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窗外的风景越来越熟悉,高楼退成平房,广告牌换成电线杆,最后连水泥路都颠簸起来。我知道,快到家了。
车窗外的风景越来越熟悉,高楼退成平房,广告牌换成电线杆,最后连水泥路都颠簸起来。我知道,快到家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张诚,我们还是算了吧。我不是嫌你别的,就是……怎么说呢,一米七是道坎儿,迈不过去,感觉没安全感。你人挺好的,祝你找到合适的。”
“你人挺好的”,像一张盖了章的废纸。
我关掉手机,把脸埋进手掌。车厢里混杂着方便面和汗水的味道,我却只闻到一股无处遁形的窘迫。三十岁,一米六八,存款六位数,在三线城市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着不好不坏的设计,这就是我,张诚,一个被精准卡在“好人”和“好老公”之间,上不去也下不来的男人。
大巴车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停稳,扬起一阵尘土。我妈早就在那儿等着了,看见我,脸上的褶子笑成一朵菊花,上来就抢我手里的包。“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累了吧?”
我爸跟在后面,话不多,递给我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默默地陪我走。这就是我们家的交流方式,沉默里藏着千言万语。
“这次见的那个姑娘咋样?”我妈终于还是没忍住。
“不咋样。”我含糊道。
“咋不咋样?照片上看着挺俊的啊,工作也好。”
“人家嫌我矮。”我把烟头摁灭在路边的石头上,声音不大,却像石头一样砸在傍晚寂静的空气里。
我妈的脚步顿住了,半晌,叹了口气,“唉,这孩子,咋就随了你爸……”
我爸猛吸了一口烟,没说话。
那顿晚饭吃得格外压抑。电视里放着热闹的综艺,我们三个人谁也没看,各自扒拉着碗里的饭。我妈给我夹了一筷子红烧肉,那是她觉得最好的菜,也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可现在,那块肉堵在喉咙里,油腻得让人反胃。
“诚啊,”我妈又开口了,“不行……咱就回村里找吧。村里姑娘不讲究那么多,踏实。”
“妈,我吃饱了。”我放下筷子,逃一样地回到自己房间。
躺在十几年前的旧床上,能闻到被子被太阳晒过的味道,那是我妈的味道。可这味道也暖不了心里的那片冰。我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莉莉那张精致却冷漠的脸,和那句“一米七是道坎儿”。
院子里传来爸妈的低语。
“你说这咋办?老大不小了……”是我妈。
“能咋办?缘分的事,急不来。”是我爸。
“缘分缘分,你看村东头老李家的二小子,比咱诚还矮半个头,孩子都俩了!”
“……”又是我爸标志性的沉默。
我把头蒙进被子里。这些话,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自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烦躁地爬起来,想出去透透气。月光很好,把院子照得亮堂堂的。我拉开院门,想去村头的小河边坐坐。
刚走到村里那棵最大的香樟树下,一个黑影突然从树后闪了出来,一把将我推在粗糙的树干上。
我吓了一跳,本能地想挣扎,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洗发水香味的气息钻进鼻子里。
“张诚?”是个女人的声音,清脆又带着点野性。
我借着月光,看清了眼前的人。是住我隔壁的林晓月,扎着个高马尾,眼睛在夜里亮得像星星。她比我小两岁,从小就野,跟男孩子打架、下河摸鱼,什么都干。后来听说她早早嫁去了外地,怎么回来了?
她一只手撑着树干,把我圈在臂弯和树干之间,微微仰着头看我,姿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你……你干啥?”我心跳得厉害,一半是惊,一半是慌。
林晓月没回答我,只是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足足有十几秒。她的目光很直接,像探照灯,要把我心里的犄角旮旯都照个遍。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我死水般的心湖。
“听说你又相亲失败了,嫌你矮?”
我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比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还难堪。这是我的伤疤,被她这么赤裸裸地揭开,连块遮羞布都没留。
我别过头,闷声说:“关你什么事。”
“呵。”她轻笑一声,带着点嘲弄,又带着点别的什么我读不懂的情绪,“城里的姑娘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一米六八怎么了?天塌下来了?”
我没吭声,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树干。
她突然凑近了些,我甚至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
“张诚,”她一字一顿地问,眼睛亮得惊人,“那你觉得我咋样?”
第一章:风皱一池春水
香樟树的叶子在夜风里沙沙作响,像无数句窃窃私语。
林晓月的话,就这么直愣愣地砸过来,没有半点铺垫。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像被雷劈了,外焦里嫩。村里哪有姑娘家这么问话的?这比城里姑娘问你有没有车房还要生猛。
“你……喝多了吧?”我结结巴巴地憋出这么一句。
她身上确实有股淡淡的酒气,但不像是醉了的样子。
林晓月噗嗤一声笑了,这一笑,眉眼弯弯,月光落在她脸上,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好看。“没喝多,就着你家的花生米喝了两口。”她说着,还舔了舔嘴唇,“你还没回答我呢,觉得我咋样?”
