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把手机换到左耳,右手拿起筷子,准备夹一筷子老婆刚炒好的土豆丝。热气腾着,酱油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引子
“喂?”
电话那头沉默着,只有一点细微的电流声,像夏夜里蚊子的嗡鸣。
我把手机换到左耳,右手拿起筷子,准备夹一筷子老婆刚炒好的土豆丝。热气腾着,酱油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谁啊?不说话我挂了。”我不耐烦地说道。人到中年,耐心就像被磨秃了的螺丝,所剩无几。
“是张小军的家长吗?”一个陌生的男声,不紧不慢,带着点说不出的冷意。
我的心猛地一沉,筷子停在了半空。
“我是他爸,张伟。小军怎么了?他在学校出事了?”
“他没在学校。”男人的声音很平稳,“他在我这儿。”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人敲了一记闷棍。各种社会新闻里看来的绑架、勒索、仙人跳,瞬间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
“你……你是谁?我儿子在哪儿?”我的声音已经有点发颤。
客厅里那盏用了十几年的日光灯管闪烁了一下,发出“滋”的一声,墙角显得越发昏暗。
“我是谁不重要。”男人顿了顿,“你儿子跟朋友打架,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东西不贵,五万块。你带钱来,他就能走。”
五万?
我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我一个月工资四千出头,老婆在超市做理货员,三千刚过。五万块,对我们这个家来说,不亚于一座大山。
“你别乱来!这肯定是误会!我儿子不是那种惹事的孩子!”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爸,怎么了?”老婆李娟端着一碗紫菜蛋花汤从厨房出来,看到我铁青的脸色,一脸担忧。
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是不是误会,你来了就知道。给你一个小时,城西废品回收站,就你一个人来。别想着报警,不然……你儿子的腿,可就比我这东西金贵多了。”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手心里全是黏腻的冷汗。那只没夹到菜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老张,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别吓我!”李娟快步走过来,汤碗重重地放在桌上,汤都溅了出来。
我看着她,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五万块,一个小时,我去哪儿弄这笔钱?
这日子,就像一锅温水,我们夫妻俩在里面当着青蛙,煮了二十多年,自以为习惯了这种不冷不热的安稳。可现在,有人突然往锅里扔了一块滚烫的烙铁。
水,瞬间就沸腾了。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尖叫。
“娟儿,给我拿外套,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儿啊?饭还没吃呢!小军呢?是不是小军出事了?”李娟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一把拽住我的胳膊。
我看着她慌乱的眼睛,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我这辈子,没对谁低过头。在厂里,我是技术最好的老师傅,连新来的大学生工程师都得客客气气叫我一声“张工”。可现在,为了儿子,我可能要去当孙子了。
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嘶吼:这会不会是骗子?现在的骗局花样百出,专门拿父母的软肋下手。万一我把钱送过去,那边人去楼空,儿子其实在学校好好上自习呢?
可另一个声音又在尖叫:万一是真的呢?那可是我唯一的儿子!五万块是多,但能有儿子的安危重要吗?我赌不起,一丁点都赌不起。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娟儿,你听我说,小军可能……跟人起了点冲突。”我尽量把话说得轻描淡写,“我得去处理一下。你在家等着,别乱跑,也别给任何人打电话,听见没?”
李娟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死死抓着我的手,指甲都快嵌进我肉里。
“老张,你跟我说实话!到底多大的事?要不要钱?要多少?”
我看着桌上那盘还冒着热气的土-豆丝,突然就没了半点胃口。家还是那个家,但味道全变了。
“没事,你别管。”我掰开她的手,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旧夹克,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照出我慌乱的脚印。我得快,我得想办法,一个小时,就像悬在头顶的倒计时,每一秒都在敲打着我紧绷的神经。
第1章 那通电话
我冲下楼,晚风带着小区里饭菜的混合香味扑面而来,可我只觉得一阵阵发冷。
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我掏出手机,翻着通讯录,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却不知道该按向谁。
亲戚?我哥在老家种地,去年他儿子娶媳生娃,我还寄回去五千块,他哪有余钱。我姐家条件好点,可姐夫那个人,精得像猴,跟他借钱,比登天还难。
朋友?这些年,厂子效益不好,大家兜里都干净。能一起喝酒吹牛的多,能开口借钱的,一个都没有。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就像被猫爪子挠过的毛线球,找不到一个线头。
我站在小区的花坛边上,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我仿佛看到儿子小军小时候的样子,跟在我屁股后面,奶声奶气地喊“爸爸”。一转眼,他就长成一个一米八的大小伙子了。
他是我和李娟的骄傲,虽然学习成绩不算顶尖,但人正直,讲义气,在学校里人缘很好。怎么会跟人打架,还弄坏了五万块的东西?
内心独白开始了,第一个声音是怀疑:这事儿不对劲。小军那孩子,虽然有点冲动,但绝不是惹是生非的主。五万块,什么东西这么金贵?别是被人下了套,故意讹钱吧。这年头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
第二个声音是恐惧:可万一是真的呢?电话里那人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像是开玩笑。他说在城西废品回收站,那地方偏僻得很,真要出了事……我不敢再想下去,心口一阵绞痛,好像被人用手紧紧攥住了。
我狠狠吸了一口烟,烟头在黑暗中亮了一下,又迅速黯淡下去。
不行,不能自己吓自己。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情况。
我决定先给小军的班主任打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喂,哪位?”王老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王老师您好,我是张小军的爸爸,张伟。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我想问问,小军今天……在学校吗?晚自习上了没?”
