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厨房水槽里泡着两只碗,一只我的,一只女儿彤彤的。这景象在周五的晚上显得格外刺眼,因为陈岚,我的妻子,又不在家。我擦干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八点半。
晚饭后,厨房水槽里泡着两只碗,一只我的,一只女儿彤彤的。这景象在周五的晚上显得格外刺眼,因为陈岚,我的妻子,又不在家。我擦干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八点半。
客厅里,六岁的彤彤正趴在地毯上看动画片,咯咯的笑声像一串小铃铛。我走过去,把电视音量从35调低到28,这个音量,既能让她听清,又不至于吵到整栋楼。这是我们之间无声的默契。我坐到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杂志,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目光越过杂志,落在电视柜的角落,那里立着一个相框,是陈岚和她弟弟陈斌小时候的合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从卧室的书架上翻出来,塞在了我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后面,只露出一角。照片里,她扎着羊角辫,笑得比蜜还甜,紧紧牵着比她矮半个头的弟弟。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彤彤头也不回地问,眼睛还盯着屏幕里那只上蹿下跳的蓝色猫。
“快了,妈妈去外婆家了。”我回答,语气尽量平静。
其实我不知道她在哪。她出门前只留下了一句含糊不清的“我出去一趟”,像一阵风,卷走了屋子里的温度。这种反常的沉默,从下午就开始了。我问她晚饭想吃什么,她摇摇头。我问她周末要不要带彤彤去公园,她也只是“嗯”了一声。她的心思,像被一团乱麻缠住,而我,连线头都找不到。
九点,门锁传来轻微的“咔哒”声。陈岚回来了。
她换鞋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没有抬头,假装在专心看杂志。她走到我身边,身上带着一股晚秋的凉气。
“回来了?”我明知故问。
“嗯。”她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疲惫。
“去哪了?”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就,出去办了点事。”
又是这种欲言又止的半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微弱的痛感。我放下杂志,正视着她:“陈岚,我们是夫妻。”
我的声音不大,但客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彤彤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回头看了我们一眼,默默地把电视音量又调小了一格。
陈岚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她绕过沙发,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我胸口一阵烦闷,起身走到阳台,点了一支烟。尼古丁的味道让我稍微冷静了一些。我知道,追问下去只会是争吵,而我讨厌争吵。我总觉得,一个家,应该是温情脉脉的,是讲爱的地方,不是辩论赛场。
周六一早,为了缓和气氛,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开车去全市最大的生鲜市场。秋风正爽,正是吃蟹的好时节。我花大价钱,精心挑选了六只个头饱满、蟹腿有力的阳澄湖大闸蟹,每一只都用草绳捆得结结实实,张牙舞爪地吐着白沫。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四只,送去给岳父岳母。他们年纪大了,平时省吃俭用,肯定舍不得买这么贵的螃蟹。这既是孝心,也是我这个女婿的体面。剩下的两只,一只给我,一只给彤彤,中午就清蒸,配上姜丝和醋,想一想就让人流口水。
我提着泡沫箱回到家,像个凯旋的将军。
“陈岚,你看我买了什么!”我把箱子放在餐桌上,献宝似的打开。
陈岚正在给彤彤梳辫子,闻声走过来。看到那几只生猛的大闸蟹,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买这么多干嘛,多贵啊。”
“难得嘛,给爸妈送四只过去,让他们也尝尝鲜。”我一边说,一边拿出最大的四只,重新装进一个袋子里,“剩下的我们中午吃。”
“你真有心。”陈岚的语气柔和了许多,她伸手帮我把袋子口系好,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了我的手,温热的。那一刻,我觉得昨晚的那些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一个男人在外面打拼,不就是为了让家人过得好一点,为了在这些时刻能有“我买得起”的底气吗?
“那你赶紧给爸妈送去吧,中午我来做。”陈岚催促道。
我点点头,心里暖洋洋的。我甚至想,或许是我多心了,她可能只是工作累了,心情不好而已。
我开着车,哼着歌,把螃蟹送到了岳父岳母家。二老见到我提着这么贵重的礼物,嘴上说着“乱花钱”,脸上的笑容却藏不住。岳母当即就要下厨,被我拦住了。
“妈,你们留着晚上慢慢吃,我跟陈岚中午还有事。”
陪着二老聊了半个多小时,我才告辞离开。回家的路上,阳光灿烂,我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我甚至开始期待中午的螃蟹大餐,期待看着彤彤第一次吃蟹黄时那惊喜的表情。
然而,当我推开家门,迎接我的,却是空无一人的客厅。
“陈岚?彤彤?”
没人回答。我心里咯噔一下,换了鞋走进厨房。灶台是冷的,锅碗瓢盆都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处,没有一丝要开火的迹象。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我拉开冰箱门,那个装着两只大闸蟹的保鲜袋,不见了。
我站在冰箱前,冷气吹在我的脸上,却吹不散心头升腾起来的火气。我拿出手机,拨通了陈岚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有些嘈杂。
“喂?”陈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虚。
“你们在哪?”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我……我带彤彤在外面吃饭呢。”
“螃蟹呢?”我单刀直入,不再拐弯抹角,“我留在冰箱里的那两只螃蟹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这沉默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陈岚,我问你螃蟹呢!”我的音量不受控制地拔高。
“我……我给我弟了。”她的声音细若蚊蝇,“他女朋友今天第一次上门,家里……没什么好菜。”
“给你弟了?”我气得笑出声来,声音都在发抖,“陈岚,那是我们跟女儿的!我买了六只,四只给了你爸妈,就剩下两只!你问过我吗?”
“不就两只螃蟹吗?你至于这么大声?”她的声音也硬了起来,“我弟那边是急事,彤彤什么时候不能吃?”
“这不是螃蟹的事!”我对着电话低吼,“这是尊重!你懂不懂什么叫尊重?我兴高采烈地买回来,想着一家人开开心心,你转手就送给了你弟!在你心里,我和彤彤到底算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彤彤怯生生的声音:“妈妈,爸爸生气了吗?”