我能怎么回答?说你挺好?那接下来是不是就该原地拜堂了?说你不好?我们两家隔着一道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以后怎么处?
我紧张得后颈直冒汗,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这是我从小就有的毛病。
“你……挺好的。就是,太突然了。”我选了个最中庸的答案。
“突然?”林晓月挑了挑眉,“我倒是觉得正好。你被城里姑娘退货,我呢,也刚把别人退货。咱俩,凑一对‘退货产品’,搞不好还能负负得正呢。”
我心里一惊,“你……离婚了?”
村里对离婚的女人,风言风语多得能淹死人。
“嗯,离了。”她答得云淡风轻,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嫁了个妈宝男,家里有个皇位要继承,可惜我生不出太子。人家换了个能生的,我就被打包退回原产地了。”
她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汹涌的往事。这种反差,比声嘶力竭的哭诉更让人心头发紧。我看着她,一时间忘了自己那点破事,心里竟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酸楚。
“行了,不说这个。”她摆摆手,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我问你话呢,给个准话,中不中?你要是觉得中,明天我就让我爸去你家提亲。你要是觉得不中,我现在就回家睡觉,以后见了面,你还叫我晓月,我照样喊你诚哥,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这哪里是给我选择,这分明是把我架在火上烤。
“晓月,这……这不是买菜,说中就中了。我们……都不了解。”
“不了解?”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张诚,咱们一个村长大的,你三岁还尿床,五岁偷你爸烟抽被打得满院子跑,八岁掉进粪坑里,哪件事我不知道?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我们缺的不是了解,是机会。”
我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是啊,我们太了解彼此的过去了,却对彼此的现在一无所知。
她看我还在犹豫,那股子强势忽然就泄了气,撑着树干的手也放了下来。她退后一步,和我拉开距离,语气也软了下来:“我知道这事让你为难了。我就是……看不得你那个蔫头耷脑的样。不就是矮点吗?男人是靠天吃饭,又不是靠身高吃饭。我爸也才一米六五,不也把我拉扯这么大?”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我就是觉得,咱俩都掉坑里了,与其各趴各的,不如搭把手,一起爬上来。当然,你要是不愿意,就当我今天发酒疯。”
说完,她转身就走,马尾辫在空中甩出一个干脆的弧度,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我站在原地,晚风吹过,身上一阵阵发凉,心里却像被投进了一颗烧红的炭。香樟树的气味,林晓月的酒气,还有她话里那股子破釜沉舟的劲儿,混在一起,搅得我心神不宁。
回到家,我爸妈居然还没睡,坐在堂屋里等我。
“去哪了?半天不见人。”我妈的语气里带着担忧。
“随便走了走。”
“碰到晓月了?”我爸突然问,他手里夹着烟,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心里咯噔一下,“嗯,碰到了。”
“那丫头……也是个苦命的。”我妈叹了口气,“年纪轻轻就……唉。她爸身体又不好,这两年全靠她一个人撑着。”
我这才知道,她家里还有这么一桩事。我脑海里浮现出她刚才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藏着的,原来不只是野性,还有被生活磨砺出的坚韧。
“她跟你说啥了?”我妈小心翼翼地问。
“没……没说啥,就随便聊了两句。”我不敢说实话,怕他们觉得林晓月不检点,也怕他们立刻就当了真。
那一晚,我失眠了。床板很硬,心事更硬。莉莉的“一米七是道坎儿”和林晓月的“你觉得我咋样”在脑子里来回打架。一个把我踩进泥里,一个又想把我从泥里拉出来。
一个是精致的商品,明码标价,我付不起那个价。
一个是“退货产品”,带着一身伤,却生猛鲜活。
我不知道该怎么选。或者说,我根本没有选择的资格。我,张诚,一个连身高都“不达标”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去挑挑拣拣?
第二天一早,我被院子里的说话声吵醒。是我妈和隔壁林叔,也就是林晓月的爸爸。
我悄悄走到窗边,竖起耳朵听。
“他婶子,我家晓月就是那个直肠子,说话不过脑子,昨晚要是有啥唐突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林叔的声音带着几分歉意。
“老哥,你说的这是啥话。晓月那孩子我们是看着长大的,啥脾气我们不知道?挺好的,爽快!”我妈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我捉摸不透的热情。
“唉,主要是这丫头,自己拿了主意,非让我来问问……你们家阿诚,对她……是个啥看法?”
