰居多。
他不喜欢吃香菜。
他有一个习惯,思考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用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敲击桌面。
这些细节,像一块块拼图,慢慢地在我脑海里,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林深。
可越是了解,我就越是心痛。
他的人生,本该有我的参与。
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我本该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可现在,我却像个陌生人一样,一点一点地,从零开始去了解他。
我旁敲侧击地问过他的童年。
他总是很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他说,他记事很晚,五岁之前的事情,几乎没什么印象。
他说,他的童年很幸福,父母很爱他,他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
他说起他父母的时候,眼神里会流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地疼。
我嫉妒。
我疯狂地嫉妒那对“林教授”夫妇。
他们偷走了我的弟弟,偷走了我们家二十五年的幸福。
可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连质问的资格都没有。
有一次,我们开完会,外面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我们被困在了咖啡馆。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像一首杂乱无章的交响乐。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
我们相对无言。
气氛有点尴尬。
为了打破沉默,我从包里掏出一颗糖,递给他。
“吃糖吗?”
是最大众的那种大白兔奶糖。
阿远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
每次我吃的时候,他都会眼巴巴地看着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我就会剥一颗,塞进他嘴里。
他会满足地眯起眼睛,像只偷吃到糖的小猫。
林深看着我手里那颗熟悉的糖果,愣了一下。
他没有接。
“我不喜欢吃甜的。”他说。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连唯一的,可能唤起他记忆的东西,都失效了。
我失望地收回手,自己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
浓郁的奶香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甜得发腻。
也苦得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开口了。
“不过,”他说,声音很轻,“我小时候,好像很喜欢吃这个。”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的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
“我不记得了,”他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就是……看到这个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很熟悉,但又很遥远。”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猛地转过头,看向窗外,假装在看雨。
我怕他看到我通红的眼眶。
是他。
他就是阿远。
就算他忘记了所有,他的身体,他的潜意识,还记得。
那场雨下了很久。
我们聊了很多。
或许是那个雨天,那种氛围,让他卸下了一些心防。
他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起了他的事情。
他说,他有时候会做一些很奇怪的梦。
梦里,他总是在一个很拥挤的地方,周围都是人,很吵。
有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小男孩,一直在哭,在喊“姐姐”。
可他看不清那个小男孩的脸。
也听不清他在喊什么。
每次从梦里醒来,他心里都会觉得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他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可我听着,心却像被刀割一样。
那个哭着喊姐姐的小男孩,就是他自己啊。
那个他丢了的,很重要的东西,就是我们这个家啊。
我多想冲上去抱住他,告诉他,姐姐在这里。
姐姐再也不会弄丢你了。
可我不能。
我只能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心,用疼痛来保持清醒。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我用颤抖的声音说。
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雨停了。
我们一起走出咖啡馆。
外面的空气很清新,带着雨后泥土的味道。
一道彩虹,挂在天边。
“我送你回去吧。”他说。
我没有拒绝。
车里放着一首很轻柔的纯音乐。
我们一路无话。
快到我家小区门口的时候,我让他停车。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怕他会发现什么。
下车前,我鼓起我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对他说:“林深,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他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
他的眼神很深,像一潭古井,我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就在我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他点了点头。
“好。”
从那天起,我们的关系,好像真的近了一些。
我们不再只聊工作。
我们会聊电影,聊音乐,聊旅行。
我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的爱好。
我们都喜欢看老电影,都喜欢听同一个小众乐队的歌,都向往着去西藏。
有时候,我会产生一种错觉。
好像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他还是那个跟在我身后的小尾巴,只是长大了。
这种感觉,美好得让我沉溺。
可理智又在时刻提醒我,这一切,都是偷来的。
我不敢告诉爸妈。
我怕他们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希望,和可能随之而来的,更大的失望。
我只能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在希望和绝望之间,反复煎熬。
我变得越来越贪心。
我开始不满足于只做朋友。
我想让他记起一切。
我想让他回家。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提起我“走失的弟弟”。
我会说,我弟弟小时候很调皮,经常把家里弄得一团糟。
我会说,我弟弟很爱哭,一不高兴就撇嘴。
我会说,我弟弟最喜欢我抱着他,给他讲故事。
我一边说,一边偷偷地观察他的反应。
他每次都听得很认真,但脸上,始终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就像在听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或许,是我太心急了。
或许,有些事情,真的回不去了。
转机,发生在一个周末。
那天,我约他去逛一个旧物市场。
我说,我想淘点有意思的老物件,放在新项目的设计里。
他答应了。
旧物市场里人来人往,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小贩的叫卖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旧书和老木头的味道。
我们并排走着,在各个摊位前走走停停。
突然,我的脚步顿住了。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我看到了一个东西。
一个木头做的小汽车。
很旧了,车身的红漆已经斑驳脱落,轮子也掉了一个。
但那个样式,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和阿远当年最喜欢的那辆,一模一样。
那辆小汽车,是爸爸亲手给他做的。
他走到哪里都带着,连睡觉都要放在枕头边。
他走丢那天,那辆小汽车,就揣在他的口袋里。
我死死地盯着那辆小汽车,身体都僵住了。
林深察觉到了我的异样,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
“怎么了?”他问。
“没……没什么。”我的声音在发抖。
我走过去,拿起那辆小汽车,捧在手心。
冰冷的,粗糙的触感,却像烙铁一样,烫得我手心发麻。
“老板,这个怎么卖?”
