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陈阳调到了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堵用声音砌成的墙,精准地砌在我们中间。他盯着屏幕,我盯着他被电视光照得明明灭灭的侧脸,谁也没说话。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陈阳调到了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堵用声音砌成的墙,精准地砌在我们中间。他盯着屏幕,我盯着他被电视光照得明明灭灭的侧脸,谁也没说话。
我从茶几的抽屉里,下意识地摸出相册,翻开第一页,是我们刚结婚时在海边的合影。照片里的他,笑得像个傻子,紧紧搂着我。可现在,他就坐在离我不到两米的地方,却像隔着一个太平洋。
他今晚的反常沉默,从进门那一刻就开始了。没有像往常一样喊“老婆,我回来了”,没有换下西装逗弄一下女儿诺诺,只是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就走进了书房。
晚饭也是我跟诺诺两个人吃的。我给他留了饭菜,温在锅里,他出来的时候,只是默默地盛了饭,坐到电视机前。
“陈阳,”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公司出事了?”
他没回头,眼睛还盯着电视里的财经新闻,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没有。”
“那你……”
“关于我妈那边……”他开了个头,却又猛地刹住,烦躁地摆了摆手,“算了,跟你说也没用。”
“算了”两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扎进我的心脏。又是这样。每次一提到他妈,我们之间就只剩下这句“算了”。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挡住了电视屏幕。“什么叫跟我说也没用?陈阳,你把话说清楚。咱妈又怎么了?”
他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我不懂的红血丝。“妈的病,医生说后续治疗要一大笔钱。很大一笔。”
我的心沉了下去。“要多少?”
“首期就要五十万。”
五十万。这个数字像一座山,瞬间压在了我的呼吸上。我们这几年攒的钱,刚换了这套学区房,还了大部分贷款,手里剩下的,根本不够。
“那……我们手里的钱先拿去,剩下的再想办法,跟亲戚朋友凑凑……”
他打断我,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来不及了。我想把南边那套小房子卖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血液直冲头顶。南边那套小房子,是我爸妈在我婚前全款给我买的,房本上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那是我的底气,是我在这个城市最后的退路。
“你再说一遍?”我的声音在发抖。
“我说,卖了那套房子。”他看着我,一字一顿,“蔓蔓,人命关天。”
“那是我的房子!”我尖叫起来,所有的理智都被这句话点燃了,“陈阳,你凭什么打我房子的主意?你妈生病,就要卖我的房子?你自己的钱呢?你家里的钱呢?”
“我的钱全投在公司项目里了,我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他站了起来,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我不住后退,“林蔓,现在是说‘你的’‘我的’的时候吗?那是我妈!”
“你妈是你妈,我爸妈就不是我爸妈了?那是我爸妈一辈子的心血!”
争吵从客厅蔓延到卧室,最后,被他一把拉进了不到五平米的储物间。门被关上,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们粗重的呼吸和彼此愤怒的眼睛。
“你讲点理好不好?”
“我怎么不讲理了?”
“那是救命钱!”
“救命就要卖我的房子?”
“不然呢?”
“陈阳,你混蛋!”
情绪越激烈,句子越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我们毫不犹豫地捅向对方最柔软的地方。
他通红着眼睛,吼道:“你先冷静一下!”