我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妈沉默了几秒,然后我听到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说:“看法?看法就是,这门亲事,我们认了!”
第二章:陈年的酒与新开的瓶
我妈那句“这门亲事,我们认了”,像平地一声雷,直接在我头顶炸开。我冲出房间,看到我妈正拉着林叔的手,脸上是嫁女儿般的喜悦。我爸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烟雾把他笼罩成一个模糊的剪影。
“妈!”我叫了一声,声音都变了调。
我妈回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醒了?正好,快叫林叔。”
林叔看到我,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尴尬,搓着手说:“阿诚啊,晓月那丫头不懂事,你别……”
“林叔,这事……”我刚想解释,我妈就一眼瞪了过来,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敢说个不字试试”。
“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妈斩钉截铁,然后拉着林叔往屋里走,“老哥,咱进屋说,商量下日子。”
我被晾在院子里,像个提线木偶,线还断了。太阳明晃晃地照着,我却觉得一阵眩晕。这就定了?我甚至还没点头,甚至还没从昨晚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林晓月很快也过来了,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上面卧着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她看到院子里这阵仗,一点也不意外,把面递给我,说:“给,我做的,尝尝。”
我低头看着那碗面,热气氤氲了我的眼镜。我没接。
“林晓月,你这是干什么?”我压低声音问,带着一丝质问的口气。
她好像没听出我的不满,歪着头说:“请未来老公吃面啊,有什么问题吗?”
“谁是你未来老公!这事我还没同意!”我有点急了。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把面碗硬塞到我手里,“张诚,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离过婚的女人,配不上你这个从城里回来的大学生?”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急忙否认。我只是……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太快了,快得像一场荒诞的梦。我甚至分不清,她这么做,是因为真的看上我了,还是仅仅因为我们是两个“退货产品”,需要抱团取暖。
“那你是什么意思?”她步步紧逼,“你怕什么?怕别人说闲话?说你张诚混得不好,只能回村里找个二婚的?还是怕我图你什么?图你那点工资,还是图你长得高?”
最后三个字,她咬得特别重,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我最痛的地方。
我的脸瞬间涨红,握着碗的手都在发抖。“你别说了。”
屋里,我妈和林叔的谈话声隐约传来,他们在讨论彩礼,我妈说:“彩礼就不要了,都是邻居,晓月能嫁过来,就是我们家天大的福气。”
林叔说:“那不行,规矩不能坏,多少得给点,不然委屈了孩子。”
听着这些,我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一个被安排好命运的道具。
林晓月看着我,眼神复杂。她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张诚,我知道你心里有道坎。那道坎不是莉莉给你划的,是你自己给自己划的。你总觉得自己不够好,配不上好的。可什么叫好?难道非得是城里那种没拆封的、光鲜亮丽的才叫好?”
她指了指屋里,“我,就像我爸自己酿的那些陈年米酒,瓶子不好看,还被开过封,尝过的人说它后劲太大,太冲。可它暖胃,实在。城里那些姑娘呢?像货架上的饮料,包装精美,口味新潮,喝着甜,可喝多了,伤身。”
“我不想当将就的选择。”我低声说,这是我最后的倔强。
“我没让你将就。”她直视我的眼睛,“我只是给你一个选择。一个不看你身高,只看你是不是张诚的选择。你接不接,在你。”
说完,她转身回了自己家。
我端着那碗面,站在院子里,风吹过,面条的热气渐渐散了。我爸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边,拿过我手里的烟,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吃吧,面坨了就不好吃了。”他声音沙哑。
我默默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口面。面条很劲道,汤头很鲜,荷包蛋煎得恰到好处,蛋黄还是溏心的。是我喜欢的口味。
“你妈……高兴坏了。”我爸缓缓吐出一口烟圈,“你不知道,你每次相亲失败回来,她嘴上不说,晚上都偷偷哭。她就怕你一辈子打光棍,怕我们老了,你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
我心里一酸,眼睛有点发涩。
“晓月那丫头,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我爸继续说,“她野,但心不野。她韧,像咱家后院那棵苦楝树,风吹雨打,越长越结实。她之前那段婚姻,不是她的错,是咱们村里的人没见识,觉得生不出孩子就是女人的问题。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回来一个字都没跟人诉过苦,该干活干活,该孝顺她爸孝顺她爸。”
我爸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我心上。
“爸,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爸打断我,“你觉得没面子。可面子是啥?面子是给别人看的,日子是自己过的。鞋合不合脚,只有脚知道。你觉得,是莉莉那双挤脚的水晶鞋好,还是晓月这双看着不起眼,但穿着舒服的布鞋好?”