接着,是陈岚压低声音安抚女儿的话,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站在空荡荡的厨房里,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冰箱的压缩机嗡嗡作响,像是在嘲笑我的自作多情。原来,我的精心策划,我的体面和孝心,在她的眼里,甚至比不上她弟弟一顿饭的面子。
第一章
我不知道自己在大门口站了多久,直到双腿发麻,才机械地挪动脚步,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像一把小锤,不轻不重地敲在我的神经上。
我闭上眼,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句“我给我弟了”。这句话本身没什么,但从陈岚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一把刀子,精准地捅在我最在意的地方。
我们结婚七年,我自认对她、对她娘家,都做到了仁至义尽。她父母生病,我跑前跑后,出钱出力。她弟弟陈斌毕业找不到工作,是我托关系给他找了份还算体面的活儿。陈斌要买车,首付差五万,陈岚跟我一说,我二话没说就转了过去,连欠条都没让打。
我做这些,图什么?不就图她能看到我的好,图我们这个小家能和和美美,图她能把我、把我们的女儿放在心尖上吗?
可结果呢?结果就是我精心准备的家庭大餐,成了她弟弟用来充门面的道具。而我,连被告知的资格都没有。
“家不是讲理的地方,但家没了理,也就没了家。”我喃喃自语,这句话像一句谶语,在我脑海里盘旋。我一直信奉前半句,努力用爱和包容去经营这个家,可现在我发现,当一方完全不“讲理”的时候,这个家就开始摇摇欲坠。
门锁再次响起,这次我没有动。
陈岚带着彤彤回来了。彤彤手里拿着一个吃了一半的冰淇淋,看到我坐在沙发上阴沉着脸,小步跑到我身边,怯生生地说:“爸爸,妈妈给我买了冰淇淋,给你吃一口。”
我看着女儿天真的眼睛,心里的火气被强行压下去一截。我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沙哑:“爸爸不吃,彤彤吃吧。”
陈岚换好鞋,站在玄关,不敢看我。
“你跟我进来。”我站起身,径直走向卧室。
彤彤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小声说:“爸爸妈妈别吵了,我不吃螃蟹了,我不想吃。”
孩子无心的一句话,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我深吸一口气,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陈岚跟着走进来,顺手把门反锁了。她知道,接下来的对话,不能让孩子听到。
“林涛,你听我解释。”她先开了口。
“解释?好,你解释。”我抱起双臂,靠在衣柜上,冷冷地看着她,“我洗耳恭听,听听你弟弟到底有什么天大的急事,需要你把我们父女俩的午饭给‘征用’了。”
“小斌的女朋友今天第一次正式见他朋友,你知道的,小斌刚工作,没什么钱,想在女朋友面前……撑撑场面。”陈岚的声音越说越低,“他早上给我打电话,都快急哭了。我……我总不能看着他丢脸吧?”
“撑场面?”我冷笑,“所以就牺牲我和彤彤?陈岚,你搞搞清楚,那是你的亲弟弟,但彤彤是你的亲女儿!哪个更亲?”
“这怎么能一样?”陈岚的音量也高了起来,脸颊因为激动而泛红,“彤彤还小,她不懂。但小斌不一样,他谈个恋爱不容易,女方家里条件好,本来就有点看不起他。这次要是再搞砸了,可能就真的分了!”
“所以他的恋爱比我们的家庭生活更重要?他的面子比我的尊重更重要?”我一步步逼近她,把她堵在门和我的身体之间,“我问你,你把他女朋友的父母当回事,把我当回事了吗?你爸妈养你这么大,我娶了你,我爸妈把你当亲闺女,我们这个家,在你心里到底排第几位?”
我的情绪有些失控,句子变得很短,像一颗颗子弹。
“你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
“你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我气到极致,反而笑了,“对,我不可理喻。我花上千块买螃蟹,想着孝敬你父母,想着让老婆孩子开心,结果被你当成扶贫物资送给了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我还不能有半点脾气,我但凡问一句,就是不可理喻!”
“林涛!”陈岚被我的话刺痛了,眼圈瞬间红了,“小斌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有困难,我能不管吗?”
“管!你当然得管!”我猛地一拳砸在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吓得陈岚浑身一颤,“但你能不能用你自己的钱去管?你能不能别拿着我的心意去填你娘家的无底洞?那五万块车款,他还了吗?没有!你每个月偷偷摸摸给他转的钱,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句话一出口,陈岚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靠在门上,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难堪。
“你……你都知道?”她嘴唇哆嗦着。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陈岚,我不是傻子。”
房间里陷入了死寂。窗外,不知道谁家孩子的哭声隐约传来,更显得屋里静得可怕。
陈岚的标志性动作是,每当她紧张或者心虚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去转动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此刻,她的手指正飞快地捻着那枚小小的铂金圈,快得仿佛要把它从手指上磨下来。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点破碎的声音,“我只是想……帮帮他。”
“帮?”我退后一步,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也拉开了心里的距离,“你那不叫帮,叫溺爱。你这是在害他!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还要靠姐姐偷家里的东西去充门面,你不觉得可悲吗?”