这句他的口头禅,此刻听来,就是最彻底的敷衍和不耐烦。
我猛地推开他,冲回卧室,“砰”地一声锁上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浑身都在颤抖。心口疼得像是要裂开。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摸到手机的,手指胡乱地在屏幕上划着,找到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边传来我哥林涛带着睡意的声音:“蔓蔓?这么晚了,咋了?”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咙发紧,只能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蔓蔓?你别哭啊!到底咋了?是不是陈阳欺负你了?”我哥的声音瞬间清醒,充满了焦急。
我用力吞咽,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哥……你来接我吧。”
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是一个斩钉截铁的字:“好。”
挂了电话,我瘫坐在地上,眼泪终于决堤。视线模糊中,我看到床头柜上,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诺诺在中间,我和陈阳一人亲她一边脸颊。
我不知道我哥在哪里,只知道他在外地出差。我也不知道他要怎么来接我,我只是,在那一刻,疯狂地想逃。
第一章
夜,深得像一潭化不开的墨。
卧室门外,电视机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了,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我自己的心跳声。陈阳没有来敲门,一下都没有。
这种死寂,比激烈的争吵更让人窒息。
我在地板上坐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腿麻了,就扶着床沿站起来,走到窗边。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一盏一盏,却没有一盏能照进我心里。
“我哥来接我。”
等了十分钟,手机屏幕亮起,是他回的,只有一个字:“嗯。”
我的心,又被这轻飘飘的一个字刺得鲜血淋漓。没有挽留,没有追问,甚至没有一丝情绪。好像我离开,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我开始收拾东西。打开衣柜,他的西装和我的裙子挂在一起,我伸手去拿自己的衣服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那件深蓝色西装的衣角,那是我上个月刚陪他去买的。我记得当时,他穿着这件西装从试衣间出来,我笑着说真帅,他眼里的光,和现在判若两人。
我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烫到一样。
拉开抽屉,想拿几件贴身衣物,却一眼看到了压在最下面的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张银行卡,还有一张小纸条,是陈阳的字迹:老婆,这是我这个项目的分红,密码是你生日。留着,想买什么就买。
日期是半年前。我早忘了这件事。
我把信封推到抽屉最里面,关上,眼不见为净。
不知道过了多久,卧室门被轻轻敲响了。
我没做声。
门外传来诺诺怯生生的声音:“妈妈,你开门呀。”
我走过去,打开一条门缝。诺诺穿着小熊睡衣,揉着眼睛,怀里抱着她的毛绒兔子。“妈妈,我睡不着。”
我把她抱进来,让她躺在我的床上。她的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角,小声问:“妈妈,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孩子无意识的话语,像一把最锋利的锥子,精准地扎在我心上最痛的地方。我鼻尖一酸,赶紧别过脸去,不想让她看到我的眼泪。“没有,诺,爸爸妈妈都爱你。”
“那你们为什么吵架?我听到你们在……在喊。”她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不安。
我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头发,闻着她身上好闻的奶香味。“大人有时候也会犯错,会说错话。对不起,吓到你了。”
诺诺在我怀里蹭了蹭,很快就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像一只温柔的手,暂时抚平了我内心的惊涛骇浪。
看着女儿熟睡的脸庞,我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茫然。我叫我哥来,是对的吗?我就这样带着孩子走,问题就解决了吗?
有些婚姻,死于一声巨响;而我的,可能死于音量35的电视声。
我拿出手机,想看看我哥有没有再发消息来。点开地图软件,查了一下他公司最近的出差地点——一个远在西北的省份,距离我所在的南方城市,地图上显示,驾车距离,2300公里。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2300公里。开车,不眠不休也要二十多个小时。
我疯了。我一定是疯了。
我赶紧给我哥打电话,想告诉他别来了,这只是气话。可是,电话接通后,传来的却是机械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一遍,两遍,三遍,都是如此。
我开始慌了。我哥不会真的已经在路上了吧?
“哥,你别来了!我刚才是气话!你快回去睡觉!”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凌晨三点,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我哥打来的。我几乎是秒接。
“蔓蔓,我刚在加油站,信号不好。”电话那头,风声很大,夹杂着大货车驶过的轰鸣声,“我开了有三百多公里了,找了个服务区,准备眯二十分钟。你那边怎么样?陈阳没再对你动手吧?”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真的来了。他真的连夜开车,从两千多公里外的地方,赶回来。
“哥……”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疯了!你回去!赶紧掉头回去!”
