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爸林建军站在我旁边,穿着一身崭新的黑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一根杂毛都看不见。
我妈的骨灰盒,摸上去是凉的。
是一种能钻进骨头缝里的凉。
我爸林建军站在我旁边,穿着一身崭新的黑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一根杂毛都看不见。
他看起来不像刚死了老婆,倒像要去参加什么重要的商务剪彩。
“念念,别摸了,凉。”他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没理他,继续用指腹在那片光滑的紫檀木上摩挲。
盒子上刻着我妈的名字,林晚秋。
多美的名字。
可惜,她的人生在四十九岁这年,秋天刚到,就匆匆落幕了。
林建军清了清嗓子,又说:“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往前看。”
我终于回头看他,眼神像刀子。
“往前看?看什么?看你怎么无缝衔接,给我找个新妈?”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半天挤出一句:“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我冷笑。
我怎么说话?
我还没把他那点龌龊事当着所有亲戚的面捅出来,已经算是给他留足了面子。
妈在医院最后的日子里,是谁借口公司忙,一天只露面半小时?
是谁在我妈疼得彻夜不眠,需要人陪的时候,电话永远打不通?
是我。
从头到尾,只有我。
而他,林建军,我亲爱的爸爸,正忙着跟他的“红颜知己”规划没有我妈的未来。
真感人。
葬礼结束,宾客散尽。
家里空得像个巨大的黑洞,四处都回荡着我妈存在过的痕迹。
玄关处她常穿的拖鞋,阳台上她刚养了一个月的绿萝,厨房里她没用完的半瓶酱油。
我一件一件地收拾,像是在完成一种神圣的仪式。
林建军拎着他的公文包,站在客厅中央,像个局外人。
“念念,我这几天去公司宿舍住。”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没回头。
“这里到处都是你妈的东西,我看着……心里难受。”他解释道,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哽咽。
真是个好演员。
奥斯卡都欠他一座小金人。
我把妈的睡衣叠好,放进箱子里,淡淡地说:“行,你走吧。”
他大概没想到我这么干脆,愣了一下。
“那你一个人……”
“我能照顾好自己。”我打断他,“从小到大,不都是我妈在照顾我吗?你什么时候管过?”
空气瞬间凝固。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什么也没说,摔门而去。
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我抱着装满我妈衣物的箱子,蹲在地上,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妈,他不要我们了。
他早就不要我们了。
林建军说到做到,真的一个星期没回家。
我乐得清静。
白天去广告公司上班,对着甲方爸爸的奇葩要求挤出职业假笑,晚上回到空无一人的家,点一份外卖,对着我妈的遗像,跟她说说今天遇到的烦心事。
日子好像也能这么过下去。
直到一周后的周六,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外卖,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林建军,和他身边那个妆容精致、一身香风的女人。
柳眉。
我爸的“红颜知己”。
她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补品和水果,脸上挂着温婉贤淑的笑。
“念念,你好,我是柳眉。”她主动伸出手。
我盯着那只涂着亮粉色指甲油的手,没动。
我妈尸骨未寒,她就敢登堂入室。
脸皮是什么做的?城墙吗?
林建军的脸色有些挂不住,打圆场道:“念念,叫柳阿姨。你柳阿姨担心你一个人在家吃不好,特地过来看看你。”
柳阿姨?
她也配?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
“不敢当。林总的红颜知己,我可高攀不起。”
柳眉的笑容僵在脸上,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甚至更加温柔了。
“念念,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对我有误会。但我和你爸爸是真心相爱的。你妈妈……她的离开我们都很难过。”
她提起我妈。
她竟然敢提起我妈!
我心里的那团火,“腾”地一下就烧到了天灵盖。
“闭嘴!”我指着门外,“这里不欢迎你,滚!”
“念念!”林建军吼我,“你怎么这么没礼貌!柳眉是客人!”
“客人?”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带着小三登堂入室,林建军,你可真有本事!你就不怕我妈半夜从相框里走出来,问问你对得起她吗?”
我指着墙上我妈的遗像。
那张照片上,她笑得温柔又恬静。
柳眉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下意识地往林建军身后躲了躲。
心虚了?
林建军大概觉得面子彻底被我撕碎了,气急败坏地指着我。
“你简直不可理喻!我告诉你林念,我跟柳眉是清白的!是在你妈走了之后,我们才决定在一起的!”
清白的?
这种鬼话,骗三岁小孩呢?