“张小军?”王老师那边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我看看啊……哦,他今天下午请假了,说是家里有急事。怎么,他没回家吗?”
请假了?
我的心又往下沉了一截。
“没……没有。”我勉强稳住声音,“老师,他请假的时候,有没有说是什么急事?跟谁一起走的?”
“这个……他没细说,就递了张假条,看着挺着急的。好像是跟隔壁班的李浩一起走的。”
李浩?我有点印象,是小军的铁哥们。
挂了电话,我立刻找到李浩妈妈的微信,发了条语音过去:“嫂子,在家吗?李浩在家不?我找他有点急事。”
过了两分钟,那边回过来一条语音,点开一听,是李浩妈焦急的声音:“张大哥,我正要找你呢!李浩也没回家,电话也打不通,急死我了!”
完了。
这下,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两个孩子一起不见了,电话里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我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狠狠碾碎。
时间不多了。
我必须去筹钱。
我咬了咬牙,拨通了我哥的电话。
“喂,哥。”
“哎,老二,咋了?这都几点了打电话?”我哥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乡音。
“哥,我……我手头有点紧,你那方便不?先借我点钱周转一下。”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话我说得无比艰难。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正和我嫂子交换着眼色。
“老二啊,不是哥不帮你。”半晌,他才开口,声音里满是为难,“你也知道,你侄子刚生了娃,到处都要用钱。前阵子买奶粉、打疫苗,刚把你嫂子攒的那点私房钱都掏空了。我这……实在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
我的心凉了半截。
“行,行,哥,我知道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我没等他再说什么,就匆匆挂了电话。
胸口堵得慌,像塞了一大团湿棉花。这世道,真是人情薄如纸。
我靠在墙上,深深地喘着气。夜晚的凉风吹在脸上,我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
第三段内心独Bait涌了上来:想当年,我刚进厂,每个月工资省下来一半寄回家给哥盖房子娶媳妇。现在我遇到难处了,他一句“没办法”就打发了。人心啊,真是经不起考验。可话又说回来,他也有他的难处,一家老小指望他,我怎么能怪他呢?都怪我自己,没本事,挣不来大钱,连儿子都护不住。
我抹了把脸,不能再耽搁了。
还有我姐。虽然希望不大,但总得试试。
电话拨过去,是我姐夫接的。
“喂,小伟啊,啥事?”
“姐夫,我姐呢?”
“洗澡呢。有事跟我说一样。”他那副公事公办的腔调,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我一咬牙,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只说是孩子在外面闯了祸,急需五万块钱。
“五万?”姐夫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张伟,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你儿子闯什么祸要五万块?他杀人放火了?”
“姐夫,你小点声!”我急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人命关天!你先借我,我发了工资,不,我打欠条,一分不少地还你!”
“不是我不借啊。”他话锋一转,开始打官腔,“你看,你姐前阵子不是说想换个车么,我们刚把钱投到理财里,取不出来。再说了,小军这事,你得搞清楚是不是被人骗了。现在的年轻人,在外面交友不慎,很容易被人带坏的。你可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就把钱给人家了。”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针,扎在我心上。
我知道,这是不肯借了。
“我知道了,姐夫。”我声音嘶哑地挂了电话。
我蹲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绝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短短二十分钟,我尝遍了人情冷暖。
原来,没钱,真的连腰杆都挺不直。
第2章 一地鸡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
手机屏幕亮着,显示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我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焦躁地在小区里来回踱步。路过的邻居王大妈跟我打招呼:“小伟,还没吃饭呢?跟你媳妇吵架啦?”
我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含糊地应了一声。
王大妈是小区的“广播站”,我可不想明天一早,全小区都知道我儿子出事了。
我躲到一棵大槐树的阴影下,脑子飞速运转。
钱,钱,钱!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厂里的预付款。
我们厂虽然效益不好,但有个老规定,职工家里有红白喜事或者重大变故,可以申请预支三个月工资。我一个月四千,三个月就是一万二。虽然离五万还差得远,但好歹是一笔钱。
可现在是晚上,找谁去?
我想到了我们车间主任,刘主任。他家就住我们厂的家属院,离这儿不远。
刘主任是个老好人,平时跟我关系还不错。但这种事,大半夜找上门,实在有些唐突。
可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拔腿就往家属院跑。老旧的小区没有电梯,我一口气爬上五楼,累得气喘吁吁,心脏咚咚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我平复了一下呼吸,抬手敲了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刘主任带着睡意的声音。
“主任,是我,张伟。”
门开了,刘主任穿着件旧背心,睡眼惺忪地看着我:“小张?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
“主任,我……我家里出了点急事,想……想跟厂里申请预支工资。”我话说得磕磕巴巴,脸烧得厉害。
刘主任的眉头皱了起来:“预支工资?出什么事了?这么急?”
我把心一横,半真半假地说道:“我儿子……在外面跟人起了冲突,把人家的东西弄坏了,对方要赔偿,不然不放人。”
刘主任一听,脸色也严肃起来:“要多少?”
