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能看见镜子外面的世界，却无法触碰。她能听见声音，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苏晚萤觉得自己被困在了一面巨大的、冰冷的镜子里。

她能看见镜子外面的世界，却无法触碰。她能听见声音，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镜子的另一边，是她曾经的家，现在却像一个精致的牢笼。而牢笼的看守者，是她的前夫，傅青崖。

今天是她死的第七天。

也是她以这种诡异形态，被困在傅青崖身边的第七天。

客厅的落地窗外，雨水正淅淅沥沥地冲刷着玻璃，将整个城市都模糊成一片灰暗的色块。傅青崖就坐在那张她曾经最喜欢的米白色沙发上，指间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烟灰摇摇欲坠。

他瘦了很多，下颌线愈发锋利，眼底是化不开的浓郁墨色，带着一种自毁般的沉寂。

【青崖……】苏晚萤飘过去，试图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从背后轻轻抱住他。

然而，她的手臂毫无阻碍地穿过了他的身体。

刺骨的寒意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比死亡那一刻坠入冰湖的感觉还要冷。

傅青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掐灭了烟，低沉沙哑的嗓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响起：“苏晚萤，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晚萤猛地顿住。

他看得见她？不，他看不见。他只是在对着空气说话，仿佛笃定她就在这里。

这七天，他每天都会这样。自言自语，或者说是……对她说话。

“死了都不肯安生吗？”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眼神却空洞得可怕，“你不是最讨厌我抽烟的吗？怎么，现在不来管我了？”

【我管不了了……青崖，我管不了了……】苏晚萤在他面前徒劳地挥着手，眼泪无声地滑落，却连一滴痕迹都无法留下。

她死了。在他们离婚协议生效的第二天，她开车冲进了江里。

所有人都说，苏晚萤是殉情。是接受不了离婚的打击，选择了自我了断。

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的。

【不是我……不是我……】她一遍遍地在心里呐喊，却无法传达给他分毫。

傅青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压抑的阴影。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也似乎点燃了他压抑的情绪。

“苏晚萤，”他转过身，猩红的眼死死地盯着她刚刚停留的位置，“你以为你死了，就能让我愧疚一辈子吗？我告诉你，我不会。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扎进苏晚萤的魂魄里。

【错误？我们三年的婚姻，在你眼里，只是一个错误？】

她的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

他们也曾有过甜蜜的时光。他会在下雨天开车穿过半个城市，只为给她买一份她想吃的热粥。他会在她生病时笨拙地学着熬汤，把厨房弄得一团糟。他会把她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一遍遍地喊她“萤火虫”。

他说，她是照亮他生命里唯一的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束光，熄灭了呢？

似乎是从妹妹苏半夏回国开始。

苏半夏是苏家抱错的孩子，在乡下生活了十八年才被找回来。她敏感、怯懦，总是用一双小鹿般的眼睛看着傅青崖，带着崇拜和濡慕。

而傅青崖，对这个“受了很多苦”的小姨子，也多了一份异乎寻常的耐心和怜惜。

苏晚萤记得，有一次苏半夏生病，傅青崖抛下他们正在进行的结婚纪念日晚餐，毫不犹豫地赶了过去。

她也记得，苏半夏不止一次地“无意”中提起，说姐姐从小就样样比她强，连看男人的眼光都这么好，青崖哥这样的男人，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

那些话，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慢慢刺进她的心里。她开始变得多疑，敏感，爱发脾气。

傅青崖眼中的光，也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开始说她无理取闹，说她不可理喻，说她变得让他感到陌生。

争吵越来越多，沉默越来越长。

直到最后，他递给她一份离婚协议。

“晚萤，我们都冷静一下吧。”他说，“这样下去，我们都会疯的。”

她没疯，她死了。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苏晚萤的回忆。傅青崖将酒杯狠狠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四处飞溅。

他像是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身体顺着墙壁滑坐下去。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为什么不跟我说清楚……为什么偏要用这种方式……”

【说什么？说我爱你，别离开我吗？我说了啊……我说了无数遍，可你听不见。】

苏晚萤飘到他身边，虚虚地蹲下，想去抚摸他的脸，却只能感觉到一片虚无。

她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也跟着被撕扯成碎片。她不明白，他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要离婚？为什么在她死后，又表现得如此……深情？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傅青崖像是被惊醒一般，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恢复了那副冷漠疏离的样子，起身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苏半夏。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裙，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青崖哥，我给你炖了点汤，你……”她的声音在看到傅青崖通红的眼眶时戛然而止，转而变成了一声心疼的惊呼，“青崖哥，你又喝酒了？还哭了？”