我懒得再跟他们废话,直接“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林建军气急败坏的叫骂和柳眉“算了算了,孩子还小”的虚伪劝慰。
我靠在门板上,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不是怕,是气的。
我回到客厅,看着我妈的遗像,轻声说:“妈,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爱了一辈子的男人。”
照片里的她,依旧在笑。
可我看着,只觉得满心悲凉。
那次不欢而散后,林建军彻底不装了。
他搬出了家,光明正大地和柳眉同居了。
偶尔会给我打个电话,内容无非是“钱够不够花”“别总点外卖,对身体不好”之类的废话。
我一句都懒得回,直接挂断。
他大概也觉得没趣,渐渐地,电话也少了。
我们父女俩,像是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以为,这已经是底线了。
我没想到,林建军的无耻,是没有底线的。
我妈走后不到三个月。
是的,你没看错,三个月,一百天都不到。
林建军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给我发了条微信。
【念念,下个月十八号,我要和柳眉结婚了。你来当伴娘吧。】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三分钟。
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连在一起,我却觉得那么陌生,那么荒谬。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最后,打出了一个字。
【好。】
林建军显然很意外,秒回了一个电话过来。
“念念?你……你同意了?”他的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惊喜。
“为什么不同意?”我对着电话,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爸结婚,我这个做女儿的,当然要到场祝贺。”
“太好了!念念,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放心,柳眉她一定会对你像亲生女儿一样的!”
亲生女儿?
我呸!
我怕折寿。
“对了,”我话锋一转,“婚礼在哪儿办?司仪和音响师都找好了吗?”
“都定好了,在城西那家五星级酒店,气派得很!你柳阿姨亲自操办的,绝对让你爸我风风光光!”他得意洋洋地说。
“那敢情好。”我慢悠悠地说,“不过,爸,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你说,只要爸爸能办到!”他现在心情好,大方得很。
“婚礼上,不是有亲友祝福环节吗?我想给我自己留五分钟,单独给你和……柳阿姨,送上一份新婚贺礼。”
“当然没问题!”林建军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你想讲多久都行!我女儿的祝福,必须是压轴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
挂了电话,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林建军,柳眉。
你们要风光大办,是吗?
好啊。
我一定,给你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惊喜”。
我开始着手准备我的“贺礼”。
这件事,不能靠我一个人。
我找到了我妈生前最好的朋友,周阿姨。
周阿姨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听完我的计划,二话不说,一拍大腿。
“干!这事儿阿姨帮你!你爸那个陈世美,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还真以为自己是情圣了!”
但关键的证据,在哪儿?
我知道他们在我妈生病时就在一起了,但我没有证据。
口说无凭,我要的是一击致命的实锤。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一个周末。
我翻遍了我妈所有的遗物。
日记本、旧信件、相册……
我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终于,在书房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我找到了我妈的旧iPad。
这是很多年前,我爸送她的生日礼物。
她宝贝得不得了,平时都舍不得用,一直说要等退休了,拿它学学广场舞。
可惜,她没等到退休那天。
我试了几个密码,都是错的。
最后,我鬼使神差地输入了我的生日。
开了。
屏幕亮起的那一刻,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iPad的桌面,是我的百日照。
照片里,我妈抱着我,笑得一脸幸福。
我点开相册,里面全是我的照片,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到第一次上学,再到大学毕业。
我妈把我成长的每一个瞬间,都小心翼翼地珍藏了起来。
相册的最后,是一些医院的照片。
病床上憔悴的她,各种化验单,还有一张她偷拍的,我趴在床边睡着的照片。
照片下面有一行小字。
【我的念念长大了,妈妈好为你骄傲。只是可惜,不能陪你走更远的路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退出了相册,漫无目的地在iPad里翻找。
然后,我点开了一个叫“语音备忘录”的APP。
里面只有一条录音。
创建日期,是我妈最后一次化疗的前一天。
我的指尖颤抖着,点下了播放键。
录音的开头,是我妈微弱的咳嗽声。
然后,是林建军不耐烦的声音。
“咳咳咳,一天到晚就知道咳,烦不烦!”
“建军……我难受……”我妈的声音气若游丝。
“难受难受,谁不难受?我上班不累吗?我赚钱不辛苦吗?伺候你这么久,我容易吗我?”
“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行了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我问你,咱家那张存折,你放哪儿了?”
“什么存折?”
