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然而命运的玩笑接踵而至,皇后娘娘诞下的并非期盼中的皇子,而是一位尊贵的公主。
从我记事起,圣意便将我定为东宫未来的女主人。
然而命运的玩笑接踵而至,皇后娘娘诞下的并非期盼中的皇子,而是一位尊贵的公主。
整整五年光阴流转,东宫之位才终于迎来它的主人。
那一日,我随母亲入宫觐见,却意外撞见宫人正暗中调换两位婴孩。
我屏住呼吸,找准时机,将真正的太子与那二皇子的位置悄然互换。
光阴荏苒,先帝龙驭上宾,新皇荣登大宝。
就在这关键时刻,淑妃缓步上前,向当今圣上吐露了尘封多年的惊天秘闻。
她含泪凝视着新帝,声音颤抖地宣告:“皇儿,你的生母,其实是本宫啊!”
1
我呱呱坠地那日,便被天子钦定为东宫之主。
这殊荣源于先祖与太祖皇帝的袍泽之谊,是他们并肩作战,将龙椅推向了九五之尊。
太祖曾有旨,无论江山落入哪位皇子之手,中宫之位必将属于唐氏一族。
可惜祖父膝下无女,这桩婚事终究悬而未决。
陛下感念旧情,加封祖父为侯,父亲承袭爵位。
恰逢母亲诞下女婴,宫中特使携贺礼登门。
圣旨降临,将襁褓中的我册封为未来的太子妃。
彼时皇后身怀六甲,满朝上下皆以为她将诞下帝嗣。
谁知天意弄人,诞下的竟是位金枝玉叶的长公主。
太子之位遥不可及,我却与这位公主结下不解之缘。
长公主性情洒脱,即便成家后,仍常与我忆及这段趣事。
她笑言若为男儿,定要八抬大轿娶我为妻。
此后数年,东宫虚位以待,后宫却陆续迎来两位公主。
直到第四载,皇后再度有喜,终于诞下嫡子。
这便是我的夫君,当朝太子萧序珩。
那年我年方五岁,恰逢太子呱呱坠地满月。
母亲携我的手,踏入了那座巍峨的宫城,去探望我未来的夫君。
身为未来的太子妃,我自幼便有专人教导,宫中礼数早已烂熟于心。
长公主正为得了一个弟弟而欢欣雀跃,她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嫡长女,自是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对我青睐有加。
皇后娘娘曾召见过我,母亲是娘娘的闺中密友,娘娘似乎也期望这份情谊得以延续,于是,在公主尚未启蒙之时,我便被钦点为她的伴读。
母亲与皇后娘娘在一旁叙话,长公主则牵着我来到摇篮边。
摇篮中的太子殿下,粉妆玉琢,眉眼间竟有几分女娃的娇憨。
长公主对这个弟弟爱不释手,将他抱起在我面前细细展示——她竟将那刚满月的萧序珩剥得精光,告诉我弟弟浑身软绵绵的,可爱极了。
四周的侍女们顿时花容失色,纷纷涌上前来阻拦。
太子殿下被重新接回侍女怀中,又裹得严严实实。长公主虽得了皇后娘娘两句不甚严厉的训斥,却依旧笑嘻嘻的。
那是我初次目睹男童的赤裸身躯,尽管萧序珩那时还在襁褓之中。
我只模糊记得,他小小的屁股上,有一颗朱砂色的痣。
彼时我尚且稚嫩,坦白说,对男女之别懵懂无知。
倒是皇后娘娘含笑望着我,温言道:“无妨,往后终是一家人。”
“一家人”三字,于五岁的我而言,不过是些模糊的音节。
长公主听说我是她弟弟未来的正妻时,顿时撅起了嘴,嚷嚷着论资排辈,说我理应与她才是。
席间的大人们闻言,皆忍俊不禁。
那日太子的满月宴,极尽奢华。
宴席甫一开始,母亲便引我入了席。
席间恭维之词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如此隆重的场合,婴儿的精力毕竟有限,太子殿下酣然入梦后,便由乳母悄然抱回了内室。
我虽被家规约束着,但五孩童的心性,终究难以安坐。
大人们专注于客套寒暄,我那时还不解事,便趁父亲母亲不备,悄悄溜了席。
我满心惦记着今日见过的太子殿下,因在母亲等人口中,他与我将来,将是世上最亲近的人。
我多想再看一看他,便凭着记忆,摸索着往皇后娘娘的寝宫而去。
2
今夜宫苑灯火通明,处处洋溢着喜庆的喧嚣。
当我行至坤宁宫外,尚未来得近前,便瞥见一名宫女神色慌张地从殿内闪出。
她怀中紧抱着一团襁褓,那包裹竟传来一阵微弱的啼哭。
她怀抱不稳,险些将怀中婴孩失手滑落。
年仅五岁的我,悄然隐于暗影之中,未被发现。
仅仅一瞬的犹豫,一种莫名的直觉驱使我,悄然跟了上去。
我眼见那宫女抱着孩子拐入另一座寂静的宫殿,此地与坤宁宫一样,守卫松懈,空无一人。
“这便是她林念所出的骨肉?”一个清冷而优雅的女声在殿内响起。
宫女回禀道:“启禀娘娘,正是,二皇子已安然置于坤宁宫。”
“同样是十月怀胎,她的儿子生来便是太子,本宫的骨肉却只能屈居庶位,我倒要亲眼瞧瞧,她将来亲手扶立本宫之子登顶龙会是何等光景。”
“你做得很好,退下吧。待你下月出宫,本宫自有一笔赏赐,足保你一生富贵无忧。”
“奴婢叩谢娘娘恩典。”
我屏息凝神,将自己更深地藏于暗处。
此刻我才恍然记起,宫中近日竟添了两位龙子。
皇后娘娘诞下太子未几,淑妃亦喜得二皇子。
“娘娘这是要往何处去?”我听见淑妃身边侍女的声音传来。
殿内缓步走出一位身影,举止娴静,眉目温婉。
“自然是去赴太子殿下的满月宴。”
淑妃口中称的“太子殿下”,已然换了主儿。
“那……二皇子殿下就独自留在此处?”侍女迟疑道,“娘娘,方才已将殿内人等尽数遣散,此刻一走,便再无看守了。”
“那又如何?”淑妃唇角勾起一抹轻笑,“若真有什么差池,也是他的命数。”
我望着那两道身影渐渐消失在殿外。
待她们走远,我才跑进殿内,一眼便望见摇篮中酣睡的婴孩。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解他的襁褓,直到看见那熟悉的红痣,才敢确认,太子殿下竟被带到了淑妃这里。
母亲带我入宫前,曾千叮万嘱,切不可在宫中随意走动。
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但母亲也提过,皇后娘娘是她年少时的知己,于她有恩。
我踌躇了片刻,终究还是抱起了摇篮中的婴孩,转身便向外跑去。
幸而平日里常随父亲习武,太子殿下虽沉,我尚能抱得动。
耳边风声猎猎,我的心跳却如擂鼓般狂响。
我自幼聪慧,隐约察觉自己正在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旦败露,恐怕真的要小命不保了。
前往坤宁宫的路途仿佛没有尽头,怀中襁褓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我臂弯。
更令我心惊的是,生怕一个颠簸,惊醒了殿下,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天不遂人愿,我尚未抵达目的地,一声断喝便自身后传来:“站住!”