“十块钱,拿走吧。”
我付了钱,把小汽车紧紧地攥在手里。
林深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你很喜欢这个?”
我点了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我弟弟,他以前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我的声音,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
林深沉默了。
我们继续往前走。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走了没多远,他突然停下脚步,拉住了我的手腕。
“等一下。”
我回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他没有看我,而是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那辆小汽车。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我紧张地问。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他的嘴唇翕动着,像是在喃喃自语。
“车……红色的车……”
“姐姐……我的车……”
他的声音很小,很模糊,断断续续。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狠狠地击中了我的心脏。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他想起来了?
“林深?你说什么?”我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地摇晃着。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我。
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里的平静无波。
里面充满了震惊,迷茫,和痛苦。
“我……”他张了张嘴,却好像说不出话来。
他的头,好像很痛的样子,他用手紧紧地抱着头,蹲了下去。
“我头好痛……”
“好多画面……好乱……”
“红色……好多红色……”
“姐姐……别走……”
我慌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只能蹲下身,紧紧地抱住他,像小时候他害怕打雷时,我抱住他那样。
“阿远,别怕,姐姐在。”
我终于,叫出了那个在我心里埋藏了二十五年的名字。
“姐姐在这里,别怕。”
我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重复着。
他颤抖的身体,在我的怀里,慢慢地,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周围的喧嚣,仿佛都离我们远去。
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
有困惑,有探寻,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见的依赖。
“你……刚才叫我什么?”他沙哑地问。
我的眼泪,终于决堤。
“阿远。”
“我的弟弟,陈思远。”
他浑身一震,瞳孔猛地收缩。
“你……”
我从包里,拿出那张已经泛黄的全家福。
我一直把它带在身上,二十五年来,从未离身。
我把照片递到他面前。
“你看,这是我们。”
“这是爸爸,这是妈妈,这是我,这是你。”
“你三岁生日那天拍的,你还记得吗?”
“你那天穿的,就是这件红色的毛衣。”
“你手里,还拿着爸爸给你做的小汽车。”
他颤抖着手,接过那张照片。
他的目光,死死地定格在照片上那个穿着红色毛衣,笑得一脸天真的小男孩身上。
他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也太突然。
像是在他平静无波的人生湖面上,投下了一颗巨石,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接受。”
“没关系,我不逼你。”
“但是,阿远,我真的是你的姐姐。”
“我找了你二十五年。”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指摩挲着照片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良久,他抬起头,看着我。
“我需要时间。”他说。
“好。”我点了点头,“我等你。”
那天之后,他有好几天没有联系我。
我也没有去打扰他。
我知道,他需要空间,去消化这一切。
那几天,我度日如年。
我害怕,他会选择不相信,会选择逃避。
我害怕,这二十五年的寻找,最后换来的,只是一场空。
第五天,我的手机响了。
是他的电话。
我的手抖得厉害,按了好几次,才接通。
“喂?”
