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心里一紧,赶紧踩下刹车。是六叔。他手里提着一个半人高的纸箱子,正朝着我这边追,嘴里还“哎,哎”地喊着。北风刮得紧,他的声音飘飘忽忽的,像断了线的风筝。我赶紧推开车门下去。
引子
车子刚发动,后视镜里就蹿出一个踉跄的身影。
我心里一紧,赶紧踩下刹车。是六叔。他手里提着一个半人高的纸箱子,正朝着我这边追,嘴里还“哎,哎”地喊着。北风刮得紧,他的声音飘飘忽忽的,像断了线的风筝。我赶紧推开车门下去。
“六叔,您这是干啥呀?有事打个电话不就成了,这么追多危险。”我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纸箱。箱子沉甸甸的,勒得他指节都发了白。
六叔喘着粗气,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他摆摆手,缓了好一阵才说:“忘了,忘了。你大伯……他非叫我把这个给你捎上。说是什么……老东西了,放他那儿也是落灰,让你拿回去看看,兴许还有用。”
我看着这破旧的纸箱,上面用褪色的记号笔写着一个“陈”字,边角都磨得起了毛。一股熟悉的刨花味混着陈年木料的干香,从箱子缝里钻出来。我心里大概有了数,是大伯以前当木匠时用的家伙事儿。
“这有啥用啊,叔。我一个教书的,又不会摆弄这些。”我笑着说,心里却有点发酸。大伯这几年身体不好,连走路都得拄拐杖,怕是再也拿不动这些宝贝疙瘩了。
“拿着吧,你大伯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六叔把手揣进袖子里,冻得通红的脸上挤出一丝笑,“他说,人老了,念想就多了。这些东西,跟着他一辈子,舍不得当柴火烧了。给你,也算有个着落。”
我点点头,没再多说,把箱子小心地放进后备箱。六-叔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几句,无非是路上开车慢点,天冷多穿衣裳。我一一应着,心里却被那个沉甸甸的箱子压着,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发动车子,我从后视镜里看着六叔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一个黑点,消失在村口的拐角处。车窗外的田野一片萧瑟,灰蒙蒙的天空下,光秃秃的树枝像一双双伸向天空乞求的手。
我叹了口气。这次回来看大伯,他比上次更显老了。坐在藤椅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眼神也有些涣散。我们爷俩没说几句话,他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倒是婶子,拉着我说了半天,说大伯夜里总是咳嗽,说家里那点积蓄快要见底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又紧又疼。我一个月工资也就五千出头,妻子李慧在超市当个小主管,比我强点有限。儿子明年就要中考,为了给他弄个好点儿的学区房,我俩把这些年的积存全掏空了,还背上了三十年的房贷。每个月一睁眼,就是银行的催款短信。这种时候,我又能拿出多少钱来帮衬大伯呢?
车里的暖风开得很足,可我还是觉得手脚冰凉。那个纸箱子,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后备箱里,像一个沉默的故人,也像一个无法回避的责任。我不知道它会给我的生活带来什么,只觉得前路和这腊月的天一样,迷茫又沉重。
回到家,天已经擦黑了。楼道里飘着各家各户的饭菜香。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抱着那个大纸箱,一步一步地挪上五楼。刚掏出钥匙,门就从里面开了。
李慧系着围裙,看到我怀里的箱子,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川字。“你这又从哪儿捡的破烂玩意儿?”
“是大伯给的,他以前做木工的家当。”我侧身挤进门,把箱子放在客厅墙角。
“他给你这个干嘛?咱家都快没地方下脚了,你还往回搬这些没用的东西。”李慧的声音不大,但透着一股子不耐烦。她转身进了厨房,锅铲碰撞的声音叮当作响,像是敲在我心上。
我换了鞋,走到厨房门口,靠着门框说:“大伯身体不好,这也是他的一点心意。”
“心意能当饭吃?还是能替咱们还房贷?”李慧头也不回,“陈进,我跟你说正事。今天中介又打电话了,城南那套房子,房东说最多再等咱们三天。定金再不交,人家就卖给别人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套房子,不大,六十平,但正好在市一中的学区里。为了它,我跟李慧已经快把嘴皮子磨破了。首付还差五万块,我俩把所有能借的亲戚朋友都借遍了,还是凑不齐。
“我知道了。”我低声说。
“你知道?你知道有什么用!”李慧猛地转过身,眼睛有点红,“儿子明年就中考了,进不了一中,他这辈子可能就这么耽误了!你这个当爹的,就一点不着急吗?”
