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推开门时,爸爸正蹲在玄关换鞋。那双洗得发白的蓝布鞋还沾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膝盖处的裤管皱巴巴堆成一团,像块没揉开的面团。
推开门时,爸爸正蹲在玄关换鞋。那双洗得发白的蓝布鞋还沾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膝盖处的裤管皱巴巴堆成一团,像块没揉开的面团。
"芸芸,爸就住七天。"他抬头冲我笑,眼角的皱纹挤成核桃壳,"医生说观察期过了就能出院,不麻烦你们。"
我蹲下去帮他理裤脚,指尖触到他腿上松垮的肌肉,软得像团棉花。上个月他在菜市场晕倒,查出来心脏早搏,我请了三天假守在医院,他倒好,硬说"闺女上班要紧",把我撵回了家。
"爸,说啥呢。"我拖着他的行李箱往次卧走,床垫上还堆着小姑子陈佳的瑜伽垫和未拆封的面霜,"佳佳这月出差,房间空着。"
爸爸跟着进来,手指轻轻碰了碰床头柜上的粉色香薰机——那是去年陈佳生日我送的礼物,外壳上还粘着她贴的星星贴纸。他像碰着了烫的东西似的缩回手:"要不...我去沙发凑活?"
"说啥呢!"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婆婆王桂兰拎着菜篮站在门口,塑料袋里的芹菜叶扫过她洗得发灰的蓝布衫,"小芸啊,我刚在楼下碰着张婶,她说看见你爸拖着箱子进楼道了?"
我还没应声,婆婆已经把菜篮往地上一摔,塑料袋发出刺耳的响声:"咱不是说好了吗?你爸来住行,但得睡沙发!那屋是佳佳的婚房,万一她突然回来..."
"妈,佳佳不是说这月都不回来吗?"我压着性子解释,"再说爸就住七天,等出院了..."
"七天?"婆婆拔高嗓门,"七天够把那屋熏出味儿了!你爸老寒腿,夜里翻身动静大,佳佳睡眠浅..."她瞥见爸爸站在门口,声音立刻软下来,"大兄弟,不是我说你,年轻人住一块儿得讲个方便,咱要不..."
"妈!"陈默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攥着锅铲,"爸都这样了,至于吗?"
婆婆的脸"唰"地红了,抄起菜篮就往外走:"行,行,我不管了!"门摔得震天响,玻璃上的水珠噼啪掉下来。
爸爸搓着衣角:"要不...我还是去沙发吧?"
"爸!"我眼眶发热,"您为我操了一辈子心,现在我就不能为您操回心?"
那晚爸爸在次卧的折叠床上翻来覆去。我端牛奶进去时,见他盯着墙上的婚纱照发呆——那是陈佳和前夫的,相框边还粘着"早生贵子"的便利贴。
"芸芸,"爸爸突然开口,声音发颤,"你妈走得早,我就怕你受委屈。你嫁过来时我跟你说'要对小陈好',可我没想到..."他喉咙哽住,"没想到你婆婆嫌我这把老骨头..."
我鼻子一酸,蹲下来握住他的手。手背布满老人斑,指节因常年修自行车有些变形——从前他在菜市场修车,为供我上大学,大冬天蹲在路边,手冻得像胡萝卜。
矛盾在第二天爆发。
陈佳拖着行李箱撞开家门时,我正端着小米粥从厨房出来。她穿露脐装踩细高跟,看见爸爸的第一反应是皱眉:"谁啊?"
"我爸,来住几天。"我把粥放在桌上,"你不是说出差吗?"
"改期了。"陈佳把箱子甩进次卧,"我屋呢?瑜伽垫呢?"看见折叠床支在中间,她脸立刻拉下来,"谁让你们动我东西的?"
爸爸赶紧站起来:"姑娘,我这就搬..."
"搬什么!"陈佳把手机摔在桌上,"我屋有半箱面膜,还有瓶没拆的精华!当这是旅馆啊?"她突然提高嗓门,"哥,你媳妇是不是故意的?我爸生病她不管,偏要接她爸来占我屋!"
"佳佳!"陈默从书房冲出来,"小芸她爸是病人,你..."
