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老婆林悦捅了捅我的腰，小声说：“进去吧，外面有他们同学忙活就行了，你站这儿跟个门童似的。”
那天的风，有点邪乎。
吹得酒店门口的红色拱门来回打摆子，像个喝多了的醉汉。
我站在门口，帮着我弟陈亮招呼客人，脖子后面被风吹得凉飕飕的。
我老婆林悦捅了捅我的腰，小声说：“进去吧，外面有他们同学忙活就行了，你站这儿跟个门童似的。”
我笑了笑，没动。
“没事，哥给弟弟结婚站站台，应该的。”
林悦撇撇嘴，没再说话，自己先进去了。她对我这个弟弟，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我知道她心疼我。
但今天是我弟陈亮大喜的日子，我不希望有任何不愉快。
他是我们陈家唯一的香火，从小被爸妈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我这个当哥的，理应多担待。
村里人陆陆续续都来了，见了我都热情地喊“强子回来了啊”“大老板回来了”。
我挨个递烟，笑着回应，说不上什么老板，就是在城里混口饭吃。
烟是软中华，村里人接过去，都先在鼻子底下闻闻，然后小心翼翼地别在耳朵上，舍不得抽。
我看着他们，心里有点发酸。
这就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贫穷，但有人情味。
也正是因为这份人情味，我才一次次地被绑架。
吉时到了，司仪在台上声嘶力竭地喊着，我和林悦被安排在了主桌，跟爸妈坐在一起。
我妈一脸的褶子都笑开了花，一个劲地给我夹菜，嘴里念叨着：“强子，多吃点，你看你瘦的。”
我爸坐在旁边，闷头喝酒，偶尔有人来敬酒，他才抬起头，咧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自豪地指着我：“这是我大儿子，陈强，在市里开公司的！”
我连忙摆手，说就是个小工作室，做设计的。
没人听。
他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在他们眼里，我就是在城里发了大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到了最热闹的环节——新人敬酒收红包。
陈亮和他媳妇小丽端着酒杯，满面红光地过来了。
小丽是我弟的大学同学，长得挺俊，就是看人的时候眼皮总习惯往上翻，带着一股子城里姑娘的傲气。
我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厚厚的一沓，用红纸包着。
“亮子，小丽，祝你们新婚快乐，白头偕老。”
我把红包递过去。
陈亮接过去，捏了捏，脸上的笑容淡了点。
“哥，你这……”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我心里咯噔一下。
旁边的亲戚都伸长了脖子看。
我爸咳了一声，打圆场：“亮子，快谢谢你哥！你哥为了你的婚事，可是费了不少心。”
陈亮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把红包拆开了。
一沓红色的老人头，崭新，连号的，是我特意去银行换的。
五万块。
为了凑这五万，我把工作室下一个项目的预付款都给挪用了。
林悦在桌子底下狠狠掐了我一把，我没吭声，只是冲她安抚地笑了笑。
陈亮把钱拿在手里，一张一张地数。
大厅里的音乐好像都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手上。
他数得很慢，很仔细。
数完，他抬起头，看着我，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半点感激，全是嘲讽和失望。
“哥，五万？”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大厅里，清晰得像一根针，扎进我耳朵里。
“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我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我妈的脸瞬间白了。
我爸“啪”地一下把酒杯拍在桌上，“陈亮！你混账！”
陈亮没看他们，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爸，你别说话！我今天就想问问我哥，我亲哥！我结婚，他就给我五万块？”
他往前走了一步，几乎是贴在我脸上。
“张胖子，我同学，他哥给他在市里全款买了套房，一百二十平！”
“李小勇，我发小，他姐给了他一辆二十万的迈腾！”
“我呢？我亲哥，开公司的‘大老板’，就给我五万？”
“陈强，你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看不得我好？”
他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觉得无比陌生。
这是我那个从小跟在我屁股后面，奶声奶气喊我“哥”的弟弟吗？
这是我那个为了给他凑大学学费，我去工地扛了两个月水泥的弟弟吗？
这是我那个前年说要创业，从我这拿走十五万，结果不到半年就赔个精光的弟弟吗？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下去，像被扔进了腊月的冰窟窿。
林悦站了起来，一把将我拉到身后，指着陈亮的鼻子骂：“陈亮你是不是疯了？五万块嫌少？你哥为了给你凑这五万，把给工人发工资的钱都挪了！你有没有良心？”
“嫂子，这没你说话的份！”陈亮眼睛都红了，“这是我们陈家的事！你一个外人，别插嘴！”
“外人？”林悦气笑了，“好，好一个外人！陈强，我们走！这家人，我们高攀不起！”