我浑身一僵,在清冷月色下回头,赫然发现竟是皇后娘娘与她身边的心腹侍女和宦官。
“竟是妤清?”
见到皇后的瞬间,我强忍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而她的目光也落在我怀中,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你怀里抱的,是何人?”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我哽咽着,将方才目睹的一切和盘托出。
皇后眸光骤然一沉,将我怀中的孩子稳稳接了过去:“你方才说,有人将序珩送去了淑妃的宫苑?”
她身后的侍从立刻警惕地四下张望,并抢先一步入内,将坤宁宫的闲杂人等尽数遣散。
皇后牵着我的手步入殿中,目光所及之处,另一张小床上,果然躺着另一个婴孩。
3
“娘娘,此子并非太子。”
皇后的贴身侍女第一时间便察觉了床上婴孩的不同。
我也看得分明,或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仅差数日的两子竟有七分相像,若非仔细查验,实难分辨。
淑妃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一番仔细查验后,皇后娘娘终于确认,我带回的才是她十月怀胎的骨肉。
她眸中寒光一闪,对身旁的宦官下令:“速将二皇子送回,切记,不可惊动任何人。”
待一切安排妥当,皇后才俯下身,用指尖拭去我脸上的泪痕,声音轻柔:
“妤清,你与太子有救命之恩,无论他日后待你如何,本宫皆视你如己出,瑾宜所拥有的,本宫亦会尽数予你。”
瑾宜,是长公主的名讳。
那夜,皇后许给了我一份承诺,一份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秘密。
太子殿下的满月宴过后,知晓此事的寥寥无几。
后来,长公主闹着要出宫游玩。
陛下派遣了重兵随行,公主与我闲聊时,提及她母后宫中一名即将出宫的宫女,意外落水而亡。
直到此刻,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曾在刀尖上行走,险些丧命。
皇后娘娘信守诺言,时常派人从宫中送来赏赐,人人都道她对我这位未来太子妃极为满意。
唯有我心知肚明,这其中还裹挟着一份无法言说的恩情。
然而,五岁那夜的经历,我与皇后娘娘都未曾再提起。
年幼孩童的记忆本就模糊,可我始终铭记于心。
或许,只因那份深入骨髓的后怕。
我,终究还是卷入了后宫与皇储的纷争之中。
光阴荏苒,我与长公主一同入上书房启蒙。
数载后,皇族又添新丁,太子与二皇子也到了开蒙的年纪。
因与长公主交好,我与太子自幼相识。
他三岁前确是个粉雕玉琢的孩童,但储君的威仪,终究在他身上日渐显现。
至于二皇子萧容泽,我在上书房曾有幸得见。
他与太子仅差数日降生,却天生孱弱,面色苍白如纸。
我听闻淑妃常以皇子抱恙为由博取圣宠,人前亦是慈母典范。
然太子满月宴那夜的言语犹在耳畔,一个为子夺位而敢偷换龙种的女人,岂会真心善待他人之子?
我不得而知。
唐家世代忠良,谁坐拥龙椅,我唐家便效忠于谁。
自出生便被指为太子妃,我父亲魏武侯便被归为太子一党,我自然无法与二皇子有交集。
只是偶尔远远望见他,那苍白的面容总让我心头一紧。
淑妃的肚子倒是争气,在二皇子七岁那年,又诞下了六皇子。
这孩子却被她养得虎虎生风,体格健壮。
萧序珩年幼时,总奶声奶气地唤我“唐姐姐”,相较于时常捉弄他的长公主,他似乎更亲近我。
他会揣着小玩意儿送我,或是摘下御花园里开得最艳的花献给我。
那时,男女之防的观念尚未成形。
然而,岁月流转,新的难题又摆在眼前。
我年满十五及笄时,太子尚且稚嫩,年仅十岁。
4
即便宫中依礼送来了我的及笄贺礼,流言蜚语还是在深宫中悄然滋生。
父亲入宫请旨,陛下与皇后态度如一,这门婚事绝无更改。
他们给出的理由是,太子妃年长些,更懂持家之道,言下之意,这桩与皇家的姻缘,已是板上钉钉。
那日黄昏,我院墙之上,蓦地跃下一道身影。
贴身侍女惊呼出声,却被我抬手制止。
来人是萧序珩,他气喘吁吁,手中紧握一支玉簪。
唐姐姐,这是孤赠你的及笄之礼。”
十岁的他,已知晓我未来的身份,但我坚信,他尚不懂得男女情爱,我亦无法对一个孩童萌生情愫。
及笄之后,皇后时常宣我入宫,更有宫中嬷嬷专程教导我宫闱礼仪。
偶尔在宫中偶遇淑妃,她总会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将我上下打量,而后对皇后言道:
皇后娘娘,唐家小姐为未来太子妃,是否年纪稍大了些?”