“别给我装傻!就是你妈留给你的那张,里面有二十万!我最近公司资金周转有点困难,先拿来用用。”
“建军,那……那是留给念念以后当嫁妆的……”
“嫁妆嫁妆,她还早着呢!等她结婚,我能不给她准备?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我是拿去投资,赚了钱还不是咱们家的?你现在就是个无底洞,医药费哗哗地往外流,我不得想办法开源吗?”
接下来,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然后,是林建军得意的一声“找到了”。
我妈在哭,哭得压抑又绝望。
“林建军,你……你不能这样……”
“我怎么了?我告诉你林晚秋,要不是看你快死了,我早跟你离了!你以为我愿意天天守着你这个药罐子?要不是为了念念,我……”
录音到这里,突然切断了。
但这已经足够了。
我握着iPad,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冻住了。
这就是我妈临死前经历的一切。
被病痛折磨,还要被自己最亲近的丈夫语言暴力,抢走她留给女儿的最后一点念想。
林建军,你不是人。
你是个!
我以为这就是全部了。
我错了。
我把录音文件导到电脑上,准备剪辑。
在录音的末尾,我发现了一段几乎听不清的杂音。
我戴上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用专业软件做了降噪处理。
然后,我听到了。
那是林建军压低了声音在打电话。
大概是他以为录音已经关了,拿着手机走到了阳台。
“……嗯,拿到了。二十万,一分不少。”
电话那头,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声,是柳眉。
“哎呀,建军,你真棒!这样我们的新房首付就够了!”
“那是。也不看看你男人是谁。”林建军的声音里充满了炫耀。
“那……晚秋姐那边,没起疑心吧?”
“她?她现在就是个半死不活的药罐子,脑子都不清楚了,能起什么疑心?我跟她说公司周转,她就信了。”
“建军,你真好。”柳眉的声音甜得发腻,“等她……等她走了,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
“快了,宝贝,医生说就这几个月的事了。你再忍忍。等办完她的后事,我就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
“嗯!我等你!对了,你什么时候过来?人家一个人在家,好怕怕哦。”
“乖,我这边应付完就过去。今晚好好疼疼你。”
“讨厌啦你……”
录音到这里,彻底结束。
我摘下耳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冲到卫生间吐了个天昏地暗。
我吐出来的,是满腔的恶心和恨意。
新房?
风风光光地娶进门?
原来,他们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用着我妈留给我救命钱,规划着他们的新生活。
而那个时候,我妈还在病床上,苦苦地和死神搏斗。
她至死都不知道,她深爱了一辈子的丈夫,早就盼着她死了。
我回到电脑前,看着屏幕上那段音频波形,笑了。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键盘上。
林建军,柳眉。
你们想要一个风光的婚礼?
我偏不让你们如愿。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们这对狗男女的真实面目。
我要让你们的婚礼,变成你们一生中最大的耻辱柱。
我要让你们,为我妈的死,付出代价!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一个精密的机器人,按部就班地执行着我的计划。
我先是去了趟我妈的老家,找到了外公外婆。
两位老人自从我妈走后,身体就一直不好。
我没敢把录音的事直接告诉他们,怕他们受不了刺激。
我只是说,林建军要再婚了,下个月十八号。
外婆当场就气得犯了心脏病,吃了速效救心丸才缓过来。
外公抄起拐杖,就要冲到城里去找林建军拼命。
我死死拉住他。
“外公,你别冲动!你现在去找他,除了打一架,能有什么用?他只会说我们无理取闹!”
“那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那个欺负我们家晚秋没人了吗?”外公气得老泪纵横。
我扶着他坐下,一字一句地说:“外公,你信我。我不会让我妈死不瞑目的。婚礼那天,我会去。你们也去。”
“我们去干什么?去看他跟别的女人拜堂成亲,给我们添堵吗?”外婆哭着说。
“不。”我看着他们,眼神坚定,“我们去,是去讨一个公道。”
我把我的计划,简单地跟他们说了一遍,隐去了录音的细节。
我只说,我有办法让林建军身败名裂。
两位老人将信将疑,但看着我决绝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念念,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外公外婆支持你。我们家晚秋,不能白死。”
搞定了外公外婆,下一步,就是婚礼现场。
我需要一个能接触到音响设备的人。
我找到了我的发小,张远。
他大学学的计算机,现在在一家婚庆公司当技术总监,专门负责灯光音响。
我约他出来吃饭,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包括那段录音。
张远听完,气得把手里的啤酒杯“砰”地一声砸在桌上。
“操!这林叔也太不是东西了!念念,你别怕,这事儿哥们帮你!”