我看着她,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怎么不急?我急得头发都快白了。可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学老师,不贪不占,凭着良心教书,一个月就挣那么点死工资。
我的沉默显然激怒了她。她把锅铲往灶台上一扔,发出刺耳的声响。“就知道闷着!每次一说起钱的事,你就装哑巴!陈进,这个家到底是不是你我的?你就不能像个男人一样,想想办法?”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烧起来,烧得我理智都快没了。我想冲她吼,想告诉她我也在想办法,想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知道,争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雪上加霜。
我转身走出厨房,一脚踢在那个纸箱上。箱子晃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响声。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屁股陷进沙发里。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计算着我们所剩无几的时间。
三天。五万块。这就像两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闭上眼睛,大伯那张苍老而憔悴的脸,和李慧那双又红又急的眼睛,在我脑海里交替出现。我的人生,好像就被困在了这个腊月的寒冬里,找不到一丝暖意,也看不到一点光亮。
第一章 一箱旧物惹风波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厨房里抽油烟机在嗡嗡作响,像一声声无奈的叹息。
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感觉自己像个被抽空了所有零件的木偶。李慧也没再说话,厨房里的动静却更大了,盘子和碗磕碰得哐哐响,每一声都像在宣泄着她的不满。
儿子陈阳的房门紧闭着,里面隐约传来打游戏的声音。这孩子,好像对家里的风暴早就习以为常,把自己隔绝在一个谁也进不去的世界里。
【我到底该怎么办?去哪儿弄这五万块钱?跟同事开口?不行,上次借的还没还。跟学校预支工资?更不可能,王校长那个铁算盘,不扣我工资就不错了。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那套房子飞了?】
我烦躁地揉着太阳穴,目光落在了墙角的那个纸箱上。都是它,要不是它,李慧的火气也许还不会这么大。我站起身,走到箱子跟前,蹲下来,解开捆着的尼龙绳。
一股浓重的尘土味扑面而来。箱子最上面是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叠得整整齐齐,袖口处还打了几个补丁。我把衣服拿出来,下面是一层层的工具。墨斗、刨子、凿子、角尺……每一件工具的木柄都被磨得油光发亮,透着温润的光泽,那是岁月和汗水留下的印记。
我拿起一把小号的鲁班刨,刨身是上好的红木,入手微沉。我仿佛能看到大伯年轻时,穿着那件蓝色工装,微弓着背,在这刨子上专注地劳作。他的手很大,很稳,推出去的每一刨,都能带起一长条薄如蝉翼的木花。
“吃饭了!”李慧的声音冷冰冰地从餐厅传来。
我放下刨子,把东西胡乱塞回箱子,起身去了餐厅。饭桌上三菜一汤,都是家常菜。李慧已经给陈阳盛好了饭,自己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看也不看我。
我默默地盛了饭,坐到她对面。陈阳也从房间里出来了,顶着一头乱发,眼睛还盯着手机屏幕,坐下就狼吞虎虎地吃起来。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李慧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语气里难得地有了一丝温柔。
“知道了,妈。”陈阳含糊不清地应着,眼睛始终没离开手机。
一顿饭,吃得悄无声息。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吃完饭,李慧收拾碗筷,我站起来想帮忙,她却冷冷地说:“不用你假好心。”
我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只好收了回来。回到客厅,我又看到了那个纸箱。心里的烦闷无处发泄,我干脆把箱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想看看里面到底还有些什么。
工具下面,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木料,还有几个用布包着的小包。我打开一个,里面是各种型号的钉子。打开另一个,是一些图纸,画着各种家具的样式,线条精准,标注清晰。
【大伯一辈子就跟这些木头疙瘩打交道,靠着这手艺,把我爸和二叔拉扯大,还盖起了村里第一栋二层小楼。他把这些看得比命都重,现在却给了我。他是不是觉得自己真的不行了?】
我心里一阵发堵,眼眶有点热。就在这时,我摸到了箱子底部,感觉好像有个夹层。我用手指敲了敲,声音是空的。我把箱子翻过来,仔细查看,果然在底部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块颜色稍有不同的木板。
我找来一把螺丝刀,小心翼翼地撬开那块木板。里面是一个扁平的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还有一个小小的、上了锁的黄铜盒子。
我的心跳不由得快了起来。
我先拿起那个红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不是我想象中的存折或者现金,而是一本很旧的笔记本,封皮是黑色的硬壳,已经磨损得露出了里面的纸板。
我翻开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是大伯那遒劲有力的字迹。这不是日记,像是一本工匠笔记。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木料的特性、榫卯结构的画法、还有一些他自己琢磨出来的木工技巧。字里行间,透着一个手艺人对他的活计无比的敬畏和热爱。
我正看得出神,李慧洗完碗出来了。她看到客厅里摊了一地的东西,火气又上来了。
“陈进!你这是要干嘛?把家里当垃圾场了?”她叉着腰,声音提高了八度,“这些破铜烂铁,赶紧给我扔出去!看着就心烦!”