“够了!”陈岚突然爆发了,她猛地推开我,冲到房间的另一头,背对着我,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你根本不懂!你什么都不懂!我弟他需要这顿饭!他女朋友的爸妈看不起他,觉得他没本事,没家底!这次要是再丢了人,他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她的哭声压抑而绝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我愣住了。我设想过无数种她会给出的理由,唯独没有想到这一层。原来,那两只螃蟹承载的,不只是一顿饭,还是一个男人岌岌可危的自尊,和一个家庭在另一个家庭面前的颜面。
我的怒气,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地、无声地泄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我发现,我和她之间的问题,远不止两只螃蟹那么简单。我们之间,隔着她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弟弟,隔着两个家庭盘根错节的期望与压力。
我走过去,想拍拍她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却又停在了半空中。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我觉得虚伪。指责她?我又觉得残忍。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拿出来一看,是我妈。
我走到阳台,关上门,才接起电话。
“喂,妈。”
“涛啊,你跟小岚怎么回事啊?我听你岳母说,你今天送螃蟹过去了?怎么不顺道带点回来给你爸吃?他念叨好几天了。”
我妈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我这才想起来,我只顾着“孝敬”岳父岳母,却把自己亲爹妈忘得一干二净。我的所谓“孝心”,原来也分了亲疏远近。
“妈,我……我忘了,我明天就买给你们送过去。”我撒了个谎,声音干涩。
“行了,我就是问问。”我妈叹了口气,“你跟小岚好好的,别为点小事吵架。过日子,都多担待点。”
挂了电话,我靠在冰冷的栏杆上,看着楼下万家灯火。我突然觉得很讽刺。我指责陈岚拎不清,可我自己呢?我又何尝不是在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和要求她?我自以为是的付出和体面,到头来,里外不是人。
卧室的门开了,陈岚走了出来,眼睛还是红的。她没看我,径直去了洗手间。
我走回客厅,彤彤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我弯腰把她抱起来,她的身体那么小,那么软。我把她轻轻放回她的小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回到客厅,我看到陈岚已经把水槽里那两只碗洗干净了,整齐地码在沥水架上。她正在拖地,弓着背,一下一下,拖得很用力,仿佛要把地板擦穿,也要把心里的委屈和愤怒都擦掉。
我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无比陌生。我们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可此刻,我却感觉我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
第二章
那场关于螃蟹的争吵之后,我和陈岚之间陷入了一场漫长的冷战。
我们不再有任何实质性的交流。早上,我比她先起,做好我和彤彤的早餐,然后出门上班。晚上,她会等我加班回来,但通常只是把我的那份饭菜用罩子盖在桌上,自己早已带着彤彤睡下。我们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租客,恪守着互不打扰的原则,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个家脆弱的和平。
这种沉默,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令人窒息。
“婚姻里最可怕的,不是争吵,而是计较。”
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此刻却成了我生活的真实写照。我开始下意识地“计较”。我交了水电煤气费,会在心里默默记上一笔。我给彤T买了一套昂贵的乐高,会忍不住想,陈岚这个月又给她弟弟转了多少钱。我甚至会在她洗完澡后,走进还弥漫着水汽的浴室,看着镜子上她擦拭过后留下的模糊手印,心里盘算着,这个月,她为这个家付出的,和我付出的,哪一个更多。
我的那份对她娘家的不满,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了盘根错节的怨气。我不再主动给岳父岳母打电话,周末的家庭聚会也总是找借口推脱。
陈岚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变化,但她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比以前更沉默,也更忙碌。她开始频繁地加班,有时候甚至会出差。我知道,她也在躲着我,躲着这个让她感到压抑的家。
一个周二的晚上,我因为一个项目方案,在公司待到快十一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陈岚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茶几上,放着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
看到我回来,她立刻把手机屏幕按灭,站了起来。“回来了?吃饭了吗?”
“没。”我换了鞋,声音里透着疲倦。
“饭在锅里温着。”她说完,就转身进了卧室。
我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餐厅里,吃着不冷不热的饭菜。胃里突然一阵绞痛,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感冒了。晚上的冷风吹得我头昏脑涨。
我草草吃了几口,就回到卧室。陈岚已经躺下了,背对着我,呼吸均匀,似乎睡着了。我从衣柜里找出一床薄被,准备去书房睡。我不想我的咳嗽声吵到她和孩子,或许,我只是不想和她躺在同一张床上,感受那种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疏离。
深夜,我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惊醒。喉咙又干又痛,像是在冒火。我挣扎着想去客厅倒杯水,刚一坐起来,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我扶着墙,摸索着走到客厅。黑暗中,我看到餐桌上放着一个水杯,旁边还有一个小药盒。我走过去,拿起水杯,里面的水还是温的。药盒里,是两粒白色的感冒药和一粒黄色的消炎药。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我端着水杯,站在黑暗里,久久没有动。我想象着,在我睡着后,陈岚悄悄地走出卧室,为我倒好水,找出药,然后又悄悄地回去。她没有叫醒我,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表达着她残存的关心。
那一刻,我心里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那些关于计较、关于怨恨的念头,在这一杯温水面前,显得那么幼稚可笑。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头脑清醒了很多。陈岚已经带着彤彤去上学了。床头柜上,留着一张纸条,是她的字迹,清秀而有力。
“药在桌上,记得吃。我给公司打电话帮你请了一天假。”
我捏着那张纸条,心里五味杂陈。我们明明在冷战,她却依旧记得我的习惯,知道我生了病就懒得去公司请假。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这杯水,看似冰冷,底部却始终保留着一丝温存。
我决定做点什么,打破这种僵局。
下午,我感觉身体好了一些,便开车去了岳父岳母家。自从螃蟹事件后,这还是我第一次主动上门。
开门的是岳母,看到我,她显得有些惊讶,但随即就热情地把我迎了进去。
“涛啊,怎么有空过来?身体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事妈,就是有点小感冒。”我把带来的水果放在桌上。
岳父正戴着老花镜,研究一个新买的智能电视盒子,一脸的愁眉不展。
“爸,我来看看你。”
“你来得正好!”岳父像是看到了救星,把遥控器塞到我手里,“这玩意儿怎么弄的?我想看个《亮剑》,捣鼓了半天也找不到。”
我接过遥控器,坐在他身边,耐心地教他怎么搜索、怎么收藏、怎么调节清晰度。岳父学得很认真,一边听一边拿个小本子记下来。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我突然感到一阵心酸。他们这一代人,被飞速发展的科技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连看个想看的电视都变得如此困难。
“爸,以后有什么不会的,你直接给我打电话,我教你。”我帮他把《亮剑》调出来,熟悉的音乐响起。
“行,行。”岳父高兴得像个孩子,拍了拍我的肩膀,“还是你厉害,比陈斌那小子强多了。他回来就知道玩手机,跟他说句话都爱答不理的。”
提到陈斌,我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但没有表现出来。
岳母端来一盘切好的苹果,坐到我旁边,状似无意地问道:“涛啊,你跟小岚……最近是不是闹别扭了?”
我心里一紧,勉强笑了笑:“没有啊妈,我们挺好的。”
“别瞒我了。”岳母叹了口气,“小岚都跟我说了。为了几只螃蟹,至于吗?小斌不懂事,她这个当姐姐的也有不对,但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能让着她点?”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一块苹果,咬了一口,又酸又涩。
岳父在一旁插话道:“行了,年轻人的事,你跟着瞎掺和什么。”他转头看向我,语气缓和了许多,“涛啊,爸知道你委屈。小斌那天带了螃蟹回来,说是你特意买给他们尝鲜的,还说是你让他带过去的。这小子,从小就爱吹牛,你别往心里去。”
“什么?”我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爸,你说……陈斌说是……我让他带过去的?”
