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新娘的脸有点僵,我得把她嘴角的法令纹P掉,还得保留皮肤的质感。
手机震动的时候,我正在给一张婚纱照调色。
新娘的脸有点僵,我得把她嘴角的法令纹P掉,还得保留皮肤的质感。
一单八百,预付四百,尾款不知道猴年马月。
屏幕右下角弹出发小王鹏的微信。
一个视频链接,跟着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操,李哥,你出息了啊?”
我点开。
心跳漏了一拍。
视频是一家金店的监控录像,画质不算顶尖,但足够清晰。
一个男人,穿着黑色的连帽衫,戴着口罩,但就在他砸开柜台,抓起一把金链子塞进包里的时候,他像是故意一样,抬头看了一眼监控。
口罩滑了下去。
那张脸,是我的脸。
每一个细节,从眉骨的高度,到鼻梁上那颗不明显的痣,都和我一模一样。
视频只有短短十几秒,但每一帧都像一把烧红的刀,插进我的眼睛里。
“我操?”
我下意识地骂了一句。
这不是我。
这他妈的不是我。
眼睛像,鼻子也像,但这个动作,这个眼神……那种狠厉和贪婪,我对着镜子演一万遍也演不出来。
我关掉视频,手心全是汗。
王鹏又发来一条消息:“开玩笑的吧?特效?你接新活儿了?”
我颤抖着打字:“不是我。”
“?”
他发来一个问号。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
我把手机扔在桌上,站起来,在狭窄的出租屋里来回踱步。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来苏水味,和我爸房间里飘出来的一样。
我爸瘫了三年了。
那场车祸夺走了他两条腿的知觉,也夺走了他的声音。
他现在就像一个活着的雕塑,除了眼睛和还能轻微活动的手指,什么都动不了。
我的生活,就是工作室,医院,家。三点一线。
去金店抢劫?
我连去楼下超市买包盐都要算好我爸换药的时间。
我拿起手机,点开新闻APP。
首页头条,黑色的标题,红色的“爆”字。
《光天化日!海城老凤祥金店遭独狼式抢劫,嫌犯样貌曝光!》
点进去,就是那段视频。
下面还有一张更清晰的截图,就是“我”抬头的那一瞬间。
照片下面,是我的个人信息。
李辰,28岁,自由摄影师。
连我大学时期的证件照都被扒了出来,和我那张“抢劫犯”的脸并排放在一起。
评论区已经炸了。
“我认识这人!就住我们小区,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啊!”
“自由摄影师?我看是自由抢劫犯吧!”
“长得还行,怎么不干点正事?”
“这种人就该死刑!严惩不贷!”
一条条评论,像一根根钉子,把我钉在耻辱柱上。
我的微信开始疯狂地响。
大学同学群,高中同学群,甚至一些早就没联系的远房亲戚。
他们发的都是同一个视频,同一个新闻链接。
然后是各种各t我。
“@李辰,这是你吗?真的假的?”
“李辰,快出来解释一下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太可怕了。”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往下塌。
我把所有群都设置了免打扰,但手机依然在不知疲倦地嗡嗡作响。
陌生号码的来电一个接一个。
我划开一个。
“喂,是李辰吗?”一个陌生的男声。
“……是。”
“你个社会败类!抢劫犯!老子咒你出门被车撞死!”
嘟嘟嘟。
电话挂了。
我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手机。
这就是全网通缉吗?
在事实和真相面前,一张AI合成的脸,就足以给我判死刑。
“嗬……嗬……”
里屋传来我爸喉咙里发出的、含混不清的声音。
他醒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推门进去。
房间很小,一张单人床,一个床头柜,还有一套给他翻身、擦洗用的工具。
我爸躺在床上,眼睛睁着,定定地看着天花板。
他的眼睛曾经很亮,像星星。现在,只剩下一点浑浊但清醒的光。
“爸,醒了?渴不渴?”我走过去,拿起水杯和吸管。
他没反应,只是看着我。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探寻和担忧。
他感觉到了。
即使他与世隔绝,也能感觉到我身上那股快要爆炸的恐慌。
我把吸管凑到他嘴边,他却微微摇了摇头。
然后,他的眼睛转向我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手机屏幕还亮着,正是那张新闻截图。
我的“犯罪照”。
我爸的喉咙里又发出了那种“嗬嗬”的声音,比刚才更急促。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连他也要怀疑我了吗?