她拉着我就要走。
我妈哭着跑过来，抱住我的胳膊：“强子，强子你别走！你弟弟混账，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爸也站起来，指着陈亮，气得浑身发抖：“你个孽障！给你哥道歉！快！”
陈亮冷笑一声。
他突然扬起手。
我以为他要打我。
结果，那厚厚的一沓钱，五万块，带着一股风，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脸上。
“啪！”
声音不响。
但整个世界，在那一刻，都安静了。
红色的钞票，像一群没有生命的蝴蝶，在我面前散开，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有的落在桌上的剩菜里，有的掉进酒杯里，有的，就那么轻飘飘地，落在我脚边。
脸上不疼。
真的，一点都不疼。
就是有点麻。
然后是火辣辣的烧。
那不是钱砸的，是我的脸，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在全村人面前，被我亲弟弟，撕下来，扔在地上，狠狠地踩。
我听见周围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我听见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亮子，疯了吧？”
“他哥对他多好啊，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五万还嫌少？啧啧，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什么都听见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我的耳朵里，只剩下一种轰鸣声。
林悦尖叫了一声，冲上去就要跟陈亮拼命，被几个亲戚死死拉住。
我妈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家门不幸啊！”
我爸气得嘴唇发紫，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好被旁边的二叔扶住。
而我，就那么站着。
我看着满地的红色钞票，突然觉得很可笑。
这就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钱。
这就是我宁愿委屈自己老婆孩子，也要倾尽所有去帮扶的家人。
我弯下腰，一张，一张，把钱捡起来。
动作很慢，很平静。
我能感觉到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有同情，有怜悯，有幸灾乐祸。
我不在乎了。
一张沾了油渍的，我用袖子擦了擦。
一张掉进酒杯里的，我拿出来，甩了甩上面的酒水。
我把所有的钱，五万块，一张不少，全都捡了起来，整理好，放在桌上。
然后，我抬起头，看着陈亮。
他也看着我，眼神里有疯狂，有快意，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慌乱。
我笑了。
“陈亮。”
我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我自己的。
“这钱，你不要，是吧？”
他梗着脖子，没说话。
“好。”
我点点头。
我拿起那沓钱，走到我妈面前。
她还在哭。
我把钱塞到她手里。
“妈，这钱，你拿着。以后，陈亮，你养。我这个当哥的，仁至义尽了。”
我妈愣住了，忘了哭，呆呆地看着我。
我又走到我爸面前。
他靠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爸，从小你就教育我，长兄如父，要我照顾弟弟。”
“我做到了。”
“我十六岁出去打工，每个月给家里寄钱。他上学的学费、生活费，我出的。”
“他大学毕业，嫌工作累，在家啃老两年，是我每个月给他打钱。”
“他谈恋爱，没钱给女朋友买礼物，问我要。我给了。”
“他要结婚，女方要十万彩礼，你们拿不出，我给了。”
“他说婚房要重新装修，家电要买新的，又花了七八万，也是我出的。”
“今天，他结婚，我这个当哥的，自己的工作室资金周转不开，挪用公款，给他包了五万的红包。”
我每说一句，陈亮的脸就白一分。
我每说一句，周围亲戚的议论声就大一分。
我看着我爸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他：
“爸，我做得，还不够吗？”
我爸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愧疚。
最后，我走到林悦身边，牵起她冰冷的手。
她的手在抖。
“我们走。”我对她说。
她看着我，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点点头。
我拉着她，转身，就往外走。
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身后，传来我妈凄厉的哭喊声：“强子！强arrogance！陈强，我们走！这家人，我们高攀不起！”
她拉着我就要走。
陈亮冷笑一声。
他突然扬起手。
我以为他要打我。
“啪！”
声音不响。
但整个世界，在那一刻，都安静了。
脸上不疼。
真的，一点都不疼。
就是有点麻。
然后是火辣辣的烧。
我听见周围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我听见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亮子，疯了吧？”