“我需要你在婚礼那天,替换掉现场的音响师。”
“小事一桩!”张远拍着胸脯,“那家酒店的婚庆团队,负责人是我师兄。我跟他说一声,找个理由把原来的音响师支开,换我上,绝对没问题。”
“还有,我需要你把这段录音,做到一个PPT里,配上字幕。”
“没问题!保证做得清清楚楚,让最后一排的老花眼都看得见!”
“谢了,张远。”
“谢个屁!你是我妹!你妈以前对我那么好,我没能耐替她报仇,但给你搭把手,还是能做到的!”
一切准备就绪。
我像一个等待上战场的士兵,磨好了我的刀,只等冲锋号吹响。
婚礼前一天,柳眉给我打了个电话。
“念念啊,明天就是婚礼了,你准备好了吗?伴娘服给你送到家里了,你试试合不合身。”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温柔做作。
“收到了,很合身。”我淡淡地说。
“那就好。念念,我知道你心里还有疙瘩。但是阿姨希望,明天你能真心实意地祝福我们。毕竟,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
我差点笑出声。
“放心吧,柳阿姨。”我压下心头的恶心,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乖巧语气说,“明天的祝福,我一定送到位。保证让你们,终生难忘。”
她大概没听出我的弦外之音,满意地笑了。
“那就好,念念真乖。早点休息,明天要美美的哦。”
挂了电话,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苍白而瘦削的脸,扯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
美美的?
当然。
明天,会是这出大戏最精彩的高潮。
而我,是这场戏唯一的女主角。
婚礼当天,我起了个大早。
我没有穿柳眉送来的那件粉色伴娘服。
我从衣柜最深处,翻出了一条黑色的连衣裙。
这是我妈给我买的最后一件衣服。
她说,我们家念念穿黑色,有种清冷的气质,好看。
我化了一个精致的妆,鲜红的口红,上挑的眼线,整个人看起来凌厉又冷艳。
镜子里的我,陌生又熟悉。
我对着镜子,轻轻说了一句:“妈,等我。”
我到酒店的时候,婚礼现场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
香槟塔,玫瑰花,巨大的婚纱照。
照片上,林建军西装革履,意气风发。柳眉小鸟依人地靠在他怀里,笑得一脸甜蜜。
真刺眼。
我在人群中找到了张远。
他穿着工作人员的制服,正在调试设备。
他看到我,对我比了个“OK”的手势。
我点点头,把一个U盘悄悄塞进他手里。
“一切按计划行事。”
“放心。”
林建军和柳眉在化妆间里做最后的准备。
我推门进去。
林建军看到我,愣了一下。
“念念,你怎么穿成这样?伴娘服呢?”
“我觉得这件更好看。”我面无表情地说。
柳眉正在化妆,从镜子里看到我,笑容也僵了一下,但很快又堆起笑脸。
“念念来了啊。哎呀,这身也好看,有性格。就是……场合不太对。”
“是吗?”我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倒觉得,今天的场合,就该穿成这样。”
我的眼神太冷,柳眉被我看得有些发毛,不自然地别开脸。
“建军,你快看看,我的妆化得怎么样?”她试图转移话题。
林建军立刻凑过去,满脸堆笑。
“好看!我老婆今天最美!”
说完,还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腻歪得让人想吐。
我冷眼旁观,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跳梁小丑而已。
你们就尽情地笑吧。
因为很快,你们就笑不出来了。
婚礼仪式正式开始。
司仪在台上说着千篇一律的祝福语,台下的宾客们鼓着掌,脸上洋溢着虚伪的笑容。
他们中,有多少是林建军的生意伙伴,又有多少,是我妈生前的朋友?
我看到我妈的几个闺蜜坐在角落里,表情复杂。
看到我,她们对我招了招手,眼神里满是心疼。
我看到外公外婆,坐在亲属席的第一排,腰杆挺得笔直,像两座沉默的雕塑。
林建军和柳眉手挽手,走上舞台。
聚光灯下,他们看起来是那么般配,那么幸福。
交换戒指,拥吻。
台下掌声雷动。
司仪高声宣布:“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新郎的女儿,也是我们今天最特别的伴娘,林念小姐,上台为新人送上祝福!”