这个世界上,如果连他都不信我……
我拿起手机,想把它藏起来,但已经晚了。
我爸的眼神从手机屏幕,缓缓地,一寸一寸地,移到了我的脸上。
他仔细地看着我。
看着我的眼睛,我的鼻子,我的嘴。
时间仿佛静止了。
空气里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和我的心跳声。
过了足足一分钟,他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缓缓睁开。
接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不是我。
他的眼睛在告诉我:那个人,不是你。
那一瞬间,我紧绷到快要断裂的神经,忽然就松懈了下来。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我猛地转过身,不想让他看见我的狼狈。
我死死咬住嘴唇,不想让自己哭出声。
全世界都在骂我,都在审判我,都在把我往地狱里推。
只有他。
这个连话都说不出口,连身体都动不了的男人,用一个最轻微的动作,给了我最坚定的信任。
“爸。”
我声音嘶哑地开口。
“我没做。”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嗯”。
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剧烈的敲门声。
“开门!警察!”
“李辰!我们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来了。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我擦掉眼泪,回头看了我爸一眼。
他的眼神里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让我镇定下来的力量。
他微微动了动右手食指,那是我们之间的暗号。
意思是:去吧,别怕。
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三个警察,表情严肃,眼神锐利得像鹰。
为首的那个亮出证件:“李辰?我们是市局刑侦队的。你涉嫌一起特大金店抢劫案,请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楼道里,却像一声惊雷。
邻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几双窥探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烁。
“警察同志,那是个误会。”我的声音干涩。
“是不是误会,跟我们回去说清楚。”为首的警察一挥手,两个年轻警察一左一右地靠了上来。
“我没做过!那个视频是假的!”我提高了音量,恐慌让我口不择言。
“假的?”为首的警察冷笑一声,“我们技术部门已经初步鉴定过了,视频没有剪辑和修改的痕存。李辰,我劝你最好配合一点。”
没有修改的痕存?
这就是AI换脸的可怕之处。
它不是简单的P图,它是算法的再造,是像素级的欺骗。
“我有人证!案发的时候,我在家照顾我父亲!”我指着里屋。
为首的警察往里看了一眼,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我爸。
他皱了皱眉:“你父亲?”
“他三年前车祸,全身瘫痪,说不了话。”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
警察的眼神变得更加怀疑。
一个说不了话的瘫痪病人,算什么人证?
在他们看来,这更像是我精心编造的脱罪之词。
“李辰,少废话。”一个年轻警察拿出手铐,“跟我们走。”
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锁在我的手腕上。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所有的尊严和清白,都随着这声脆响,碎了一地。
我被他们带下楼。
楼道里,那些原本只是开着门缝的邻居,现在都大大方方地站在门口看热闹。
他们的眼神里,有好奇,有鄙夷,有幸灾乐祸。
“看吧,我就说这小子不对劲。”
“年纪轻轻不学好,唉。”
我低着头,走在他们目光的利刃上。
警车就停在楼下。
红蓝色的警灯在夜色里旋转,像一只怪兽的眼睛。
我被塞进后座。
车子开动,我回头看了一眼我家的窗户。
那盏昏黄的灯还亮着。
我知道,我爸就在那盏灯下,看着我离开。
审讯室里,白色的墙壁,白色的桌子,头顶一盏刺眼的白炽灯。
冷。
这是我唯一的感受。
“姓名。”
“李辰。”
“年龄。”
“28。”
“职业。”
“自由摄影师。”
坐在我对面的,还是那个为首的警察,他叫张队。
他旁边一个年轻警察在做笔录。
“9月15号下午三点到四点,你在哪里?”张队开门见山。
“在家。”
“做什么?”
“照顾我父亲,然后……在修图。”
“有谁能证明?”
“我父亲。但他……”
“他不能说话,我们已经知道了。”张队打断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除了你父亲,还有谁?”
我沉默了。
我的生活圈子窄得可怜。
除了客户,我几乎不和人打交道。
那天下午,我没出过门,没见过任何人。
“没有了。”我艰难地吐出三个字。
张队盯着我,眼神像X光,要把我从里到外看穿。
“李辰,我们再看一遍视频。”
他把笔记本电脑转向我。
屏幕上,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男人,再次砸开柜台,抢走黄金。
“这个人,你真的不认识?”
“不认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这不是我!这真的不是我!”
“情绪不要这么激动。”张队淡淡地说,“我们查了你的银行账户,你最近有三笔网贷记录,总共五万块,都逾期了。你还欠房东两个月房租。你很缺钱,对不对?”
我的心一沉。
他们查得真快。
“我爸的病需要钱,做摄影这行收入不稳定……”我试图解释。
“所以你就去抢金店?”张队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我没有!”
“那这五万块赃款在哪?”
