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针,精准地扎在我耳膜最不舒服的位置。我妈坐在沙发正中,眼睛眯着,仿佛已经和那部冗长的家庭伦理剧融为一体,只有当广告响起时,她才会不耐烦地拿起遥控器,把音量再往上按两格。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针,精准地扎在我耳膜最不舒服的位置。我妈坐在沙发正中,眼睛眯着,仿佛已经和那部冗长的家庭伦理剧融为一体,只有当广告响起时,她才会不耐烦地拿起遥控器,把音量再往上按两格。
抽屉里那本旧相册滑了出来,露出一角。一张泛黄的照片上,我和大哥还是穿开裆裤的年纪,他骑着一辆崭新的儿童三轮车,而我,只能在旁边扶着车把,笑得一脸羡慕。
“小磊,去给你妈倒杯水。”妻子林慧在厨房里喊,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服的疲惫。
我起身,经过沙发时,妈的目光依然黏在电视上,对我这个移动的背景板毫无反应。这种反常的沉默,从她搬来我们家的第一天就开始了,像一层潮湿的雾,笼罩着这个一百二十平米的空间。
倒了水递过去,她终于舍得把视线从电视上挪开一秒,接过水杯,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
“妈,之前说老房子的事……”我试探着开口。
她喝了口水,把杯子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脆响。“都安排好了,你大哥他……”她顿住了,摆摆手,又把头转向了电视,“跟你说有什么用,你又帮不上忙。”
那半句话,像一根鱼刺,不偏不倚地卡在了我的喉咙里。
我回到餐桌旁,林慧正在收拾碗筷,她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问。我们结婚八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有些话,不适合当着老人的面说。
直到把朵朵哄睡,我和林慧才终于能在卧室里有片刻的安宁。
“你妈到底什么意思?老房子卖了,钱呢?她今天又说你哥安排好了,什么叫你哥安排好了?”林慧压低声音,但语气里的火药味已经藏不住了。
我靠在床头,感觉一天的疲惫都涌了上来。“我也不知道,她不肯说。就说大哥会处理。”
“陈磊!”林慧猛地坐直了身子,“什么叫你不知道?那是你爸妈攒了一辈子的房子,市中心,怎么也值个两百万吧?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让你哥处理了?你这个弟弟是摆设吗?”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小声点,妈在隔壁呢。她还能偏心到哪儿去?总归是兄友弟恭,一人一半。”我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心虚。从小到大,那碗水,妈什么时候端平过?
林慧冷笑一声:“一人一半?陈磊,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你妈住到我们家都半个月了,你哥陈强除了第一天送她来,连个电话都没有!两百万,一人一半?他会吐出来?”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只能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给我哥发了条信息:【哥,妈说老房子的事你都安排好了?具体怎么弄的,跟我说一声,林慧也问呢。】
信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电视机的声音停了,我知道,妈睡了。她睡觉前,总会把电视音量从37调回到35,然后关机。这个习惯性的动作,像一个仪式,宣告着她在这个家的存在感。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气氛愈发诡异。妈依旧沉默地看电视,林慧则把锅碗瓢盆摔得震天响。我夹在中间,两头受气。
周六下午,我正陪朵朵搭积木,妈拿着她的老年机走了过来,一脸为难。
“小磊,这个……怎么弄的?你嫂子说给我发了什么……微信,我怎么看不到?”
我接过手机,一股熟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这已经是第五次教她用智能手机了。我耐着性子,点开微信图标,告诉她这里是看信息的地方,那里是发语音的地方。
“太复杂了,记不住。”她皱着眉,一脸嫌弃,“你哥就有耐心,他教我一遍就会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有些偏心,是刻在骨头里的,一碗水永远也端不平。】
我深吸一口气,把手机还给她:“妈,我再教您一遍,您看好了。”我放慢了语速,把每个步骤都演示得清清楚楚。
她还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随便划拉了两下,就把手机扔到了一边。“算了算了,不看了。你嫂子也没什么正经事。”
那一刻,我真想问她,妈,在你心里,我和我哥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为什么他做什么都是对的,而我,连教你用手机都显得那么笨拙?