来了。
我的主场。
我提着裙摆,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上舞台。
我从司仪手里接过话筒,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林建军看着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他大概以为,我真的被他“感化”了,要上演一出父慈女孝的感人戏码。
柳眉也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和得意。
她赢了。
她终于名正言顺地站到了这个男人的身边,成为了林家的女主人。
我站到舞台中央,环视全场。
然后,我笑了。
“大家好,我是林念,新郎林建军的女儿。”
“今天,是我爸和我……柳阿姨,大喜的日子。作为女儿,我理应送上一份大礼。”
我顿了顿,看向林建军和柳眉。
“这份礼物,我准备了很久。它很特别,记录了一段……不为人知的爱情故事。”
林建军笑得更开心了。
“爸,柳阿姨,请看大屏幕。”
我对着后台的张远,比了个手势。
舞台后方的巨大LED屏幕,瞬间亮起。
出现的不是什么祝福PPT,而是一个音频播放器的界面。
林建军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柳眉的脸色,也开始变得不对劲。
台下的宾客们,交头接耳,不知道我要搞什么名堂。
我举着话筒,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宴会厅。
“这份礼物,是我在我妈妈的遗物里找到的。一份她没来得及听完的,语音备忘录。”
“创建日期,是她去世前一个月。”
“我想,今天这个好日子,很适合拿出来,和大家一起分享。让我们一起感受一下,我爸爸这份……迟来的深情。”
说完,我对着张远,打了个响指。
下一秒,我妈虚弱的咳嗽声,伴随着林建军暴躁的咒骂,通过顶级的音响设备,响彻了整个宴会厅。
“咳咳咳,一天到晚就知道咳,烦不烦!”
全场瞬间雅雀无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建军的脸,“唰”地一下,血色尽失。
他想冲过来抢我的话筒,被我一个冰冷的眼神定在原地。
录音还在继续。
他抢夺我妈嫁妆钱的对话,他对病重妻子的厌恶和诅咒,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你现在就是个无底洞,医药费哗哗地往外流!”
“我告诉你林晚秋,要不是看你快死了,我早跟你离了!”
台下炸开了锅。
“天哪,这是林建军的声音?”
“他怎么能这么对老婆?”
“太不是人了吧!”
我妈的几个闺蜜,已经气得站了起来,指着台上的林建军破口大骂。
外公外婆,泪流满面。
林建军彻底慌了,他指着我,嘴唇哆嗦,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柳眉更是花容失色,身体摇摇欲坠。
但这,还只是开胃菜。
我对着话筒,冷冷地开口:“各位,别急,精彩的还在后面。”
“接下来这段,是我爸爸在拿到我妈留给我的二十万嫁妆钱后,打给柳阿姨的电话。”
屏幕上,经过降噪处理的音频波形开始跳动。
林建军和柳眉在电话里那些龌龊、恶心的对话,配上巨大的字幕,一字一句,清晰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等她……等她走了,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快了,宝贝,医生说就这几个月的事了。”
“今晚好好疼疼你。”
……
整个宴会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堪比电视剧般狗血又恶毒的真相,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看着台上的林建军和柳眉,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唾弃。
柳眉的父母,坐在主桌,脸已经变成了酱紫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柳眉终于承受不住,尖叫一声,瘫倒在地。
林建军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都懵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恐惧,是难以置信。
他大概到死也想不明白,这些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秘密,是怎么被我发现的。
我走到他面前,把话筒递到他嘴边,笑得残忍。
“爸,现在,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你……你……”他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逆女!你毁了我!你毁了我!”
他终于反应过来,疯了一样朝后台冲去,想要关掉设备。
张远早就带着两个壮汉保安,把他死死拦住。
我拿起司仪台上的香槟,走到舞台边缘,高高举起。
“各位来宾。”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今天,让大家见笑了。”
“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博取同情,也不是为了报复谁。”
“我只是想,为我那死不瞑目的妈妈,讨一个公道。”
我转向墙上那张巨大的婚纱照,照片上的两个人,此刻看起来是那么讽刺。
“林建军,柳眉。”
“你们用着我妈的救命钱,住着你们的婚房,心安吗?”
“你们在我妈的病床前,许下白头偕老的诺言,不觉得恶心吗?”
“我妈尸骨未寒,你们就迫不及待地办这场盛大的婚礼,是想昭告天下,你们的爱情有多么‘伟大’吗?”
我每说一句,林建军的脸色就白一分。
“我告诉你,林建军,人在做,天在看。”
“你欠我妈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这场婚礼,不是你们幸福的开始,是你们耻辱的序幕!”