“这不是破铜烂铁,这是大伯的心血。”我忍不住反驳道。
“心血?心血能换来五万块钱定金吗?”李慧冷笑一声,走过来,一脚踢开地上的一个刨子,“我告诉你,明天我就找个收废品的,把这些东西全卖了!几块钱也是钱!”
“你敢!”我猛地站起来,死死地盯着她。这是我们结婚十五年来,我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李慧也愣住了,她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看着我,眼睛里先是惊讶,然后是委屈,最后变成了愤怒。“我敢?陈进,你为了这点破烂跟我吼?我为了这个家,为了儿子,操碎了心,你呢?你除了抱着这些没用的东西怀念过去,你还会干什么!”
她的声音尖利,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我的心里。
就在这时,陈阳的房门“砰”地一声开了。他站在门口,一脸不耐烦地冲我们喊:“你们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天天吵,天天吵!烦不烦啊!”
说完,他又“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和李慧都僵在了原地。儿子的吼声像一盆冷水,把我们俩的火气都浇灭了。我们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到了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家,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是那五万块钱吗?还是我们之间,早就已经有了比钱更深的裂痕?我守护着大伯的“心血”,可我自己的家,我的心血,谁来守护?】
夜深了,李慧回房睡了,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把地上的工具一件件捡起来,小心地擦去上面的灰尘,再放回箱子里。最后,我的手里只剩下那个小小的黄铜盒子。它上了锁,沉甸甸的,像一个未解的谜。我摇了摇,里面传来轻微的、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这盒子里,会是什么呢?会是大伯留下的什么重要东西吗?还是说,它能解开我们家目前的困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夜晚,注定又是一个无眠之夜。我把盒子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第二章 尘封的钥匙与催款电话
第二天一早,家里的气氛依旧冰冷。
李慧没给我做早饭,桌上只有一杯凉白开。她自己化了淡妆,换上了一身干练的职业装,临出门前,她站在玄关,头也不回地对我说:“今天下午三点,是最后的期限。你自己看着办吧。”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也关上了我们之间所有沟通的可能。
我看着那杯凉水,一点胃口都没有。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堵得慌。我走进客厅,那个黄铜盒子还静静地躺在茶几上。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它古朴的表面上反射出点点金光。
我把它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锁孔很小,是老式的梅花锁。我试着用铁丝去捅,可捣鼓了半天,锁芯纹丝不动。看来,没有钥匙是打不开了。
钥匙……钥匙在哪儿呢?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大概是七八年前,我刚评上中级职称,回老家告诉大伯这个好消息。大伯那天很高兴,喝了点酒,拉着我的手,从脖子上摘下一个用红绳穿着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那是一把很小的黄铜钥匙,形状就跟梅花差不多。大伯当时醉醺醺地说:“阿进,这是咱老陈家的根,你收好。以后……以后你就知道了。”
那时候我没当回事,以为是老人家的酒话。回来后,那把钥匙被我随手扔在了书桌的抽屉里,后来搬了几次家,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我像抓到了一丝希望,立刻冲进书房,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书房不大,东西却堆得满满当登。各种教案、参考书、学生的作业本,还有我和李慧结婚时的旧相册,陈阳从小到大的奖状……
我把抽屉一个一个地拉开,东西全倒在地板上,仔细地翻找。灰尘呛得我直咳嗽,可我顾不上这些。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那把钥匙。
【如果大伯说的是真的,那钥匙就是“根”,那这个盒子里装的,会不会是能解决我们眼下困境的东西?存单?房契?还是别的什么?不管是什么,这都是唯一的希望了。我必须找到它。】
找了将近一个小时,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在一个装旧信件的铁盒子里,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小东西。我拿出来一看,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就是它!那把小小的、已经有些氧化的黄-铜钥匙,正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
我拿着钥匙,手都有些发抖,快步走回客厅。我深吸一口气,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
“咔哒。”
一声清脆的响声,锁开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慢慢地打开盒盖,里面的东西让我瞬间愣住了。
没有存单,没有房契,也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盒子里,只有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和几枚用红纸包着的、已经生了铜绿的纪念章。
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都穿着工装,意气风发地站在一栋老式建筑前。其中一个,是我从未见过的、年轻时的大伯。而另一个,眉眼间和我父亲有几分相似。照片背后,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一九八二年,城南木器厂,师兄弟。
我拿起那几枚纪念章,上面刻着“劳动模范”、“先进生产者”之类的字样。
希望,在这一刻彻底破灭了。我瘫坐在沙发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我真是疯了,竟然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我真是个傻子。大伯一辈子清贫,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留下来?他给我的,不过是一些回忆,一些念想。可回忆能当饭吃吗?念想能换成学区房吗?李慧说得对,我就是个没用的、只会抱着过去不放的。】
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李慧打来的。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喂。”