“他哥对他多好啊，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五万还嫌少？啧啧，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什么都听见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我的耳朵里，只剩下一种轰鸣声。
而我，就那么站着。
我看着满地的红色钞票，突然觉得很可笑。
这就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钱。
我弯下腰，一张，一张，把钱捡起来。
动作很慢，很平静。
我不在乎了。
一张沾了油渍的，我用袖子擦了擦。
然后，我抬起头，看着陈亮。
我笑了。
“陈亮。”
我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我自己的。
“这钱，你不要，是吧？”
他梗着脖子，没说话。
“好。”
我点点头。
我拿起那沓钱，走到我妈面前。
她还在哭。
我把钱塞到她手里。
我妈愣住了，忘了哭，呆呆地看着我。
我又走到我爸面前。
他靠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做到了。”
我每说一句，陈亮的脸就白一分。
我每说一句，周围亲戚的议论声就大一分。
我看着我爸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他：
“爸，我做得，还不够吗？”
最后，我走到林悦身边，牵起她冰冷的手。
她的手在抖。
“我们走。”我对她说。
她看着我，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点点头。
我拉着她，转身，就往外走。
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身后，传来我妈凄厉的哭喊声：“强子！强子！你别走啊！”
还有我爸中气不足的怒吼：“孽障！你给我跪下！”
再然后，是桌椅被撞翻的声音，杯盘碎裂的声音，乱成一锅粥。
我没有回头。
一步都没有。
走出酒店大门，外面那股邪乎的风还在刮。
吹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
我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流泪了。
车里死一般地寂静。
林悦开着车，目不斜视，但紧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靠在副驾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县城街景，那些熟悉的店铺招牌，此刻都变得模糊不清。
我的脑子里还回响着钱砸在脸上的那声闷响。
一遍又一遍，像个魔咒。
开了很久，林悦突然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睛红肿得像两个核桃。
“陈强，你现在心里是不是特难受？”
我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了半天，才抽出一根。
手抖得厉害，点了几次都没点着。
林悦一把抢过打火机，“啪”的一声帮我点燃。
火光映在她脸上，我看见她眼里的心疼和愤怒。
“我早就跟你说过，你那个弟弟，就是个无底洞，你爸妈就是偏心眼！你非不听！总说什么‘毕竟是一家人’‘他是你亲弟弟’！”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带了哭腔。
“一家人？一家人会当着全村人的面把钱扔你脸上？一家人会把你当成提款机，榨干了还要嫌你给的少？”
“陈强，你就是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她骂着骂着，眼泪就下来了，趴在方向盘上，肩膀一耸一耸地哭。
我知道，她不是在骂我，她是在心疼我。
我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背，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我抽了口烟，烟雾呛得我直咳嗽。
“悦悦，别哭了。”
我的声音很干涩。
“是我不好。”
是我一次次的妥协，一次次的退让，才让他们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是我自己，亲手养大了他们的胃口和贪婪。
林悦哭了一会儿，抬起头，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
“现在怎么办？那五万块钱，下周就要给工人发工资的。”
我把烟头摁灭在车载烟灰缸里。
“我来想办法。”
“你怎么想？去借高利贷吗？”她瞪着我。
“不会。”我看着她，努力让她安心，“我找朋友周转一下。这坎，过得去。”
她定定地看了我几秒钟，叹了口气，重新发动了车子。
“陈强，我不是心疼那五万块钱。我是心疼你。”
“我知道。”
“以后，别再管他们家的破事了，行吗？就当我是求你了。”
“嗯。”
我答应了。
这一次，我是真的累了，也真的心死了。
回到市里的家，已经是深夜。
女儿睡了，小脸红扑扑的。
我站在她床边看了很久。
这才是我的家。
这才是我的责任。
这些年，我到底都在干些什么混账事？
为了那个所谓的“家”，为了那个所谓的“弟弟”，我亏欠了林悦和女儿太多。
林悦怀孕的时候，孕吐得厉害，想吃口酸菜鱼。我那时候刚把一大笔钱给我弟还赌债，手头紧得叮当响，犹豫了半天，还是给她下了一碗挂面。
女儿上幼儿园，想报个好点的私立，一年学费两万。我爸妈一个电话打过来，说家里房子漏雨要翻新，我二话不说把钱打了回去。结果那钱，被我弟拿去买了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和游戏机。