“说啥傻话呢?你都给我打电话了,我还能不来?你等着,把门锁好,照顾好诺诺,天亮了先带孩子出去吃点东西。我最快后天早上到。”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丝奔波的疲惫。
“哥,你听我说,我们就是吵架,我已经没事了,你真的不用……”
“林蔓,”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我,“我们林家的姑娘,不能受这委屈。天大的事,有哥给你扛着。行了,不说了,我得抓紧时间。挂了。”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窗外的夜色,似乎比刚才更浓了。我突然意识到,我随口一句赌气的求助,在我哥那里,就是一道必须执行的命令。我亲手按下的,是一个无法撤回的启动键。
这场由我挑起的战争,已经失控了。
第二章
(第三人称视角)
凌晨四点的G30高速公路上,一辆黑色的SUV在夜色中疾驰。驾驶座上的林涛,用力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将车窗降下一条缝。冰冷的风灌进来,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他已经连续开了五个小时。副驾驶座上,散落着三个空的红牛罐子。手机导航屏幕上,那个代表终点的红点,依旧遥远得令人绝望。
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妹妹在电话里那压抑的哭声。从小到大,林蔓都是家里的宝,被父母和他捧在手心里,没受过半点委屈。他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绝望,才能让她在深夜里哭着说出“哥,你来接我吧”这样的话。
一定是陈阳那个混蛋。林涛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他想起妹妹结婚时,自己拉着陈阳的手,郑重其셔地说:“我把我们家最宝贝的妹妹交给你了,你敢让她掉一滴眼泪,我饶不了你。”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他拿起手机,想给妹妹回个电话,问问具体情况,但想了想又放下。问了又能怎样?隔着两千多公里,除了让她更难受,毫无用处。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她身边。
他看了一眼仪表盘,油不多了。前面就是服务区,他准备进去加个油,再买两包烟,顺便给家里打个电话,让爸妈有个心理准备。他烦躁地揉了揉自己板寸的短发,这是他焦虑时的标志性动作。厂里那笔要命的货款还没着落,这边妹妹又出了事。生活,不是个东西。
(第一人称视角)
一夜无眠。
天蒙蒙亮的时候,诺诺醒了。我给她穿好衣服,带她去洗漱。路过客厅,陈阳躺在沙发上,身上只盖了一条薄毯,西装皱巴巴地扔在一边。他似乎睡得很沉,眉头却紧紧皱着。
茶几上,放着一个烟灰缸,里面塞满了烟头。他平时很少抽这么多烟。
我没有叫醒他。
我带着诺诺在楼下的早餐店吃了早饭,然后给她幼儿园的老师请了假。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只知道,这个家,我暂时待不下去了。
回到家,陈阳已经起来了,正在卫生间里刷牙,满嘴的泡沫。我们俩在镜子里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又都迅速移开了目光。
我走进卧室,把昨天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拿出来,继续往里塞东西。诺诺的,我的。衣服,日常用品,还有她最喜欢的几个玩具。
身后传来脚步声,陈阳靠在门框上,声音沙哑:“你非要这样吗?”
我没回头,手上的动作没停。“是你逼我的。”
“卖房子的事,我们可以再商量。我妈那边,我可以再想别的办法。”他的语气软了下来。
“不必了。”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发出“刺啦”一声脆响,像是我们之间关系的彻底断裂。“陈阳,有些事,不是一句‘再商量’就能过去的。”
成年人的出走,不是离家,而是把家连根拔起,看它能在自己心里活多久。
他沉默了。长久的沉默。
直到我的手机响起,是我哥。“蔓蔓,我下高速了,还有半小时到你小区门口。你准备一下。”
“好。”
我挂了电话,拉起行李箱,牵着诺诺的手,准备出门。
“蔓草,”他突然叫了我的小名,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别走。”
我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我送你们下去。”他说。
我们三个人,走进了电梯。狭小的空间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诺诺似乎也感受到了,紧紧地挨着我,小手冰凉。
电梯门打开,是地下车库。阴冷,空旷。
一辆风尘仆仆的黑色SUV,车牌是我熟悉的家乡号码,正停在不远处。车前灯亮着,像两只疲惫却执着的眼睛。
车门打开,我哥从驾驶座上下来。他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些,黑了些,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他看到我,先是扯出一个让我安心的笑,然后目光落在我身后的陈阳身上,笑容瞬间凝固。
他大步走过来,一把将我拉到他身后,像老鹰护着小鸡。
“陈阳,”我哥的声音低沉,带着长途奔袭的火气和压抑的愤怒,“我妹妹,是给你这么欺负的?”