“什么赃款?我没有抢劫!”我感觉自己快疯了,我像掉进了一个由谎言编织的噩梦里,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醒来。
“李辰,我们再给你一次机会。”张队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坦白交代,争取宽大处理。赃款的去向,有没有同伙。现在说出来,对你只有好处。”
我看着他。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信。
在他心里,我已经是一个为了钱铤而走险,事后又百般抵赖的罪犯。
解释是徒劳的。
呐喊是无力的。
我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疲惫。
“我要求做更详细的技术鉴定。”我放弃了争辩,换了一种方式,“现在的AI换脸技术可以做到天衣无缝,普通的鉴定根本看不出来。我要求找这方面的专家来鉴定!”
张队和旁边的年轻警察对视了一眼。
“AI换fen脸?”年轻警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离奇,但这是事实!有人在陷害我!”
张队沉默了片刻,站起身。
“你的要求,我们会考虑。但在结果出来之前,你还是最大的嫌疑人。”
他丢下这句话,走出了审讯室。
我在审讯室里待了24个小时。
不眠不休。
他们轮番审问我,从我的童年问到我的大学,再到我爸出事。
他们想从我的过往里,找到我“犯罪”的动机和逻辑。
而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句话。
“不是我。”
“视频是假的。”
24小时后,他们没有确凿的证据给我定罪,只能让我离开。
一个年轻警察送我到门口。
“李辰,这几天不要离开海城,手机保持24小时开机,随传随到。”他的语气像是例行公事。
我点了点头,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走出了公安局的大门。
天已经亮了。
阳光刺眼,但我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我拿出手机。
几十个未接来电,上百条未读微信。
我点开微信,看到了我女朋友林薇发来的消息。
不,是前女友。
我们上个月刚分手。
她发了几十条消息,从一开始的震惊和询问,到后来的失望和愤怒。
最后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
“李辰,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我们之间,到此为止吧。你不要再联系我了,我嫌丢人。”
嫌丢人。
三个字,像三把刀子。
我们在一起三年,从大学到毕业。
我爸出事后,她陪我度过了最难的一段日子。
我以为我们能走到最后。
但现实把我们打败了。
我没钱买房,没钱给她想要的安稳生活,甚至连约会的时间都要挤出来。
她说她累了。
分手的时候,她说我们只是不合适,还是朋友。
现在看来,多么讽刺。
我关掉手机,不想再看那些糟心的东西。
我只想回家。
我只想看看我爸。
我打了一辆车。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奇怪。
“去哪个小区?”
“xx小区。”
车开到一半,司机的手机响了,他开了免提。
是他老婆打来的。
“老公,你看到新闻没?那个抢金店的贼,就住咱们这片儿!太吓人了,以后晚上别出门了。”
“看到了看到了,长得人模狗样的,啧啧。”
司机又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
这一次,他的眼神从奇怪变成了惊恐。
他猛地一脚刹车,把车停在路边。
“你……你……”他指着我,话都说不利索了。
“师傅,我……”
“你下车!快给老子下车!”他几乎是在咆哮,“妈的,晦气!老子不载抢劫犯!”
我被他从车上赶了下来。
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我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魂野鬼。
从这里走回家,还有三公里。
我只能走回去。
一路上,我把帽衫的帽子戴上,头埋得低低的。
但我还是能感觉到路人投来的目光。
那种审视、怀疑、鄙夷的目光,像无数根看不见的针,扎在我的背上。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社会性死亡”。
你还活着,还在呼吸,但你在所有人的眼里,已经死了。
被贴上了一个“罪犯”的标签,永世不得翻身。
回到家,我用钥匙开门。
门从里面被反锁了。
我心里一惊。
我爸一个人在家,他怎么反锁门?
我用力拍门:“爸!爸!是我!我回来了!”
里面没有回应。
我更慌了,几乎要撞门。
就在这时,门开了。
开门的是房东,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女人。
她一脸嫌恶地看着我,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你还回来干什么?”
“房东阿姨,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你家?”她冷笑一声,“李辰,我这房子不租给抢劫犯!你赶紧给我搬走!今天就搬!”
“我不是抢劫犯!那都是假的!”
“我不管你是不是!反正全海城的人都知道你是个贼!你住在我这儿,影响我房子的声誉!街坊邻居都在戳我脊梁骨!”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
“你给我点时间,我……”
“没时间!”她尖声叫道,“押金和这个月的房租我都不退了,就算是你弄脏我房子的精神损失费!你现在,立刻,马上,带着你那个瘫痪的爹,给我滚出去!”
“你凭什么!”我怒了,血一下子涌上头顶。
“凭什么?就凭我是房主!”她双手叉腰,像一只好斗的母鸡,“你要是不滚,我就报警!让警察把你再抓回去!”
我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我想跟她打一架,想把这几天受的所有委屈和愤怒都发泄出来。
但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了我爸“嗬嗬”的声音。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我的怒火,瞬间被浇灭了。
我不能在这里闹事。
我爸还在里面。
我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东西,总要让我收拾吧?”