林悦从来没跟我抱怨过。
但她越是不说，我心里就越是愧疚。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夜没睡。
天快亮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老家的号码。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妈”字，犹豫了很久，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喂。”
“强子啊……”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哭得都变了调，“你快回来吧！你爸……你爸他进医院了！”
我心里一紧，“怎么回事？”
“昨天你走了之后，你爸气得……气得心脏病犯了，现在正在县医院抢救呢！”
我脑子嗡的一下。
“哪个医院？”
“县人民医院！你快回来啊，强子！医生说……说情况很不好……”
挂了电话，我冲进卧室。
林悦被我惊醒了，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了？”
“我爸进医院了，心脏病犯了。”我一边找衣服一边说。
林悦的脸色也变了，“严重吗？”
“不知道，妈说在抢救。”
她立刻从床上下来，“我跟你一起回去。”
“你别去了，在家照顾孩子。我一个人回去就行。”
“不行！”她态度很坚决，“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万一他们又……”
我知道她担心什么。
“放心吧，我有分寸。”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拿上车钥匙就出了门。
凌晨的城市还在沉睡。
我开着车在空无一人的高架上飞驰，心里乱成一团麻。
我恨陈亮，恨我爸妈的偏心。
可听到我爸进医院的消息，我还是控制不住地担心。
那毕竟是我爸。
赶到县医院，天已经大亮。
我妈和几个亲戚守在急救室门口，一个个眼圈通红。
看到我，我妈像看到了救星，扑过来抓住我。
“强子你可算来了！你爸他……”
“妈，你先别急，爸怎么样了？”
“还在里面抢救呢！医生说要交钱，要五万块押金！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啊！”
又是五万。
我感觉这两个字就像个魔咒，死死地缠着我。
“陈亮呢？”我问。
提到陈亮，我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别提那个孽障了！昨天闹成那样，他媳妇当场就说这婚不结了，带着她娘家人走了！彩礼也要退！他现在在家要死要活的呢！”
我心里没有丝毫的快感，只有一片麻木的悲哀。
一场婚礼，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家，散了。
“我去交钱。”
我说完，转身就往缴费处走。
我妈在我身后喊：“强子，你哪来的钱啊？你不是……”
我没回答她。
我给工作室的合伙人打了个电话，让他立刻把账上仅剩的几万块流动资金转给我。
那是我们准备用来投标一个新项目的保证金。
合伙人老刘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陈强，这是最后一次了。工作室不是你一个人的。”
“我知道。老刘，谢谢你。”
交了钱，拿到收据，我回到急救室门口。
我把收据递给我妈。
她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都在抖。
“强子，妈对不起你……”她突然哭了。
我别过头，看着急救室紧闭的大门。
“现在说这些没用了。”
又等了两个多小时，急救室的门终于开了。
医生摘下口罩，一脸疲惫。
“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了，急性心梗，幸好送来得及时。不过还需要住院观察，后续可能要做心脏支架手术。”
我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爸被推了出来，戴着氧气面罩，脸色灰败，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他看到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走过去，握住他冰冷的手。
“爸，你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
他浑浊的眼睛里，慢慢积聚起泪水。
我爸被转到了普通病房。
我妈和几个亲戚留下来照顾，我找了个借口，说公司有急事，必须马上赶回去。
其实我是想回家看看。
不是市里的家，是村里的老家。
我想去看看陈亮。
我想知道，他把我们这个家搅得天翻地覆之后，现在是什么样子。
车开到村口，我就看到很多人聚在我家门口，指指点点。
看到我的车，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我停好车，走了过去。
家里的门大敞着。
院子里一片狼藉，昨天婚宴剩下的桌椅板凳东倒西歪，地上全是瓜子壳和烟头。
堂屋里，传来一阵阵砸东西的声音，还夹杂着陈亮的嘶吼。
“滚！都给我滚！”
“凭什么！凭什么看不起我！”
我走进去，看到陈亮像一头困兽，在屋里疯狂地打砸。
电视机被他用凳子砸烂了，屏幕碎得像张蜘蛛网。
新买的沙发被他用刀划得不成样子。
满地都是碎玻璃和烂棉絮。
他那个没过门的新娘，小丽，早就没影了。
几个邻居大婶想进去劝，都被他扔出来的东西吓得不敢靠近。
他看到我，动作停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哟，这不是我的好哥哥，大老板吗？怎么，回来看我笑话了？”