傅青崖侧身让她进来，声音冷硬：“没有。”

“怎么会没有，你的眼睛都红了。”苏半夏放下保温桶，自然而然地伸手想去碰他的脸，却被傅青ainerb侧头躲开。

苏半夏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柔声劝道：“青崖哥，我知道你难过。姐姐她……她就是太爱你了，才会那么极端。你不要太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

她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为苏晚萤开脱，但组合在一起，却是在坐实苏晚萤“为爱自杀”的罪名。

苏晚萤在旁边冷冷地看着。

看着这个她曾经掏心掏肺对待的妹妹，如今正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恶毒的话。

【苏半夏，你真会演。】

傅青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沙发边坐下，疲惫地捏着眉心。

苏半夏将汤盛出来，端到他面前，语气轻柔：“青崖哥，我知道姐姐的离开对你打击很大。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要继续。你这样不吃不喝，姐姐在天之灵看见了，也会不安的。”

傅青崖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苏晚萤都看不懂。有悲伤，有烦躁，还有一丝……怀疑？

他接过汤碗，却没有喝，只是放在了茶几上。

“你回去吧，”他下了逐客令，“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

“回去。”傅青崖的语气不容置喙。

苏半夏的脸上闪过一丝委屈和不甘，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乖巧地说：“好，那你记得喝汤，我明天再来看你。”

她走到玄关，换鞋的时候，状似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客厅，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诡异的笑容。

那笑容一闪而逝，快得让苏晚萤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那笑容里的得意和阴冷，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她的魂魄上。

门关上了。

客厅里又恢复了死寂。

傅青崖看着那碗汤，久久未动。许久，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起身走进了书房。

苏晚萤好奇地跟了进去。

只见傅青崖从书架最深处的一个保险箱里，取出了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

那是她的日记本。

是她从少女时期就开始写的，记录了她所有的心事和秘密。结婚后，她曾经把它们当成最珍贵的礼物，想与他分享。可他当时正忙于一个项目，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以后再看”。

后来，他们之间越来越糟，她便将这些日记全都锁了起来。

傅青崖没有钥匙，他找来工具，粗暴地撬开了锁。

【不要……】苏晚萤下意识地想去阻止。那里面的每一页，都写满了她对他的爱，也写满了她后来的痛苦和绝望。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那么卑微的样子。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傅青崖翻开了日记本，从第一页开始看起。

他的表情，从最初的平静，到后来的蹙眉，再到震惊，最后变成了无法掩饰的痛苦和悔恨。

日记里，记录了他们相爱的点点滴滴。

“今天，青崖向我求婚了。他说，我是他的萤火虫。我愿意用我一生的光，去照亮他。”

“我们结婚了。我成了傅太太。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日记的笔触，从甜蜜逐渐转向了忧虑。

“半夏回来了。她看起来过得很不好，我很心疼她。青崖对她也很好，我很欣慰。”

“半夏说，我配不上青崖。她说青崖这样的男人，值得更好的。我笑着说她胡说，心里却有点难过。”

“今天是我和青崖的纪念日，他忘了。他去陪半夏了，因为半夏发烧了。我一个人吃完了那顿他亲手预定的晚餐，蛋糕很甜，我的心却很苦。”

“我好像病了。总是会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看到一些不存在的东西。青崖说我想多了，让我别胡思乱想。”

“我听到一个小孩的笑声，就在卧室里。可是家里没有孩子。青崖说我出现了幻听，让我去看心理医生。”

“那个孩子又出现了！他对我笑，说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我快疯了！青崖，救救我！”

傅青崖的手开始颤抖，纸页被他捏得发皱。

他看到了最后一篇日记。

日期，是她出事的前一天。

字迹潦草而混乱，仿佛是在极度的恐惧和绝望中写下的。

“他一直都在。那个孩子。他不是我的幻觉。半夏也看见了，她也被吓坏了。她说她会帮我。她说她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大师，可以驱走他。她说，只要我签了离婚协议，让青崖离开这个不干净的房子，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签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青崖能平平安安。可是，为什么签了字，我还是能听见他的笑声？他就在我耳边，他说，妈妈，明天我来接你，我们永远在一起……”