“钱凑得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很急,背景音里还有超市广播的声音。
“……还没。”我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我听到她压抑着怒气的声音:“陈进,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我……”
“行了,我不用听你解释了。”她打断我,“我这边,自己想办法。”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愣了半天。她说的“自己想办法”,是什么意思?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李慧的性格我知道,她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是不是要去借高利贷?还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十一点了。离下午三点的最后期限,只剩下四个小时。
我站起身,在客厅里焦躁地踱步。窗外的阳光很好,可我心里却是一片阴霾。那个黄铜盒子还开着盖,躺在茶几上,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天真和无能。
我走过去,准备把东西收起来。就在我拿起那张黑白照片的时候,我忽然发现,照片的边缘似乎有些厚。我用指甲轻轻一抠,竟然从中间分开了。
原来,这是两张照片粘在了一起。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分开。藏在下面的,不是照片,而是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已经发黄变脆的纸。
我屏住呼吸,慢慢地展开那张纸。
看清上面的字迹时,我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那是一张地契。
城南,老槐树胡同七号,一个占地四十平米的小院。所有人的名字,赫然写着:陈广义。
陈广义,是我大伯的名字。
第三章 老屋地契掀巨浪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拿着那张薄薄的地契,手抖得厉害。
城南,老槐树胡同七号。这个地址我有点印象,好像听大伯提起过,说是他们年轻时学徒的地方,一个快要废弃的老木工房。我一直以为那地方早就拆了,没想到,地契竟然还在大伯手里。
四十平米的小院,在寸土寸金的城南,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敢想,也来不及细想,立刻抓起手机,拨通了李慧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还带着一丝不耐烦:“又干嘛?”
“李慧,你先别急,你听我说!”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钱的事,可能有办法了!我找到一张地契,是大伯的,在城南……”
“地契?”李-慧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真的假的?你没骗我?”
“真的!我现在就去房管局查一下,看看这地契还有没有效。”
“你赶紧去!查到了马上给我打电话!”李慧的语气里充满了激动和急切,“我这边先跟中介拖一下,你快点!”
挂了电话,我感觉自己的心还在怦怦直跳。我把地契小心地折好,揣进内兜,套上外套就冲出了家门。
【这简直是天降救兵!如果地契是真的,那别说五万,五十万都可能有了。学区房,儿子的前途,我和李慧的关系……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大伯,大伯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
我赶到房管局,取了号,在等候区焦急地等待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终于轮到我了,我把地契递给窗口的工作人员,手心全是汗。
工作人员是个年轻的姑娘,她接过地契,在电脑上敲打着什么。我紧张地盯着她的脸,生怕从她嘴里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过了大概十分钟,她抬起头,对我笑了笑:“先生,查到了。这张地契是有效的。城南老槐树胡同七号的产权,确实在陈广义先生名下。这块地属于商业用地,一直没有动迁计划。”
我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放了下来。巨大的喜悦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连声道谢,拿着她开具的证明文件,几乎是跑着离开了房管局。
我第一时间给李慧打了电话,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电话那头,我能清楚地听到她如释重负的喘息声,和一声压抑不住的、小小的欢呼。
“太好了!陈进,太好了!”她语无伦次地说,“你赶紧回来,我们商量一下,这块地怎么处理。卖!必须马上卖掉!”
“好,我马上回去。”
回家的路上,我感觉脚下都像踩着云彩。十几年的压抑和憋屈,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都烟消云散了。我甚至开始想象未来的美好生活:我们买了学区房,儿子顺利考上一中,我和李慧再也不用为钱吵架……
然而,当我推开家门,看到客厅里坐着一个陌生男人的时候,我所有的好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男人大概四十多岁,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发亮,手上戴着一块金表。他正和李慧坐在沙发上,两人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份合同。
看到我进来,李慧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堆着我从未见过的、近乎讨好的笑容。“陈进,你回来啦!快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宏达地产的黄经理。”
那个黄经理也站了起来,朝我伸出手,笑得一脸精明。“陈老师,您好。您太太已经把情况都跟我说了。恭喜您啊,那块地现在可是个香饽饽。”
我没有跟他握手,只是皱着眉头看着李慧:“这是怎么回事?”
“黄经理是城南片区的开发负责人,他听说了我们有块地要卖,特地过来看看。”李慧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拽到沙发上坐下,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黄经理说了,他们公司可以直接现金收购,今天就能签合同,明天就能拿到钱!你不是愁定金吗?这下全解决了!”
我看着茶几上的那份《土地转让合同》,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太快了,这一切都太快了。我们刚知道地契的事,这个黄经理就找上门来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李慧是不是被冲昏了头脑,被人骗了?】
我拿起合同,翻看了几页。在转让价格那一栏,我看到了一个数字:六十万。
“六十万?”我抬起头,看着黄经理,“黄经理,城南现在的地价,一平米少说也要两三万吧?四十平米,怎么也值一百多万。您这六十万,是不是有点太低了?”