“是啊。”岳父点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他还说,你工作忙,就让他顺路捎过来,让我们别跟你客气。我说这孩子,你姐夫对你这么好,你以后可得知恩图报。他还拍着胸脯答应了呢。”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谎言。
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陈斌不仅拿走了本该属于我和女儿的螃蟹,还偷走了本该属于我的那份孝心和体面,把它安在了自己头上,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父母的夸奖。而陈岚呢?她知道吗?她是不是这个谎言的同谋?
“谎言像一根针,扎进耳朵时很小,在心里溃烂时却很大。”
那一刻,我感觉有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心上。刚刚因为那杯温水和这张纸条而融化的冰山,在瞬间重新冻结,并且结得更厚、更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告辞离开岳父岳母家的。我只记得,岳母还在我身后叮嘱着“别跟小岚置气了,好好过日子”,那声音听起来无比刺耳。
我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我不想回家,不想面对陈岚。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说出一些无法挽回的话。
我在一个公园的长椅上坐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黑透。手机响了,是陈岚打来的。我摁掉了。她又打过来,我再次摁掉。
第三次,她发来一条短信:“你在哪?彤彤想你了。”
看到“彤彤”两个字,我的心软了下来。我发动汽车,往家的方向开去。
回到小区,我没有立刻上楼,而是把车停在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关掉了引擎。我需要一个空间,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来整理我混乱的思绪。
我拿出手机,翻出陈斌的微信。他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今天中午发的,九宫格照片,全是丰盛的菜肴,C位就是那两只清蒸大闸蟹,红得发亮,旁边配的文字是:“感谢姐夫的投喂,让我倍儿有面子!”
下面一堆点赞和评论,其中一个头像是陈岚,她点了一个赞。
我的手开始发抖。
她知道。她从头到尾都知道。她不仅默许了她弟弟的行为,甚至还为他的谎言点赞喝彩。
我感觉自己的婚姻,就像一个巨大的笑话。我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忍让,都成了他们姐弟俩表演的背景板。
我下了车,一步步走向楼道。电梯来了,我没有进,而是选择了走楼梯。我需要这十几层楼梯,来一点点积蓄我的怒气,也来一点点耗尽我最后的情感。
我站在家门口,掏出钥匙,却迟迟没有插进锁孔。我听见里面传来彤彤和陈岚的笑声,她们在玩什么游戏。那笑声,曾经是我奋斗的全部意义,此刻却像一把把刀子,割得我体无完肤。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第三章
客厅的灯光很亮,照得我有些睁不开眼。陈岚和彤彤正趴在地毯上搭积木,看到我回来,陈岚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站起身。
“回来了?吃饭了吗?”还是那句熟悉的开场白。
“吃了。”我面无表情地换鞋,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臂上。
彤彤像一只小鸟一样飞奔过来,抱住我的腿:“爸爸,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我跟妈妈都想你了。”
我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爸爸有点事,耽误了。”
我把彤彤抱起来,亲了她一下,然后把她放回地毯上:“乖,自己再玩一会儿,爸爸跟妈妈说几句话。”
说完,我没有看陈岚,径直走向阳台。我知道,她会跟过来。
果然,我刚点上一支烟,她就出现在了阳台门口。她没有进来,只是靠在门框上,双手抱在胸前,摆出一个防御的姿态。
“你今天……去我爸妈那了?”她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去了。”我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看着它们在夜色中消散,“你爸的智能电视不会用,我教他了。”
“哦。”她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我们之间又陷入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晚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我把烟蒂在栏杆上摁灭,转身看着她。
“陈岚,陈斌的朋友圈,我看到了。”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陈岚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又开始转动那枚婚戒,速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
“看到了又怎么样?”她故作镇定地反问,“他不就是发个朋友圈感谢你吗?你至于这么阴阳怪气的?”
“感谢我?”我笑了,笑声里充满了嘲讽,“他是感谢我,还是感谢自己有个会帮他撒谎的好姐姐?”
我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她,把她困在门框和我之间狭小的空间里。我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跟你爸妈说,螃蟹是我让他带过去的。这件事,你敢说你不知道?”
陈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别过脸,不敢看我的眼睛。“我……我不知道他在爸妈面前也这么说……”
“不知道?”我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正视我,“你不知道他会撒谎,那你为什么要去他的朋友圈点那个赞?你那个赞,是点给谁看的?点给你自己,让你觉得心安理得吗?”
“我……”她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告诉我,陈岚!”我的情绪再次失控,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一个可以随意欺骗的傻子?一个可以让你无限度索取,去补贴你娘家的提款机?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像个傻子一样,因为你给我留了杯水、留了张纸条而感动,我甚至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结果呢?结果你们姐弟俩,把我当猴耍!”
“你别说了!”她终于崩溃了,用力推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你以为我愿意每天撒谎,每天提心吊胆吗?”
她蹲下身,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地埋进去,哭得撕心裂肺。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她反复地呢喃着这句话,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我的怒火,在她的哭声中,再次被浇灭了。我看着她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痛。
我不是没有见过她哭。我们吵架时她哭过,看感人的电影时她也哭过。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哭得如此绝望,如此无助。仿佛她身上背负着千斤的重担,而这哭声,是她唯一的宣泄。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蹲下身,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软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哭。
我伸出手,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落在了她的背上,轻轻地拍着。
“有事,你跟我说。”我说,“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不能一起扛吗?”