她列举了数家与我家平起平坐的世家,言其适龄之女,才与太子更为般配。
皇后娘娘不咸不淡地回应:太子妃的人选,几时轮到淑妃来置喙了?
淑妃若有此闲心,倒不如多为二皇子寻觅一位合适的正妃人选。
妤清是陛下亲封的太子妃,莫非淑妃对圣意有所不满?”
淑妃闻言,便不再多言。
年岁在我身上刻下了痕迹,与我同辈的女子,早已儿女绕膝。
而萧序珩,至少要年满十六方可大婚。
届时,我或许已是京城中,最年长的待嫁闺秀。
其实无需久候,待我及笄之年,流言蜚语早已在京城悄然蔓延。
人们私下窃笑,嘲讽我这个未来的太子妃,竟比不上那些年岁尚轻的闺中密友,早已嫁作人妇,唯有我仍待字闺中。
那年长公主大婚,我奉命在公主府陪伴。
萧序珩亦在席间,十三岁的少年,身形已显出挺拔,眉宇间依稀透出未来的俊朗不凡。
长公主紧握我的手,柔声道:“待你出宫,日后相见便容易多了。”
我与公主情谊深厚,她挑选驸马时,我亦在一旁,亲耳听着她对各家公子评头品足,挑剔不已。
公主婚后,我们见面的确频繁了许多。
公主年满十八方才出嫁,只因皇后娘娘想多留女儿两年。
公主大婚后的次年,宫中又有两位公主相继出嫁。
随着年岁渐长,当初的预言果然应验,京城的闲言碎语也愈发多了起来。
我与萧序珩的会面,因此愈发稀少。
我十九岁生辰那日,他亲临侯府贺寿,可我们并肩而立,他仍像个未成年的少年,与我全无般配之感。
身旁,我那八岁的亲弟弟唐祯,正不懂事地缠着太子哥哥攀亲,最终因字迹潦草被罚抄书才作罢。
及至我二十岁生辰,萧序珩正随官员南下,查办一桩地方官贪墨重案,我的生辰礼只能由人代为送来。
京城内由此传出风声,说太子殿下嫌弃我这个年长他五岁的未婚妻,故而避而不见。
我那些闺中密友早已全部出嫁,母亲也为此心急如焚,可与皇家的婚事,急也无用。
皇后娘娘数次召我入宫,好言宽慰。
其实我本人倒不甚着急,看萧序珩时,总觉得他仍是那个孩子。
这样一个少年郎,却注定是我未来的夫君。
然而,皇宫的筹备工作却早已悄然展开。
我每次入宫,皇后娘娘都会赏下无数珍宝。
长公主曾感慨道:“母后真是疼你,我这个亲生的昨儿还被她训了一顿,说我欺负了驸马。
我不过是孕期心情不好,他娘生怕儿子受了委屈,竟想塞自己娘家庶出的外甥女进门为妾。
我罚他跪半个时辰,难道错了吗?
况且,才跪了一炷香,我就让他起来了,那驸马自己还乐意跪呢。”
“……”这番话,我究竟该不该听?
5
本该来年举行的婚事,突遭变故。
那年冬天,天灾肆虐,多地大雪成灾,饿殍遍野。
钦天监上奏,称来年宫中不宜办喜事。
其言辞更甚,暗示我与太子的生辰八字相冲,此举触怒了列祖列宗,方才引来上天降罪。
一时间,朝中附和者甚众,各家纷纷呈上适龄名媛,称其与太子更为般配。
我父亲性情耿直,正欲在朝堂上与那帮老匹夫理论,陛下却已龙颜大怒:
“当年唐家随太祖南征北战,何人敢提八字不合?
太子降生之时,便已与唐家之女合过八字,那时又何人言道不合?
如今一场天灾,竟归咎于一介女子的命数?
莫非是要朕承认,满朝文武皆是酒囊饭袋?”
“若无唐家,朕何来今日!这才短短几年,唐家的女儿竟成了不祥之物?”
他将那叠奏章掷于钦天监脚下,冷声道:“回去重算!”
其意不言自明,算出他想要的答案为止。
我父亲怒火中烧,却被陛下一番安抚轻易压下,不愧是九五之尊。
钦天监大概是怕丢了头顶的乌纱帽,最终只敢含糊其辞,称来年确非吉日。
因灾情惨重,婚事延期倒也合情合理。
只是,这一拖,我便已年过双十。
京城之中,像我这般年岁尚待字闺中的女子,实属罕见,闲言碎语与嘲讽之声不绝于耳。
那些眼红我占据太子妃之位多年的世家,更是乐见其成。
太子妃之位,关联着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
京城大雪初霁那日,萧序珩毫无征兆地裹挟着凛冽寒风,出现在侯府,径直闯入了我的庭院。
我一时怔在原地,凝望着他。
自年初一别,他已悄然长高,肤色也因常在户外而略显黝黑,眉眼间的棱角愈发分明,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严之气,取代了往日的稚气。
他,终于有了储君应有的模样。
“臣女妤清,见过太子殿下。”我盈盈下拜。
萧序珩伸手将我扶起,开口唤道:“唐姐姐。”
他的嗓音也悄然起了变化,沉了几分,不复往日那般清亮雀跃。
他告诉我:“父皇与母后已钦定,明岁二月,便是你我大婚之期……”
“殿下,”我打断他,目光落在他脸上,“若有一日,您不愿娶一个年长您五岁的太子妃,可否恩准臣女,去西北看看?”