陈阳看着我哥,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他只是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愧疚,有无奈,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哀求。他标志性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是深深的疲惫。
“哥,我们走吧。”我不想再看他,拉着我哥的胳膊。
我哥点点头,打开后车门,帮我把诺诺抱上儿童安全座椅,又把我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自始至终,没再看陈阳一眼。
我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车子启动的时候,我从后视镜里,看到陈阳还站在原地,像一尊孤零零的雕塑。地下车库昏暗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车子开出车库,刺眼的阳光照进来,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我的城市,被我抛在了身后。
第三章
车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送风声。我哥专心开着车,没有问我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难受。
“哥,对不起。”我低着头,声音小的像蚊子哼。
他腾出一只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就像小时候一样。“傻丫头,跟哥说啥对不起。累了就睡会儿,到家还早着呢。”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陈阳疲惫的脸,一会儿是我哥布满血丝的眼睛,一会儿是诺诺那句“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我真的做对了吗?
开了两个多小时,我们在一个服务区停下。我哥去买水,我带着诺诺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看到我哥正靠在车边抽烟,眉头紧锁。看到我们,他立刻把烟掐了,脸上又换上那副轻松的表情。
“诺诺,想不想吃冰淇淋?舅舅给你买。”
诺诺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她才开心地跟着我哥走了。
我拿出手机,看到陈阳发来的一条微信,是半小时前发的:“路上注意安全。你胃不好,别吃凉的。”
我盯着那行字,心里五味杂陈。
车子再次上路,诺诺吃着冰淇淋,在后座睡着了。我哥打开了音乐,放的是一些很老很老的歌。
“哥,你厂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试探着问。我记得上次打电话,他说在跟一个很重要的客户。
“没事,都解决了。”他轻描淡写地说,然后迅速换了个话题,“爸妈还不知道你回来,我怕他们担心。等到了,就说是你带诺诺回来玩几天。”
我“嗯”了一声,心里更加愧疚。
二十多个小时的车程,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当我们终于在第二天傍晚,看到家乡收费站那熟悉的灯光时,我几乎要哭出来。
车子开进小区,停在我家楼下。我爸妈早已等在那里。看到我哥那辆满是泥点的车,我妈的眼圈先红了。
“哎哟,我的儿,我的乖孙女,可算回来了!”
我爸则板着脸,帮我们往下搬行李,看到我哥那憔悴的样子,骂了一句:“你这臭小子,这么远的路,一个人开回来,不要命了!”
我哥嘿嘿一笑,揉了揉自己的寸头,“这不是想我大外甥女了嘛。”
回到家,我妈准备了一大桌子菜。饭桌上,他们绝口不提陈阳,只是一个劲儿地给我和诺诺夹菜。这种小心翼翼的体贴,让我的心又酸又胀。
晚上,我哄睡了诺诺,走出房间,看到我妈戴着老花镜,正在研究她的新智能手机。她想跟远在国外的姨妈视频,却怎么也点不对那个软件。
“妈,我来。”我坐到她身边,拿过手机。
“哎,这个手机,太复杂了。你看,我想点这个绿的,它老是跳到那个红的去。”我妈抱怨着。
我耐心地一步一步教她:“妈,你看,先点这个,再点这个联系人,然后点这个像小摄像机的图标,就行了。”我把步骤写在纸上,又在她手机上操作了好几遍。