她慢慢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她的眼睛里,有委屈,有痛苦,有挣扎,还有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不会懂的。”她摇着头,声音沙哑,“说了,只会让你更看不起我们家,更看不起我。”
“你不说,我才会胡思乱想,才会把事情想得更糟。”我耐着性子劝她,“陈岚,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不是你弟,不是螃蟹,而是我们之间没有了信任和沟通。你什么事都瞒着我,把我当外人,这才是最伤我心的。”
“我们都想成为对方的铠甲,却常常变成彼此的软肋。”这句话突然从我脑海里冒出来。我一直想成为她和这个家的保护伞,可到头来,我却成了最让她感到压力的人。而她,为了维护她娘家的那点可怜的自尊,也成了刺伤我的那根软肋。
她看着我,眼神闪烁,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就在这时,客厅里传来彤彤的声音:“妈妈,我找不到我的小熊了。”
陈岚如梦初醒,猛地站起身,擦了擦眼泪,用一种几乎恢复正常的语气说:“妈妈就来。”
她从我身边走过,没有再看我一眼,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情绪宣泄,只是一场幻觉。
我独自站在阳台上,心乱如麻。我意识到,事情的真相,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和沉重。那两只螃C,只是一个引子,它炸开的,是隐藏在我们看似平静的婚姻生活之下,一个巨大的、我从未触及过的深渊。
那天晚上,我们又分房睡了。
我躺在书房的沙发床上,辗转反侧。陈岚的哭声,她那句“你什么都不知道”,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回响。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她宁愿选择欺骗和隐瞒,也不愿意向我求助?是陈斌又闯了什么祸?还是岳父岳母家出了什么事?
我越想越心烦,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银行APP。我们有一张联名的储蓄卡,我的大部分工资都会打到这张卡上,用于家庭日常开销和储蓄。
我输入密码,点开了交易明细。
一笔笔看下去,大部分都是正常的家庭支出。直到三个月前,我看到了一笔五万元的转账记录,收款人是我不认识的一个名字。转账时间,是凌晨两点。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我继续往下翻。最近两个月,每个月的十五号,都有一笔一万五千元的转账,收款人是同一个人。
我拿着手机,手指冰凉。这三笔钱,加起来一共八万。我们这张卡里,总共也就十来万的存款,是准备用来给彤彤上小学的择校费,和应付家里突发状况的备用金。现在,几乎被掏空了。
陈岚,她到底在干什么?
我立刻想到了陈斌。除了他,我想不到第二个人,能让陈岚如此不顾一切。
但这个收款人的名字,我完全陌生。
我把那个名字输入搜索框,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结果,什么都没有。
我关掉手机,躺在黑暗里,感觉浑身发冷。这不是八百,不是八千,是八万。是我们在一次次加班、一次次节省中,一点点攒下来的血汗钱。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把它转给了别人。
愤怒、背叛、失望……各种情绪在我胸中交织、翻腾,几乎要把我撕裂。
我从沙发上坐起来,冲到卧室门口,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我想立刻把她叫醒,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我的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
我怕。
我怕听到一个我无法接受的答案。我怕我们之间最后那点情分,也会在今晚彻底断送。
我退回书房,像一头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
就在这时,我看到陈岚的手机放在书桌上充电。她平时手机从不离身,今天大概是情绪太激动,忘了拿。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
我知道这是不对的,这是对她隐私的侵犯。但那一刻,我被寻找真相的渴望和被背叛的愤怒冲昏了头脑。我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无论多残酷,都必须知道的答案。
我拿起她的手机。屏幕亮了,没有密码。
我颤抖着手,点开了她的微信。
第四章
陈岚的微信界面很干净,置顶的只有三个人:我,彤彤的班级群,还有一个叫“我们仨”的家庭群。我点开那个家庭群,里面是她,她爸,她妈。
聊天记录乏善可陈,大多是些日常问候和分享生活琐事的截图。我快速往上翻,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终于,在一个多月前,我看到了陈斌的名字。是岳母发的:“小岚,你弟说他手头有点紧,你方便的话,先帮他周转一下。”
下面是陈岚的回复:“妈,我知道了。”
再往下,就没有关于钱的讨论了。
我的心一沉,退出了群聊,开始翻看她和陈斌的私人聊天记录。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那简直不像姐弟间的对话,更像是一个债主和一个无底洞的拉锯战。
“姐,我这个月房租还差三千,帮帮忙。”
“姐,菲菲(他女朋友)看上一个包,我钱不够。”
“姐,我跟朋友合伙做了个小生意,启动资金还差点,你再支持我一下。”
……
每一次,陈斌的开场白都是“姐”,结尾都是“我以后肯定还你”。而陈岚的回复,从一开始的“你又要钱?”“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到后来的“这是最后一次了”,再到最后的,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好”,或者一个转账的截图。
我看到了那笔五万元的转账记录。是在陈斌的软磨硬泡下,陈岚在深夜转给他的。理由是,他那个“小生意”被人骗了,欠了一笔高利贷,对方威胁要找上门来。
而后面那两笔一万五千的,是每个月要还的利息。
我握着手机,手心全是冷汗。高利贷!我那个不争气的小舅子,竟然沾上了这种东西!
我继续往下翻,看到了关于螃蟹的对话。
是出事那天早上,陈斌发来的语音,语气焦急:“姐,救命啊!菲菲她爸妈今天突然要来我这儿,说看看我的生活环境。我这出租屋跟狗窝一样,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我总不能让人家二老来了就喝白开水吧?你快帮我想想办法!”
陈岚回复:“你急什么,我能有什么办法?”
陈斌:“我不管,你是我姐,你得帮我!不然菲菲肯定要跟我分手了!她爸妈本来就不同意我们!”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一个小时后,陈岚发了一张照片过去,是那两只被捆好的螃蟹。
陈岚:“地址发我,我给你闪送过去。记住,就说是你姐夫,林涛,特意买给你的。让你在他们面前也有点面子。”
陈斌:“姐你太好了!还是你对我好!姐夫那边……”
陈岚:“你别管,我来处理。”
看到这里,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我把手机重重地扔在书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原来是这样。
原来一切都是这样。
我不是被她欺骗,我是被她“牺牲”了。为了保全她弟弟那可怜的、虚假的“面子”,为了维护她娘家摇摇欲坠的尊严,她选择牺牲我,牺牲我们的家庭。
她不是不爱我,也不是不爱这个家。只是在她的价值排序里,她弟弟的“急事”,永远排在我们的“日常”之前。
我感到一阵深深的悲哀。这种悲哀,甚至超过了愤怒。我为她感到悲哀,也为我自己感到悲哀。我们明明想把日子过好,却被她那个无底洞一样的原生家庭,拖入了泥潭。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陈斌刚刚发来的一条消息:“姐,钱我下周一定想办法还你。那个利息太高了,我快撑不住了。”
我盯着那条消息,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我没有删除它,而是拿着手机,走进了卧室。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陈岚侧躺着,似乎已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她的眉头紧锁,睡得极不安稳,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被角。
我走到床边,把手机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屏幕正对着她。
然后,我退了出去,回到书房,关上了门。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出于报复,我想让她知道,她的秘密我已经全部知晓。或许是出于一种残忍的试探,我想看看,当她发现一切都暴露在我面前时,她会是什么反应。
我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我被客厅的动静吵醒。我走出书房,看到陈岚已经穿戴整齐,正在玄关换鞋。她的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像是也一夜没睡。
她看到了我,眼神躲闪了一下,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直视着我。
“我们……谈谈吧。”她说。
“好。”我点点头,声音嘶哑。
她没有选择在家里,而是说:“去车里吧,我不想让彤彤听到。”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下楼,坐进了停在地下车库里的车。这个狭小而密闭的空间,曾经是我们约会时最喜欢的地方,如今却成了我们婚姻的审判庭。
她关上车门,车库里昏暗的光线照在她脸上,显得格外憔си。
“你都看到了?”她先开了口,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在死水般的气氛里。
“嗯。”
“对不起。”她低下头,双手绞在一起,“我不该瞒着你。”
“为什么?”我问,“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不是一笔小钱,陈岚。那是我们准备给彤彤上学的钱!”