说完,我将手里的香槟,狠狠地泼向那张巨幅婚纱照。
金色的液体顺着他们虚伪的笑脸滑落,像一道道丑陋的疤痕。
“这场闹剧,结束了。”
我扔掉话筒,在全场死寂的目光中,在身后一片狼藉和咒骂声中,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走下了舞台。
我走到外公外婆面前。
外婆抱着我,哭得泣不成声。
“好孩子,我的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外公拍着我的背,声音哽咽:“做得好,念念,你妈在天上,会为你骄傲的。”
我没有哭。
我的眼泪,早在发现录音的那个晚上,就流干了。
剩下的,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我扶着外公外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出了这个金碧辉煌,却又肮脏不堪的宴会厅。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眯起眼睛,抬头看天。
天空很蓝,云很白。
妈,你看到了吗?
害你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你可以,安息了。
婚礼的闹剧,很快就成了全城的笑柄。
林建军和柳眉,一夜之间,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林建军的公司,因为声誉扫地,合作伙伴纷纷解约,股票大跌,很快就濒临破产。
柳眉也被她工作的单位开除了,她父母觉得丢不起这个人,把她赶出了家门。
听说,他们没几天就离了婚,为了财产分割,闹得不可开交,又上演了一出全武行。
这些,都是我从张远和周阿姨那里听来的。
我没兴趣知道他们的下场。
从我走出宴会厅的那一刻起,这两个人,在我生命里,就已经死了。
我辞掉了广告公司的工作,带着外公外婆,回到了我妈的家乡。
那是一个宁静的小镇,有山有水,时间都仿佛慢了下来。
我用我妈留给我的那笔钱,盘下了一个小店面,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
每天养花,种草,和镇上的街坊邻居聊聊天,日子过得平淡又安宁。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林建军。
直到半年后的一个黄昏。
我正在店里修剪玫瑰花枝,一个形容枯槁、头发花白的男人,站在了店门口。
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旧夹克,眼神浑浊,满脸沧桑。
我看了好几秒,才认出来,那是我爸,林建军。
他瘦了,也老了,完全没有了半年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没理他,继续低头忙我的事。
他就那么站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
天快黑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念念。”
我手上的剪刀顿了一下。
“我……我来看看你。”
“我没什么好看的。”我头也没抬。
“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不劳你费心。”
我的冷漠,像一堵墙,把他隔绝在外。
他又沉默了。
过了半晌,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旧信封,放在门口的台阶上。
“这里面……是那二十万。我还给你。”
“还有……我对不起你妈,也对不起你。”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里,被拉得很长,很萧索。
我看着台阶上的那个信封,没有去捡。
对不起?
如果一句对不起有用,还要警察干什么?
如果一句对不起能换回我妈的命,我愿意跪下来求你。
可是不能。
什么都换不回来了。
外婆从里屋走出来,看到了那个信封,也看到了林建军远去的背影。
她叹了口气,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念念,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不是为了原谅他,是为了放过你自己。”
我看着外婆布满皱纹的脸,眼眶一热。
是啊。
我做了那么多,不是为了跟他纠缠不清。
是为了给我妈一个交代,也是为了给我自己一个解脱。
现在,公道讨回来了,我也该开始我自己的生活了。
我拿起那个信封,走到外面的垃圾桶旁,毫不犹豫地扔了进去。
我不需要他的钱。
我也不需要他的道歉。
我转身回到花店,从一堆玫瑰里,挑出最鲜艳的一支。
我把它插在窗边的花瓶里。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花瓣上,也洒在我的脸上。
暖暖的。
手机响了,是张远发来的微信。
一张照片,是他刚出生的女儿,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
下面配了一行字:【念念,快看我闺女,丑萌丑萌的!等你回来当她干妈啊!】
我看着照片,忍不住笑了。
我回复他:【好。】
生活,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我关上店门,哼着小曲,去厨房准备晚饭。
外公外婆在客厅看电视,家长里短的电视剧,声音不大不小。
厨房里,饭菜的香气,混合着花店里飘来的花香,在小小的屋子里弥漫开来。
这,就是人间的烟火气。
这,就是我以后的人生。
至于林建军,他怎么样,与我何干。
我不会原谅他,永远不会。
但我会忘记他。
连同那些恨意,一起打包,扔进时间的垃圾桶里。
因为我的人生,还很长。
我要带着我妈妈的那份爱,好好地,认真地,活下去。
活成她希望我成为的样子。
勇敢,独立,且自由。
来源:惦念暮为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