房东瞥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地让开了身子。
我冲进里屋。
我爸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焦虑。
床边放着一个没吃完的苹果,已经氧化发黄了。
是邻居张大妈。
我走之前拜托她中午过来帮忙喂我爸一口饭。
现在看来,房东大闹的时候,她也在场。
“爸,没事。”我走到床边,握住他冰凉的手,“我们搬家。”
他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声音。
他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在自责。
他觉得他在拖累我。
“别这么想。”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有你在,我才有家。只要我们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
他的眼眶红了。
一滴浑浊的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我没时间伤感。
房东就在外面虎视眈眈。
我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打了包。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一些摄影器材,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我爸的轮椅和药。
我叫了一辆搬家公司的货车。
我先把我爸抱上车,用被子把他裹好。
然后像蚂蚁搬家一样,把一个个箱子搬下去。
房东就站在楼道里,抱着胳膊,冷眼旁观。
好像在监视我,生怕我顺走她家一根针。
装完车,我准备离开。
经过房东身边时,我停住了。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今天有多可笑。”我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地说。
她愣了一下,随即又露出那种鄙夷的神情:“我等着!”
货车发动了。
我看着这个我住了五年的地方,离我越来越远。
车厢里很颠簸。
我紧紧地护着我爸,生怕他被磕到。
“爸,我们先去住个小旅馆,等我找到新房子。”
他闭着眼睛,没反应。
我知道他累了。
我也累了。
身心俱疲。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们一眼:“兄弟,这是……?”
“我爸,生病了。”
“哦。”司机没再多问。
找旅馆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
一连问了五六家,一看到我的身份证,老板的脸立刻就变了。
“不好意思,没房了。”
“我们这儿系统坏了,登记不了。”
各种各样的借口。
我知道,我的名字和身份证号,已经上了某种“黑名单”。
在这个大数据时代,我无所遁形。
最后,在城郊一个偏僻的角落,我找到了一家不需要刷身份证登记的小招待所。
老板是个睡眼惺忪的老头,看了我一眼,收了押金,扔给我一把钥匙。
房间在一楼,潮湿,阴暗,空气里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墙壁上糊着泛黄的报纸,灯泡只有十五瓦,发出昏暗的光。
但这已经是我们唯一的容身之所了。
我把我爸安顿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爸,你先睡会儿,我出去买点吃的。”
他拉住我的手,摇了摇头。
他不想我出去。
他怕我再遇到危险。
“没事,我就在门口的小卖部。”我拍了拍他的手,“我很快回来。”
我带上门,走了出去。
夜色已经深了。
招待所外是一条漆黑的小巷,只有远处路灯的一点微光。
我突然感到一阵迷茫。
接下来该怎么办?
工作没了,住的地方没了,身败名裂。
警察那边还在调查,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我的头顶。
我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网困住了。
而织这张网的人,正在暗处,欣赏着我的挣扎。
是谁?
到底是谁要这么害我?
我把这几年得罪过的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被我抢了单子的同行?
分手时闹得不愉快的前女友?
还是……别的什么人?
我想不出来。
我的人生简单得像一张白纸,根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敌人。
难道是随机的?
那个幕后黑手,只是随便在网上找了一个倒霉蛋,来炫耀他的AI技术?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太可怕了。
这意味着,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李辰”。
我走到巷口的小卖部,买了两桶泡面,一根火腿肠。
回到房间,我用电热水壶烧了水。
泡面的香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我把火腿肠撕开,一半放进我爸的碗里,一半放进我的碗里。
我一口一口地喂他吃。
他吃得很慢,很费力。
吃完面,我给他擦了脸和手,扶他躺下。
他很快就睡着了。
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不能倒下。
我拿出我的笔记本电脑。
这是我吃饭的家伙,也是我现在唯一的武器。
我连上招待所里时断时续的WiFi,再次点开了那段视频。
我要把它看一千遍,一万遍。
我就不信,天底下有真正完美的犯罪。
只要是人做的,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我把视频下载下来,导入到专业的视频剪辑软件里。
一帧一帧地播放。
放大,再放大。
那个“我”,动作流畅,眼神凶狠,看不出任何破绽。
我把视频里“我”的脸,和我自己的照片,放在一起对比。
五官,轮廓,痣的位置,完全吻合。
太完美了。
完美得让人绝望。
我一夜没睡。
眼睛看得又干又涩。
就在天快亮的时候,我几乎要放弃了。
我把视频播放速度调到0.25倍,做最后的挣扎。
就在“我”抬头看向监控的那一瞬间。
我看到了。
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细节。
在“我”的脖子和衣领交接的地方。
有一帧画面,出现了极其轻微的扭曲。
就像水波荡漾了一下。
只有一帧。
二十四分之一秒。
如果不是用专业软件逐帧播放,肉眼根本不可能发现。
就是这个!