“我不敢说。”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怕你骂我,怕你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们家。小斌他……他就是一时糊涂,他本性不坏的。”
“本性不坏?”我冷笑,“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做生意被人骗,欠下高利贷,还要靠姐姐偷家里的存款去还债,这叫本性不坏?陈岚,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他是我弟弟!”她激动地反驳,“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那些人逼死吧!”
“那我呢?彤彤呢?”我抓住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你就眼睁睁看着我们这个家被他拖垮吗?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们家里出了什么急事,需要用钱怎么办?你把我们的后路都给断了!”
“我会想办法的!我会去借,我去我爸妈那拿……”
“你爸妈?”我打断她,“你爸妈还有钱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爸那点退休金,一半都给你弟了吧!你还想怎么样?把他们最后那点养老本也榨干吗?”
我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插进了她的心脏。她的脸瞬间血色尽失,身体晃了一下,靠在了椅背上。
“你……你怎么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把同样的话,又还给了她。
车厢里陷入了可怕的沉默。我们都能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林涛,”过了很久,她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绝望,“我们……是不是过不下去了?”
我没有回答。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离婚?这个词我不是没有想过。但一想到彤彤,一想到我们曾经有过的那些美好时光,我的心就像被撕裂一样疼。
“如果你觉得……跟我在一起,跟我们家搅在一起,太累了……我们可以……”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在这死寂的车厢里,铃声显得格外刺耳。
我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皱了皱眉,按下了接听键。
“喂,你好。”
“请问是林涛,林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
是岳父。
“爸?是您?”我有些惊讶,“您怎么用这个号码?”
“我……我用邻居的手机打的。”岳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和虚弱,“林涛,你……你现在方便吗?能不能来一趟市一院?心血管内科,住院部八楼。”
我的心咯噔一下:“爸,您怎么了?您在医院?出什么事了?”
“你别跟你妈说,也别告诉小岚。”岳父的声音压得很低,“我没事,就是……有点事想跟你单独谈谈。你快来吧。”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愣在当场。岳父在医院?心血管内科?还特意嘱咐我不要告诉陈岚和岳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转头看向陈岚,她也正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谁的电话?”
“一个……同事。”我撒了谎,第一次对她撒谎。
我突然理解了她之前为什么要瞒着我。因为当一个秘密足够沉重时,你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分享,而是独自承担。
“公司有点急事,我得过去一趟。”我发动了汽车,“你先上去吧,我们……晚上再谈。”
我没有给她追问的机会,一脚油门,车子驶出了地下车库。
阳光很刺眼,我的心却一片冰冷。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一个比高利贷更可怕的真相,正在医院里,等着我。
第五章
市一院住院部八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病痛混合的味道。我快步走到护士站,报了岳父的名字。护士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
我走到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岳父正半躺在病床上,手臂上插着输液管,脸色蜡黄,整个人比上次见面时消瘦了一圈。岳母不在,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我的心猛地揪紧了。
我推门进去。岳父看到我,挣扎着想坐起来。
“爸,您别动。”我赶紧走过去,按住他,“您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住的院?妈和小岚知道吗?”
岳父摆了摆手,示意我把门关上。
“她们都不知道。”他喘了口气,声音虚弱,“我这是老毛病了,冠心病。前几年就查出来了,一直吃药控制着。最近……有点严重,医生建议我住院观察几天。”
“这么大的事,您怎么能瞒着我们?”我急了,“这得花多少钱啊?您跟妈的钱够吗?”
岳父沉默了,他别过脸,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钱……都给小斌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击中。
“爸,您说什么?”