我那小我一岁的堂弟,正随他父亲在边关戍守,他寄回的家书里,描绘了一片与京城截然不同的天地。
我向往那片风光。
但我深知,这桩婚事,无论是我,还是他,都无力改变。
除非,他真正登临那个至尊之位。
“那谁来做孤的太子妃?”沉默了半晌,萧序珩忽然问道。
我本想说,京中贵女哪个不盼着嫁与太子为妃。
他却抢先一步,
解下了腰间自幼佩戴的玉佩,不由分说地塞进我手里。
“唐姐姐,这个,给你。”
6
那枚玉牌上,刻着太子的名讳,是贴身之物。
他却赠予了我,未发一言,转身便消失在风雪中。
自那以后,数月未见他的踪影。
长公主诞下麟儿,我前往公主府道贺。
府内高朋满座,连几位已出嫁的公主也纷纷前来。
她们待我的态度,各有微妙。
名义上,我已是太子妃,只是未行大婚,在礼数上,仍需向她们屈身行礼。
三公主与长公主素来不睦,见了我,便含沙射影地讥讽:
“真不知来年会不会又横生枝节,唐小姐可别从及笄之年,一直等到人老珠黄。”
此类嘲讽,我已听得麻木。
旁人尚可回敬几句,但对方是金枝玉叶,若言辞过激,只会授人以柄。
“三皇姐,对孤的未婚妻有何不满?”
门口,云白暗纹的蟒袍一角闪过,萧序珩迈步而入。
众人皆向他行礼。
三公主面色一僵,连忙解释:“臣妹不过是随口一说。”
萧序珩垂眸,语气平淡:“三皇姐既有闲情议论此事,何不去管管自己的驸马?大白日流连青楼,想必御史的奏折,明日便要递到父皇案前了。”
三公主闻言,仓皇离去。
“唐姐姐,我已请母后为你指派了一位宫中嬷嬷,日后你出门,便由她陪同。”
我有些不解:“侯府内已有教导礼仪的嬷嬷。”
“她并非为教导礼仪而来。”
待探望完长公主,回到侯府,我见到了那位来自宫中的徐嬷嬷,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萧序珩的用意。
我与太子尚未大婚,面对那些恶语中伤,若亲自反驳,有损清誉。
而这徐嬷嬷,是皇后娘娘的人,一张利嘴,针砭时弊,实在令人叫绝。
这一年,时光在期盼与等待中悄然流逝。
我的嫁衣一改再改,母亲对嫁妆的清单也反复增删,力求尽善尽美。
二月的京城,残雪未消,我那迟来的婚事终究还是办了。
母亲往日总为我的婚事忧心,如今真要嫁作人妇,她却躲在房中偷偷垂泪。
她反复叮嘱我:妤清,皇家不同于寻常,太子将来侧妃定是有的,你要想开些。”
唐家虽不禁止纳妾,但自祖父起,后院便素来清净。
太子大婚,自是盛况空前。
筹备工作早已提前数年便着手进行,婚事办得极为周详,毫不仓促。
然而,当真正戴上太子妃这顶冠冕时,我心中依旧一片茫然。
踏进东宫的那一刻,唐府已在身后,想要回去,已是千难万难。
比起成为萧序珩的妻子,我更强烈的感受是,自己与生我养我的唐府,就此割裂。
洞房花烛夜,满目皆是喜庆的红色。
我枯坐良久,终于等来了身着喜服的萧序珩。
他显然饮了不少酒,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沉默不语,目光却灼热地落在我脸上。
过了片刻,他转身去取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到我手中。
酒液入喉,辛辣之感瞬间弥漫开来,但萧序珩的目光,却比那烈酒更让我心悸。
我甚至有些后知后觉地羞涩,正欲移开视线,却听他低声道:唐姐姐,我们终于成亲了。”
这一声“唐姐姐”,竟带上了一丝缠绵悱恻的意味。
他握住我的手,垂眸凝视着我。
红烛摇曳,光影斑驳,恍惚间,我听见萧序珩轻唤了我的名字:妤清。”
不知为何,望着他的面容,我的思绪飘回了儿时,想起了他满月那晚,那个被我抱在怀中,小小的一团。
这么一想,我竟在孩提时就抱过自己的夫君。
又想起了淑妃与二皇子,思及此,我竟不合时宜地挣扎着,想要去看一眼萧序珩的臀部,那颗红痣是否还在。
确实,是我的夫君。
嫁对了。
只是萧序珩似乎不悦,他将我按回怀里:妤清,别走神。”
7
大婚之夜,红烛高燃,映照满室喜庆。
萧序珩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缠人得很。
我恼了,不愿再唤他“殿下”,直呼其名,他却因此愈发兴奋。
翌日拜见陛下与皇后,还被他们打趣了几句。
我嫁入东宫后,朝中屡有进言,为太子纳良娣。
皇后娘娘一概驳回,言明在我诞下嫡子之前,东宫不容妾室。
这是皇后赐予我的无上荣光,她要我坐稳这东宫主母之位。
世家女子若沉溺于情爱,于自身并无裨益。
我亦认同,诞下子嗣至关重要,我本就喜爱孩童。
于是,我总缠着萧序珩,他处理政务时我不去打扰,但太子与太子妃同榻而眠,本是天经地义。
萧序珩初尝云雨,枕边情话靡靡,听得我耳根发烫。
可当我与他提及要个孩子时,他却迟疑着与我商量,能否再等等。
这位比我年幼几岁的夫君,尚未做好为人父的准备。
我与萧序珩大婚后不久,二皇子也大婚,并获封安王,搬离了皇宫。
他的婚礼自然无法与太子的大婚相提并论,虽也办得热闹非凡,却终究是些表面文章。
二皇子迎娶的是陛下亲封的非宗室郡主,封号听着体面,实则另有隐情。
这位郡主能获此殊荣,全因她父兄十余年前为国捐躯,在此之前,她的婚事一直是陛下的心头大患。
郡主理当嫁入高门,可那些显赫的世家,眼光何其现实。
未曾想,淑妃竟在这时挺身而出,为儿子请旨求娶。
虽说安王妃的名头响亮,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位王妃于夫家而言,并无助力。
淑妃满口“容泽当尽臣子之责”,若非知晓内情,定会被她这番说辞蒙蔽。
新婚不过半年,陛下的龙体每况愈下,萧序珩也愈发操劳。
东宫内外,觊觎我腹中子嗣的人,与日俱增。
萧序珩安慰我道:“妤清,莫要心急,太医已诊过,你我身子均无碍,早晚会有的。”
可陛下龙体欠安,皇后娘娘亦盼着我早日诞下麟儿。
然而,萧序珩愈发忙碌,常常是我等到沉沉睡去,他仍未归来。
偶有一夜,我在半梦半醒间见他躺在身侧,眼底一片青黑,不知在为何事殚精竭虑。
直到一日,他匆匆赶回东宫,只留下一句叮嘱:“这几日,你哪儿也别去,也暂且不必去给母后请安。”
更将他的贴身侍卫,留了一半在宫中护卫于我。
我心中已有几分猜测,不久后,陛下龙体沉疴,太子正式监国。
此后的萧序珩,许久都未曾踏足东宫。
时局变幻,便在那一瞬间,已然天翻地覆。
那一夜,宫墙外忽起喧哗,侍女惊慌来报,说安王已然兵临城下。
安王?