我爸的话,像一把钥匙,捅开了我心里那把生锈的锁。
是啊,我一直在追求什么?追求别人的认可,追求那个叫“莉莉”的群体所定义的“成功”。我拼命想挤进那双不合脚的鞋里,哪怕磨得满脚是血,也想证明自己“配得上”。
可林晓月,她递给我的,是一双布鞋。她没说这鞋有多好,她只是说,你试试,合脚不?
我低头,把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面,连汤带水,吃得干干净净。
下午,我主动去了林晓月家。她家院子里晒着药材,一股淡淡的苦味。她正在院子里劈柴,动作利落,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看到我,她停下动作,用手背擦了擦汗。
“想通了?”她问。
我点点头,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面很好吃。但是,结婚的事,能不能……能不能给我点时间?我想,我们重新认识一下。不是作为邻居的诚哥和晓月,而是作为男人张诚和女人林晓月。”
我想给她,也给我自己一个不“将就”的开始。
林晓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笑容,像雨后的太阳,干净又明亮。
“好。”她说,“我等你。”
第三章:一地鸡毛与一碗甜汤
我们的“重新认识”,是从帮她家修屋顶开始的。
前几天下大雨,林晓月家的老房子有点漏雨,林叔身体不好,爬不了高。我自告奋勇,扛着梯子就上了。我虽然个子不高,但常年坐办公室,筋骨还算灵活。
我在屋顶上检查瓦片,林晓月就在下面递东西,偶尔抬头跟我说句话。阳光洒在她脸上,她眯着眼笑,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有种说不出的生动。村里的三姑六婆在不远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你看,张家那小子,八成是跟林家那丫头好上了。”
“可不是嘛,一个相亲没人要,一个被婆家退回来,嘿,还挺配!”
那些话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我听得心里发堵,手里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林晓月好像没听见一样,仰头冲我喊:“诚哥,渴不渴?我给你拿了酸梅汤!”
她清亮的声音盖过了所有闲言碎语。我看着她手里的搪瓷缸子,上面还冒着凉气,心里的烦躁忽然就被抚平了。我应了一声,接过她递上来的杆子,把酸梅汤吊了上来。
酸甜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一直甜到心里。
我忽然明白了,只要她在身边,那些闲言碎语就伤不到我。她像一堵墙,一面盾,坦然地替我挡住了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
从屋顶下来,我妈已经做好了饭,硬是把林叔和晓月拉到我们家吃。饭桌上,我妈一个劲儿地给晓月夹菜,那热情劲儿,比对我这个亲儿子还亲。
“晓月啊,多吃点,你看你都瘦了。”
“以后家里的重活,就让阿诚干,别累着你。”
我爸在一旁默默喝酒,嘴角是藏不住的笑意。
林晓月也不客气,大口吃饭,还跟我妈聊着村里的八卦,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我看着这幅景象,一种陌生的、名为“家”的暖意,缓缓在我心里流淌。这比我一个人在城市出租屋里吃外卖,要暖和一万倍。
吃完饭,晓月主动收拾碗筷,我妈拦都拦不住。我在旁边帮忙,在厨房那个小小的空间里,我们的胳膊偶尔会碰到一起。她的皮肤很烫,像她的人一样,带着一股灼人的温度。
“张诚,你是不是觉得我……太不见外了?”她一边洗碗一边问,头也没回。
“没有,挺好的。”我说的是实话。她的直率和爽朗,像一束光,照亮了我性格里那些阴暗和扭捏的角落。
“那就好。”她把洗好的碗递给我,“我这人就学不会客套。以前在婆家,他们总说我没规矩,不像个媳妇。我觉得,一家人过日子,那么多规矩干啥,不累吗?”
我接过碗,擦干,放进碗柜。我知道,她又在用最平静的语气,掀开她的伤疤给我看。
“那你……后悔过吗?嫁到那么远去。”我小心翼翼地问。
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水。
“后悔?”她转过头看我,眼睛里有水光,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溅起的水花。“谈不上后悔,就是觉得……不值。我把最好的几年青春,给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一个只会躲在妈妈身后的男人。吵架了,他永远只会说‘我妈说’。我那时候才明白,一个男人,站不直,不是因为腿短,是因为脊梁骨是软的。”
“脊梁骨是软的……”我喃喃自语。这句话,像一记重拳,狠狠打在我心上。我一直介意我的身高,我的“腿短”,却从没想过,真正支撑一个男人的,是脊梁骨。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第一次没有因为身高而自卑。我开始思考,我的脊梁骨,硬不硬?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晓月的关系以一种自然又飞快的速度发展着。我们一起去镇上赶集,她会为了一毛钱跟小贩争得面红耳赤,然后把省下来的钱给我买一串糖葫芦。我们一起去地里干活,她教我怎么辨认野菜,我给她讲我在城里遇到的奇葩客户。
我发现她不仅能干,还很聪明。她开了个网店,卖村里的土特产,自己拍照、写文案、联系快递,做得有声有色。她说,女人得有自己的事业,手心朝上跟男人要钱的日子,她过够了。
她的世界,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也精彩得多。
而我,也在悄悄地改变。我开始主动跟我爸妈聊天,给他们讲城里的新鲜事。我用我的专业知识,帮晓月优化她的网店页面,生意果然好了不少。她看着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和崇拜。
那种被需要、被认可的感觉,是我在城里,在莉莉那样的女人面前,从未体会过的。
一个月后的一个傍晚,我们俩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看晚霞染红了半边天。
“张诚,”她突然开口,“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是将就吗?”