这就是破绽!
AI换脸,无论技术多高超,它在进行面部贴合的时候,尤其是在面部和身体的边缘部分,必然会产生数据冗余和算法冲突。
这种冲突,就会导致在极个别帧上,出现这种微小的扭曲和撕裂。
我找到了!
我找到了证明我清白的证据!
我激动得浑身发抖,差点把电脑从床上推下去。
我立刻把这一帧的画面截图,放大,做了标记。
然后,我拨通了那个年轻警察留给我的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睡意朦胧的声音。
“警察同志!是我,李辰!我找到证据了!”
“什么证据?”他的语气很不耐烦。
“那个视频!视频是假的!我找到破绽了!”我把我的发现,用最快的语速告诉了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李辰,你是不是没睡醒?我们技术科的人都说了,视频没问题。”
“你们的技术科不专业!AI换脸不是普通的视频剪辑!你们需要找真正的专家!”我几乎是在恳求。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他敷衍道,“你把你的‘发现’发到我微信上,我们会‘研究’的。”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能感觉到他的不信任和敷衍。
在他看来,我可能只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嫌疑人,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我把截图和我的分析,仔細地写了一大段话,发给了他。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一天。
两天。
三天。
没有任何回音。
我每天都活在煎熬里。
我不敢出门,怕被人认出来。
我和我爸就躲在那个发霉的房间里,靠泡面和面包度日。
我每天都会给我爸擦身,按摩,活动关节。
然后,就坐在电脑前,一遍一遍地看那段视频,希望能找到更多的破绽。
我也会在网上搜索关于AI换脸的新闻。
我发现,这项技术的发展速度,远超我的想象。
已经有一些公司,可以提供商业化的换脸服务。
甚至有一些开源的程序,只要有一台性能足够好的电脑,任何人都可以制作出以假乱真的换脸视频。
技术是一把双刃剑。
它可以用来拍电影,做特效。
也可以用来造谣,诽谤,甚至……陷害。
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第四天早上,我的手机响了。
是那个年轻警察。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喂?”
“李辰,你来局里一趟。”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严肃了一些。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难道,他们还是要逮捕我?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再次来到了公安局。
还是那间审讯室。
但这次,坐在我对面的,除了张队,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
“李辰,这位是省厅来的,专门研究数字媒体伪造的周教授。”张队介绍道。
我的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周教授,你把情况跟他说一下。”
周教授推了推眼镜,打开他面前的笔记本电脑。
“李辰,我们收到了你发来的材料。说实话,一开始我们也没当回事。”
他的话很直接。
“但是,我们按照你提示的位置,用更高精度的分析软件进行了逐帧扫描。然后,我们发现了这个。”
他把电脑转向我。
屏幕上,是我标记的那一帧画面。
经过他们软件的渲染和放大,那个扭曲的边缘,变得清晰可见。
“这是典型的‘深度伪造’(Deepfake)在进行面部贴合时,因为源素材和目标素材在光照、角度上存在微小差异,而导致的算法修正痕迹。”
周教授用激光笔指着屏幕上的那一道微弱的波纹。
“虽然制作者的技术非常高超,后期又用模糊和噪点进行了掩盖,但只要是合成的,就不可能百分之百完美。”
“所以……”我的声音在颤抖。
“所以,我们可以初步判定,这段视频中的人脸,是经过AI技术合成的。也就是说,视频里的人,不是你。”
张队接过了话头,他的表情很复杂,有惊讶,也有一丝歉意。
“李辰,对不起,是我们工作的疏忽。”
那一刻,我感觉像是被判了死刑的人,突然得到了赦免。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么多天的委屈,恐惧,绝望,在这一刻,全部化作了滚烫的泪水。
我不是抢劫犯。
我终于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了。
“但是。”张队话锋一转,“事情还没结束。”
我擦掉眼泪,看着他。
“既然视频是假的,那就证明,这是一起有预谋的陷害。有人想让你当替罪羊。”
“现在,我们需要你配合我们,把这个幕后黑手找出来。你仔细想一想,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者,有谁,有能力,又有动机,来做这件事?”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
有能力,有动机。
制作这种级别的换脸视频,需要两个条件。
第一,强大的计算机硬件和专业的软件。
第二,足够多的,我的人脸素材。
我的照片,在我的个人摄影网站,还有社交媒体上有很多。
这为对方提供了便利。
但谁会这么做?
我只是一个在底层挣扎的小摄影师,没钱没势,陷害我有什么好处?