终于,视频接通了。看着手机屏幕里姨妈那张熟悉的脸,听着她们俩开心地聊着家常,我妈笑得合不拢嘴。那一刻,一种久违的平静,慢慢在我心里沉淀下来。
我回到我出嫁前的房间,一切还是老样子。书桌,台灯,还有墙上贴着的海报。我拉开行李箱,准备把衣服拿出来挂好。
在行李箱的夹层里,我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个小小的信封。不是我放进去的。
我打开信封,里面没有信,只有一张折叠起来的A4纸。
纸上是陈阳的字迹,列着一个清单:
1. 诺诺的过敏性鼻炎喷雾,每天早晚各一次,不能忘。
2. 你的胃药,在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饭后半小时吃。
3. 回家路上别喝咖啡,你喝了晚上睡不着。
4. 芒果、菠萝不能吃,会过敏。
5. ……
林林总总,写了十几条,全都是关于我和诺诺的注意事项。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一句挽留,更没有一句“我爱你”。
可我看着这些熟悉的字迹,视线却一点点模糊了。我用力吞咽,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家,是那个你拼命想逃离,却又在受伤时唯一想奔赴的港口。
我把那张纸紧紧攥在手里,纸张的边缘,硌得我手心生疼。
第四章
在家里的日子,一开始是舒心和安逸的。我妈变着花样给我做我爱吃的菜,我爸每天陪着诺诺在楼下公园玩,我哥除了补觉,就是带我们去各种地方转悠。
所有人都默契地营造出一种“一切都很好”的氛围。
但一个星期后,这种刻意的平静开始让我感到不安。我像一个被抽离了生活轨道的局外人,一个暂住在家里的客人。
我开始失眠,夜深人静的时候,脑子里总是会浮现出陈阳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的样子。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工作是不是又不顺心了?他妈妈的病,后来怎么样了?
我一次次拿起手机,想给他发个消息,哪怕只是问问诺诺的情况,但每次打出几个字,又都删掉了。我的骄傲,我的委屈,像一道高墙,拦在我面前。我凭什么要先低头?是他要卖我的房子,是他把我逼走的。
这天下午,我陪我妈去超市。她去买菜,我推着购物车在零食区闲逛。路过一个货架,我看到上面摆着陈阳最喜欢吃的那款薯片。我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拿了两包,放进了购物车。
我妈买完菜过来,看到购物车里的薯片,愣了一下,随即装作不经意地问:“蔓蔓,你不是不爱吃这个吗?”
我脸上一热,含糊道:“哦……随便拿的。”
我妈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晚上,我哥的朋友来家里吃饭,几个人在阳台上喝酒聊天。我端着果盘出去,正好听到他们在说我哥厂里的事。
“涛哥,那笔款子,对方还是不肯付吗?”
“妈的,就是个老赖。合同签得好好的,货拉走了,人找不到了。”
“那怎么办?下游的材料款还等着付呢,工人的工资也快到日子了。”
“我再想想办法。”我哥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烦躁地揉着寸头,“这几天头都大了。”
我端着果盘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原来,我哥说“都解决了”,是骗我的。原来,他是在自己焦头烂额、火烧眉毛的时候,接到我的电话,然后二话不说,放下自己所有的烂摊子,开了两千多公里的车,来为我“撑腰”。
而我,沉浸在自己的委屈里,对此一无所知。
我悄悄退了回去,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深夜,我辗转反侧。我终于忍不住,用我妈的手机,匿名登录了一个本地的论坛,找到了陈阳公司同事常去的一个版块。我想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
(第三人称视角)
陈阳的公寓里,一片狼藉。外卖盒子堆在茶几上,沙发上扔着他没换的衣服。他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只有电脑屏幕发出幽幽的光。
屏幕上,是他和一个朋友的聊天窗口。
朋友:“怎么样了?林蔓还没回来?”
陈阳:“没。”
朋友:“你也是,当时怎么就不能好好说。卖房子这么大的事,你让她怎么接受?”