我转头看她,她的侧脸在霞光里显得格外柔和。我摇了摇头,笑了。
“不是将就。”我说,“是庆幸。庆幸我被退了货,才能捡到你这个宝贝。”
这不是情话,是实话。
她愣住了,然后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一直红到耳根。这个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竟然因为我一句话,害羞了。
她低下头,玩着自己的衣角,小声说:“油嘴滑舌。”
我看着她难得一见的娇羞模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涨涨的。我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有些粗糙,是干农活留下的茧子,但很温暖,很有力。
她没有挣脱。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手握着手,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去。晚风吹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那一刻,我心里无比确定,这就是我想要的。不是城里的霓虹闪烁,不是别人眼里的功成名就,而是身边这个人和这片土地带来的,踏踏实实的安宁。
“晓月,”我轻声说,“我们结婚吧。”
第四章:一纸婚书与一地惊雷(视角转换)
【第三人称视角】
张诚以为,求婚之后,一切都会顺理成章。
双方父母见面,定下日子,拍婚纱照,领证,办酒席。一切都按照村里最传统的流程走,喜庆又热闹。领证那天,张诚看着结婚证上,他和林晓月并排笑着的照片,心里有一种不真实的幸福感。他,张大诚,三十岁,终于成家了。
他把结婚证的照片发了个朋友圈,配文是:“尘埃落定。”
他屏蔽了公司同事,屏蔽了那些可能会说酸话的远房亲戚,只对几个最好的朋友和家人可见。
然而,惊雷总是在最晴朗的时候响起。
就在他们婚礼的前三天,一辆黑色的奥迪A6开进了这个宁静的小村庄,停在了张诚家门口。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考究,妆容精致的中年女人,身后跟着一个低着头,显得有些畏缩的年轻男人。
张诚的母亲正在院子里喂鸡,看到这阵仗,愣住了。
“请问,这里是林晓月家吗?”中年女人开口,语气客气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
“她家在隔壁。你们是?”张母警惕地问。
“我是她以前的婆婆。”中年女人说着,目光扫了一眼院子,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张家和林家同时引爆。
林晓月正在屋里试穿她的大红嫁衣,听到声音走出来,看到门口站着的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那个男人,是她的前夫,高远。那个女人,是让她做了三年噩梦的前婆婆。
“你们来干什么?”林晓月的声音冷得像冰。
前婆婆脸上堆起虚假的笑容,“晓月啊,别这么大火气。我们……是来接你回家的。”
“回家?”林晓月笑了,笑声里满是嘲讽,“我的家在这里。你们的家,我高攀不起。”
“晓月,你听妈说。”前婆婆走上前,想去拉林晓月的手,被她躲开了。“以前是妈不对,是妈思想封建,不该逼你。我们都想通了,孩子有没有,都是缘分,强求不来。最重要的是一家人和和美美。”
高远也跟着说:“晓月,我们复婚吧。我保证,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林晓月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只觉得无比荒唐。当初把她扫地出门时说的话有多难听,现在的姿态就有多卑微。
“晚了。”林晓月冷冷地说,“我马上要结婚了。”
“结婚?”前婆婆的脸色变了,“跟谁?就跟隔壁那个……矮子?”她显然已经打听清楚了情况。
“你嘴巴放干净点!”张诚从屋里冲了出来,挡在林晓月身前。他个子没高远高,但气势上却丝毫不输。他怒视着眼前这对母子,把他心爱的女人护得严严实实。
“哟,护上了?”前婆婆冷笑一声,“林晓月,你别傻了。你跟我儿子是原配夫妻,有感情基础。他呢?他能给你什么?你跟着他,一辈子就待在这穷山沟里了?你忘了你以前过的什么日子了?我儿子现在升职了,年薪五十万,我们家在市里又买了套大平层。你回来,你还是高太太,这些就都是你的。”
这番话,信息量巨大。
林晓月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然,前婆婆的下一句话,揭开了谜底。