“是我。”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我……跟我爸妈谈过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承认了。”
“我是他们二十五年前,在福利院领养的。”
“他们说,送我去的警察说,我是在百货大楼门口发现的,身上只有一个木头小汽车。”
轰的一声。
我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断了。
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怀疑,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证实。
眼泪,再一次,模糊了我的视线。
“他们……对我很好。”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
“我知道。”我说,“我看得出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痛苦。
“一边是养育了我二十五年的父母,一边是……你们。”
“我不想伤害他们。”
“我也不想……让你们失望。”
听到他这么说,我的心,像被撕裂了一样。
是我太自私了。
我只想着找回他,却没想过,我的出现,会把他置于这样两难的境地。
“阿远,”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你听我说。”
“找到你,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从来没想过要从他们身边把你抢走。”
“他们养育了你,给了你一个家,给了你所有的爱,我们感激他们,还来不及。”
“你不用做任何选择。”
“你只是……多了一对父母,多了一个姐姐。”
“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只能听到他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
“我想……见见他们。”
很久之后,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的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
“好。”
我挂了电话,立刻开车回家。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爸妈开口。
我怕他们太激动,身体会受不了。
我回到家,他们还和往常一样。
妈妈在织毛衣,爸爸在抽烟。
我走到他们面前,深吸一口气,跪了下来。
他们都吓了一跳。
“你这孩子,干什么!”妈妈赶紧过来扶我。
“爸,妈,”我抬起头,看着他们苍老的容颜,一字一句地说,“我把阿远,找回来了。”
空气,瞬间凝固了。
妈妈扶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爸爸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烫坏了地板,他却毫无察觉。
他们的脸上,是同一种表情。
极致的震惊,和不敢相信。
“你……你说什么?”妈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说,我找到阿远了。”
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
我拿出那张全家福,拿出那辆木头小汽车。
妈妈颤抖着手,拿起那辆小汽车,紧紧地抱在怀里,就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她没有哭,也没有笑。
只是呆呆地坐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阿远……我的阿远……”
爸爸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烟头。
他的手,抖得厉害。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眶,红得吓人。
“他……他现在好吗?”
这是二十五年来,他第一次,主动提起阿远。
“他很好,”我用力地点头,“他长大了,很优秀,也很健康。”
“那就好……那就好……”
爸爸低下头,用粗糙的手,捂住了脸。
我看到,有眼泪,从他的指缝里,渗了出来。
这个像山一样坚强的男人,这个为我们家撑起了一片天的男人,在这一刻,终于,卸下了他所有的伪装。
我们约在第二天下午,在一个安静的茶馆见面。
我提前到了,给爸妈点了他们爱喝的茶。
他们坐立不安,不停地看门口。
妈妈换上了她最好看的一件衣服,还特意去烫了头发。
爸爸刮干净了胡子,穿上了他那件只在过年才穿的中山装。
他们看起来,紧张得像两个要去见老师的小学生。
下午三点。
茶馆的门被推开。
林深,不,是阿远,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我们。
他的脚步,有些迟疑。
妈妈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就站了起来。
她死死地盯着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远一步一步地,朝我们走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他走到我们桌前,站定。
他看着妈妈,看着爸爸,眼神里,是同样的复杂和无措。
“爸……妈……”
他终于,轻轻地,叫出了这两个字。
虽然,他的目光,是看着我的父母。
妈妈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
她冲上去,一把抱住他。
“阿远……我的阿远……”
她哭得撕心裂肺,好像要把这二十五年积攒的所有思念和痛苦,都哭出来。
“妈对不起你……是妈没有看好你……”
阿远僵硬地站着,任由她抱着。
我看到,他的眼眶,也红了。
爸爸也站了起来。
他走到阿远面前,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不敢落下。
他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转过身,背对着我们,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