但我终究没问出口。我怕答案是我承受不起的。
晚上,林慧拿了一张打印出来的A4纸,摔在我面前。
“陈磊,你自己看吧。”
我拿起来,瞳孔瞬间收缩。那是一张不动产交易登记信息查询结果。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位于市中心的那套老房子,在一个月前,以赠与的方式,过户给了陈强。权利人,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
价值两百万的家产,一分没给我,甚至连知会我一声都没有。
而我妈,那个口口声声说“都是一家人”的妈,心安理得地住在我家,让我给她养老。
空行
那一瞬间,我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1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林慧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砸在我心上。
我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的沉默像一把重锤,敲碎了她最后一点希望。
“陈磊,我们是夫妻!”她猛地拔高了音量,眼圈瞬间红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瞒着我!你把我当什么了?外人吗?”
“我……”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厉害,“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不知道怎么说?”她气笑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是不知道怎么说,还是根本就没想过要说?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忍着,这事就能过去?你妈住我们家,我们给她养老送终,你哥拿着两百万逍遥快活,这就是你想要的‘家和万事兴’?”
她的质问像一把锋利的刀,剥开了我一直以来用“孝顺”和“大度”编织的外衣,露出里面懦弱不堪的内核。
是的,我的核心缺陷就是这该死的、深入骨髓的冲突回避。我总觉得,只要我退一步,就能海阔天空。却忘了,有些人只会因为你的退让而得寸进尺。
“林慧,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她别过脸去,用力地吞咽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你不用解释了。我算是看透了,在你心里,你妈和你哥,永远排在我和朵朵前面。”
说完,她摔门进了卧室,反锁了门。
我一个人站在客厅里,巨大的空洞和羞愧将我吞噬。电视机不知何时又被打开了,音量不大,是35。我妈大概是听到了争吵,用这种方式提醒我们她的存在。
【沉默不是金,是默许的刀,一刀一刀割在最亲的人心上。】
我走到阳台,点了一根烟。尼古丁的味道也没能让我冷静下来。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我哥陈强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小磊啊,这么晚什么事?”陈强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背景里还有他老婆的笑声。
“哥,”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老房子的事,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陈强略带不耐烦的声音:“嗨,我当什么事呢。妈没跟你说吗?就是过户给我了。都是一家人,计较什么?”
又是这句“都是一家人”。我捏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哥,那可是两百万。你一个人全拿了,然后让妈住我这儿,让我给她养老。这叫‘都是一家人’?”
“哎,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我全拿了?妈自愿给我的!再说了,你是弟弟,照顾妈不是应该的吗?我这边孩子上学,开销大,压力也大。你比我轻松多了。”他理直气壮地说着,仿佛我占了多大便宜。
我气得浑身发抖。“你压力大?你压力大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吞掉所有家产吗?陈强,做人不能这么无耻!”
“陈磊,你怎么骂人呢?!”他的声音也大了起来,“这事是妈决定的,你跟我嚷嚷什么?有本事你问妈去!我挂了!”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了。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面还留着通话结束的界面。那头,是拿着两百万、准备逍遥快活的兄长。这头,是即将破碎的家庭和一地鸡毛。
(切换至第三人称视角)
陈强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在沙发上,骂骂咧咧:“这个陈磊,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为了点钱,至于吗?”
他老婆正在敷面膜,闻言嗤笑一声:“他当然至于了。煮熟的鸭子飞了,能不急吗?不过话说回来,妈这事办得是真漂亮。两百万到手,养老的包袱甩给他。老公,你妈可真是向着你。”
陈强挠了挠后脖颈,这是他心虚或得意时的小动作。“那当然,我可是长子。陈磊从小就犟,不讨妈喜欢。”他顿了顿,又有些不放心地问,“你说,他不会真闹起来吧?”