除非……
对方的目的,不是我。
而是我爸。
我爸瘫痪前,是一家国营机械厂的总工程师。
他性格耿直,技术过硬,在厂里很有威望。
但也因为这个,得罪过不少人。
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出事前一两年,因为一个重大技术革新的专利归属问题,和一个姓赵的副总工程师闹得不可开交。
那个赵副总,想把一个由我爸团队主导研发的技术,据为己有,拿去评奖升职。
我爸不肯,一怒之下,把事情捅到了总公司。
最后的结果是,赵副总被撤职查办,听说后来还因为经济问题,被判了刑。
这件事在当时闹得很大。
难道是他?
或者他的家人,来报复了?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张队。
“姓赵的副总工程师?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赵建国。”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但我记得很清楚。
张队立刻让旁边的警察去查。
十几分钟后,警察回来了。
“张队,查到了。赵建国,前海城机械厂副总工程师,五年前因贪污和侵占国有资产罪,被判有期徒刑十五年,现在还在监狱里。”
“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有一个儿子,叫赵磊。今年26岁,海城科技大学计算机系毕业,现在在一家游戏公司做特效师。”
计算机系毕业。
游戏公司特效师。
这两个信息,像两道闪电,劈中了我的脑海。
是他!
一定是他!
他有这个技术,也有这个动机!
他父亲因为我爸而身败名裂,他要报复。
但他父亲在监狱,我爸又瘫痪了。
所以,他把复仇的怒火,烧到了我的身上。
他要毁了我,让我身败名裂,让我受尽折磨。
这样,才能让他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也感受到同样的痛苦。
多么恶毒,多么扭曲的复仇。
“查!立刻去查这个赵磊!”张队猛地一拍桌子,“查他的住址,查他的消费记录,查他最近的动向!”
警方的效率很高。
不到一个小时,赵磊的全部信息就摆在了桌面上。
他一个人租住在高新区的一个高档小区。
消费记录显示,他在三个月前,购买了一块顶级的电脑显卡。
型号是RTX 4090。
玩游戏当然用得到,但它更重要的一个功能,是进行AI深度学习和图形渲染。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他。
“我们现在就去抓人!”一个年轻警察激动地说。
“等等。”张队拦住了他,“我们现在只有推测,没有直接证据。单凭一块显卡,定不了他的罪。如果打草惊蛇,让他把电脑里的源文件删了,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那怎么办?”
张队看着我:“李辰,现在,我们需要你帮个忙。”
“我?”
“对。”张队说,“赵磊既然要陷害你,他一定在暗中观察着你,观察着整个事件的发酵。现在新闻上都说你是嫌犯,他一定是最高兴的那个。我们要想办法,让他自己露出马脚。”
一个计划,在审讯室里,慢慢成形。
这个计划,很大胆,甚至有些冒险。
而我,是这个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
我要当诱饵。
当天下午,海城公安局官方微博发布了一条警情通报。
通报内容很简单:关于9·15金店抢劫案,嫌疑人李辰已被警方抓获,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下面配了一张图。
是我低着头,被两名警察“押”着,走进公安局的照片。
这张照片,是我主动要求拍的。
我要让赵磊看到。
我要让他相信,他的计划成功了。
我要让他放松警惕。
消息一出,网络再次沸腾。
“抓到了!大快人心!”
“就说嘛,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种人就该重判!”
我的名字,又一次被挂在热搜上。
只不过,这一次,我看着那些谩骂,心里不再是愤怒和绝望。
而是冰冷的平静。
等着吧。
等我把你们这些躲在屏幕后面,敲着键盘,肆意审判别人的人,狠狠地打脸。
我没有回家。
为了安全,也为了不让赵磊起疑,我暂时住在了警方安排的一个安全屋里。
一个普通的居民楼,24小时有人在外面保护我。
我爸那边,张队也派了两个便衣女警,以社区护工的名义,去招待所照顾他。
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
现在,就等鱼儿上钩了。
我用新注册的社交账号,开始在网上活动。
我伪装成一个对AI技术极度崇拜,又有点反社会人格的“技术宅”。
我专门去那些讨论“深度伪造”技术的论坛和小组里发言。
“那个抢金店的视频看了吗?简直是艺术品!天衣无缝!”
“制作者绝对是个大神!把警察和所有人都骗了!”
“我敢打赌,那个叫李辰的倒霉蛋,现在在局子里哭呢。哈哈!”
我发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对制作者的吹捧和对我的“嘲讽”。
我在赌。
赌赵磊也在看这些论坛。
赌他的虚荣心,会让他忍不住回应我。
第一天,没有动静。
第二天,还是没有。
我的心里开始有点焦急。
难道他不上网?还是我的伪装被看穿了?