“五万。”
“五万?”他倒吸一口凉气,“这……预支工资也才一万多,不够啊。”
“我知道,主任。”我急得声音都变了,“您能不能先帮我把字签了,我明天一早去财务。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刘主任在屋里踱了两步,显得很为难。
“小张啊,不是我不帮你。这个预支工资,得厂长签字才行。我签了也没用啊。”
我的心又凉了。
“那……那您能给厂长打个电话吗?”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厂长去省里开会了,明天才回来。”刘主任摊了摊手,一脸爱莫能助,“这样吧,我个人先借你两千,你先拿着应急。”
他说着,转身回屋,拿了两千块钱现金递给我。
我看着那二十张红色的票子,心里五味杂陈。
内心独”白再次浮现:刘主任人是不错,可两千块钱,杯水车薪。他也是个拿死工资的,能拿出两千已经很够意思了。我不能再为难他。可厂长又不在,这条路也断了。难道真的天要亡我?
我接过钱,声音沙哑地道了谢:“谢谢主任,钱我尽快还您。”
“哎,说这些干啥。”刘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孩子的事要紧,你赶紧去处理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再给我打电话。”
我捏着那两千块钱,失魂落魄地走下楼。
夜风更凉了,吹得我浑身发抖。
还差四万八。
我走回家,李娟正坐在沙发上抹眼泪,见我回来,猛地站起来:“怎么样了?老张?”
我摇了摇头,把钱放在桌上。
“就这么点?”李娟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我没说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墙上的石英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老张,”李娟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这儿还有点钱。”
我猛地抬头看她。
她走进卧室,在床底下拖出一个上了锁的旧木箱。她从脖子上摘下一把小钥匙,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面,是几件她出嫁时带过来的旧衣服。她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露出了藏在最下面的一个铁皮饼干盒。
她打开盒子,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沓沓钞票,有一百的,也有五十的,甚至还有十块的。
“这是……”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些年,我从生活费里一点点省下来的。”李娟的眼圈红了,“本来想着,等我们老了,或者万一谁生个大病,能有个保障。我一直没敢告诉你,怕你又拿去接济你那些狐朋狗友。”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
我总说她抠门,买菜都要跟人多要一根葱。没想到,她是在用这种方式,为我们这个家撑起一把看不见的伞。
而我呢?我却怀疑她,埋怨她。
第三段内心独白充满了愧疚:我真是个混蛋。老婆跟着我,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还要为我担惊受怕,为我藏下这笔救命钱。我总觉得男人应该在外面顶天立地,可到头来,还是靠她。我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李娟把钱都倒在床上,我们俩蹲在地上,一张一张地数。
一万,两万,三万……
数到最后,是三万六千五百块。
加上刘主任那两千,一共是三万八千五。
还差一万一千五。
时间只剩下不到十分钟了。
“怎么办?还差一万多。”李娟急得直掉眼泪。
我站起来,在屋里转了两圈,目光最后落在了李娟手腕上的一个金镯子上。
那是我们结婚时,我妈传给她的。是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
李娟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也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没有丝毫犹豫,撸下镯子,塞到我手里。
“老张,拿去!什么都没有儿子重要!”
我握着那只还带着她体温的镯子,感觉有千斤重。
“娟儿……”我哽咽了。
“快去!别耽误了!”她推了我一把,“路上小心!”
我把钱和镯子胡乱塞进一个布袋里,再次冲出家门。
这一次,我没有犹豫,直奔城西。
我必须亲自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管对方是人是鬼,我都得去闯一闯。
第3章 借钱的难
我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城西。
“师傅,去城西废品回收站,麻烦快点!”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大概是看我神色慌张,没多问,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霓虹灯闪烁,像一个个模糊的色块。我的心却比这深夜的马路还要荒凉。
一路上,我脑子里反复盘算着。
镯子能当多少钱?一万?一万二?够不够?
对方会不会不收镯子,只要现金?
万一他们拿了钱和东西,还不放人怎么办?
无数个念头在我脑子里打架,搅得我头疼欲裂。
第一个内心独白是关于尊严的:我张伟活了四十多年,自认是个堂堂正正的汉子。在厂里,凭手艺吃饭,谁都敬我三分。可现在,为了借钱,看尽了亲戚的脸色;为了凑钱,还要把老婆的传家宝拿去典当。这份屈辱,比拿刀子割我的肉还难受。男人的尊严,在钱面前,真是薄得像一层窗户纸。
出租车在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上停了下来。
“师傅,就到这儿了,再往里车进不去。”
我付了钱,下了车。
一股混杂着铁锈、塑料和腐烂物的酸臭味扑面而来,熏得我一阵恶心。
前面就是废品回收站的大门,两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我紧了紧手里的布袋,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院子里堆满了小山似的废品,废旧家电、压缩好的易拉罐、成捆的报纸……在微弱的月光下,像一只只潜伏的怪兽。
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正靠在一堆废轮胎上抽烟,看见我,他站直了身子。
“来了?”