“闹?他拿什么闹?赠与合同签了,户也过了,板上钉钉的事。他敢把妈赶出去?他要脸,拉不下这个脸的。你就放心吧,这钱,稳稳的。”他老婆胸有成竹地拍了拍他的腿。
陈强这才放下心来,搂着老婆笑嘻嘻地说:“还是老婆你聪明。走,看我们新房的图纸去。”
(切换回第一人称视角)
我和林慧开始了漫长的冷战。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她不再对我笑,也不再和我吵。饭桌上,她只顾着给朵朵夹菜,偶尔跟我妈说两句场面话,对我则完全无视。
晚上,我们分房睡。我睡在书房的折叠床上,夜里总能听到她翻身的细微声响。我知道,她也没睡好。
我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她什么也不说,只是把电视音量调得更大了,仿佛想用电视剧里的喧嚣来掩盖这个家的死寂。
有天晚上,我加班到半夜才回来。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客厅里一片漆黑。我摸索着进了书房,刚躺下,就感觉喉咙发干,忍不住咳嗽起来。
我咳得有些厉害,怕吵醒她们,便用手捂住嘴。
过了一会儿,书房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一瓶止咳糖浆和一个装满温水的杯子被放在了门口的地板上。然后,门又被轻轻地关上了。
我看着门口的东西,鼻头一酸,视线瞬间模糊了。
我知道是林慧。即使在最冷的冷战里,她还是会下意识地关心我。这份无声的关怀,比任何责骂都让我难受。
我拿起那杯水,水还是温的,和我此刻冰冷的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家不是讲理的地方,但家是需要底线的地方。】
我的底线,已经被我妈和我哥踩得稀碎。而现在,我正在失去林慧的底线。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决定找我妈摊牌。我不能再逃避了。为了林慧,为了朵朵,也为了我自己。
我刚准备敲我妈的房门,我的手机就响了。
是妈打来的。
我愣住了,她就在隔壁房间,为什么要打电话?
我接起电话,里面传来她带着哭腔的、惊慌失措的声音:“小磊啊!你快来!快来你哥家!我……我摔了!动不了了!你哥他……他公司有急事,送不了我去医院……”
我的心猛地揪紧,也顾不上多想,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2
我一路闯了好几个红灯,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我妈那句“动不了了”。
到了我哥家楼下,我连车都没停好,直接冲上了楼。
门是虚掩的。我推门进去,客厅里空无一人。
“妈!妈!你在哪儿?”我焦急地喊。
“……在卧室。”一个虚弱的声音从主卧传来。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卧室,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当场愣住。
我妈好好地坐在床边,旁边放着一个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行李箱。她脸色红润,哪有半点摔伤的样子?
“妈,你……”
她看到我,眼神躲闪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开始抹眼泪。“小磊,你别怪你哥。他……他也是没办法。”
我脑子“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
什么摔倒,什么动不了,全都是假的!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一个为了把我妈顺理成章地塞进我家,而精心设计的苦肉计!
我感觉一股血直冲头顶,浑身都在发抖。我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所以,这也是你们计划好的,对吗?”
她不敢看我的眼睛,只是低着头,不停地用手帕擦着并不存在的眼泪。“你哥他工作忙,你嫂子又要带孩子,他们实在照顾不过来。你这边条件好一些,就多担待点。都是一家人,计"
“别再跟我说‘都是一家人’了!”我终于忍不住,咆哮出声。这压抑了太久的怒火,如同火山一样爆发了。
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带着绝望的颤音。
我妈被我的反应吓住了,愣愣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我指着那个行李箱,气得发笑:“演得真好啊。你们母子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先是把两百万家产吞了,然后又演一出苦肉计,逼着我接盘。妈,你是我亲妈吗?有这么算计自己儿子的吗?”
“我……我不是算计你……”她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里满是委屈,“我是为了你们好。你哥是长子,家里得靠他撑着。那笔钱给他,能办大事。你……你反正有出息,不差这点。”
“我不差这点?”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对,我不差这点!所以我就活该被当成傻子耍,活该给你们当牛做马,是不是?!”
争吵在楼梯间里继续。我不想在她演戏的这个舞台上多待一秒。我拎起那个行李箱,转身就走。
她在后面追着我,哭喊着:“小磊,你不能这样啊!你要把我赶出去吗?你这个不孝子啊!”
在狭窄的楼梯间里,她的哭声显得格外刺耳。邻居们纷纷打开门,探出头来看热闹。
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被剥光了衣服,展览在众人面前。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心中一片冰凉。
【亲情有时候就像一件毛衣,你拽出一个线头,就可能拆掉整件衣服。】
而现在,这件毛衣已经被他们扯得面目全非。
我把行李箱重重地放在地上,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妈,我最后叫你一声妈。从今天起,你住哪儿,我不管。谁拿了你的钱,谁就负责给你养老。我陈磊,不伺候了。”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冲下了楼。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开回家的。一路上,我的手都在抖,视线一次又一次被涌上来的泪水模糊。
回到家,林慧和朵朵都在客厅。林慧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什么也没问,只是走过来,轻轻抱住了我。
我再也忍不住,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朵朵被吓到了,她跑过来,拽着我的衣角,小声地问:“爸爸,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奶奶又骂你了?”