啪嗒。

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了日记本上，迅速晕开了一小团墨迹。

是傅青崖的眼泪。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椅背上，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无尽的悔恨。

“幻觉……孩子……”他痛苦地闭上眼，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所以，你不是因为恨我才离婚……你是在保护我？”

【青崖……】苏晚萤漂浮在他面前，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如刀割。

原来，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她生病了，不知道她被那些幻觉折磨得夜夜无法入眠。他只以为，她是无理取闹，是嫉妒心作祟。

可是，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苏半夏。她说她也看见了？她说她会帮忙？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了苏晚萤的脑海。

如果，那些幻觉，根本不是幻觉呢？

如果，苏半夏从头到尾都在撒谎呢？

接下来的几天，傅青崖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酗酒，也不再用工作麻痹自己。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苏晚萤的日记，然后开始疯狂地查阅关于“产后抑郁”、“精神分裂”和“幻听幻视”的资料。

他越查，脸色就越苍白，手就抖得越厉害。

他开始尝试着和苏晚萤对话，不再是发泄式的质问，而是小心翼翼的、带着忏悔的呢喃。

“晚萤，你在吗？”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问，“你日记里写的那个孩子……是什么样子的？”

【他……他大概五六岁的样子，穿着蓝色的背带裤，总是对我笑……笑得我毛骨悚然。】苏晚萤努力地描述着，尽管知道他听不见。

“对不起……对不起，我那时候为什么不相信你……”傅青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我怎么会把你一个人丢在那种恐惧里……”

苏晚萤看着他，只能无声地流泪。

【不怪你……是我没有说清楚……】

这几天，苏半夏依旧每天都来。

她带来的汤，傅青崖一口都没有喝，全都倒掉了。

她带来的关心，傅青崖也全都冷漠地挡了回去。

苏半夏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脸上的担忧越来越真切，眼神里的试探也越来越多。

“青崖哥，你是不是还在为姐姐的事怪我？”有一次，她红着眼圈问道，“如果我知道姐姐会那么傻，我当初一定不会劝她……劝她用离婚来帮你挡灾的……”

她又在提那件事。

傅青崖抬起头，黑沉的眸子第一次正视她，看得苏半夏心里一阵发毛。

“挡灾？”傅青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半夏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地说：“就是……就是姐姐说她总看到不干净的东西，她说那个东西是冲着你来的。她找了个大师，大师说……说你们夫妻缘分太重，那个东西缠上了她，就是想借她的身子来害你。唯一的办法，就是斩断尘缘，也就是……离婚。”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傅青崖的表情。

“她说，只要你平安，她怎么样都无所谓。我当时看她那么坚决，又那么痛苦，我……我就信了。”

这套说辞，和日记里的内容基本吻合。

天衣无缝。

如果不是苏晚萤就在旁边，亲眼看着苏半夏说这番话时，那双看似真诚的眼睛深处，藏着一丝一闪而过的得意和算计，她可能也会信了。

傅青崖沉默了许久，久到苏半夏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然后，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他说，“你回去吧。”

又是这句“你回去吧”。

苏半夏咬了咬唇，最终还是带着满腹的疑惑和不甘离开了。

她走后，傅青崖立刻拨通了一个电话。

“陈助理，帮我查一个人，一个‘大师’。”他的声音冷得像冰，“还有，去查一下苏半夏回国后所有的账户流水和通话记录。查得越详细越好。”

【青崖……】苏晚萤震惊地看着他。

他开始怀疑了。

他终于开始怀疑苏半夏了。

调查的结果，在两天后送到了傅青崖的手中。

那个所谓的“大师”，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有过多起诈骗案底。而就在苏晚萤出事前一个月，他的一张银行卡里，收到了一笔五十万的汇款。

汇款人，正是苏半夏。

同时查到的，还有苏半夏的通话记录。她和那个“大师”通过数次电话。另外，她还频繁地和一个私家侦探联系。

最后一页资料，是那个私家侦探的调查报告。

调查对象：傅青崖。

调查内容：他的一切行踪、喜好、商业动向，甚至包括……他书房保险箱的密码。

傅青崖看着那份报告，手背上青筋暴起。

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

一个由他最信任的小姨子，亲手为他妻子设下的，长达数年的……必死之局。

他想起了很多被他忽略的细节。

苏半夏总是在他面前“无意”地提起，苏晚萤又买了哪个奢侈品牌的包，又和哪个闺蜜去高级会所消费了，言语间暗示着苏晚萤的虚荣和不知节制。

苏半夏总是在他加班晚归时，发来消息说“姐姐又跟你生气了，一个人在房间里摔东西，青崖哥你别跟她计较，她就是被宠坏了”。

苏半夏总是在他面前，表现得那么懂事、那么体贴、那么善解人意，和苏晚萤的“无理取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是他蠢。