“我儿子呢?”我开门见山,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嘶哑。
他朝旁边一间亮着灯的小平房扬了扬下巴。
我快步走过去,一把推开门。
屋里,小军和李浩正垂头丧气地蹲在墙角。小军的脸上有几道划痕,嘴角也破了,但看起来没有大碍。
看到我,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愧疚和害怕。
“爸……”
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人没事就好。
屋里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染着一头黄毛,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破椅子上,手里正把玩着一个……破碎的相机镜头。
“你就是张小军的家长?”黄毛上下打量着我,眼神轻蔑。
“是我。”我压着火气,“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黄毛冷笑一声,把手里的镜头碎片往桌上一扔,“问你儿子!他跟人打架,把我这吃饭的家伙给砸了。德国进口的徕卡镜头,我刚托人从香港带回来的,五万块,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我看向小军。
小军咬着嘴唇,低着头说:“爸,我们不是故意的。是他先找茬,调戏我们女同学,我气不过,就跟他推搡起来,没想到把他桌上的相机碰掉了。”
“放屁!”黄毛跳了起来,“老子那是正常交流!你小子上来就动手,还敢说不是故意的?”
第二个内心独白是愤怒与理智的交锋:这黄毛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调戏女同学,还敢恶人先告状!我真想冲上去给他两拳。可我不能。儿子在他手上,我得忍。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我得冷静,得想办法把损失降到最低。
我拦住想要争辩的小军,转向黄毛。
“小伙子,事情的起因咱们先不谈。孩子动手不对,我们认。但是你说这镜头值五万,有什么凭证吗?发票呢?购买记录呢?”
我虽然不懂相机,但也知道这种贵重物品肯定有票据。
黄毛愣了一下,随即耍起了无赖:“票据?我托人带的,哪来的票据?我说五万就五万!少废话,拿钱来!拿不出钱,你们今天谁也别想走!”
说着,他和他那个黑夹克同伴对视了一眼,那人从腰后摸出了一根甩棍,“啪”地一声甩开,在手里掂了掂,眼神不善地看着我们。
我心里一凛,知道这是遇到地痞流氓了。跟他们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我把手里的布袋放在桌上,摊开。
“这里是三万八千五百块现金。”我把钱推过去,然后拿出那个金镯子,“这个镯子,是我家的传家宝,足金的,少说也值一万多。加起来,够五万了。东西给你,你放我们走。”
黄毛拿起镯子,在手里掂了掂,又用牙咬了一下,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
“行,算你识相。”他把钱和镯子都划拉到自己怀里,“你们可以滚了。”
我拉起小军和李浩,转身就走。
“等等!”黄毛又叫住了我们。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这事没完!”他恶狠狠地说道,“今天这笔账,我记下了。让你儿子以后出门小心点!”
我没回头,拉着两个孩子,快步走出了废品回收站。
直到走出那条小路,重新回到灯火通明的大街上,我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两个垂头丧气的孩子,一肚子的火“蹭”地就冒了上来。
“张小军!”我吼了一声。
小军浑身一颤,低着头,不敢看我。
“你长本事了啊!会打架了啊!一出手就是五万块!你知不知道,这五万块钱,是你妈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救命钱!是你妈的镯子换来的!”
我越说越气,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
但看着他脸上愧疚和悔恨的表情,我的手,终究还是没能落下去。
第三段内心独白是深深的无力感:我打他有什么用?钱已经没了,家底也掏空了。打他一顿,他就能把钱变回来吗?不能。我气他,更气我自己。气我没本事,没能给他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气我没能教好他,让他学会用更成熟的方式解决问题。归根结底,还是我的错。
我颓然地放下手,长长地叹了口气。
“走,回家。”
夜色深沉,我们三个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三个沉默的问号,拖在回家的路上。
我不知道,这个被掏空了的家,明天会是什么样子。
第4章 妻子的秘密
回到家,已经快午夜了。
一开门,就看到李娟像尊雕像一样坐在沙发上,眼睛红肿,显然是哭了好久。
看到我们三个都平安无事地回来,她“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冲过来抱住小军,一边拍打着他的后背,一边哭骂:“你这个死孩子!你要吓死我啊!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爸多担心你!”
小军低着头,任由他妈捶打,一言不发,眼泪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堵得难受。
“行了,娟儿,别哭了。人回来就好。”我疲惫地说道。
李浩在一旁小声地道了歉,我让他赶紧回家,免得他爸妈担心。
家里只剩下我们三口人。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娟拉着小军,仔仔细细地检查他身上的伤,看到他嘴角的淤青,眼泪又下来了。
“疼不疼啊?这帮天杀的,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我坐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点了一根烟,猛吸了一口。尼古丁的味道稍微麻痹了一下我紧绷的神经。
“镯子呢?”李娟忽然想起来,抬头问我。
“给了。”我轻声说。
李娟的身体晃了一下,没再说话,只是抱着小军,哭得更伤心了。
我知道,那镯子对她的意义。那是婆婆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也是她作为这个家女主人的一个象征。现在,为了儿子,她把它舍弃了。
第一个内心独白是关于家庭的:家是什么?家就是一艘船,我们一家三口都在船上。平时风平浪静,觉得船结实得很。可一旦遇上大风大浪,才发现这船到处漏水。为了不让船沉下去,只能不断地往外扔东西。今天扔的是钱,是镯子,明天呢?明天要扔什么?我不敢想。
“爸,妈,对不起。”小军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都是我的错。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们的。”
“你还?”我冷笑一声,“你怎么还?你一个学生,去偷去抢吗?”