“你跟小岚那点事,我都知道了。”岳父转回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愧疚和无奈,“不怪小岚,都怪我……怪我跟你妈,没教好儿子,把他给惯坏了。”
他断断续续地,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
原来,陈斌那个所谓的“小生意”,根本不是被骗,而是他自己要去赌。他听信朋友的话,说是在网上玩一种“投资”,来钱快,结果把自己的积蓄和从陈岚那里拿去的五万块,全都赔了进去,还欠了二十万的高利贷。
那些人找上门来,扬言再不还钱,就要去他单位闹,去菲菲家闹。陈斌吓坏了,只能回家求父母。
岳父岳母一辈子省吃俭用,攒了二十多万的养老钱。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儿子,他们心软了。岳父把他那张存着救命钱的银行卡,交给了陈斌。
“他拿着钱去还了债,跟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碰了。”岳父的声音里透着无尽的疲惫,“我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我这心脏,就不争气了。”
因为动用了准备做心脏搭桥手术的钱,岳父的治疗只能一拖再拖。病情加重,医生强制要求他住院,但他连住院费都拿不出来。
“小岚知道吗?”我问,声音都在发抖。
“我没让她知道得这么详细。”岳父摇了摇头,“我只跟她说,我住院了,钱不够。这孩子……她就把你们那张卡里的钱,取出来给我交了住院费。剩下的,她说她会想办法。”
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陈岚为什么要去转那两笔一万五的“利息”。那根本不是什么利息,那是她瞒着我,分期给她父亲凑的医疗费!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在陈斌的朋友圈点赞。那不是喝彩,那是一种绝望的自我安慰。她希望她弟弟真的能像朋友圈里表现出来的那样“有面子”,那样“争气”,而不是一个毁了全家希望的赌徒。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她一个人,扛下了所有。她既要面对欠下巨债、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弟,又要面对身患重病、无钱医治的父亲,还要面对我这个因为被蒙蔽而充满怨气的丈夫。
“信任是一张纸,揉皱了,再怎么抚平,也回不到当初。”
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我把这张纸揉皱了,却反过来指责她为什么不把它铺平。
我看着病床上苍老的岳父,想起陈岚那双红肿的眼睛,想起她在阳台上绝望的哭声,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涛啊,”岳父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冰冷而干瘦,“爸求你一件事。别跟小岚离婚。这孩子,太苦了。她瞒着你,是不想让你跟着我们家一起受罪。她心里是有你的,有这个家的。”
“爸,您别说了。”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我都知道了。钱的事,您别担心,我来想办法。”
“你……”岳父惊讶地看着我。
“我们是一家人。”我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一字一顿地说,“一家人,就该有难同当。”
从医院出来,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开车去了陈斌的公司。
在前台,我被告知陈斌上周已经辞职了。我问了地址,辗转找到了他那个“狗窝一样”的出租屋。
敲了半天门,没人应。邻居一个大妈探出头来,告诉我,这屋里的小伙子,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
我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给陈岚打电话,她没有接。“陈斌在哪?我有急事找他。”
过了很久,她才回复了一个地址:城东,宏达物流中心。
我愣住了。那地方我知道,是本市最大的物流分拣中心,工作环境差,劳动强度大,是很多人万不得已才会去的地方。
我立刻驱车赶了过去。
在巨大而嘈杂的仓库里,我终于找到了陈斌。他穿着一身沾满灰尘的蓝色工服,戴着手套,正和其他工人一起,机械地从传送带上搬下一箱箱货物,码放到旁边的推车上。
汗水浸透了他的头发,顺着脸颊往下淌。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油滑和轻浮,只剩下麻木和疲惫。
我走到他面前。
他看到我,愣住了,手里的箱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姐……姐夫?”他一脸的惊慌失措,下意识地就想躲。
“别躲了。”我看着他,语气平静,“我们谈谈。”
第六章
我们坐在物流中心外面的一个花坛边上。正是傍晚,下班的工人三三两两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带着一身的疲惫。
陈斌低着头,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不敢看我。
“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干的?”我先开了口。
“……一个多星期了。”他声音很小。
“为什么?”
“……挣钱。”
“挣钱还债?”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羞愧。“姐夫,你……你都知道了?”
“对,我都知道了。”我看着他,“你爸住院了,冠心病,很严重。家里的钱,都给你还了赌债。你姐,为了给你爸凑医药费,把我们准备给彤彤上学的钱都取出来了。这些,你知不知道?”
陈斌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他张着嘴,像是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眼泪,毫无征兆地从他通红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坐在马路边上,哭得像个孩子。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爸病得这么重……”他哽咽着,“我姐只跟我说,家里出了点事,让我赶紧想办法挣钱。我以为……我以为她就是气我……我混蛋!我不是人!”
他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两个耳光,打得“啪啪”作响。
我没有阻止他。我知道,这两巴掌,他早就该打了。
“哭解决不了问题。”等他情绪稍微平定了一些,我递给他一支烟,“现在,告诉我,你还欠多少?”
他愣愣地看着我,接过烟,颤抖着手点上,猛吸了一口,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高利贷……还完了。但是,还欠着几个朋友的钱,大概……还有五万。”
“你在这里干活,一个月能挣多少?”
“夜班,多劳多得。拼了命干,能有七八千。”
我心里算了一下。不吃不喝,也要七八个月才能还清。
“你那个女朋友呢?”我问。
提到菲菲,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分了。她爸妈来我那看过一次之后,就逼着她跟我分了。她说,她累了。”
我沉默了。这就是现实。那两只他用来“撑场面”的螃蟹,最终也没能留住他的爱情。用谎言和虚荣堆砌起来的关系,终究是镜花水月。
“姐夫,”他掐灭了烟,抬起头,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我从未见过的坚定,“你别管我了。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扛。我会把钱一分不少地还给你们。我爸那……我会想办法的。”
“你怎么想办法?”我看着他,“你继续在这里搬箱子?等你挣够了手术费,你爸的病也拖不起了。”
他痛苦地抱住了头。
“明天别来这里了。”我说,“我给你找了个活儿。我一个朋友开的装修公司,缺个项目跟单员。肯吃苦的话,跑跑工地,学点东西,一个月也能有一万多。比你在这里强。”
他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为……为什么?”