黄经理脸上的笑容不变,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文件。“陈老师,您别急。您看,这块地虽然位置不错,但它周围的产权很复杂,有好几家钉子户,我们公司要开发,还得投入大量的精力去协调。而且,您那块地上的老房子已经是危房了,拆迁还要一笔费用。我们出六十万,已经是非常有诚意的价格了。”
李慧在一旁不停地给我使眼色,小声说:“行了行了,六十万就六十万!咱们现在急着用钱,能拿到手才是真的。再说,这跟白捡的有什么区别?”
我没有理她,只是盯着黄经理。我虽然老实,但我不傻。我是一个教书的,最懂的就是讲道理、摆事实。我指着合同上的一条说:“黄经理,这里说,这块地属于规划中的绿地,未来升值空间有限。可我刚从房管局回来,人家说这块地是商业用地,根本没有动迁和绿化计划。您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黄经理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哎呀,陈老师,您可能没搞清楚。我们公司有内部消息,这个规划很快就要下来了。我们现在买,也是承担了风险的。”
“是吗?”我冷笑一声,“那正好,既然有风险,那我们也不想让黄经理您为难。这地,我们不卖了。”
我说完,把合同往茶几上一推。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第四章 妻子的决定与兄弟反目
“陈进!你疯了!”
我话音刚落,李慧就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她一把抢过我面前的合同,像是护着什么宝贝一样紧紧抱在怀里。
黄经理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他靠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浮沫,说:“陈老师,做人不能太贪心。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六十万,现金,今天就能到账。您可要想清楚了。”
他的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
我没有看他,只是盯着李慧,一字一句地说:“这地是大伯的,不是我们的。要不要卖,怎么卖,都得先问过他老人家的意思。”
“问他?他一个躺在床上的老头子,懂什么!”李慧气得浑身发抖,“陈进,我把话放这儿,这地今天必须卖!儿子的前途,比什么都重要!”
“为了儿子的前途,就可以不顾亲情,不讲道义吗?”我站起身,第一次感觉自己比妻子高大许多,“李慧,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为了钱,连最基本的是非黑白都不分了?”
【我看着眼前的妻子,感到一阵陌生。这还是那个跟我一起吃苦,一起憧憬未来的女人吗?金钱,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可以把一个人改变得面目全非?还是说,我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我变成什么样子了?我是被你逼的!”李慧的眼泪涌了出来,她指着我,声嘶力竭地控诉,“你但凡有点本事,能让这个家过得好一点,我用得着这样吗?我低声下气地求人,陪着笑脸跟人谈价钱,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
她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来回地割。我知道她说得有道理,这些年,我确实没让她过上什么好日子。我的软弱和无能,把她逼成了一个斤斤计较、甚至有些刻薄的女人。
我的心里充满了愧疚,语气也软了下来:“李慧,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我们不能这么草率地决定。至少,要告诉大伯一声。”
“告诉他?然后让他把地收回去吗?”李慧擦了把眼泪,冷笑着说,“陈进,你别傻了。他把地契给你,就是让你处理的。你现在倒好,要把到嘴的鸭子给放飞了!”