“我可以去打工!”小军抬起头,眼神里有一丝倔强,“暑假我不玩了,我去工地搬砖,去餐厅洗盘子,我一定把钱挣回来!”
“你……”我刚想骂他天真,但看到他那副认真的样子,话又咽了回去。
孩子知道错了,想要承担责任,这是好事。我不能再用难听的话打击他。
“行了。”我摆摆手,“钱的事,以后再说。你先给我老老实实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别再有半句假话!”
在我和李娟的追问下,小军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原来,今天下午,他们班一个叫周静的女生,被那个黄毛缠上了。黄毛是校外的小混混,一直骚扰周静。今天,他把周静堵在校门口的小巷子里动手动脚。小军和李浩正好路过,看不下去,就上去理论。
黄毛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还出言不逊。小军年轻气盛,一冲动就跟他推搡起来。混乱中,就把黄毛放在旁边小吃店桌子上的相机给碰到了地上。
那相机镜头,当场就摔碎了。
黄毛一看,立刻就炸了,叫来了同伙,把小军和李浩扣下,打电话给我要钱。
听完之后,我和李娟都沉默了。
第二个内心独白是关于对错的:从道理上讲,儿子见义勇为,没错。他保护女同学,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可从结果上看,他错了。他的冲动,让家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个社会太复杂,光有血性和正义感是不够的。我该怎么教他,既能保持内心的善良,又能学会保护自己?我这个当爹的,感到一阵深深的迷茫。
“那个女同学呢?周静?”李娟问道,“她人呢?她没想着帮忙吗?”
小军的眼神黯淡下来:“黄毛一发火,她就吓跑了。”
我和李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心寒。
“行了,事情已经这样了。”我掐灭烟头,站了起来,“今天太晚了,都去睡觉。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找那个周静的家长。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家不能白白吃了这个哑巴亏。”
虽然希望渺茫,但我必须去争取。哪怕要不回钱,也要让对方知道,他们的女儿惹了祸,不能让我们一家来承担所有后果。
小军默默地点了点头,回自己房间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李娟。
“老张,”李娟轻声说,“你别怪孩子。他……他是好心。”
“我没怪他。”我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这日子过得的闹心。”
我走到李娟身边,坐下,握住她冰凉的手。
“娟儿,那笔钱……你攒了多久?”
“从……从小军上初中那会儿就开始了。”李娟低着头,“那时候你就老说厂里效益不好,我就怕。我一个月从买菜钱里扣一百,后来涨到两百、三百……就这么一点点攒下来的。”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
“你傻不傻啊。”我声音哽咽,“苦了自己这么多年。”
“不苦。”李娟摇摇头,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只要你们父子俩好好的,我就不觉得苦。钱没了可以再挣,家不能散。”
我紧紧地抱着她,这个瘦弱的女人,却撑起了我全部的天空。
第三段内心独白是对妻子的深深依恋:以前,我总觉得李娟唠叨、小气,不懂我心里的烦恼。现在我才明白,她不是不懂,她是把所有的苦都自己咽下去了,把最好的都留给了我和儿子。这个家,离了谁都行,就是不能离了她。有她在,天塌下来,我都有信心能顶住。
那一夜,我们夫妻俩谁都没睡。
我们就那么静静地坐着,聊着过去,也聊着未来。
聊到天快亮的时候,李娟突然对我说:“老张,要不……你去找找王师傅吧。”
我愣住了。
王师傅,王敬德。是我刚进厂时的师父,也是我们厂公认的技术第一人。他脾气古怪,但手艺是真绝。后来他跟厂长闹翻,自己出去单干了。我们已经有七八年没联系了。
“找他干嘛?”我不解地问。
“我记得,王师傅最懂这些精贵玩意儿。相机、镜头什么的,他以前就爱摆弄。”李娟说,“你去找他问问,那个什么徕卡镜头,到底值不值五万块。咱们不能就这么被人当傻子耍了。”
李娟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
对啊!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第5章 最后的希望
天一亮,我就打发小军去上学,并叮嘱他放学后去找那个叫周静的女生,把她父母的联系方式要来。
李娟则拖着疲惫的身体,照常去超市上班。临走前,她把家里仅剩的几百块钱都塞给了我。
“去买点好东西,给王师傅带上。求人办事,不能空着手。”
我捏着那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心里不是滋味。
我来到楼下的熟食店,称了半只烧鸡,又要了瓶好酒。这点东西,花去了我一百多块。
拎着东西,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王师傅脾气倔,当年跟厂长拍桌子,说厂里引进的那批德国机床有设计缺陷,厂长不信,还说他思想保守,他一气之下就递了辞职报告。后来证明,他是对的,那批机床用了不到两年就问题频出。
这么多年没联系,他还会认我这个徒弟吗?他会愿意见我吗?
第一个内心独-白是关于人情的忐忑:都说人走茶凉,我和王师傅七八年没见,这份师徒情分还剩下多少?我这次上门,是有求于人,他会不会觉得我功利,看不起我?可事到如今,我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哪怕是碰一鼻子灰,我也得去试一试。
我按照记忆中的地址,坐公交车来到城南的一个老旧家属区。
这里比我们小区还要破败,墙皮大块大块地脱落,楼道里堆满了杂物。
我找到王师傅家,门上贴着一副褪了色的春联。
我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
“师傅,是我,张伟。”
门里沉默了片刻。
“张伟?”