深夜的火光将京城映得一片赤红,东宫外喊杀声震天,侍卫只让我紧闭房门,静待消息。
我从嫁妆里取出了父亲赠予我的长枪,虽久疏战阵,但肌肉尚存记忆。
不知此刻的萧序珩身在何方,也不知侯府是否安好,贸然出去,只会成为他的累赘。
天色将晓时,萧序珩终于凯旋而归。
我彻夜未眠,见他平安归来,终究是红了眼眶。
萧序珩将我紧紧拥入怀中,在我耳边轻语:“别怕,都结束了。”
他瞥见一旁的长枪,不禁莞尔:“原来太子妃还会使枪?”
我作势捶了他一下。
我唐家世代将门,男女皆可上阵杀敌,我已算是被娇养得最柔弱的一个了。
8
昨夜,圣上龙体骤然恶化,安王竟趁机发难,意图逼宫。
无人料到,这位素来低调的皇子,手中竟握着一支精锐私兵。
昨夜,京城中的宗室与朝臣,无不惊惧万分。
幸而萧序珩早有防备,萧容泽的阴谋未能得逞,如今已被囚于宫中。
然则,圣上也油尽灯枯,时日无多。
萧序珩携我一同侍疾。
龙驭上宾的那一刻,新帝跪于榻前,潸然泪下。
皇家父子、兄弟之情,向来掺杂着算计,但圣上对这位太子,无疑是厚爱有加。
萧序珩顺理成章继承了这大好河山。
我这位太子妃,尚不足一年,便成了这后宫之主。
先帝崩逝,天下缟素。
在萧序珩正式登基前,被囚禁于冷宫的淑妃,此刻该称淑太妃了,她竟逃了出来。
她一路奔至御书房,披头散发,嘶吼出声:皇儿,你可知,你真正的生母,是本宫啊!”
尘封多年的往事,在这一刻被无情揭开。
萧序珩初闻只觉荒诞,但淑太妃言之凿凿,不容置疑。
我正与太后在宫中闲聊,听闻宫人来报,说淑太妃闯出冷宫,面见了新帝。
我与太后对视一眼,见她神色毫无惊讶,反而沉声道:取哀家的令牌,将安王也一并押来。
既要论过往,便该让所有人都到场。”
妤清,你也一同前来。”
御书房内,已然空无旁人。
我搀扶着太后步入,淑太妃的嘴脸瞬间变得狰狞起来。
“林念,你机关算尽扶持儿子登基,可曾想过,你引以为傲的皇位,本该属于你的亲生骨肉?”
“我本不让他涉足权谋,可他偏偏养了私兵,害死了我的阿赋,还连累了整个家族!他死有余辜!”
话音落下,她忽而狂笑起来,眼神殷切地望向萧序珩:
“珩儿,母妃为你今日这江山,才换了两个孩子。先帝传位于你,你便是名正言顺的天子。
只要他们都死了,死人是不会开口的,这秘密便会永远埋藏。”
淑太妃盘算得极好,她以为只要认回亲生子,便能解决她和小儿子所有的困局。
萧序珩最初的震惊过后,已然恢复冷静。
“你说朕是你的亲生骨肉,证据何在?”
“珩儿,母妃当然有证据!”她急切道,“你出生时,后背便有一枚月牙形胎记,右膝上还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说着,她的目光猛地转向我,厉声喝道:“不信你去问唐妤清!她已是你的皇后,定然知晓!”
御书房内虽人不多,但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看向萧序珩,片刻后,缓缓开口:“陛下后背并无胎记,膝上亦无黑痣。”
9
“你满口胡言!”淑太妃目眦欲裂,欲要扑向我,却被萧序珩伸手拦住。
她虽被制住,言语却愈发癫狂:“你这般诓骗于我!你与林念交好,只认她为嫡母,不就是想坐实珩儿是她所出吗?”
她转而望向萧序珩,眼中闪烁着疯狂:“珩儿,若非当年母妃为你筹谋,何来你的今日?”
你已是九五之尊,何须再看他人脸色?”
话音未落,御书房外忽地传来一阵苍凉刺耳的笑声。
被押解至此的萧容泽,目光复杂地投向淑太妃,笑得太过用力,竟将眼泪一并挤出。
淑太妃见到这个“儿子”,脸上未露半分温情,反而投来淬毒般的目光:“你这贱 人,竟还有脸来见我!若非你,赋儿又何至于被禁足!”
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瞒你,你每次唤我母妃时,可知我有多作呕?”她指向太后,“看清了吗,那才是你真正的生母!”
你本是太子又如何,本是太后又如何,如今坐拥江山的,是我儿!这太后之位,也只能是我的!”