我没理他，走到墙角，那里还堆着昨天没发完的喜糖。
我拿起一包，撕开，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
很甜。
甜得发腻。
“陈亮，你闹够了没有？”我平静地问。
“够？怎么会够！”他把手里的凳子腿狠狠扔在地上，“我婚也结不成了！工作也没了！脸也丢尽了！都是你害的！陈强，都是你！”
他指着我，声嘶力竭。
我看着他疯狂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可怜。
“是我害的？”我笑了，“你管我要钱买房的时候，怎么不说是我害的？你打牌输了钱，半夜三更打电话让我给你转账的时候，怎么不说是我害的？”
“你拿着我给你的钱，去讨好你的女朋友，在你的朋友面前装大方的时候，怎么不说是我害的？”
“陈亮，你今年二十六了，不是六岁。你是个成年人了。”
“你不能把你人生的所有失败，都归咎到别人身上。”
“你想要的太多，但你愿意付出的，又太少。”
我的话，似乎刺痛了他。
他愣愣地看着我，脸上的疯狂慢慢褪去，取而代-"你个孽障！你给我跪下！"
我没有回头。
一步都没有。
走出酒店大门，外面那股邪乎的风还在刮。
吹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
我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流泪了。
车里死一般地寂静。
我的脑子里还回响着钱砸在脸上的那声闷响。
一遍又一遍，像个魔咒。
开了很久，林悦突然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睛红肿得像两个核桃。
“陈强，你现在心里是不是特难受？”
手抖得厉害，点了几次都没点着。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带了哭腔。
我知道，她不是在骂我，她是在心疼我。
我抽了口烟，烟雾呛得我直咳嗽。
“悦悦，别哭了。”
我的声音很干涩。
“是我不好。”
是我自己，亲手养大了他们的胃口和贪婪。
我把烟头摁灭在车载烟灰缸里。
“我来想办法。”
“你怎么想？去借高利贷吗？”她瞪着我。
“我知道。”
“嗯。”
我答应了。
这一次，我是真的累了，也真的心死了。
回到市里的家，已经是深夜。
女儿睡了，小脸红扑扑的。
我站在她床边看了很久。
这才是我的家。
这才是我的责任。
这些年，我到底都在干些什么混账事？
林悦从来没跟我抱怨过。
但她越是不说，我心里就越是愧疚。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夜没睡。
天快亮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老家的号码。
“喂。”
我心里一紧，“怎么回事？”
“昨天你走了之后，你爸气得……气得心脏病犯了，现在正在县医院抢救呢！你快回来啊，强子！医生说……说情况很不好……”
我脑子嗡的一下。
“哪个医院？”
挂了电话，我冲进卧室。
林悦的脸色也变了，“严重吗？”
“不知道，妈说在抢救。”
她立刻从床上下来，“我跟你一起回去。”
我知道她担心什么。
“放心吧，我有分寸。”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拿上车钥匙就出了门。
凌晨的城市还在沉睡。
我恨陈亮，恨我爸妈的偏心。
那毕竟是我爸。
赶到县医院，天已经大亮。
看到我，我妈像看到了救星，扑过来抓住我。
“强子你可算来了！你爸他……”
“妈，你先别急，爸怎么样了？”
又是五万。
我感觉这两个字就像个魔咒，死死地缠着我。
“陈亮呢？”我问。
提到陈亮，我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一场婚礼，成了一场彻_彻_尾的闹剧。
家，散了。
“我去交钱。”
我说完，转身就往缴费处走。
我没回答她。
我给工作室的合伙人老刘打了个电话，让他立刻把账上仅剩的几万块流动资金转给我。
那是我们准备用来投标一个新项目的保证金。
“我知道。老刘，谢谢你。”
交了钱，拿到收据，我回到急救室门口。
我把收据递给我妈。
她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都在抖。
“强子，妈对不起你……”她突然哭了。
我别过头，看着急救室紧闭的大门。
“现在说这些没用了。”
又等了两个多小时，急救室的门终于开了。
医生摘下口罩，一脸疲惫。
我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看到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走过去，握住他冰冷的手。
“爸，你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
他浑浊的眼睛里，慢慢积聚起泪水。
我爸被转到了普通病房。
其实我是想回家看看。
不是市里的家，是村里的老家。
我想去看看陈亮。
我想知道，他把我们这个家搅得天翻覆地覆之后，现在是什么样子。
看到我的车，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我停好车，走了过去。
家里的门大敞着。
“滚！都给我滚！”
“凭什么！凭什么看不起我！”
新买的沙发被他用刀划得不成样子。
满地都是碎玻璃和烂棉絮。
他那个没过门的新娘，小丽，早就没影了。
我拿起一包，撕开，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
很甜。
甜得发腻。
“陈亮，你闹够了没有？”我平静地问。