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站在门口。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手上还沾着黑色的油污。
他眯着眼睛打量了我半天,才咧嘴一笑,露出满口被烟熏黄的牙。
“你小子,还知道来看我这个老头子?”
我的眼眶一热。
“师傅。”我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咽。
“行了,别站门口了,进来吧。”王师傅把我让进屋。
屋子不大,一室一厅,但收拾得井井有条。最显眼的是阳台,被他改造成了一个小型工作室,各种工具、零件摆放得整整齐齐,充满了机械的美感。
“坐吧。”他指了指一张小板凳,“家里乱,没地方下脚。”
我把手里的烧鸡和酒放在桌上。
“师傅,来看看您,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
王师傅瞥了一眼,“人来就行了,还带什么东西。你那点工资,自己留着花吧。”
他给我倒了杯热茶,茶是廉价的茉莉花茶,但喝到嘴里,却暖到了心里。
“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遇到什么难事了?”王师傅开门见山。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儿子见义勇为的细节,只说是孩子不懂事,跟人起了冲突。
“徕卡镜头?摔碎了?”王师傅听完,眉头皱了起来。
“是啊,对方一口咬定五万块。”
“哪个型号的?”
“这个……我没问。”
“照片呢?碎片的照片拍了吗?”
我一拍大腿,昨天那种情况,我哪还想得起来拍照。
“没……没有。”
王师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呀,还是这么老实。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站起来,走到阳台的工作台前,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放大镜,又从另一个盒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镜头。
“你看看,是不是跟这个差不多?”
我凑过去一看,那个镜头黑色的金属外壳,上面刻着一圈圈精细的刻度,玻璃镜片在灯光下闪着幽蓝的光。和我昨天在黄毛手里看到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第二个内心独白是关于专业的敬佩:看着王师傅熟练地摆弄着那些精密的零件,我心里充满了敬意。这就是“匠心”。一辈子只做一件事,把它做到极致。他虽然离开了工厂,但这份对技术的痴迷和钻研,一点没变。跟他比起来,我这些年真是有些不思进取,原地踏步了。
“师傅,您怎么也有这个?”我惊讶地问。
“我外甥前阵子收来的一个二手货,说镜片有点划痕,让我帮他看看能不能修复。”王师傅拿着放大镜,对着光仔细地看着,“徕卡的镜头是好东西,号称‘德意志的眼睛’,工艺确实顶尖。但也不是金子做的。”
他放下镜头,看着我。
“五万块,那是顶级限量版的价格。一般的镜头,就算新的,也到不了这个价。更何况,你儿子碰掉的,很可能就是我外甥这种收来的二手货,甚至是坏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
“坏的?”
“这行水深着呢。”王师傅冷笑一声,“有些小混混,专门拿些已经坏了或者有瑕疵的贵重物品,去碰瓷。特别是你们这种带着孩子的,父母心软,最好下手。”
我越听,心越凉。
难道,我真的被骗了?那五万块,是我家的全部家当,还有我老婆的念想,就这么白白给了一个骗子?
一股怒火和不甘,从心底直冲上来。
“师傅,那我……”
“你别急。”王师傅摆摆手,“我外甥今天下午要过来拿东西。你在这儿等着,等他来了,你跟他描述一下那个黄毛的样子。我这个外甥,在城南这片混得还算熟,三教九流都认识点。说不定,能帮你打听到点消息。”
王师傅的话,像是一剂强心针,让我看到了希望。
我坐在那张小板凳上,心里默默祈祷着。
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第三段内心独白是对命运的感叹:生活真是像坐过山车,忽上忽下。昨天我还绝望得想死,今天就柳暗花明。王师傅的出现,就像是黑暗隧道尽头的一点光。虽然还很微弱,但足以让我重新鼓起勇气。人啊,不到最后一刻,真的不能放弃。
我陪着王师傅聊了一下午。
他给我讲他这些年修过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从老式胶片相机到瑞士手表,再到二战时期的军用望远镜。
我听得入了迷,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跟在师傅屁股后面学艺的愣头青小子。
时间,过得飞快。
傍晚时分,门被敲响了。
一个穿着时髦夹克,留着寸头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舅,我来拿东西了。”
王师傅指了指我:“小亮,你来得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以前的徒弟,张伟。他遇到点麻烦,你帮着听听。”
第6章 真相大白
那个叫小亮的年轻人,也就是王师傅的外甥,听我描述完那个黄毛的长相和事情的经过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黄毛,开一辆改装过的破捷达,右边眉毛有道疤?”
“对对对!”我激动地站了起来,“就是他!你认识?”
“何止认识。”小亮冷笑一声,“这孙子叫黄三,就是个不入流的混混,专门在学校附近搞‘碰瓷’。他那个所谓的‘徕卡镜头’,我三个月前刚从他手里花三百块钱收过来的,镜片早就裂了,根本就是个废品!”
三百块?
废品?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炸开了一个惊雷。
我被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万八千五的现金,外加一个金镯子,就换来一个价值三百块的废品?