淑太妃仿佛已看到未来的锦绣前程,那份志在必得,毫不作伪。
然而,萧容泽接下来的话,却将她这黄粱美梦击得粉碎。
母妃,后背有月牙胎记的,是儿臣。”
“右膝上长有黑痣的,亦是儿臣。”
萧容泽一字一句,清晰地吐露出来。
他就这般凝视着他的生母,面如死灰,声音里透着彻骨的寒意:
“原来这便是您待我凉薄的缘由。从小苛责打骂,我还以为是爱之深、责之切,盼我成才……
“直到六弟降生,您才展露温情。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可笑您机关算尽,却未曾料到,您捧在手心的,竟真是您的亲生骨肉?”
“这绝无可能!”淑太妃精心编织的谎言,在铁证面前轰然崩塌。
她惊恐地望向太后,却见这位宿敌脸上,并无半分意外。
“林念,是你……”
那副胜券在握的傲慢神情,此刻已碎得彻底,她半生心血,终究不过是一场黄粱美梦。
太后,亦是她口中的林念,此刻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今日所尝的苦果,皆由昔日之种下的因,怨不得旁人。”
萧容泽被押至阶前,目睹了这场闹剧,才惊觉自己不过是皇权棋局里,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
既是生母野心的牺牲品,亦是他人计谋的垫脚石。
他忽地笑了,随即对着萧序珩深深一揖: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无话可说。只求皇兄念及陆家满门忠烈,我妻事先毫不知情,切勿牵连于她。”
淑太妃闻言,才如遭雷击,想起自己曾对亲生儿子犯下的种种恶行。
她脱力般瘫坐在地,又哭又笑,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当萧容泽被拖走时,她才如梦初醒,朝着他的背影凄厉嘶喊:“容泽!”
然而,这个她倾注了所有偏爱的儿子,任凭她在身后哭得撕心裂肺,也未曾回头。
10
这场惊天闹剧,终是迎来了落幕。
如何处置淑太妃,是太后家务事,我这做儿媳的,不便插手。
淑太妃瘫坐在御书房冰冷的地砖上,目光空洞地追随着萧容泽离去的背影,泪水无声地滑落。
林念,你好狠的心!”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当年你发现我掉了包,为何不闹?反倒悄无声息地将孩子换回。这些年来,你看着我折磨亲儿,心中定然无比快意吧!”
世人总是宽于律己,严于待人。
孙月璃,你既敢行此悖逆之事,就该料到有今日的下场,”太后提及往事,依旧难掩愤恨,若非机缘巧合被旁人撞破,我便会将你的亲生儿子养在膝下,视若珍宝,而我的骨肉,却要在你那里备受折辱。怎么,你至今还不肯承认,是你亲手害了自己的儿子?”
“你对容泽这些年所做之事,我亦略知一二。”
太后的话语,字字如针,刺得淑太妃体无完肤。
“这一切都怪你!”她猛地尖叫起来,你我当年家世相当,一同入宫,凭什么你母仪天下,我身为先帝骨肉,却屈居淑妃之位?”
入宫的妃嫔,哪个不是出身不凡?”太后冷冷反问,先帝择立中宫,自有一番深意。”
来人,”太后沉声吩咐,将淑太妃送回冷宫。”
太后不取她性命,她要亲眼看着自己的下场。
比起一死百了,活着承受的煎熬,才更为痛苦。
淑太妃却猛地挣脱了束缚,凄厉地冲着太后嘶吼:
林念,你休想看我沦为阶下之囚!我诅咒你,夜夜难安,永无宁日!你的儿孙,亦将不得善终!”
话音未落,她竟一头撞向殿中盘龙金柱,登时血溅玉阶,再无声息。
这变故来得太过猝然,纵然我自幼在深宫长大,见过生死,这般惨烈的死状,依旧让我心胆俱裂。
惊惧之下,我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再无意识。
意识回笼时,我正躺在柔软的床榻上。
睁开眼,便望见萧序珩的背影。
他就守在榻边,背对着我,一只手紧紧握着我的,轻柔地摩挲着。
察觉我苏醒,他立刻转过头来,脸上满是狂喜:
妤清,你醒了?”
我怎么了?我并未感到任何不适。
太医说,你有了身孕,已有一个多月了。”
11
新皇登基,凤体有孕,无论如何,总归是天大的喜事。
太后为此龙颜大悦,长公主也特意入宫,向我道贺。
她那不足三岁的孩童也一同前来,奶声奶气地唤我一声“舅母”。
我凝视着这位小世子良久,忽而莞尔:“公主,这孩子眉眼,倒与陛下幼时有几分神似。”
民间素有外甥像舅之说,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长公主也掩唇轻笑:“你也觉得这小子酷似序珩幼时吗?就连耍性子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哈哈哈……”
“谁说我像了?”帘子被无人通报地猛地一掀,萧序珩自己便走了进来。
那小团子一瞧见他,便撒开小腿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舅舅!”
话音未落,身体已然腾空,小世子被稳稳抱起。
萧序珩将他拉近,细细端详着姐姐的骨肉:“这小子,真与我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纵然已是九五之尊,在长公主面前,他依旧是弟弟。
“我正与妤清叙话,你怎地不打一声招呼就闯了进来?”
萧序珩抱着外甥安然落座:“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
待长公主携子离宫后,萧序珩便遣散了所有下人。
他将我紧紧拥入怀中,诉说着朝堂的纷扰,以及那些无事生非的臣子。
他们所求,无非是劝他广纳妃嫔,开枝散叶。
“母后将我满月时那段旧事,都告诉我了。”萧序珩忽然将面颊贴了过来,轻声呢喃,“她说,若非你发现,我险些就被狸猫换太子。”
往事已矣,再无深究的必要,但细想之下,我却倍感庆幸。
若非当年,此刻拥我入怀的,便不是萧序珩了。
思及此,我愈发觉得,亲手抱过的夫君,才是最好的。
“我也未曾料到,淑太妃分明知晓亲生骨肉的印记,却多年来从未留心过。”我轻声叹息,“安王,也算是个可悲之人。”
“好在,陛下最终没有被送到她身边。”我抚上他的脸颊,心有余悸。
萧序珩闻言,低声笑道:“我还以为,皇后只会心疼那位安王殿下呢。”
“……”他这醋意,究竟从何而来?