一直没说话的黄经理这时又开口了,他像是看穿了我们家的症结所在,直接对李慧说:“陈太太,我看您也是个爽快人。这样吧,我再加五万。六十五万,这是我的底线了。您要是同意,我们现在就签合同,我马上让财务给您转账。”
六十五万。这个数字像一块巨大的砝码,重重地压在了李慧心里的天平上。
她犹豫了。她看看我,又看看黄经理,眼神里充满了挣扎。我知道,她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六叔打来的。
我心里一沉,赶紧接通电话。“六叔,怎么了?是不是大伯他……”
“阿进,你快回来一趟吧!”六叔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大伯……他刚刚摔了一跤,人昏迷了,现在正往县医院送呢!”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
“我马上回去!”我挂了电话,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陈进,你干嘛去!”李慧在后面喊。
“大伯摔了,进医院了!”我头也不回地喊道。
我冲下楼,拦了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坐在车上,我的心乱成一团。大伯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一摔,后果不堪设想。
【都怪我,都怪我!要是我早点发现地契的事,早点把钱拿去给大伯治病,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真是个不孝的侄子!我现在只求老天保佑,保佑大伯千万不要有事。】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颠簸,我终于赶到了县医院。在急诊室门口,我看到了六叔和婶子。婶子哭得已经站不稳了,六叔在一旁扶着她,眼圈也红红的。
“大伯怎么样了?”我冲过去,急切地问。
六叔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还在抢救。医生说是脑出血,情况……不太好。”
我的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我们在抢救室外焦急地等待着,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不知道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开了,一个医生走了出来。
我们赶紧围上去。“医生,我大伯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一脸严肃地说:“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由于出血量比较大,压迫了神经,就算醒过来,以后……很可能也会半身不遂,话说不清楚。”
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一样,把我们所有人都打懵了。
医生又说:“病人需要立刻住院治疗,后续的康复费用也不是个小数目。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先去把住院手续办了吧,交五万块钱押金。”
五万。又是五万。
婶子一听,当场就哭晕了过去。六叔也慌了神,手足无措地看着我。
我咬了咬牙,对六叔说:“叔,钱的事你别担心,我来想办法。”
我扶着六叔把婶子安顿好,然后走到医院的缴费窗口。我拿出手机,准备给李慧打电话。我知道,这个时候,只有卖掉那块地,才能救大伯的命。
然而,就在我准备拨号的时候,一条银行的短信弹了出来。
“您的储蓄卡账户于18:32分到账人民币650000.00元,当前余额650123.50元。【建设银行】”
我愣住了。
六十五万。
李慧,她还是把地卖了。在我赶回老家,为大伯的生死而揪心的时候,她,签下了那份合同。
一股无法言喻的冰冷,从我的脚底,瞬间蔓延到了全身。
第五章 无声的抗议与孤独的守护
我站在医院嘈杂的缴费大厅里,手里攥着手机,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那串数字,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刺得我眼睛生疼。她甚至没有再打一个电话给我,没有问一句大伯的情况,就这么干脆利落地,做出了决定。
在她的心里,亲人的生死,终究还是没有那套冰冷的学区房重要。
我没有给她打电话,也没有回任何信息。我只是默默地走到窗口,用卡里她刚转过来的钱,交了五万块押金。然后,我拿着缴费单,一步一步地走回病房。
大伯已经被转到了普通病房,他静静地躺在床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脸上毫无血色。婶子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无声地流着泪。
我走过去,轻声说:“婶,您先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我来守着。”
婶子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摇了摇头:“我不走,我要陪着你大伯。”
我没再劝,只是搬了张凳子,在床的另一边坐下。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护仪发出的“滴滴”声,和婶子压抑的抽泣声。
【我该恨李慧吗?不,她也是为了这个家。可我为什么心里这么堵得慌?这笔钱,就像一根鱼刺,卡在了我的喉咙里。它救了大伯的命,却好像也杀死了我和李慧之间最后的一点信任和温情。】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第二天,我用剩下的钱,给大伯请了最好的护工,又去咨询了康复科的医生。医生说,只要坚持做康复治疗,大伯还是有希望恢复一部分自理能力的。
安顿好医院的一切,我决定去一趟城南,去看看那块已经被我们卖掉的地。
我坐着公交车,在陌生的城市里穿行。老槐树胡同很难找,在一个菜市场的后面,我问了好几个路人,才找到那个狭窄的巷口。
巷子很深,两边是斑驳的青砖墙。我走到七号门口,那是一扇破旧的木门,上面的红漆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我推开门,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
院子不大,杂草丛生。正对着门的,是一间小小的木工房。房门没有锁,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光线从布满蛛网的窗户里透进来,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光束。屋子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木工台,上面还散落着一些没完成的木料。墙上挂着各种工具,虽然落满了灰,但依旧可以看出当年的精致。
我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年轻的大伯和另一个同样年轻的学徒,就是我素未谋面的父亲,在这个小小的工房里,挥洒着汗水,追逐着他们的梦想。
这里,是他们青春的见证,是他们匠心开始的地方。
我走到木工台前,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尘。在台子的一个角落,我看到了一行用刻刀刻下的小字:
“一生一事,一事一生。”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卖掉的,哪里是一块地?我卖掉的,是大伯一生的荣耀和尊严,是父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印记,是我们老陈家的“根”。而我,就是那个亲手斩断树根的罪人。】
我不知道在那个小院里待了多久,直到天色渐晚,我才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了。
客厅的灯亮着。李慧坐在沙发上,看样子是在等我。她的面前,摆着一份购房合同。
她看到我,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笑:“你回来了?大伯……怎么样了?”
“死不了。”我冷冷地吐出三个字,换了鞋,径直往卧室走。
“陈进,你这是什么态度?”李慧跟了上来,拦在我面前,“我知道你生气,可我也是没办法!那套房子,我今天已经交了定金了。这是合同,你看看。”
我没有看那份合同,只是看着她,眼神冰冷得像一块铁。“你去看过那块地吗?你知道那个小院对大伯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李慧被我问得一愣,随即有些恼怒地说:“一个破院子而已,有什么意……“
“那是他和咱爸一起学徒的地方!”我打断她,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那里有他们一辈子的心血和回忆!你知不知道,你卖掉的是什么?”