他指着我，声嘶力竭。
我看着他疯狂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可怜。
我的话，似乎刺痛了他。
他愣愣地看着我，脸上的疯狂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无措。
“我……”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爸在医院，心梗，刚抢救过来。”我把嘴里的糖咽下去，那股甜腻变成了苦涩。
陈亮浑身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爸……爸他怎么了？”
“被你气的。”我淡淡地说。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满是狼藉的地上，眼神空洞。
“不会的……不会的……”他喃喃自语。
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没有半分报复的快感。
我只觉得累。
发自内心的疲惫。
“陈亮，我今天回来，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
“我是来跟你做个了断的。”
“从我十六岁出去打工那天起，到今天，我给你花了多少钱，我没算过，也不想算了。”
“我只知道，我该做的，都做了。我问心无愧。”
“爸妈那边，我会尽我做儿子的孝道。医药费，我来出。以后的赡养费，我也会按月给。”
“但是你，”我指了指他，“从今天起，你好自为之。”
“以后你的任何事，都不要再来找我。我们之间，两清了。”
说完，我站起身，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家。
身后，传来他压抑的、绝望的哭声。
我没有停下脚步。
我知道，如果我现在心软，那么过去的一切，还会重演。
我不能再让我的妻子和女儿，为我的心软买单了。
有些亲情，就像一颗，早点割掉，才能活下去。
我爸在医院住了一个月。
心脏支架手术很成功。
这期间，我每周末都回去看他，给他送饭，陪他说话。
我妈对我，总是欲言又止，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讨好。
陈亮只来过一次，是在我爸手术那天。
他站在病房门口，没敢进来，就那么远远地看着。
人瘦了一大圈，胡子拉碴，眼神也没了往日的神采，像个游魂。
我爸看见他，激动地想坐起来，被我按住了。
“让他滚！”我爸指着门口，对我说。
我没说话，走出去，把陈亮拉到走廊尽头。
“你来干什么？”
“我……我来看看爸。”他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医药费我已经交了，这里不用你。”
“哥……”他抬起头，眼睛红了，“我知道错了。”
“你没错。”我打断他，“你只是太理所当然了。”
“哥，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改！”他急切地抓住我的胳glove，“我去找工作，我好好挣钱，我以后孝敬爸妈，我……”
我甩开他的手。
“陈亮，这些话，你留着说给爸妈听吧。”
“对我，已经没用了。”
我转身回了病房，把他一个人晾在走廊里。
透过门上的玻璃，我看到他在外面站了很久，最后，对着病房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走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他。
我爸出院后，我把我妈也接到了市里。
我在我们小区附近租了个一居室，方便照顾。
我妈一开始不肯，说是不想拖累我。
我说：“你是我妈，不存在拖累。但仅限于你和我爸。”
她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沉默了。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工作室的项目因为保证金被挪用，黄了。
我和合伙人老刘大吵一架，最后不欢而散，工作室散伙了。
我用剩下的一点钱，在家里支起个摊子，自己单干。
林悦毫无怨言，白天上班，晚上回来还帮我整理资料，做做饭。
那段日子很苦，但我心里却很踏实。
因为我终于不再为别人而活了。
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我自己的小家。
偶尔，我妈会偷偷给陈亮打电话。
我知道，但我假装不知道。
血缘这种东西，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我只是守住了我自己的底线。
过年的时候，我妈说想回老家看看。
我给她和爸买好了车票，塞了些钱。
我说公司忙，就不回去了。
其实我是怕。
我怕回到那个地方，又会勾起那些不好的回忆。
我怕看到陈亮，又会心软。
除夕夜，我们一家三口，加上林悦的父母，热热闹"你个孽障！你给我跪下！"
我没有回头。
一步都没有。
走出酒店大门，外面那股邪乎的风还在刮。
吹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
我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流泪了。
车里死一般地寂静。
我的脑子里还回响着钱砸在脸上的那声闷响。
一遍又一遍，像个魔咒。
开了很久，林悦突然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睛红肿得像两个核桃。
“陈强，你现在心里是不是特难受？”
手抖得厉害，点了几次都没点着。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带了哭腔。