“不为别的。”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就为你还知道来这里吃苦,而不是继续去借钱或者躲起来。也为你姐,为你爸妈。陈斌,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再不争气,就没人能帮得了你了。”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转身离开了。
我不知道我的决定是对是错。我只是觉得,对于一个已经跌到谷底的人来说,拉他一把,比踩他一脚,更有意义。
“一家人,就是把别人的责任,默不作声地扛在自己肩上。”
以前,我觉得这句话说的是陈岚。现在我发现,当我自己也开始这么做的时候,心里那些怨恨和不平,竟然慢慢消散了。
我开着车,在回家的路上,给我的一个发小打了电话,把陈斌的事跟他说了。发小很爽快地答应了,让我明天就带人过去。
然后,我把车开到了银行。我查了一下我自己的那张工资卡,里面还有几万块的积蓄。我又给几个关系好的哥们儿打了电话,东拼西凑,总算凑够了岳父做手术的费用。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完全黑了。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屋子里很安静,彤彤应该已经睡了。
客厅的灯关着,只有卧室的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我推开卧室的门,看到陈岚正坐在床边,背对着我。她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似乎在无声地哭泣。
床头柜上,放着那张被我“不小心”遗忘的银行卡对账单。
听到我进门的声音,她没有回头。
“对不起。”她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走到她身后,没有说话。
“我不是个好妻子,也不是个好妈妈。”她哽咽着,“我把我们的家,弄得一团糟。”
我伸出手,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她。
她的身体一僵,随即,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在我怀里放声大哭起来。那么久以来积压的所有委屈、痛苦、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全部倾泻而出。
我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浸湿我的衬衫。
“都过去了。”我拍着她的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都过去了。以后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扛。”
她哭得更凶了。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久。她把所有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我也把我去医院、去找陈斌的经过,都告诉了她。
我们之间,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在今晚,轰然倒塌。
“我们都想成为对方的铠甲,却常常变成彼此的软肋。”我把这句话说给了她听。
她抬起泪眼,看着我,说:“以后,我只做你的铠装,不做你的软肋。”
我笑了,帮她擦干眼泪:“我也是。”
第七章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醒了。
身边的陈岚睡得很沉,这是几个月来,我第一次看到她睡得如此安稳。她的眉头舒展开了,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悄悄地起床,走进厨房。
清晨的厨房,还带着一丝凉意。我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这段时间的冷战,让这个家里最有烟火气的地方,也变得冷清了。
我换了衣服,下楼。清晨六点的城市,刚刚苏醒。我走到小区门口的早餐店,买了陈岚最爱喝的甜豆浆,和两根刚出锅的油条。
回到家,我把豆浆温在锅里,开始熬粥。小米在锅里慢慢地翻滚,散发出温暖的香气。
阳光从阳台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给整个客厅镀上了一层金边。我看到茶几上,那个被陈岚塞在后面的相框,被拿了出来,端端正正地摆在了一家三口的全家福旁边。照片里,她和陈斌笑得灿烂。
我走过去,拿起那个相框,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它放回了原处。
也许,我永远无法真正理解她对她弟弟的那种复杂情感,就像她也无法理解我曾经对那两只螃蟹的执念。但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们决定不再让这些成为我们之间的隔阂。
陈岚醒来的时候,粥刚刚熬好。她走出卧室,看到在厨房里忙碌的我,愣住了。
“你……起这么早?”
“嗯。”我把粥盛出来,放在餐桌上,“快来吃吧,一会儿凉了。”
她走过来,坐在我对面。晨光照在她脸上,她的眼睛还有些红肿,但眼神却是我从未见过的清澈和平静。
“我买了豆浆,你爱喝的甜的。”我把豆浆递给她。
她接过豆浆,捧在手心里,低着头,没有说话。我看到一滴眼泪,掉进了豆浆里,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们默默地吃着早餐。谁都没有说话,但空气中,却有一种久违的温情在流淌。
吃完饭,我洗碗。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水槽,里面空空的。昨晚的碗,她在我睡着后,已经洗掉了。
这个小小的细节,让我心里一暖。
“我今天……带小斌去我朋友那报到。”我说。
“好。”她点点头,“我今天请了假,去医院照顾我爸。”
“钱的事,你别担心。”我转过身,看着她,“我已经凑够了。下午我就去把住院费交了,尽快安排手术。”
她的眼圈又红了。“林涛,谢谢你。”
“傻瓜。”我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跟我还说什么谢。”
她靠在我怀里,抱得很紧。
“林涛,”她在我耳边轻声说,“等这件事过去了,我们……我们把那八万块钱,从我的工资里,一点点扣出来,还到我们俩的卡里,好不好?”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好。”我说。
我知道,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弥补她心里的愧疚,也是在重新建立我们之间被打破的规则。
送彤彤去幼儿园的路上,小丫头坐在后座,好奇地问:“爸爸,妈妈今天怎么不跟你吵架了?”
我和陈岚对视一眼,都笑了。
“因为爸爸妈妈想明白了,”我一边开车一边说,“吵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那什么能解决问题?”彤彤追问。
我想了想,说:“爱,和好好说话。”
彤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忙碌而充实。
我带着陈斌去了我朋友的公司,把他交给了项目经理。他像换了个人,话不多,但做事很踏实,每天跟着师傅跑工地,风吹日晒,从不叫苦。
陈岚在医院里专心照顾岳父。岳父的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也很好。岳母每天煲了汤送过去,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我们每天都会通电话,说的都是些家常琐事。今天彤T在幼儿园得了小红花,明天医院的伙食怎么样。但就是这些平淡的对话,却让我们感觉彼此的心贴得很近。
一个月后,岳父出院了。我们去接他,陈斌也请了假过来。他瘦了,也黑了,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多了。他把他第一个月的工资,一万一千块,用一个信封装着,交给了我。
“姐夫,我知道这点钱不够。但我会每个月都还,直到还清为止。”他看着我,眼神真诚。
我没有收。“这钱,你先给你爸妈。他们为你操了半辈子心,也该享享福了。”
陈斌愣住了,眼圈红了。他转过身,把信封塞到岳母手里,叫了一声“妈”,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回家的路上,我们一家人,加上陈斌,一起去吃了顿饭。没有大闸蟹,就是最普通的家常菜,但所有人都吃得特别香。
饭桌上,大家聊着天,笑着,仿佛之前那些不堪和争吵,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晚上,我和陈岚带着彤彤在公园里散步。黄昏的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彤彤在前面追着鸽子跑,咯咯地笑。
陈岚挽着我的胳膊,头靠在我肩上。
“林涛,”她说,“我觉得现在这样,真好。”
“是啊。”我看着远处彤彤小小的身影,心里一片宁静。
家,到底是什么?
它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但它必须有爱作为底线。它不是一个可以无限索取的港湾,但它应该是一个可以共同抵御风浪的舟船。它会有争吵,会有矛盾,会有谎言和伤害,但只要心还在一起,只要还愿意为对方做出改变,那它就永远不会散。
我看着身边的陈岚,她正仰着头,看天边的晚霞。她的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温柔。
我想对她说,以后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扛。
我想对她说,谢谢你,也让我学会了如何去爱。
我想对她说,我们再买一次大闸蟹吧,这次,买八只。我们,爸妈,你爸妈,还有陈斌,一人一只,谁也别落下。
但最终,这些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没有说出口。
我只是伸出手,把她的手,更紧地握在了我的手心里。
她感觉到了我的力道,转过头,对我笑了笑。
那一刻,晚风拂面,彤彤的笑声在不远处响起。我知道,所有未说出口的话,她都懂。这就够了。
来源:愉悦的小鱼L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