我与萧容泽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皆是相顾无言,与其说是心疼,倒不如说是怜悯。
身为帝后,几句体己的甜言蜜语,总归是要说的。
臣妾心中,唯有陛下一人。”
萧序珩的唇角,愉悦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安王与六皇子?”
这想必也是新帝的一桩心事。
先帝曾留下遗训,除非犯下谋逆或十恶不赦之罪,否则不得手足相残。”
老二那条命,是父皇亲口吩咐,定要留下的。”
无人知晓先帝在弥留之际究竟作何想,但既然他发了话,新帝萧序珩也只能遵从。
即便当年先帝登基时,对兄弟也未曾有过半分宽宥,但帝王之心便是如此,既盼手足无威胁,又见不得骨肉相残。
没过多久,萧容泽被削去爵位,贬为庶人,流放黔州,永世不得踏足京城。
至于那年仅十岁的六皇子,则被交由专人教养。
此外,所有参与逼宫的党羽,下场各异,并非所有人都姓萧。
12
初为人母,我毫无经验。
更何况,满宫上下,无数双眼睛都盯着我,萧序珩更是紧张得不得了,我入口的每一份膳食,他都要亲自验过。
如今东宫唯我一人,倒也落得清闲。
孕满六月,萧序珩因政务缠身,又恐扰了我安胎,便时常宿在别处。
不料,竟有宫女胆大包天,妄想一步登天,爬上了他的龙榻。
那一夜,宫中静得可怕。
我直到翌日才知晓此事,那位胆大妄为的宫女,自然没能如愿以偿,她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萧序珩此举,无疑是杀鸡儆猴,好让这消息传遍宫闱。
我听闻后,只是对着窗外,轻轻喟叹一声。
倘若那宫女的行为没有招来杀身之祸,日后只会引来更多效仿者。
侍女在一旁感慨:“陛下对娘娘一往情深,可那些狐媚子胆大包天,趁着娘娘有孕在身,便去勾引陛下,娘娘您难道不急吗?”
“急?”我顿了顿,随即摇头,“急也无用。”
母后这一生,只教会我一个道理:唯有权力,才是女子安身立命的根基,男人的情爱,远在其下。
我深爱萧序珩,却不能沉溺于这份爱。
他是天子,天子自有天子的规矩,纵然他待我百般好,也终究难以免俗。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这世道如此,女子可以求爱,但若将情爱视为唯一,那便是自寻死路。
身为女子,身不由己,这世间枷锁太多,我又怎能向帝王索求一份永恒的爱?
但我能拥有的,是永恒的权力,只要我坐在这个位置上。
怀胎十月,我终于诞下与萧序珩的嫡长子。
初为人父的萧序珩,抱着婴孩的姿势生硬得可笑,太后与乳母在一旁屏息凝神,生怕他一个不慎,便将那襁褓中的太子摔了。
萧敬驰,我的儿子,与他父皇一般,从降生那一刻起,便注定是这江山的主人。
太子诞下后,朝中要求选秀的呼声愈发高涨。
萧序珩起初以新朝初立、民生为重为由搪塞,但这终究非长久之计。
夜色渐深,萧序珩踏入我的寝殿,逗弄了太子片刻,才命乳母将他抱下。
他仿佛又回到了新婚时的模样,对我体贴入微。
在我即将沉沉睡去时,他从身后将我拥入怀中,低语呢喃:妤清,你我能否一生一世一双人?”
闻言,我在心中无声喟叹:陛下,往后能否别再翻臣妾那些仅供消遣的闲书了?”
萧序珩却不肯罢休:此类书籍在京城风靡一时,深得闺阁女子青睐,足见其道出了她们的心声。”
我转过身,与他分辩:陛下,您想错了,这些书恰恰迎合的是男子的幻想。
您若不信,不妨去问问长公主,她看的那些,才更贴近女子的真实所想。”
萧序珩虽不解,却真向他的皇姐讨要了那几本书。
他阅罢,顿时气得脸色铁青:
是何方狂徒,竟写出如此悖逆人伦的闲书!一女子竟敢拥有正夫与数名男妾,还在外头养了相好的!朕定要将那作者打入天牢!”
我闻言失笑:
陛下何必动怒?说到底,男女皆为凡人,是人便有七情六欲,男子渴望三妻四妾,女子又何尝不会?”
寻常百姓多为一体一妻,可但凡有些家资的商贾,男子亦是三妻四妾。
说到底,并非男子薄情,女子多情,不过是女子身不由己罢了。
萧序珩却梗着脖子反驳:
朕偏不纳妾,朕只要你一人!”
言罢,又霸道地补上一句:
你也不许想!”
“……”
我想又有何用?
他撂下一句:
朕乃天子,朕若不纳妃,他们又能奈我何?”