我知道，她不是在骂我，她是在心疼我。
我抽了口烟，烟雾呛得我直咳嗽。
“悦悦，别哭了。”
我的声音很干涩。
“是我不好。”
是我自己，亲手养大了他们的胃口和贪婪。
我把烟头摁灭在车载烟灰缸里。
“我来想办法。”
“你怎么想？去借高利贷吗？”她瞪着我。
“我知道。”
“嗯。”
我答应了。
这一次，我是真的累了，也真的心死了。
回到市里的家，已经是深夜。
女儿睡了，小脸红扑扑的。
我站在她床边看了很久。
这才是我的家。
这才是我的责任。
这些年，我到底都在干些什么混账事？
林悦从来没跟我抱怨过。
但她越是不说，我心里就越是愧疚。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夜没睡。
天快亮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老家的号码。
“喂。”
我心里一紧，“怎么回事？”
我脑子嗡的一下。
“哪个医院？”
挂了电话，我冲进卧室。
林悦的脸色也变了，“严重吗？”
“不知道，妈说在抢救。”
她立刻从床上下来，“我跟你一起回去。”
我知道她担心什么。
“放心吧，我有分寸。”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拿上车钥匙就出了门。
凌晨的城市还在沉睡。
我恨陈亮，恨我爸妈的偏心。
那毕竟是我爸。
赶到县医院，天已经大亮。
看到我，我妈像看到了救星，扑过来抓住我。
“强子你可算来了！你爸他……”
“妈，你先别急，爸怎么样了？”
又是五万。
我感觉这两个字就像个魔咒，死死地缠着我。
“陈亮呢？”我问。
提到陈亮，我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一场婚礼，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家，散了。
“我去交钱。”
我说完，转身就往缴费处走。
我没回答她。
那是我们准备用来投标一个新项目的保证金。
“我知道。老刘，谢谢你。”
交了钱，拿到收据，我回到急救室门口。
我把收据递给我妈。
她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都在抖。
“强子，妈对不起你……”她突然哭了。
我别过头，看着急救室紧闭的大门。
“现在说这些没用了。”
又等了两个多小时，急救室的门终于开了。
医生摘下口罩，一脸疲惫。
我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看到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走过去，握住他冰冷的手。
“爸，你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
他浑浊的眼睛里，慢慢积聚起泪水。
我爸被转到了普通病房。
其实我是想回家看看。
不是市里的家，是村里的老家。
我想去看看陈亮。
看到我的车，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我停好车，走了过去。
家里的门大敞着。
“滚！都给我滚！”
“凭什么！凭什么看不起我！”
新买的沙发被他用刀划得不成样子。
满地都是碎玻璃和烂棉絮。
他那个没过门的新娘，小丽，早就没影了。
我拿起一包，撕开，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
很甜。
甜得发腻。
“陈亮，你闹够了没有？”我平静地问。
他指着我，声嘶力竭。
我看着他疯狂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可怜。
我的话，似乎刺痛了他。
“我……”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陈亮浑身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爸……爸他怎么了？”
“被你气的。”我淡淡地说。
“不会的……不会的……”他喃喃自语。
我只觉得累。
发自内心的疲惫。
“陈亮，我今天回来，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
“我是来跟你做个了断的。”
身后，传来他压抑的、绝望的哭声。
我没有停下脚步。
我爸在医院住了一个月。
心脏支架手术很成功。
陈亮只来过一次，是在我爸手术那天。
我爸看见他，激动地想坐起来，被我按住了。
“让他滚！”我爸指着门口，对我说。
我没说话，走出去，把陈亮拉到走廊尽头。
“你来干什么？”
“医药费我已经交了，这里不用你。”
“哥，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改！”他急切地抓住我的胳膊，“我去找工作，我好好挣钱，我以后孝敬爸妈，我……”
我甩开他的手。
“陈亮，这些话，你留着说给爸妈听吧。”
“对我，已经没用了。”
我转身回了病房，把他一个人晾在走廊里。
那是我最后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他。
我爸出院后，我把我妈也接到了市里。
我在我们小区附近租了个一居室，方便照顾。
我妈一开始不肯，说是不想拖累我。
她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沉默了。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工作室的项目因为保证金被挪用，黄了。
那段日子很苦，但我心里却很踏实。
因为我终于不再为别人而活了。