就在第三天晚上,我快要放弃的时候。
我的私信,亮了。
一个ID叫“Morpheus”的人,给我发了一条消息。
“你很懂嘛。”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
Morpheus,墨菲斯,《黑客帝国》里的角色,把主角尼奥带出虚拟世界的人。
这个ID,太有指向性了。
我强压住激动,回了一句:“一般般,只是觉得大神的作品不该被埋没。”
“哦?那你觉得,那个作品,还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他开始试探我了。
我脑子飞速旋转,想起了周教授的话。
我回道:“边缘处理。脖子和衣领的贴合处,如果能再多做几轮渲染,用动态模糊遮盖一下,就真的完美了。”
我把那个只有我自己知道的破绽,说了出来。
这是一个巨大的赌博。
如果他不是那个人,我的话毫无意义。
如果他就是那个人,这句话,就是我们之间最好的“投名状”。
对方沉默了。
足足过了十分钟。
我感觉这十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终于回了消息。
“你有点东西。留个联系方式?”
鱼,上钩了。
我把一个专门用于联系的加密通讯软件账号发给了他。
我们很快加上了好友。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我们聊了很多。
从AI算法,到渲染引擎,再到最新的图形技术。
他像一个找到了知音的孤独天才,滔滔不绝地向我展示他的“才华”。
而我,则扮演着一个狂热的崇拜者。
字里行间,都是对他的仰慕和吹捧。
他的警惕心,在我的糖衣炮弹下,一点点地瓦解。
他开始向我炫耀。
“那个视频,只是个小测试。”
“只要素材足够,我可以让任何人,出现在任何地方,做任何事。”
“这个世界,真相是什么,根本不重要。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世人的不屑和一种掌控一切的狂妄。
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我向他提出了“见面”的请求。
“大神,我手上最近搞到一批新设备,想请你当面指点一下。”
他犹豫了。
“见面?没必要吧。”
“我真的很崇拜你,大神!就当是粉丝见面会了!”我用一种近乎谄媚的语气说,“我绝对保密!我只想亲眼见见创造出‘艺术品’的天才!”
我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搞到的这批设备里,有最新的光场相机,可以无死角采集人脸三维数据。我觉得,你可能会感兴趣。”
光场相机。
这是我瞎编的。
但对于一个追求极致技术的偏执狂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他再次沉默了。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我能想象到,屏幕那头的他,正在进行激烈的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这有风险。
但虚荣和对技术的贪婪,又在怂恿他。
终于,他回了消息。
“好吧。时间,地点,你定。”
我赢了。
我和张队他们,立刻开始制定抓捕计划。
地点定在了一个已经废弃的旧工厂。
那里地形复杂,人迹罕至,便于我们提前布控。
时间是第二天晚上九点。
我需要一个人去见他。
身上会带着针孔摄像头和窃听器。
特警队会在工厂四周布控,只要我发出信号,或者他亲口承认,他们就会立刻行动。
出发前,张队拍了拍我的肩膀。
“李辰,注意安全。记住,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激怒他。”
我点了点头。
说不紧张是假的。
我要去见的,是一个高智商,而且心理可能已经极度扭曲的罪犯。
但我没有退路。
这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
也是为了我爸。
为了所有可能在未来,被这种技术所伤害的无辜者。
晚上九点,我准时到达了废弃工厂。
这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破旧窗户时,发出的呜呜声。
我按照约定,走进了指定的二号车间。
车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台生了锈的巨大机器,像史前巨兽的骨骸。
一个瘦高的身影,背对着我,站在车间中央。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Morpheus?”我试探着喊了一声。
他缓缓地转过身。
一张年轻,但略显苍白的脸。
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神里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阴郁和审视。
他就是赵磊。
“你就是‘Cipher’?”他用的是我在网上的ID。
“是我。”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点,“大神,久仰大名。”
他没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我。
那种眼神,让我很不舒服。
就像一个程序员,在审视一段代码。
“你说的设备呢?”他开门见山。
“别急啊,大神。”我笑了笑,指了指我带来的一个大箱子,“都在这儿呢。不过,在看设备之前,我能先问一个问题吗?”
“说。”
“那个视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太牛逼了。我反复看了几十遍,都找不到破绽。”我用崇拜的语气问道。
听到我的恭维,他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想学啊?”
“想!做梦都想!”
“这可不是看看教程就能学会的。”他慢悠悠地说,“首先,你需要一个庞大的数据库。我花了半年时间,从网上扒下来那个姓李的……几千张不同角度,不同光线,不同表情的照片和视频。”
他在说我。
用一种谈论物品的口气。
“然后,用这些数据,去‘喂’给一个深度学习模型。让AI去学习他的面部特征,直到能生成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数字人头。”
“最后一步,就是把这个数字人头,无缝地‘嫁接’到另一个演员的身体上。调整光影,匹配肤色,增加噪点……这是一门艺术。”
他越说越兴奋,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
“那个蠢货,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清白的吧?他还在等警察还他一个公道吧?哈哈哈哈!”