“而且……晓月,你不能嫁给他。”她顿了顿,抛出一个重磅炸弹,“你忘了医生怎么说的了?你的身体……很难怀孕。你这不是害了人家吗?人家张家三代单传,你忍心让人家绝后?”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地插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张诚的父母,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们一直以为,林晓月生不出孩子,是前夫家的问题。他们从没想过,问题可能出在林晓月身上。在农村,不能生孩子,是对一个女人最恶毒的诅咒。
张诚也愣住了,他看着林晓月,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她从来……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件事。
林晓月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脸色白得像纸。这是她心里最深的伤疤,最隐秘的痛,现在被当着所有人的面,血淋淋地撕开。她看到张诚父母的表情,看到张诚眼里的震惊,她的心,一点点地凉了下去。
“为什么?”高远的前婆婆还在喋喋不休,“因为我们家高远,去医院查了,他……他才是生不了的那个。新娶的那个,也怀不上,一查才知道。所以晓月,我们对不起你,我们是真心来求你回去的。你不能生,我儿子也不能生,你们俩凑一对,正好,谁也别嫌弃谁。我们以后可以去领养一个。”
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个惊天反转给震住了。
林晓月看着高远,那个她爱了多年的男人,此刻正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她忽然就全明白了。什么真心悔过,什么感情基础,都是屁话。他们只是需要她回去,当一块遮羞布,掩盖他儿子不能生育的事实,保全他们高家可笑的面子。
她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没有再看那对恶心的母子,而是转向张诚,转向他那同样震惊和惨白的父母。
她知道,这道坎,比“一米七”那道坎,要难迈一万倍。
张诚的心,乱成一团麻。他看着哭泣的林晓月,看着脸色铁青的父母,又看看那对厚颜无耻的母子。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在这一刻,崩塌了。
第五章:脊梁骨与屋檐下
那对母子最终是被全村人骂走的。
村里人虽然爱说闲话,但骨子里是淳朴的,见不得这种欺负人的事。高家母子的算盘,激起了众怒。
可人走了,留下的烂摊子,却更难收拾。
我家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晚饭桌上,谁也没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显得格外刺耳。我妈的眼睛是红的,显然哭过。我爸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整个堂屋都乌烟瘴气。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传宗接代,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观念。一个不能生育的儿媳妇,对他们来说,是天塌下来的事。
我心里也乱。我震惊,我难过,但更多的,是心疼。我心疼晓月,心疼她曾经受过的委屈,心疼她把这么大的痛苦一个人扛了这么久。她没有告诉我,不是欺骗,是她不敢。她怕,怕我也像那些人一样,用这个理由来否定她的一切。
吃完饭,我妈把我叫到房间。
“诚啊,”她声音沙哑,“这婚……我看,还是算了吧。”
“妈!”我提高了声音。
“你吼什么!”我妈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妈是为了你好!我们张家不能到你这就断了根啊!你让妈以后到了地下,怎么去见你爷爷奶奶?”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孩子就那么重要吗?!”
“重要!怎么不重要!”我妈几乎是吼出来的,“你说的轻巧!以后你老了,谁给你端茶倒水?谁给你养老送终?你看看村里那些没儿没女的孤寡老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妈的话,句句戳心。这是她最朴素,也是最根深蒂固的观念。我无法反驳,因为那是她的人生。
我和我妈吵了起来,有生以来第一次。我爸冲进来,一拍桌子,“都别吵了!”