陈阳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我没想卖她的房子。”
他点上一根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晦暗不明。“我当时是想说,把我妈留给我那套老房子卖了,或者把我手里的股票全清了。但是话赶话,她根本不给我说完的机会。”
朋友发来一个叹气的表情:“那你现在跟她解释啊。”
陈阳:“怎么解释?她连我电话都不接。而且,我妈手术的日子定了,就在下周。我现在焦头烂额,没精力了。”他狠狠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他切换窗口,打开一个文件夹,里面全是诺诺的照片和视频。他一张张地看,看到诺诺咯咯笑的视频时,这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男人,眼圈红了。他扶了扶眼镜,镜片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他喃喃自语:“你先冷静一下……”
这句话,以前是对林蔓说的,带着居高临下的不耐烦。而现在,是对他自己说的,充满了无助和自我拉扯。
(第一人称视角)
最伤人的,往往不是那句说出口的狠话,而是那句被赌气堵回去的解释。
当我看到论坛上,一个自称是他同事的人,在帖子下回复说“陈阳最近为了他妈的手术费,把他自己名下的股票都清仓了,亏了不少钱”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所有的愤怒、委屈、决绝,都建立在一个天大的误会之上。我甚至没有给他一个把话说完的机会。我的自尊和敏感,像一个密不透风的茧,把我牢牢困住,也把他推得越来越远。
我这个核心的缺陷,我这种需要绝对掌控、一有不如意就升级矛盾来“测试”对方的性格,再一次,把我们的关系推到了悬崖边上。第一次,是我们刚恋爱时,因为他忘了纪念日,我闹分手,差点真的分了。第二次,是诺诺刚出生时,我产后抑郁,觉得他不够关心我,把他赶去睡了一个月书房。第三次,是这次。每一次,都是我亲手点的火。
我拿着手机,冲进了我哥的房间。
他正在打电话,语气很不好。“王总,你再宽限我几天,就三天!我保证把钱给你打过去!”
挂了电话,他看到我,愣了一下,“蔓蔓,怎么了?”
“哥,”我把手机递给他,声音哽咽,“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陈阳。”
第五章
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我把我哥叫到了阳台上。
“哥,厂里到底差多少钱?”我开门见山。
他躲闪着我的目光,给自己点了根烟。“小孩子家别管大人的事。”
“林涛!”我急了,直呼他的名字,“你是我哥!你为我跑了两千多公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出事!到底怎么了?”
他猛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终于不再隐瞒。“下游的材料供应商,催着要一百万的货款。之前合作的银行,突然抽贷。资金链断了。”
一百万。
“我南边那套房子,能卖。”我脱口而出。
我哥愣住了,随即把烟狠狠摁在栏杆上,烫出一个黑点。“胡说八道!那是你爸妈给你的保障,动它干什么!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哥,你听我说。”我抓住他的胳膊,把我和陈阳的误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包括我以为他要卖我的房子,包括他其实是想卖自己的股票。
我哥听完,长久地沉默了。他揉着自己的寸头,半晌,才叹了口气:“蔓蔓,你啊……夫妻之间,最怕的就是不沟通。你这脾气,是该改改了。”
“我知道错了,哥。”我的眼泪掉了下来,“我现在就想回去。我想跟他当面说清楚。还有,我想帮他,也想帮你。”
我们总是在用自己的伤口,去覆盖别人的伤口,以为这样就不疼了。
那天下午,我收到了一个快递,寄件人是陈阳。我心里一紧,以为他寄来了离婚协议书。
颤抖着拆开,里面却不是文件。
是一个全新的电热水壶,和我家之前那个一模一样,只是更新款。还有一个小小的、可以插USB的加热鼠标垫。
我们家的旧水壶,前段时间就开始接触不良,时好时坏。而我,一到秋冬就手脚冰凉,在电脑前待久了,手总是冻得僵硬。这些,都是我不经意间跟他抱怨过的小事。
包裹里没有一张纸条,没有一个字。
可这无声的关怀,比任何语言都更重。他人在困境中,心里记挂的,却还是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
我拿着那个鼠标垫,插在电脑上,温热的感觉从手心传来,一直暖到心底。我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
哭过之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给我最好的朋友,一个做房产中介的闺蜜打了电话。“小雅,帮我个忙。我南边那套房子,你帮我挂出去,急售。”
“蔓蔓?你疯了?那可是你的婚前财产!”闺蜜在电话那头大叫。
“我没疯,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我看着窗外,语气平静,“小雅,有些东西,比房子更重要。”
挂了电话,我开始在网上查回程的机票。
我必须回去。不是为了乞求他的原谅,而是为了给我自己一个修正错误的机会。为了告诉他,我也愿意,为我们这个家,扛起一份责任。
我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哥哥羽翼下,一受委屈就想逃跑的小女孩了。