我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傻子,被人耍得团团转。那股屈辱和愤怒,比昨天晚上知道要赔五万块时还要强烈一百倍。
“这帮挨千刀的!”我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
“舅,张哥,你们先别气。”小亮倒是很镇定,“这事儿包在我身上。黄三那小子,我知道他老窝在哪儿。我现在就带人过去,保证把钱和东西都给您拿回来!”
说着,他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摇人。
“等等!”王师傅叫住了他。
我们都看向王师傅。
只见他从工作台上拿起一块擦拭零件的绒布,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油污。
“小亮,用江湖的办法解决问题,那是下策。”王师傅缓缓说道,“我们是讲道理的人,不是流氓。”
“舅,跟那帮孙子讲什么道理?”小亮不服气。
王师傅没理他,而是看着我,问道:“张伟,你想怎么解决?”
第一个内心独-白是关于选择的:我当时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小人叫嚣着:让小亮带人去,把黄三那伙人狠狠揍一顿,把钱抢回来!以牙还牙!另一个小人却在说:不行。如果这么做了,我和那些流氓有什么区别?儿子看着呢,我不能给他做个坏榜样。钱要拿回来,但要用正当的手段。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师傅,我想报警。”
小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张哥,报警?等警察来了,黄花菜都凉了。那帮人早就跑没影了。”
“不。”我摇摇头,眼神坚定,“我们有人证,有物证(那个废镜头),黄三这是敲诈勒索,数额巨大,够他喝一壶的。他跑不掉。”
王师傅赞许地点了点头:“对。我们占着理,就要走正道。小亮,你别带人去,你现在就去黄三的老窝附近盯着,别让他跑了。我给公安局的老朋友打个电话,让他们出警。”
小亮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听了舅舅的话,立刻出门了。
王师傅走到电话旁,拨了一个号码。
他在电话里把事情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语气不卑不亢,条理清晰。
挂了电话,他对我说:“行了,警察马上就到。我们直接去那个废品回收站等他们。”
我们赶到废品回收站的时候,黄三和他那个黑夹克同伙正准备开车溜走。
车后座上,堆着几个大包,显然是准备跑路。
我一眼就看到了我那个装着钱和镯子的布袋。
“黄三!”我大吼一声。
黄三看到我们,特别是看到王师傅时,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王……王老?”他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显然,他认识王师傅。
“你小子,长本事了啊。”王师傅背着手,冷冷地看着他,“连我徒弟的钱都敢骗?”
黄三的腿肚子开始打哆嗦。
“不……不是,王老,这是个误会,天大的误会!”他赶紧从车上把我那个布袋拿下来,点头哈腰地递过来,“张大哥,您的钱和东西,分文不少,都在这儿呢!我……我就是跟您儿子开个玩笑,没别的意思!”
我接过布袋,打开看了看,钱和镯子都在。
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第二个内心独-白是关于正义的:看着黄三那副前倨后恭的嘴脸,我心里一阵痛快。恶人自有恶人磨。不对,我们不是恶人,我们是讲理的人。是“理”和“法”让他低了头。这一刻,我才真正体会到,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靠拳头得来的一时威风,终究是虚的。
就在这时,几辆警车闪着警灯,呼啸而至。
几个警察从车上下来,带队的是一个中年警官。
他跟王师傅握了握手,然后一挥手:“把他们都带走!”
黄三和他的同伙,腿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
警察在他们的车里,还搜出了好几件类似的“碰瓷道具”,有摔坏的名牌手机模型,有泼了墨水的假名牌包。
人证物证俱在,他们这次是跑不掉了。
做完笔录,从警察局出来,天已经彻底黑了。
我和王师傅走在回家的路上。
“师傅,今天……太谢谢您了。”我由衷地说道。
如果没有他,我这五万块钱,就真的打了水漂了。
“谢我干什么。”王师傅摆摆手,“我什么也没做。是你自己,在最后关头选择了相信正道,而不是以暴制暴。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张伟,记住,人活一辈子,可能会遇到很多坎。钱没了可以再挣,手艺丢了可以再练,但做人的根本不能丢。只要你心里这杆秤是正的,走到哪儿,腰杆都是直的。”
王师傅的话,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心里所有的阴霾。
我看着他满是皱纹但异常坚毅的侧脸,心里充满了温暖和力量。
第三段内心独-“白是关于人生的感悟: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平凡中的尊严”。尊严不是你有多少钱,开多好的车。尊严是,无论生活把你踩到多低的泥里,你依然能坚守内心的准则,不弯腰,不低头。王师傅就是这样的人。我也要做这样的人。
我把师傅送回家,自己也踏上了回家的路。
我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失而复得的布袋。
这里面装的,不仅仅是钱和镯子,更是我们这个家失而复得的希望。
第7章 一碗阳春面
我回到家时,李娟和小军都坐在客厅里等我,谁都没睡。
桌上摆着一碗面,已经凉了。
“老张,回来了?”李娟看到我,立刻站了起来,眼神里满是期待和紧张。
小军也站了起来,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把手里的布袋放在桌上。
“回来了。”
李娟的目光落在布袋上,又看看我,嘴唇动了动,却没问出口。
我打开布袋,把里面的钱和金镯子都倒了出来。
“钱……钱和镯子……都拿回来了?”李娟的声音在颤抖,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嗯,都拿回来了。”我点点头,“是个骗局。那个镜头根本不值钱。”
我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李娟听完,捂着嘴,眼泪又流了出来。但这次,是喜悦的泪水。
她拿起那个金镯子,翻来覆去地看,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然后,她又把镯子戴回手腕上,仿佛那里才是它应该在的地方。