是他亲手将自己的妻子，推入了深渊。

他以为的爱意消磨，其实是处心积虑的离间。

他以为的妻子性情大变，其实是被人下了精神蛊毒。

“啊——！”

傅青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鲜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再多的疼痛，也比不上此刻心里的万分之一。

【青崖，别这样……】苏晚萤心疼地看着他，却无能为力。

真相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将他所有的伪装和冷漠都剖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悔恨和绝望。

他终于明白了。

苏晚萤不是病了，她是被害了。

而他，是帮凶。

这天晚上，傅青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苏晚萤。她穿着他们初遇时那条白色的连衣裙，站在一片萤火虫飞舞的草地上，对他微笑。

“青崖，你来了。”她说。

他发疯似的跑过去，想抱住她，却抱了个空。

“晚萤，对不起，对不起……”他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苏晚萤温柔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不怪你。是我太傻了。”

“不是的，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青崖，”她打断他，笑容有些悲伤，“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不！你回来！你回来！”他嘶吼着，伸出手想去抓住她。

她的身影却像萤火虫的光一样，一点点变淡，最终消失在黑暗里。

“晚萤——！”

傅青崖猛地从沙发上惊醒，脸上满是泪水。

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月光，冷冷地洒在地板上。

他知道，这不是梦。

是苏晚萤在跟他告别。

她快要消失了。

【不……我不能走……真相还没有大白……】苏晚萤感觉到自己的魂体正在变得稀薄，一股巨大的拉扯力正要把她拖向无边的黑暗。

她不能走！她不能让苏半夏逍遥法外！她不能让傅青崖一辈子活在自责和悔恨里！

强烈的执念，让她暂时抵御住了那股力量。

她飘到傅青崖面前，用尽全力，想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冰冷的空气里，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栀子花香。那是她最喜欢的香水味。

傅青ainerb的身体一震，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光。

“晚萤……是你吗？”他颤声问，“你还在，是不是？”

他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走动，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晚萤，我知道你在。你再给我一点提示，好不好？求求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哀求。

苏晚萤急得团团转。她该怎么给他提示？

她的目光，落在了茶几上那只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汤碗上。

那是苏半夏昨天送来的。

【汤……汤里有东西！】一个念头疯狂地涌上心头。

苏晚萤拼尽全力，将自己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那只汤碗上。

啪！

一声轻响。

那只陶瓷汤碗，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凭空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

傅青崖的脚步猛地顿住，死死地盯着那只碗。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慢慢走过去，端起那只裂开的碗，将里面已经冷掉的汤，小心翼翼地倒进了一个密封袋里。

然后，他再次拨通了陈助理的电话。

“立刻去查！查苏半夏最近有没有购买过什么特殊的……药品。”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还有，把这个拿去化验，我要知道里面所有的成分！”

苏晚萤看着他雷厉风行的样子，心中稍安。

但她也感觉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魂体越来越透明，周围的黑暗也越来越浓。

她最后看了一眼傅青崖坚毅的侧脸。

【青崖，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化验结果，和新的调查报告，在第二天中午同时送到了傅青崖的办公室。

汤里，检测出了一种新型的致幻剂成分。长期微量服用，会让人产生幻听幻视，精神错乱，最终导致神经系统崩溃。

而苏半夏，在半年前，通过海外的渠道，购买了大量的这种致幻剂。

她一直把它加在给苏晚萤炖的“安神汤”里。

她不仅要毁掉苏晚萤的婚姻，她还要毁掉苏晚萤的意志，毁掉她的整个人生！

最后一根稻草，是陈助理附上的一份医院检查报告。

是苏晚萤的。

傅青崖之前一直不敢去看，他怕看到诊断书上写着“重度抑郁症”，那会成为他一生的梦魇。

可现在，他必须看了。

他颤抖着手，翻开了报告。

上面没有抑郁症的诊断。只有一张B超单。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宫内早孕，6周+。**