“我……”李慧的脸色白了白,但她还是强撑着说,“回忆能当饭吃吗?陈进,你现实一点好不好!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儿子的未来!为了儿子,牺牲一点回忆又怎么了?”
“牺牲?说得真轻巧!”我惨笑一声,“在你眼里,除了钱,除了儿子的成绩,还有什么是重要的?亲情?道义?尊严?这些是不是都可以拿来牺牲?”
我们的争吵声,惊动了卧室里的陈阳。
他打开门,睡眼惺忪地看着我们,不耐烦地说:“又吵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李慧看到儿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拉着他说:“阳阳,你快来评评理!妈妈给你买了市一中的学区房,以后你就能上最好的高中了!你爸倒好,为了个破院子,回来就跟我吵架!”
陈阳愣了一下,看着我,又看看他妈,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茫然。
我看着他们母子俩,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熄灭了。
我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书房,反锁了房门。
我靠在门上,听着门外李慧还在不停地数落我的不是,听着陈阳不耐烦的劝解。这个家,对我来说,已经变成了一个冰冷的牢笼。
那一刻,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个学区房,我不会去住。这份用亲情和尊严换来的“未来”,我宁可不要。
这,是我无声的抗议,也是我最后的、孤独的守护。
第六章 尊严的价值与父子和解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李慧陷入了冷战。
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她忙着办理购房手续,脸上洋溢着对新生活的憧憬。我则每天下班后就去医院照顾大伯,很晚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然后把自己关进书房。
大伯的情况还算稳定,但依旧没有醒过来。每天看着他毫无生气的样子,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
这天,我正在医院给大伯擦拭身体,黄经理突然打来了电话。
“陈老师,您好啊。”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热情。
“有事吗?”我的语气很冷淡。
“是这样,您那块地,我们公司已经开始走拆迁流程了。但是呢,遇到点小麻烦。”黄经理说,“院子里那间木工房,按照规定是违章建筑,需要你们原房主签一份自愿拆除的确认书,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一趟?”
“违章建筑?”我皱起了眉头,“那房子盖了快四十年了,怎么会是违章建筑?”
“哎呀,历史遗留问题嘛。”黄经理打着哈哈,“您就别管那么多了,过来签个字就行。很快的,不耽误您时间。”
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如果真是违章建筑,他当初买地的时候为什么不说?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我没空。”我直接拒绝了。
“别啊,陈老师。”黄经理的语气有些急了,“您不签字,我们这边没法动工,这会影响我们整个项目的进度的。”
“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我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我立刻上网查询了相关的政策。一查才知道,像那种有明确历史背景、并且长期存在的建筑,根本不算违章建筑。不仅如此,如果能证明它具有一定的历史价值,甚至可以申请历史建筑保护,拆迁时还能获得额外的补偿。
黄经理,这个老狐狸,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们!他用六十五万,骗走了一块至少价值上百万、甚至可能更高的地!
一股怒火直冲我的头顶。我不能就这么算了!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这关系到大-伯的尊严,关系到我们老陈家的尊严!
【他骗得了李慧,骗不了我陈进!我虽然是个穷教书的,但我有我的骨气和原则。我不能让大伯一辈子的心血,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践踏了!】
我立刻给黄经理回拨了电话。
“黄经理,我们见一面吧。就在老槐树胡同七号,我跟你谈谈那份确认书的事。”
“好嘞!我马上到!”黄经理以为我妥协了,答应得非常爽快。
我赶到那个小院时,黄经理已经带着两个工人等在那里了。他看到我,满脸堆笑地迎上来,递给我一份文件:“陈老师,您来了。来,就在这儿签个字就行。”
我没有接那份文件,而是指着那间木工房,平静地说:“黄经理,我查过了。这间房子,按照规定,不仅不是违章建筑,甚至可以申请历史建筑保护。你当初买地的时候,故意隐瞒这一点,属于商业欺诈。这份合同,我们可以申请无效。”
黄经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眯起眼睛看着我,眼神变得阴冷起来。“陈老师,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白纸黑字的合同签了,钱也给你们了,现在想反悔,晚了吧?”
“不晚。”我从包里拿出一沓资料,那是我刚刚打印出来的政策文件,还有我从大伯那本工匠笔记里翻拍的一些照片,上面清晰地记录了这间木工房的建造过程和历史。“这些,足够证明这间房子的历史价值。我们法庭上见,看到时候,法官会相信谁。”
我是一个老师,最擅长的就是摆事实、讲道理。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黄经理的脸色彻底变了。他死死地盯着我,像一条被踩了尾巴的毒蛇。他身后的两个工人,也面色不善地朝我围了过来。
我心里有些发怵,但还是挺直了腰杆,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从我身后传来。
“爸!”