她仰着天真的小脸,继续说:“爸爸,为什么奶奶只喜欢大伯,不喜欢你?上次她还偷偷跟大伯说,你没有大伯聪明。”
孩子无意识的话语,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扎进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我抱紧林慧,哭得更凶了。
(切换至第三人称视角)
陈母呆呆地站在楼梯间,看着儿子决绝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周围邻居的指指点点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她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一辈子的体面,在这一刻碎得干干净净。
她回到陈强家,陈强和他老婆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妈,怎么样?陈磊把你接走了吧?”陈强头也不抬地问。
陈母嘴唇颤抖着,半天说不出话。
他老婆不耐烦地抬起头:“妈,你倒是说话啊。演戏演全套,你可别露馅了。”
陈母看着眼前这对理所当然的男女,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她想为长子铺好所有的路,却好像……把另一条路给堵死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感到一阵无力的眩晕。她扶着墙,慢慢地坐倒在地,喃喃自语:“我……我这是图什么啊……”
(切换回第一人称视角)
那次摊牌之后,我妈没有再来我们家。
我哥倒是打了个电话过来,劈头盖脸地把我骂了一顿,说我不孝,说我没人性,说我把妈气病了。
我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谁拿钱,谁负责。天经地义。”然后就挂了电话。
我和林慧的生活,在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后,诡异地平静了下来。她不再提那两百万,也不再提我妈。我们之间的冰山,在那个拥抱之后,开始慢慢融化。
她会像以前一样,在我加班晚归时给我留一盏灯,一碗热汤。我也会在她累的时候,主动包揽所有的家务。
我们都在小心翼翼地修复着彼此之间的裂痕,谁也不敢再用力。
只是,有些伤疤,虽然愈合了,却会在阴雨天隐隐作痛。
比如,当我看到电视,会下意识地去看音量是不是35。
比如,当我整理旧物,看到那张童年照片,心里还是会泛起一丝苦涩。
我知道,这件事并没有真正过去。它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等待一个爆发的契机。
这个契机,在除夕夜,如期而至。
3
除夕那天,我哥陈强给我打了个电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热情。
“小磊啊,忙着呢?晚上我们带孩子过来,跟你们一块儿过年。妈也在我这儿,她说……想朵朵了。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我握着手机,沉默了。
“怎么不说话?都是一家人,过年了,还有什么坎过不去的?别那么小气。”陈强又拿出了他那套说辞。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嘴脸,一边说着“一家人”,一边盘算着如何继续心安理得。
挂了电话,林慧正在厨房忙碌,听到动静,她擦着手走出来,问:“谁啊?”
“我哥。说晚上要带一家子过来,妈也来。”
林慧的脸色沉了下来,手指习惯性地在围裙上敲了敲。“他们还有脸上门?”
我看着她,轻声说:“来就来吧。有些事,总要当面说清楚。”
林慧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好。今天我什么也不管,都听你的。但是陈磊,这是最后一次。如果这次你还拎不清,那这个家……”她没有说下去,但我们都懂。
下午,他们一家三口,扶着我妈,大包小包地来了。
我哥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哎呀,还是小磊你这儿敞亮!新年好,新年好!”他老婆也假惺惺地笑着,把一箱牛奶放在门口,“弟妹,过年好啊,一点心意。”
我妈跟在最后面,穿着一身新衣服,但气色并不好,眼神躲闪,不敢看我,也不敢看林慧。她只是把一个红包塞到朵朵手里,干巴巴地说:“朵朵,奶奶给的压岁钱。”
朵朵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林慧。林慧对她点了点头,她才接过来,小声说了句:“谢谢奶奶。”
一时间,客厅里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忍耐的堤坝,不会因为最后一根稻草而崩溃,而是因为日积月累的潮水。】
我心里的潮水,已经涨到了最高位。
林慧默默地回到厨房,继续准备年夜饭。我哥则像在自己家一样,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熟练地把电视音量调到了35。
这个数字,像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我所有的记忆和屈辱。
我妈坐在他旁边,看着电视,又恢复了那种熟悉的、理所当然的姿态。仿佛之前所有的不愉快,都只是我一个人的无理取闹。
吃饭的时候,我哥喝了点酒,话就多了起来。
他一边吃着林慧精心准备的饭菜,一边高谈阔论:“小磊,不是我说你。男人嘛,心胸要开阔一点。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亲情才是最重要的。你看,我们这不还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年夜饭吗?”