轰！

傅青ainerb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一片空白。

怀孕……

六周……

他推算了一下时间，正好是他们吵得最凶，他提出分居之前。

那个时候，她已经有了他们的孩子。

可她什么都没说。

他想起来，那段时间，她总是很容易犯困，胃口也不好。他只当她是心情不好，甚至还为此责备过她。

他还想起来，日记里，那个纠缠着她的“孩子”。

“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

那不是幻觉！

那是她失去的孩子，在用另一种方式向她求救！是她因为药物而产生的，对自己腹中胎儿的恐惧和投射！

她一边被药物折磨，一边还要承受着失去孩子的痛苦和自责。

而他，他这个丈夫，这个父亲，却在用最冷漠的语言，一遍遍地凌迟着她。

“苏晚萤，你到底想怎么样？”

“死了都不肯安生吗？”

“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噗——

一口鲜血，从傅青ainerb的口中猛地喷出，染红了那张刺眼的B超单。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她病了。

他不知道她怀孕了。

他甚至不知道，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

原来，他才是那个最可笑、最可悲、最可恨的人。

傍晚，苏半夏又来了。

她似乎已经等不及了，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连穿着都比往日艳丽了许多。

“青崖哥。”她亲昵地喊道，伸手就要去挽他的胳膊。

傅青崖没有躲。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却又深不见底，看得苏半夏心里发慌。

“青崖哥，你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半夏，”傅青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这些年，辛苦你了。”

苏半夏一愣，随即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笑容。

【他这是……想通了？接受我了？】

“不辛苦，”她连忙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娇羞，“只要能陪在青崖哥身边，我做什么都愿意。”

“是吗？”傅青ainerb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演了这么多年，累吗？”

苏半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青崖哥，你……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听不懂？”傅青崖将桌上的那些调查报告，一份一份地，扔在了她的面前。

“这个，是你给那个‘大师’的转账记录。”

“这个，是你购买致幻剂的订单。”

“这个，是你找私家侦探调查我的证据。”

“还有这个……”他将那张染血的B超单，拍在了最上面，“这是你亲手杀死的，你的外甥。”

苏半夏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

她看着那些白纸黑字，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不是的……这不是我做的……是姐姐！是姐姐她自己精神有问题！是她自己要寻死的！”她疯狂地摇头，试图狡辩。

“到了现在，你还在演。”傅青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沉寂的悲哀和憎恶，“苏半夏，我真想剖开你的心看一看，它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眼看事情败露，苏半夏索性也不再伪装。

她脸上的惊慌失措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疯狂的怨毒。

“是！都是我做的！那又怎么样！”她尖声叫道，面目狰狞，“凭什么！凭什么她苏晚萤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苏家大小姐，万千宠爱！而我呢？我在乡下吃糠咽菜，被人骂是野种！凭什么她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你，而我只能像个影子一样，活在她的光环下！”

“我恨她！我恨不得她死！”

“我就是要抢走她的一切！她的身份，她的家庭，还有她最爱的男人！傅青崖，你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她的话，像最恶毒的诅咒，回荡在空旷的客厅里。

傅青崖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你不会得逞的。”他说。

“哈！不会得逞？”苏半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苏晚萤已经死了！她斗不过我！你也一样！傅青崖，你以为你查到这些又怎么样？你有证据吗？那些药是我买的，可谁能证明是我下在她汤里的？那个大师是我找的，可谁能证明是我指使他去骗苏晚萤的？没有证据！你告不了我的！”

她笑得猖狂而得意。

她算好了一切。她做事滴水不漏，所有的环节都找不到直接证据。

然而，她忽略了一件事。

傅青崖慢慢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录音笔。

他按下了播放键。

里面，清晰地传出了苏半夏刚才那段疯狂的自白。

“是！都是我做的！那又怎么样！”

“我恨她！我恨不得她死！”

“我就是要抢走她的一切！”

苏半夏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你……你算计我……”

“我只是，让你把心里话说出来而已。”傅青ainerb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苏半夏，你不会得逞的。因为你害死的，是我傅青崖的妻子。我会让你，在地狱里，向她忏悔。”

他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警笛声。

苏半夏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警察带走了苏半夏。

客厅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傅青崖缓缓地蹲下身，捡起那张被他捏得皱巴巴的B超单，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