便负气而去。
真是个幼稚的君王。
我并非不信他的情意,只是情意这东西,最是善变。
皇后之位我坐得安稳,但我毕竟比他年长五岁,也必将先他一步老去。
待我容颜老去时,他依旧手握生杀大权,届时,自会有年轻貌美的女子,心甘情愿地入这宫闱。
13
萧序珩对此事,似乎执拗得近乎偏执。
太子已然四岁,六宫之中,依旧只有我一人独坐凤位。
朝臣们从最初的苦口婆心,到后来的声色俱厉,皆是无用功。
太后也曾召我入宫,言语间暗示我,该劝劝陛下了。
我尚未开口,萧序珩便先一步去了凤仪宫。
不知他与太后说了什么,老人家竟也撒手不管了。
她随即称病,拒不见客,那些欲告状的大臣,自然连她的面都见不着。
太子开蒙那日,萧序珩亲自执笔,手把手地教他描红。
为他挑选的太傅,皆是朝中翘楚,德高望重。
闲暇时,他也会陪太子嬉戏打闹,俨然一副民间慈父的模样。
也正是在这一年,我再次有了身孕。
起初只是食欲不振,终日困倦,待太医诊脉后,才知是喜脉。
萧序珩龙心大悦,将宫中上下,无论主仆,皆有赏赐。
此胎,竟是个公主。
有了养育太子的经验,他抱起孩子来,已是从容不迫。
大臣们年复一年地上奏选秀,却年年都被皇帝当作了耳旁风。
后来,竟有个胆大包天的臣子,上疏请求废后,给我安了个祸国妖妃的罪名。
不出几日,他便被贬黜出京,落了个凄凉下场。
到底是九五之尊,萧序珩的威严,不容任何人挑衅。
日子便这样波澜不惊地过着。
我去给太后请安时,她也不再对此事多加责备。
一日,她似笑非笑地同我聊起往事:
“先帝也曾对哀家许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后来为了制衡世家,他还是纳了妃,后宫的嫔妃也越来越多,连得宠的宫女都封了答应……”
“哀家倒也想看看,男人口中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究竟有多难实现。”
萧序珩曾言,一子一女便已足够,太子天资聪颖,足堪大任。
我也觉得生育之事,实在辛苦。
太子十四岁那年,我又身怀有孕。
萧序珩立于太医身旁,许久无言。
他忽然开口:“可有让男子绝育的药?”
太医吓得魂飞魄散,当场跪地求饶:
“陛下饶命啊!”
“……”
小皇子降生时,太子已然十五岁,他抱着襁褓中的弟弟,神情僵硬,一如当年他父皇初见他时。
公主踮起脚尖,努力扒拉着皇兄的手臂,想瞧瞧这个新奇的“玩具”。
待弟弟终于被她抱入怀中,一旁的乳母与宫人无不屏息凝神,生怕她失手。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长公主兴致勃勃地扒光她太子弟弟,向我炫耀的画面。
我女儿的性子,活脱脱是她的姑母再世。
算来,我与萧序珩已相伴十六载。
他不再提“一生一世一双人”,却始终在同自己较劲,同那句“世间男子皆薄情”较劲,也同我的“男女皆薄情”较劲。
他说:“这世间,定然有至情之人,我是,你也是。”
“……”
当皇帝的,有时候本就不必讲理。
番外(萧敬驰视角)
自幼年起,朝堂之上,“妖后”、“昏君”的骂声便不绝于耳。
然父皇治国,井井有条;母后持宫,敬上宽下。
后来我才知晓,历代君王坐拥后宫三千,子嗣亦远不止我等三人。
父皇早早便让我涉足朝政,眼中满是期许。
我不知别家帝王如何,但姑母探望母后时,曾私下对我言:
“儿时总以为父皇是世上最好的,待弟妹渐多,他眼中便再无我。”
而我与弟妹,却能日日得见父皇。
十八岁那年,我迎娶太子妃。
两年后,皇孙降世。
二十五岁,父皇病体沉疴,与大臣议定,将皇位传我,自己退为太上皇,母后亦随之成太后。
多年来,我总觉母后对父皇之情,不及父皇那般炽热。
父皇曾说,女子易动情,易吃亏,可母后定是深爱他的。
或许,帝王天生便如此自信。
太上皇在位数载,终究还是撒手人寰,临别前紧握母后的手,叮嘱她珍重。
我亦以为,母后能照顾好自己,至少,宫人会悉心照料。
然父皇驾崩未久,母后便如秋日残荷,迅速凋零,一病不起。
临终前,弟妹在榻边泣不成声,我的太子哭得尤为撕心,他最是依恋皇祖母。
母后轻声道:“母后只是想你们父皇了,本就比他多活了五年。”
可笑的是,民间曾有流言,称父皇被妖后蛊惑,乱了心智。
二人相继离世,世人却又转而追捧他们的爱情,文人墨客争相题诗,传为佳话。
我谨遵父皇母后遗训,善待弟妹。
大臣们提议追封母后,我亦准了。
在他们眼中,太上皇与太后的离去,对朝堂而言,不过是寻常更迭。
番外(萧容泽视角)
在那场兵变之前,我一直笃定,母后待我刻薄,皆因我与太子仅隔数日降生。
他生而为储君,而我,注定臣服于他。
母妃渴望那凤冠霞帔,向往那太后尊荣,我只要为她争来便好。
然,真相揭开的刹那,我只觉荒谬至极。
原来,她曾故意指使宫人将我推入冰水中,再借机向父皇邀宠,全因她认定我非她所出,故而无半分怜惜。
她偏爱六弟而冷落于我,亦是为此。
她不知多少次厉声警告我,不许我觊觎皇位,甚至为我挑选孤女为妻,不过是怕我挡了她所谓亲生儿子的路。
可最讽刺的是,她口中那个亲儿子的特征,尽数长在了我的身上。
我宁愿自己不是,我竟只是一场权力游戏的牺牲品。
那一刻,我多希望自己只是个寻常百姓,或许便不会这般沉沦,无法自拔。
身后母妃撕心裂肺的呼喊,我竟麻木得连回头的气力都欠奉。
我所有的劫难,皆源于这个赐我血肉的女人,我无法憎恨她,亦无法原谅。
后来听闻母妃撞死在御书房前,我心湖竟平静无波,泛不起一丝涟漪。
脑中一片空白,再容不下任何思绪。
皇兄饶我不死,只将我废为庶人。
流放那日,陆芷竟跟了来。
我明明早已给了她一纸和离书。
她是忠烈之后,即便此生不嫁,皇兄也定会善待。
陆芷却说:妾身是您的妻,您去何处,妾身便去何处。
妾身已向陛下求了恩典,您只是被贬为白身,无需充军苦役。
到了黔州,我们做点小买卖,总不至于饿死。”
命运捉弄我多年,此刻,似乎终于对我展露了一丝温柔。
它让我,得到了这样一位姑娘的真心。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