“爸,阿远回来了。”
我们一家四口,在二十五年后,以这样一种方式,终于,团聚了。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
妈妈拉着阿远的手,怎么也看不够。
她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
爸爸的话依旧不多,但他一直看着阿远,眼神里,是失而复得的珍宝般的光芒。
阿远也慢慢地放松下来。
他跟我们讲他的大学,他的工作,他的生活。
我们都听得很认真,想要把他错过的这二十五年,都补回来。
晚上,我送他回家。
是回他养父母的家。
车开到那个熟悉的老旧小区门口。
他没有下车。
“姐,”他突然开口,“谢谢你。”
我笑了笑,“我们是家人,说什么谢。”
“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明天,想带他们,去见见我爸妈。”
他说的是“我爸妈”。
我知道,他指的是林教授夫妇。
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但我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好。”
第二天,我们两家人,见面了。
在一个很普通的饭店包间里。
林教授夫妇,是那种一看就很有涵养的知识分子。
他们穿着得体,举止优雅,说话温声细语。
他们看到我们,很客气,也很拘谨。
饭桌上的气氛,一度很尴尬。
是林爸爸,先打破了沉默。
他站起来,端起酒杯,对着我爸爸,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哥,大姐,”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把阿深养得这么好。”
我爸爸赶紧站起来,扶住他。
“是我们该谢谢你们。”
“是我们对不起孩子,是我们把他弄丢了。”
两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两个同样深爱着一个孩子的父亲,就那样,红着眼眶,看着对方。
那一刻,所有的隔阂,所有的尴尬,都烟消云散了。
林妈妈拉着我妈妈的手,不停地掉眼泪。
“我们知道,这孩子,终究是你们的。”
“我们从来没想过要霸占他。”
“我们只是……太爱他了。”
我妈妈拍着她的手,安慰她:“我们都爱他。”
“以后,他有两个家,有两个爸爸,两个妈妈。”
“我们,都是他的家人。”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慢,也很久。
我们聊了很多。
聊阿远小时候的糗事,聊他上学时的趣闻。
两个家庭,因为一个孩子,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没有争吵,没有埋怨。
只有相互的感激,和对孩子共同的爱。
回家的路上,妈妈靠在爸爸的肩膀上,睡着了。
她的脸上,带着二十五年来,我从未见过的,安详的笑容。
爸爸开着车,偶尔从后视镜里看看我,眼神温柔。
车里放着一首老歌。
“只要你过得比我好……”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但这一次,是幸福的眼泪。
周末,阿远第一次,回我们家吃饭。
妈妈做了一大桌子他小时候爱吃的菜。
糖醋排骨,可乐鸡翅,番茄炒蛋。
家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饭后,我带他去了他的房间。
二十五年来,妈妈一直保持着他房间原来的样子。
墙上贴着奥特曼的贴纸,书桌上放着他小时候的玩具。
那辆爸爸亲手做的木头小汽车,就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他走进去,一样一样地,用手轻轻抚摸着。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像是在触摸一段失而复生的记忆。
他拿起那辆小汽车,放在手心。
“姐,”他回过头,看着我,“我好像……想起来一点了。”
“那天,你去看娃娃,我一个人站在那里。”
“有一个阿姨走过来,给了我一颗糖。”
“她说,带我去找妈妈。”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个很久远的故事。
可我知道,这段被尘封的记忆,对他来说,有多么痛苦。
我走过去,抱住他。
“都过去了,阿远。”
“以后,姐姐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他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像个孩子一样,无声地哭了。
我知道,这个拥抱,他等了二十五年。
我也一样。
从那以后,我们家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正轨。
又好像,从来没有偏离过。
阿远会经常回来看我们,有时候,也会带着林教授夫妇一起来。
两个妈妈会凑在一起,研究菜谱,聊家常。
两个爸爸会坐在一起,下棋,喝茶,聊国家大事。
我们成了一个很奇怪,但又很和谐的大家庭。
阿远还是那个阿远,林深也还是那个林深。
他有两个名字,两个家,四位爱他的父母。
而我,也终于,找回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块拼图。
那个夏天,我辞掉了工作。
我用这些年所有的积蓄,开了一家小小的甜品店。
店里主打的,是大白兔奶糖口味的各种甜品。
阿远给我画了设计图。
店名,就叫“远方”。
开业那天,阳光很好。
我的四个爸妈,和我的弟弟,都来了。
他们站在我小小的店里,笑得很开心。
我看着他们,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觉得这二十五年的等待和煎熬,都值了。
那个弄丢了弟弟的,灰暗的下午,终于过去了。
我的生命里,重新照进了阳光。
我知道,这世上,有很多遗憾,无法弥补。
有很多伤口,无法愈合。
但我也知道,只要心怀希望,只要不放弃。
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回家的路。
就像我和我的弟弟。
我们错过了二十五年。
但未来的每一个日子,我们都会在一起。
再也不分开。
来源:敏锐橘子m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