"病人怎么了?"陈佳冷笑,"我离婚时你们谁管过?现在我屋被占了,倒会做好人了!"
爸爸突然剧烈咳嗽,弯着腰扶着桌角,额角的汗珠子直往下滚。我赶紧扶他坐下,陈默想去拉陈佳,被她甩开:"我没你这个哥!"
下午爸爸坐在阳台藤椅上,盯着楼下的梧桐树发呆。我削苹果时手直抖,苹果"啪"地掉在地上。
"芸芸,"他突然说,"要不我去酒店吧?"
"爸!"我急得弯腰捡苹果,"酒店多贵啊,再说..."
"我有退休工资。"爸爸摸出钱包,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三千块,"医生说观察七天,酒店有独立卫生间,方便。"
我盯着那叠钱,想起上个月他偷偷塞给我的两千块——说"闺女,买件新大衣",可我知道他连降压药都挑最便宜的买。
"爸,"我喉咙发紧,"我小时候发烧,您背我走三站路去医院。那天下大雨,您把雨衣全裹在我身上,自己淋得透湿。现在您病了,我连个房间都给不了您..."
爸爸眼眶发红,伸手摸我的头:"傻闺女,爸不图这个。"
那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陈默背对着我。我知道他也不好受——婆婆摔门,妹妹甩脸,他夹在中间难做人。
"要不...我去酒店吧?"陈默突然开口。
"啥?"
"小区对面如家有特价,标间三百八一天。"他翻身坐起来,"咱爸住酒店清净,不招人嫌。我白天上班,晚上去陪他;你白天上班,晚上也能睡好觉。"
我愣住,想起爸爸翻相册时说的话:"你小时候多乖啊,每次我修完车回家,你都给我端杯热水。"原来他都记得,记得我所有的小心思。
第二天我哄爸爸去酒店:"酒店有免费早餐,您不是爱吃虾饺吗?"他笑着收拾行李。
路过次卧时,陈佳正拆面膜,抬头看见我们欲言又止。
"佳佳,"我停住脚,"你爸要是再住回来,记得提前说。"
她张了张嘴,没出声。
酒店房间有落地窗,能看见楼下的梧桐树。爸爸摸着柔软的床单笑:"比咱家沙发软和。"
我给他铺好被子要走,他突然拉住我:"芸芸,别怪你婆婆和佳佳。她们不是坏,就是...没经历过。"
"我知道。"我蹲下来,"您别操心她们,好好治病。"
晚上送晚饭时,爸爸正靠床头看《新闻联播》。接过保温桶时,我看见他手背上的针孔——原来他偷偷去打了吊瓶。
"医生说要静养。"我假装生气,"您怎么不跟我说?"
"怕你担心。"他舀了口粥,"比你煮的淡,正好。"
我坐在床边看他喝粥。窗外路灯透过窗帘,在他脸上投下暖黄的光。恍惚回到小时候,他也是这样坐在床头,给我喂病号饭。
第七天检查结果出来,医生说恢复得很好,可以出院了。
接爸爸时,他站在窗前看梧桐树,叶子黄了落了一地。
"爸,回家吧。"我帮他收拾行李。
"好。"他应着,突然说,"芸芸,记不记得你高中那年下大雪?你非说要吃校门口的糖炒栗子,我排半小时队,栗子都凉了,你咬一口就哭了。"
我笑:"记得,您说'闺女,凉了就再买'。"
"现在啊,"他摸了摸我的头,"换我等你了。"
回家路上,陈佳在楼下等我们,手里提个保温桶:"爸,我熬了鸡汤。"
爸爸愣了愣,接过来说:"好,好。"
陈默从车里探出头:"妈在厨房炖排骨呢,说您爱喝玉米排骨汤。"
我坐在副驾驶,看爸爸的白发在风里飘。阳光照进来,我们的影子叠在车窗上,融成一片模糊的暖。
后来收拾次卧时,我在床头柜底层发现个布包。打开是爸爸带来的土特产:晒干的野山菌、自家种的花生,还有张纸条:"芸芸,这些你拿回去,别让小陈他们嫌土。"
我突然鼻酸。原来他什么都懂,懂我们的难,懂我们的累。可我们呢?我们懂他的孤单吗?
来源:西柚文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