他看着我,眼睛里布满血丝,“阿诚,这件事,你自己拿主意。你选的人,你跟她过一辈子。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爸都支持你。但是,后果,你自己担。”
说完,他拉着我妈出去了。
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压力。我爸的支持,是把选择的权利和责任,都压在了我一个人身上。
我一夜没睡。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晓月的话:“一个男人,站不直,不是因为腿短,是因为脊梁骨是软的。”
我的脊梁骨,现在正被现实这副重担,压得咯吱作响。我如果放弃了晓月,我的脊梁骨,就真的断了。我会一辈子都看不起自己。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去了晓月家。
她家的灯亮着,显然她也一夜未眠。
我推开门,她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身影单薄得让人心疼。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看到是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黯淡下去。
“你……想好了?”她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平视着她的眼睛。
“林晓月,”我握住她冰凉的手,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我昨天跟你求婚,不是因为你能生孩子。是因为你叫林晓月。是因为你会在我被人数落的时候,给我递一碗酸梅汤。是因为你会告诉我,男人的脊梁骨比身高更重要。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想跟你过一辈子。”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可是……我生不了孩子。你爸妈……”
“我爸妈那边,我去说服。他们只是一时转不过弯,他们是爱我的,只要我坚持,他们会理解的。”我替她擦掉眼泪,“而且,谁说我们不能有孩子?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可以做试管。就算不行,我们还可以领养。再退一万步,就算我们没有孩子,那又怎么样?我们有彼此。我会对你好,一辈子。”
“张诚……”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你听着,”我捧着她的脸,强迫她看着我,“以前,是你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现在,换我了。这个家,以后我来撑。天塌下来,有我顶着。我的个子是不高,但我会努力站直了,给你撑起一片天。”
“有些坎,是别人给你划的;有些路,得自己蹚出来。”我把这句话,还给了她。
她终于忍不住,扑进我怀里,放声大哭。那是积攒了多年的委屈、痛苦和不甘,在这一刻,尽数倾泻。我紧紧地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浸湿我的肩膀。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两个人的命运,才真正地绑在了一起。我们不再是两个“退货产品”,而是一个并肩作战的整体。
婚礼,必须照常举行。
我回去跟我爸妈摊牌。我跪在他们面前,告诉他们我的决定。
“爸,妈,儿子不孝。但这件事,我没得选。如果我因为这个就放弃晓月,我这辈子都不会安生。我娶的是媳妇,不是生孩子的工具。如果你们认我这个儿子,就请你们接受她。如果你们不认……那我就带她走,我们自己出去过。”
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么决绝的口气跟他们说话。
我妈哭得喘不上气,我爸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他走到我面前,把我扶了起来。
“去吧。”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只说了这两个字。
我懂了。
第六章:一拜天地与一场远行
婚礼如期举行。
村里人看我们家的眼神都带着点复杂,有同情,有惋惜,也有看热闹的。但我跟晓月,谁都没在乎。我们手牵着手,坦然地接受着所有目光的洗礼。
婚礼办得很简单,就在我家的院子里。没有豪华的车队,没有昂贵的酒席,但红色的喜字贴满了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来帮忙的乡亲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笑容。
拜天地的时候,我看着身边穿着大红嫁衣的晓月,她化了淡妆,美得让我心颤。司仪喊:“一拜天地——”
我们转过身,对着院子外那片生养我们的土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二拜高堂——”
我们转身,对着我爸妈。我妈的眼睛还是红的,但她努力地笑着。我爸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他端着酒杯的手,很稳。我们跪下,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夫妻对拜——”
我跟晓月相对而立,看着彼此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有水光,也有光。我们深深地鞠躬,仿佛要把自己的余生,都托付给对方。
那一刻,所有的闲言碎语,所有的艰难困苦,都烟消云散。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她。
婚礼的喧闹过后,生活回归平淡。
我妈对晓月的态度,还是有些疙疙瘩瘩。她不会再说什么难听的话,但那种小心翼翼的疏离,还是能感觉得到。她会炖各种补汤给晓月喝,嘴上说是补身体,但谁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晓月都默默地喝掉,从不多说一句。
我知道,解开心结,需要时间。
我辞掉了城里的工作。这个决定,让很多人不理解。他们觉得我疯了,好不容易跳出农门,现在又自己跳回来。
但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想陪在晓月身边,我想和她一起,把我们的网店做大,把我们的日子过好。
我用我所有的积蓄,加上晓月这几年攒的钱,在村里盘下了一个废弃的小学,改造成了我们的工作室和仓库。我负责线上运营和设计,晓月负责产品和品控。我们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但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们的网店,从最初只卖些干货和土鸡蛋,慢慢发展到卖村里大娘们自己做的手工布鞋、酱菜,甚至还搞起了乡村旅游的预定。生意越来越好,我们成了村里第一个靠电商致富的年轻人。
村里人看我们的眼神,从同情,慢慢变成了羡慕和敬佩。再也没人提我们那些糟心事,他们只会说:“张诚两口子,真有本事。”
我妈的态度,也在悄悄转变。她看到晓月每天忙里忙外,把家里和事业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看我的眼神也充满了以前没有的活力和光彩。她开始发自内心地对晓月好,会主动帮她打包快递,会在她累的时候给她捏捏肩膀。
有一天晚上,我听见我妈跟我爸说:“老头子,我以前是不是做错了?我看晓月这孩子,比亲闺女还亲。有没有孙子,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我爸“嗯”了一声,“日子过得舒心,比啥都强。”
我在门外,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我们的生活,就像那条村口的小河,看似平淡,却在日复一日中,坚定地向前流淌。
一年后,晓月的例假迟迟没来。
她一开始没在意,以为是最近太累了。直到有一天早上,她闻到油烟味,突然一阵恶心,冲到院子里吐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个不敢相信的念头冒了出来。
我拉着她去了镇上的医院。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我们俩看着那张B超单,都傻了。医生指着上面那个小小的孕囊,笑着说:“恭喜,八周了,很健康。”
我们俩走出医院,还像在做梦一样。
“医生……是不是搞错了?”晓月喃喃地说。
“不会的。”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手心全是汗,“是真的,是真的!”