他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公道。只有力量,和技术。”
我看着他扭曲的脸,心里一阵发冷。
这就是他扭曲的正义。
“你为什么……要选他?”我装作不经意地问。
他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眼神变得冰冷而怨毒。
“为什么?”他冷笑一声,“因为他该死。他和他的那个瘫痪爹,都该死!”
“当年,如果不是他那个爹,我爸就不会坐牢!我们家就不会散!我妈就不会走!我的人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激动地嘶吼着,苍白的脸因为充血而涨得通红。
“他爸毁了我爸的人生,我就要毁了他的人生!我要让他尝尝,从云端跌落地狱是什么滋味!我要让他那个瘫痪的,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变成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这,才叫公平!”
证据确凿。
我悄悄地按下了口袋里的信号器。
“你错了。”我看着他,平静地说。
“什么?”他愣住了。
“你爸是咎由自取。我爸只是揭露了真相。你所谓的复仇,只是把你变成了和你爸一样的人。不,你比他更卑劣。”
我的话,似乎刺痛了他。
“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你敢教训我?”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一步步向我逼近。
“我就是你口中那个,该死的,姓李的。”
我摘掉了头上的假发,抹掉了脸上的淡妆。
露出了我的真面目。
“李……李辰?”
赵磊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他像是见了鬼一样,连连后退。
“怎么可能?你……你不是被抓了吗?”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就在这时,工厂外,刺耳的警笛声大作。
无数道强光手电的光柱,从四面八方射了进来,把整个车间照得亮如白昼。
“不许动!警察!”
“赵磊!你被包围了!”
全副武装的特警队员,从各个入口冲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赵磊。
赵磊彻底慌了。
他看了一眼门口,又看了一眼我,眼神里的疯狂再次被点燃。
他突然从风衣里掏出一把匕首,嘶吼着朝我冲了过来。
“我杀了你!”
我下意识地后退,却被地上的一个铁块绊倒。
眼看匕首就要刺中我。
“砰!”
一声枪响。
不是实弹,是麻醉枪。
赵磊的身体猛地一僵,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
一切都结束了。
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张队冲了过来,把我扶起来。
“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
看着被特警拷上,像一滩烂泥一样被拖走的赵磊,我心里没有一丝复仇的快感。
只有一种深深的悲哀。
技术,到底把人变成了什么样?
第二天,警方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张队亲自通报了案情。
“9·15金店抢劫案,真相大白。这是一起利用AI换脸技术,进行栽赃陷害的恶性案件。真凶赵磊已被抓获,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在此,海城警方,向在此次事件中,被无辜牵连的市民李辰先生,表示最诚挚的歉意。”
“同时,我们也呼吁,技术本身没有善恶,但使用技术的人有。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对自己的言行负责,不要成为网络暴力的推手,更不要成为犯罪的帮凶。”
发布会一结束,我的手机,再一次被打爆了。
这一次,不再是谩骂和诅咒。
而是道歉。
“李辰,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哥们,我不是人,我当时就不该信那些新闻。”
“求求你原谅我吧!”
我的前女友林薇,也给我打了电话。
电话里,她哭得梨花带雨。
“阿辰,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当时也是太害怕了……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我听着她的哭声,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回不去了,林薇。”我平静地说,“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了。”
我挂了电话。
我租了一个新房子,比以前的那个大一点,也亮一点。
我把我爸接了过来。
我推着他的轮椅,来到阳台上。
阳光很好,暖暖地照在身上。
我把手机递给他,上面是那场新闻发布会的视频。
他静静地看着。
看完,他转过头,看着我。
他的眼眶又红了。
他伸出那只还能轻微活动的手,颤颤巍巍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
然后,他用食指,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地,敲了三下。
这是我们之间,只有我们才懂的暗号。
在我小时候,每次我考了好成绩,或者做了什么让他骄傲的事情。
他都会这样,敲三下我的头。
意思是:
好小子。
我笑了。
眼泪却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我回头,看向窗外。
城市依旧车水马龙,喧嚣如常。
网络上,关于我的讨论,热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
人们已经找到了新的热点,新的目标。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对我来说,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我知道,这个世界并没有变得更坏,但也没有变得更好。
它只是,变得更复杂了。
而我,经历了这场无妄之灾,终于明白。
在这个真假难辨的时代,唯一能让你站稳脚跟的,不是别人的信任,不是外界的评价。
而是你内心的坚守。
和你身边,那个无论发生什么,都愿意无条件相信你的人。
我握紧了我爸的手。
阳光正好。
我们,回家了。
来源:叶落暮为邻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