我回头一看,竟然是陈阳。他背着书包,气喘吁吁地站在巷口,脸上写满了担忧。
“你怎么来了?”我愣住了。
“我……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我怕你出事,就……就跟过来了。”陈阳看着我对面的几个人,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走到我身边,和我并肩站在一起。
儿子的出现,给了我无穷的力量。
我转过头,重新看向黄经理,语气更加坚定:“黄经理,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们法庭见。第二,重新签一份合同,按照市场价,补齐差价。你自己选。”
黄经理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权衡了很久,最终,咬着牙说:“算你狠!……补多少?”
“一百五十万。一分都不能少。”
最终,黄经理妥协了。他答应补齐差价,但要求我们必须保密。
回家的路上,我和陈阳一路无话。快到家时,他突然开口说:“爸,对不起。”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
“以前,我总觉得你……有点窝囊。只会讲大道理,什么事都让着妈。”他的脸有些红,声音也很小,“但是今天,我才发现,你不是窝囊。你……你很厉害。”
听到儿子的话,我的眼睛瞬间就湿润了。
【这么多年,我第一次从儿子口中听到肯定的声音。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压抑,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原来,真正的尊含,不是你拥有多少钱,多大权力,而是你能不能在关键时刻,坚守住自己的底线和原则。】
我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说:“傻小子,快回家吧。你妈该等急了。”
那一刻,我感觉我和儿子之间的那堵墙,轰然倒塌了。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父子俩的身上,温暖而明亮。
第七章 冬日暖阳下的新生
当我把那份补充协议和银行发来的转账短信放在李慧面前时,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拿起那份协议,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数字,嘴巴张得老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我把事情的经过,平静地告诉了她。我没有指责,也没有炫耀,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李慧听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攥着那份协议,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我,声音哽咽了:“陈进,对不起……我……我错了。”
这是我们结婚十五年来,她第一次向我低头认错。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我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说:“不怪你。你也是为了这个家。”
李慧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扑进我怀里,放声大哭,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这些天来,她承受的压力、焦虑和委屈,在这一刻,全都释放了出来。
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任由她的眼泪浸湿我的衬衫。
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但我们家里的那盏灯,却显得格外明亮。
那一晚,我们一家三口,第一次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
我说了我对大伯的愧疚,对那间木工房的感情。李慧也说了她对儿子前途的焦虑,对未来生活的不安。陈阳也第一次说出了他的心里话,他说他不喜欢我们总是为钱吵架,不喜欢妈妈总是拿他和别人家的孩子比较。
我们聊了很久,聊到最后,李慧做出了一个决定。
“城南的学区房,我们不买了。”她说,“那笔钱,我们先拿出来给大伯治病。剩下的,我们存起来,以后再说。”
我惊讶地看着她。
她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了以往的焦虑和算计,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轻松和释然。“我今天想明白了。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重要。就算阳阳上不了最好的高中,只要他努力了,我们做父母的,也问心无愧了。”
陈阳在一旁,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感觉我们这个家,好像获得了新生。
周末,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回了老家,去医院看望大伯。
奇迹般地,就在我们到医院的第二天,昏迷了将近半个月的大伯,醒了。
虽然他还不能说话,身体也不能动,但他的眼神,是清醒的。当他看到我们一家三口都围在他床边时,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慢慢地,流出了两行热泪。
我握着他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我告诉他,那个小院,我们没有卖,我们只是把它暂时“租”给了别人。等他病好了,我们再把它“租”回来。
大伯听着,嘴角微微地动了动,像是在笑。
从那以后,我们家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但又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李慧不再整天盯着手机看房价,她开始学着做一些我爱吃的菜,晚饭后,我们还会一起去公园散步。陈阳也不再沉迷于游戏,他开始主动问我一些学习上的问题,有时候,他还会和我聊聊学校里的趣事。
而我,也找回了为人夫、为人父的自信和尊严。我依旧是那个普普通通的中学老师,每天备课、上课,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腊月二十八,又是一年。
我们一家人去医院接大伯出院,回家过年。经过几个月的康复治疗,他已经可以在人的搀扶下,慢慢地走几步了。
车子驶出县城,冬日的暖阳透过车窗,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我从后视镜里看着坐在后排的大伯,他正安详地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脸上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我知道,那个装着旧物的纸箱,那个藏着秘密的黄铜盒子,它们带给我的,不仅仅是一笔财富,更是一次关于家庭、亲情和尊严的洗礼。它们让我明白,一个家真正的根,不是房子,不是金钱,而是深植于我们血脉之中的,那份沉甸甸的爱与责任。
这个冬天,虽然寒冷,但我的心里,却充满了一整个春天的温暖。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