他老婆在旁边附和:“就是说啊。你哥也是为了这个家。那两百万,我们也没乱花,准备开春就换套学区房,再给你侄子报几个好的辅导班。这不也是为了陈家的下一代嘛。”
我听着他们一唱一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陈强见我没反应,又碰了碰我的杯子:“来,小磊,哥敬你一杯。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以后我们兄弟俩,还得相互扶持。”
我抬起眼,看着他那张写满得意的脸,慢慢地举起了酒杯。
“好啊。”我说。
我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清脆的响声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我站起身,走到电视机前,拿起遥控器。
“妈,”我看着沙发上的母亲,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每个人都听清楚,“这电视的音量,一直都开35,是因为你耳朵有点背了,对吗?”
我妈愣住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耳朵背了,腿脚也不利索了,身边需要人照顾了,对吗?”我继续问。
她的脸色开始发白。
我转过身,面向我哥,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哥,妈需要人照顾了。而你,一个月前,拿走了她全部的养老钱,两百万。然后,你策划了一出‘摔倒’的戏,想把照顾妈的责任,也一并甩给我。”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在他们心上。
“钱,给他。养老,找我。凭什么?”
这句话,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陈磊!你喝多了吧!胡说八道什么!”我哥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
“我胡说?”我冷笑,“那张房产赠与证明,还在我书房里放着。你要不要看看?还是说,你想让我把那天在楼梯间里,妈亲口承认你们演戏的录音,放给大伙儿听听?”
我哥的脸瞬间从红变成了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我妈,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习惯性地去挠后脖颈,动作僵硬又可笑。
我妈浑身发抖,指着我,嘴唇哆嗦着:“你……你个不孝子!你竟然算计你妈!”
“算计?”我看着她,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悲哀,“妈,到底是谁在算计谁?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都是大哥的。我习惯了。我以为,这就是命。但这次,你们做得太绝了。你们拿走了钱,还要我搭上我下半辈子,搭上我老婆孩子的生活。妈,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把我当儿子了吗?”
【血缘是天定的,但情分是人做的,做没了,就真没了。】
整个客厅死一样的寂静。林慧走到我身边,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心很暖,给了我无穷的力量。
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我最终的决定。
“从今天起,我每个月会给你三千块钱的赡养费,直接打到你卡上。这是我作为儿子应尽的义务。至于你去哪儿住,跟谁过,那是你的自由。谁拿了你的两百万,谁就有责任给你养老送终。”
我看着我哥,一字一句地说:“哥,这碗水,我不想再端了。这‘一家人’的戏,我也演够了。吃完这顿饭,你们请便吧。”
我哥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老婆更是坐立不安。
我妈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不是演戏的慌乱和恐惧。她嘴里喃喃着:“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没有再看她。我拉着林慧的手,转身走回了餐桌旁。
“老婆,朵朵,我们吃饭。菜要凉了。”
那顿年夜饭,最终不欢而散。
我哥一家几乎是落荒而逃。我妈被他和他老婆架着,临走前,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我看不懂。有怨恨,有不甘,也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乞求。
但我没有心软。
当晚,我和林慧站在阳台上,看着窗外零星的烟火。城市在夜幕下,显得格外安静。
她把头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后悔吗?”
我摇了摇头,握紧了她的手。“不后悔。只是觉得……有点冷。”
“以后就好了。”她说。
我转头看着她,轻声说:“以后家里的电视,音量你来定。”
她笑了,眼睛像天上的星星。
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活仿佛真的回到了正轨。我哥没有再联系我,我妈也没有。我每个月按时把三千块钱打到她的卡上,就像完成一个程序。
我以为,我的心已经硬如铁石。
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深夜。
我加完班,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卧室里,林慧和朵朵已经睡熟了。
我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来电显示,只有一个字——“妈”。
在黑暗的房间里,那幽幽的绿光,像一个来自遥远世界的信号。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电话在不知疲倦地响着,一声,又一声,执着地敲打着这深夜的寂静。
我看着那个屏幕,伸出手,指尖在距离那个绿色的接听键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我该接吗?
接了,说什么?是她的哭诉,还是新一轮的道德绑架?
不接?那会不会……
我的手指悬在空中,微微颤抖。
屏幕上的光,映着我挣扎的脸。电话,还在固执地响着。
来源:聪明饺子I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