第六章
我把我的决定告诉了爸妈。
我妈听完,眼圈又红了,拉着我的手,半天说不出话。
我爸抽着烟,沉默了很久,最后说:“想好了就去做。夫妻俩,没有过不去的坎。陈阳那孩子,本性不坏。”
临走前一晚,我爸把我叫到书房。他从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存折,递给我。
“这里面有三十万,是爸妈这些年攒的养老钱。你哥那边,我们帮不上大忙,但你和陈阳,先拿去应应急。他妈妈的病要紧。”
我看着存折上那个数字,鼻尖一酸。“爸,我不能要。”
“拿着。”我爸把存折塞进我手里,语气不容置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回去跟陈阳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我拿着那本沉甸甸的存折,眼泪再也忍不住。
我给我哥的账户里转了三十万,附言:哥,这不是你的钱,也不是我的钱,是我们家的钱。我们一起扛。
然后,我用剩下的钱,加上自己的一些积蓄,凑了二十万,打到了陈阳的卡上。我没有告诉他这是我爸妈的钱。
做完这一切,我订了第二天最早一班回程的机票。
我给陈阳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在他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才被接起。
“喂?”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沙哑。
“是我。”我的心跳得飞快,“我……明天回来。”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挂了。
然后,我听到他轻轻地、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一样,说了一个字:“好。”
真正的回家,不是回到一个地方,而是找回一种心态。
第二天,我哥开车送我去的机场。诺诺在后座睡着了。
“哥,对不起。”在候机大厅,我再次道歉。
“傻丫头,”他揉了揉我的头,眼圈有点红,“回去好好过。以后,别再这么冲动了。有事,跟陈阳商量着来。哥永远是你后盾,但哥更希望你,能自己站稳。”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飞机起飞,穿过云层。我看着窗外棉花糖一样的云海,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一次,我不是逃离,是回归。
第七章
飞机落地,我没有通知陈阳来接。我打了辆车,直接回了我们那个熟悉的小区。
站在家门口,我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在转动钥匙的那一刻,我竟然有些紧张。
门开了。
屋子里很安静。客厅收拾得很干净,不像我走之前那般狼藉。阳台上的绿植,也被浇过水,绿油油的。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声响。
我换了鞋,轻轻走过去。
陈阳正背对着我,系着围裙,在流理台前忙碌着。他好像瘦了,背影显得有些单薄。他正在煮一锅粥,是皮蛋瘦肉粥,我最喜欢喝的。
他似乎没听到我进门的声音,依旧专注地搅动着锅里的粥。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走上前,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他的腰。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勺子,“当啷”一声掉进了锅里。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动。
我把脸贴在他的背上,能感受到他衬衫下,那颗正在剧烈跳动的心脏。
“对不起。”我说。
他还是没有说话。
“我不该那么冲动,不该不听你解释,不该……给我哥打电话。”我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终于有了动作。他关了火,转过身。
我们面对面站着,距离很近。我看到他眼里的红血丝,比我走之前更重了。他的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抬起手,似乎想摸摸我的脸,但手举到一半,又放下了。
“回来了就好。”他哑着嗓子说。
客厅里,电视机是关着的。一片安静。
我走过去,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然后,我把音量,调到了20。一个我们俩都觉得舒服,既能听到声音,又不影响彼此交谈的音量。
做完这个动作,我回头看他。
他也正看着我。
他标志性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张了张嘴,似乎准备说些什么。也许是解释,也许是道歉,也许是质问。
在他开口的前一秒,我走过去,伸出食指,轻轻按在了他的嘴唇上。
“先吃饭吧。”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我们脚下投下两道紧紧挨在一起的影子。粥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有些话,不必急着说。有些事,已经开始变好了。这就够了。
来源:淡泊的松鼠R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