“爸,对不起。”小军走到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次是我太冲动,给家里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我错了。”
我看着他,这个一夜之间仿佛长大了不少的儿子。
我没有再骂他。
我只是走过去,把他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知道错了就好。记住这次的教训。见义勇为是好事,但下次,要学会用脑子,要学会保护自己。”
小军重重地点了点头。
“去,把那碗面热热,给你爸吃。”李娟擦了擦眼泪,对小军说。
不一会儿,小军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走了出来,上面还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爸,吃面。”
我坐在桌边,拿起筷子。面条很普通,就是清水煮的,加了点酱油和葱花。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吃起来,却觉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香。
我吃一口面,喝一口汤,从胃里一直暖到心里。
第一个内心独白是关于家的:家是什么?家不是多大的房子,不是多少存款。家是深夜里为你亮着的一盏灯,是桌上那一碗等你回家的热汤面。家是犯了错之后,有人骂你,但更多的是包容你。家是,不管你在外面受了多大的委屈,回来,总有个地方能让你安心。
吃完面,李娟把那个铁皮饼干盒拿了出来,把钱又一张一张地放了回去。
放好后,她没有再把它藏到床底下,而是当着我的面,放进了我们卧室的衣柜里。
“老张,以后这个钱,我们一起管。”她说。
我看着她,心里百感交集。
我知道,经过这件事,我们之间的那点隔阂和不信任,已经烟消云散了。
“好。”我点点头。
那一夜,是我近几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第二天,我照常去厂里上班。
走进车间,那股熟悉的机油味让我感到无比亲切。
刘主任看到我,关切地问:“小张,事情解决了?”
“解决了,主任。谢谢您。那两千块钱,我下个月发了工资就还您。”
“不急不急。”刘主任摆摆手,“解决了就好。”
我换上工作服,走到我的那台旧车床前。我用手抚摸着冰冷的机器,就像抚摸着一个老朋友。
这份工作,工资不高,又累又脏。我曾经无数次抱怨过,想过要离开。
但现在,我却觉得无比踏实。
我拿起工具,开始了一天的工作。车床在我手中,发出了有节奏的轰鸣。每一个零件的打磨,每一个尺寸的校对,我都做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第二个内心独-白是关于工作的:王师傅说得对,做人的根本不能丢。我的根本是什么?就是这身手艺。这就是我的尊严。不管别人怎么看,不管这份工作能给我带来多少收入,只要我把它做好了,做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就能挺直腰杆。这就是平凡人的匠心。
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小军变得沉稳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毛毛躁躁。他开始利用周末时间去快餐店打工,说要自己攒钱,为家里的“应急基金”做贡献。
李娟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了一块两块钱跟我吵架。她脸上的笑容多了,人也开朗了。
而我,也不再抱怨生活。
我开始觉得,那些生活里的磕磕绊绊,就像车床上的一个个零件,虽然粗糙,但经过打磨,最终都能成为支撑起生活这部大机器的坚实部分。
这天晚上,一家人吃饭,李娟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肉。
小军给我夹了一块最大的,说:“爸,多吃点,补补。”
我笑着吃了,心里暖洋洋的。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他们说:“我跟你们说,我最近总结了十二句话,只要心里念着这十二句话,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哦?说来听听。”李娟很感兴趣。
我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
“第一,别为打翻的牛奶哭泣,事情发生了,就想办法解决。”
“第二,面子不值钱,里子才重要。家人的平安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第三,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最可靠。但也要懂得,有时候,朋友和家人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第四,钱是好东西,但不是唯一的东西。情义和良心,比钱更金贵。”
“第五,永远别看不起自己的工作,把平凡的事做到极致,就是不平凡。”
“第六,发怒是本能,控制愤怒是本事。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第七,家是讲爱的地方,不是讲理的地方。多一份包容,就多一份温暖。”
“第八,别总想着占便宜,是你的才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留不住。”
“第九,遇到难事,别总想着走捷径,走正道,心里才踏实。”
“第十,对你好的人,要记在心里,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第十一,孩子会长大,会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能做的,是教他做人的道理。”
“第十二,也是最重要的一句:哪怕生活再苦再累,做人也一定要乐观。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我说完,看着李娟和小军。
他们都在笑,眼眶里却闪着光。
窗外,月朗星稀。屋里,灯火可亲。
第三段内心独白是对未来的期许:这十二句话,是我这几天用血和泪换来的感悟。生活这个老师傅,用最严厉的方式,给我上了最深刻的一课。未来的路还很长,肯定还会有风风雨雨。但我不再害怕了。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们一家三口的心在一起,只要我心里守着这些朴素的道理,我们这艘船,就永远不会沉。人生路,就一定会越走越顺。
我拿起酒杯,里面是普通的二锅头。
“来,我们一家人,走一个。”
“好!”
清脆的碰杯声,在小小的客厅里回响,充满了力量。
来源:梦幻可乐k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