眼泪，无声地滑落，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晚萤……我们的孩子……”

“对不起……”

“对不起……”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

可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他弄丢了他的萤火虫。

他亲手，吹灭了那束照亮他生命里唯一的光。

而此时，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苏晚萤的魂体已经变得近乎透明。

她看着傅青崖崩溃的样子，心中没有恨，只有无尽的悲伤和不舍。

她飘过去，最后一次，虚虚地拥抱住他。

【青崖，别哭。】

【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传来，将她拉入了无边的黑暗。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萤火虫飞舞的夜晚。

少年傅青崖拉着她的手，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晚萤，你看，它们好美。”

“是啊。”

“以后，你就叫我的萤火虫，好不好？”

“好。”

那是她一生中，最美的时光。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苏半夏最终被判了无期徒刑，因为证据确凿，且手段极其残忍，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她在法庭上依旧疯疯癫癫，嘴里咒骂着所有人。

傅家的产业，傅青崖交给了信得过的副手打理。

他自己，则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有人说，他出家了，在深山古刹里了此残生。

也有人说，他疯了，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还有人说，他追随他的亡妻去了。

但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哪。

十年后。

江南一个偏远的小镇，依山傍水，风景如画。

镇上有一所希望小学，是十年前一位匿名的“傅先生”捐建的。学校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基金会，专门资助那些因为家庭变故而有心理问题的孩子。

基金会的负责人，是一个姓陆的男人。他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棉麻衣服，沉默寡言，脸上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

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只知道他在这里待了十年，教孩子们读书画画，听他们说心事。

孩子们都喜欢他，因为陆老师的眼睛里，有星星。

这天，又是一个下雨的傍晚。

陆老师上完最后一节课，撑着一把黑色的旧伞，独自走在回家的青石板路上。

他的家，在镇子最东边的一座小院里。院子里，种满了栀子花。

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脚，他却浑不在意。

他走到院门口，停下了脚步。

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小的坟包。

没有墓碑。

坟前，放着一束新鲜的栀子花。

陆老师，也就是傅青崖，缓缓走过去，蹲下身，用手轻轻拂去坟上的落叶。

“晚萤，我来看你了。”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像是怕惊扰了长眠于此的人。

十年了。

他走遍了他们曾经一起去过的所有地方，最后，定居在了这个她曾经说过很喜欢的小镇。

他用余生的时间，来做她想做而没来得及做的事。

他想，这大概是他唯一能做的，赎罪。

“今天，有个叫小雅的女孩问我，人死了，会去哪里。”他对着坟包，絮絮叨叨地讲着学校里的事，就像她还活着，就在他身边听着一样。

“我说，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或者……变成夏夜里的萤火虫，守护着自己爱的人。”

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无尽的苦涩和温柔。

“晚萤，你现在……是星星，还是萤火虫？”

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雨声，沙沙作响。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被摩挲得边角都已泛黄的日记本。

他翻开，轻声念着。

从他们初遇，到他们相爱，再到他们分离。

那些曾经刺得他心口滴血的文字，如今，成了他余生唯一的慰藉。

雨，渐渐停了。

天边，出现了一道绚烂的彩虹。

一只萤火虫，不知从哪里飞来，停在了坟头的栀子花上，尾巴一闪一闪地，发出微弱而温暖的光。

傅青崖的目光，被那只萤火虫吸引了。

他伸出手，那只萤火虫竟也不怕，轻轻地落在了他的指尖上。

看着那点微光，傅青崖的眼眶，慢慢红了。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萤火虫飞舞的草地上，对他回眸一笑。

“青崖。”

“嗯。”

“下辈子，你还会找到我吗？”

“会。”傅青崖看着指尖的萤火虫，轻声回答，“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然后呢？”

“然后，”他顿了顿，一滴泪，终于从布满风霜的脸上滑落，“换我来做你的光，照亮你。”

萤火虫，在他指尖停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夜幕完全降临，它才扇动翅膀，恋恋不舍地，飞向了远方的黑暗。

傅青崖一直看着，直到那点光，彻底消失不见。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小小的坟。

“晚安，我的萤火虫。”

他转身，走回了那间亮着一盏孤灯的小屋。

背影萧瑟，却又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平静。

他知道，他的救赎，才刚刚开始。

他会用尽余生，去等待一场，不知是否会到来的，重逢。

来源：小南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