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我自己的小家。
偶尔，我妈会偷偷给陈亮打电话。
我知道，但我假装不知道。
血缘这种东西，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我只是守住了我自己的底线。
过年的时候，我妈说想回老家看看。
我给她和爸买好了车票，塞了些钱。
我说公司忙，就不回去了。
其实我是怕。
我怕看到陈亮，又会心软。
除夕夜，我们一家三口，加上林悦的父母，热热闹闹地吃着年夜饭。
女儿举着饮料杯，奶声奶气地说：“祝爸爸妈妈新年快乐！祝外公外婆身体健康！”
我看着女儿可爱的笑脸，看着林悦温柔的侧脸，看着岳父岳母慈祥的目光，眼眶一热。
这才是家。
这才是过年。
晚上十点多，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电话那头很吵，能听到麻将声和劝酒声。
“强子啊，新年好啊。”
“妈，新年好。爸身体还行吧？”
“好着呢，刚还喝了二两酒。你弟也在呢，他想跟你说几句话。”
我沉默了。
电话那头，传来陈亮带着醉意的声音。
“哥……新年好。”
“嗯。”
“哥，对不起。”
“哥，我……我现在在镇上的工地上班，搬砖，一天两百块……我……我能养活自己了……”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们……我们一起喝点……”
他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和一丝不易察ึง的期盼。
我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和此起彼伏的烟花。
很美，很绚烂。
但我知道，那烟花再美，也只是瞬间。
熄灭之后，剩下的，还是无边的黑夜。
“陈亮，”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静，“你好好干，照顾好爸妈。”
“就这样吧，我这边还有事。”
没等他再说什么，我挂了电话。
林悦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后，从后面轻轻抱住我。
“都过去了。”她说。
我点点头，回身抱住她。
是啊，都过去了。
我的人生，不能总活在过去。
有些伤疤，虽然永远不会消失，但它会提醒你，不要在同一个地方，再摔倒一次。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回过老家。
我和陈亮，就像两条相交后又渐行渐远的直线，各自走向了不同的人生轨迹。
听说，他后来真的踏实了，在工地上干了几年，自己包了个小工程队，娶了个邻村的姑娘，生了个儿子。
听说，他把老家的房子翻新了，还给我爸妈在镇上买了套小房子。
这些，都是我妈在电话里，拐弯抹角告诉我的。
我只是“嗯”“哦”地听着，不做任何评价。
我的设计工作室，也慢慢走上了正轨，接的单子越来越多，还招了两个年轻的设计师。
我们换了套大点的房子，有了一个专门的书房给我工作。
女儿上了小学，成绩很好，还当了班长。
林悦还是老样子，爱唠叨，但总能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有一次，她整理旧物，翻出了一个信封。
信封黄旧，边角都磨毛了。
里面，是五万块钱。
就是当年，陈亮砸在我脸上的那五万块。
我捡起来后，一直放在一个铁盒子里，后来搬了几次家，都忘了。
林悦拿着那沓钱，问我：“这个，怎么处理？”
我接过来，闻到了一股陈旧的纸张和岁月混合的味道。
钱还是崭新的，只是颜色没有当年那么鲜亮了。
我想了想，笑了。
“捐了吧。”
“捐了？”
“嗯，捐给山区的孩子，让他们有书读。”
林悦看着我，也笑了。
“好。”
那天下午，我们带着女儿，一起去了红十字会。
当工作人员把捐赠证书递给我的时候，我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五万块钱，像压在我心头的一块巨石，今天，终于被我自己搬开了。
回家的路上，夕阳很好。
金色的阳光洒在车窗上，暖洋洋的。
女儿在后座唱着歌。
林悦开着车，问我：“陈强，你后悔吗？”
我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我看着窗外飞驰的街景，想了很久。
“不后悔。”
我说。
“我只是觉得，我醒悟得太晚了。”
如果我能早一点明白，亲情不是无条件的索取，而是有底线的付出和相互的尊重。
如果我能早一点明白，我的责任，首先是我的小家，然后才是大家。
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伤害和遗憾。
但人生没有如果。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转过头，看着林悦。
“悦悦，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最糊涂的时候，没有放弃我。
谢谢你，在我最狼狈的时候，陪在我身边。
谢谢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家人。
林悦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上扬。
“傻样。”
她轻声说。
我笑了。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一盏盏亮起，像一条流光溢彩的河。
我知道，我的生活，也像这城市一样，正在走向光明。
而那些黑暗的、痛苦的过去，就让它，永远地留在身后吧。
来源：雨落思起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