我们俩站在医院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就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原来,老天爷并没有亏待我们。那些曾经以为迈不过去的坎,那些曾经以为是绝境的痛苦,都成了我们幸福的序幕。
我们决定,把这个消息,当成最好的礼物,带回家。
可就在我们准备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莉莉,那个一年前给我发“好人卡”的相亲对象。
“张诚?”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你……现在有空吗?我想见你一面。”
第七章:尘埃落定与新的起点
我拒绝了莉莉。
“不好意思,我现在很忙,没时间。”我对着电话,语气平静且坚定。
“就一小会儿,我在我们上次见面的咖啡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真的没时间,我太太还等着我回家。”我说完,不等她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太太”这两个字,从我嘴里说出来,自然又骄傲。
晓月在我旁边,把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她没问什么,只是冲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是全然的信任。
我们没有去见莉莉,而是直接回了家。
把怀孕的诊断单放在我爸妈面前时,我妈戴上老花镜,看了足足五分钟,手都在抖。
“这……这是真的?”她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看着晓月,又看看我。
晓月点点头,有些害羞地笑了。
“哎哟!我的老天爷啊!”我妈一拍大腿,猛地站起来,一把抱住晓月,哭得像个孩子,“老张家的祖宗显灵了!晓月,你真是我们家的大功臣!我们家的麒麟子啊!”
我爸也激动得满脸通红,他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走了好几圈,最后跑到院子里,点了一挂长长的鞭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了整个小村庄,像是在宣告我们家天大的喜事。
那一刻,所有的隔阂,所有的心结,都烟消云散。我们一家人,真正地,成了一家人。
后来,我从朋友那里听说了莉莉的消息。她后来嫁了个一米八五的男人,家里也有钱。但婚后生活并不幸福,男人家暴,她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得挺辛苦。她可能想找我,是想看看有没有复合的可能,或者只是想找个人倾诉。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人有时候不是怕苦,是怕自己的苦,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我曾经的苦,在她眼里一文不值。而现在,我的幸福,也与她无关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晓月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七斤六两,哭声洪亮。
孩子出生的那天,我守在产房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当护士抱着孩子出来,说“母子平安”的时候,我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哭得泣不成声。
我爸给我递了根烟,拍着我的背,说:“傻小子,当爸了,该笑了。”
我看着他,他眼圈也红了。两代男人,在这一刻,完成了生命的传承。
我给儿子取名,叫张念越。纪念我们一起翻山越岭,越过了生命中那么多的坎坷。
日子一天天过去,念越会爬了,会走了,会含糊不清地叫“爸爸”“妈妈”了。我们的事业也越做越大,我们注册了公司,创立了自己的品牌,把村里的农产品卖到了全国各地。我们还出资,给村里修了路,建了新的文化广场。
村里人都说,我是我们村最有出息的人。
可我知道,我所有的出息,都源于那个月光下的夜晚,那个把我按在香樟树上的女人。是她,用最直接,最生猛的方式,敲醒了我,给了我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念越三岁生日那天,我们一家人,加上林叔,在院子里给他过生日。
蛋糕上插着三根蜡烛,小家伙鼓着腮帮子,怎么也吹不灭。我们都笑得前仰后合。
晓月靠在我肩上,看着眼前这一切,轻声说:“张诚,谢谢你。”
我转过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傻瓜,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晚饭后,我带着晓月,又走到了村口那棵老香樟树下。
还是那棵树,还是我们两个人。只是心境,早已天差地别。
“还记得吗?”我笑着问她,“三年前,你就是在这里,把我给‘法办’了。”
她也笑了,眼睛在星光下亮晶晶的。“记得啊,那时候看你那个怂样,就想逗逗你。谁知道,就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了。”
“后悔吗?”
“不后悔。”她摇摇头,然后学着三年前的样子,一只手撑着树干,把我圈在臂弯里,微微仰着头看我。
“喂,张诚。”
“嗯?”
“你觉得我咋样?”她又问了一遍那个改变了我们一生的问题。
我低下头,看着她,这一次,我没有丝毫犹豫。
我吻住了她的唇。
香樟树的叶子在夜风里沙沙作响,像一首温柔的歌,唱着岁月静好,地久天长。
我,张诚,一米六八。
这是我的身高,也是我人生的起点。我曾经以为它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坎,但现在我知道,它什么都不是。
真正的高度,不在于你脚下踩着多高的土地,而在于你的脊梁,能否为所爱之人,撑起一片晴空。
来源:聪明饺子I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