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介小哥姓王,一张脸上挂着三分职业性的热情和七分遮不住的疲惫。他领着我,穿过“梧桐苑”老旧但干净的甬道,嘴里的话像一串不要钱的冰糖葫芦,甜,但不怎么顶饿。
那个从未离开的租客
这套房子,有点过于熟悉了
中介小哥姓王,一张脸上挂着三分职业性的热情和七分遮不住的疲惫。他领着我,穿过“梧桐苑”老旧但干净的甬道,嘴里的话像一串不要钱的冰糖葫芦,甜,但不怎么顶饿。
“林哥,您看这小区,市中心闹中取静,出门就是地铁,菜场、小学,齐活了!这套房子,要不是……咳,要不是出了点特殊情况,这个价,您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我“嗯”了一声,没多搭腔。这一年,我像个幽魂一样,从一个出租屋换到另一个,对住处的要求只剩下两个字:安静。
小王说的“特殊情况”,我懂。来之前他就含糊提过,房主急着出手,价格远低于市价,因为……房子里死过人。凶宅。两个冰冷的字,却是隔绝大部分看房客的铜墙铁壁,对我来说,却恰好是“安静”的同义词。
我不在乎,死人比活人清净多了。
电梯在六楼停下,门牌号是602。小王掏出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发出“咔哒”一声脆响。那声音像是拧开了一罐尘封已久的汽水,细小的气泡争先恐后地往外冒,带着一股子旧时光的味道。
门开了。
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不是甲醛,不是油烟,而是一种混杂着阳光、樟脑丸和淡淡茉莉花香的气息。我愣在门口,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
小王没察觉我的异样,已经换上鞋套走了进去,热情地介绍着:“林哥您看,南北通透,全明户型。房东保养得是真好,这地板,您瞅瞅,都能当镜子照了!”
我机械地跟着走进去,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四处游移。
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幅十字绣,是梵高的《星空》。绣了一半,蓝色的星云漩涡中心,还孤零零地别着一根穿了线的针。阳台上,几盆绿萝长得肆无忌惮,藤蔓几乎要垂到地上,其中一盆的瓦罐盆身上,有一道清晰的裂痕,是用白色的强力胶粘合的。餐厅的木质餐桌上,有一个小小的凹痕,像一颗泪滴。
我的脚步越来越慢,呼吸也开始变得滞重。
这太荒谬了。
我走到厨房门口,看见橱柜的右下角,贴着一张小小的、已经有些褪色的歪头皮卡丘贴纸。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这不是什么凶宅。
这是我的家。
一年前,我和苏晴一起买下的家。那幅十字绣,是她嚷嚷着要给我生日惊喜,结果绣了三个月还没完成的“浩大工程”。阳台上那盆有裂痕的绿萝,是搬家时不小心磕破的,她心疼得不行,亲自拿胶水一点点粘好。餐桌上的凹痕,是我有一次手滑,把汤勺掉在上面砸出来的。厨房的皮卡丘,是她吃零食时从包装袋上撕下来,说要给这个冷冰冰的厨房增添一点“可爱元素”。
我一年没回来了。
苏晴走后,我就逃了。我把房子挂给一家大型中介,委托他们全权处理,钥匙一交,手机一关,自己躲到城市的另一头,租了个小单间,像缩进壳里的蜗牛,假装自己是个无家可归的异乡人。我告诉所有人,包括我自己,602的业主林森,已经死了。
可现在,我为什么会以一个“看房客”的身份,站在这里?
“小……小王,”我喉咙发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确定是这套房?”
“没错啊,林哥,梧桐苑六栋二单元602,房本信息都对过了,绝对没错。”小王一脸真诚。
“这房东……姓什么?”
“姓陈,一位陈大爷。说是……说是他女儿之前住这儿,后来……”小王做了个“你懂的”的表情,“大爷心里难受,不想留着触景生情,就想赶紧租出去,或者卖掉。”
陈大爷?苏晴的父亲,我的岳父,是姓陈。
可……可这房子明明是在我的名下。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无数个碎片化的信息在里面横冲直撞。骗局?恶作剧?还是我因为悲伤过度,出现了幻觉?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抓住最后一个救命稻草般的疑问。我指着那幅十字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普通的好奇看房客:“小王,中介说这里……出过事。那,那之前住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王挠了挠头,压低声音说:“听陈大爷说,是他女儿,一个挺文静的小姑娘,好像是……突发心脏病,走的时候很突然。唉,可惜了。”
女儿……文静……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一瞬间退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我扶着门框,稳住几乎要瘫软的身体,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那……那个逝者,叫什么名字?”
小王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问得这么细。他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好像……叫什么……苏……苏晴?对,好像是叫苏晴。”
苏晴。
我的妻子。
那个会在我出差回来的深夜,给我留一盏橘色小灯的苏晴。那个喜欢在阳台上一边浇花一边哼着老歌的苏晴。那个把皮卡丘贴在橱柜上,说要封印油烟的苏晴。
我瞬间愣住了,世界在我眼前褪去了所有颜色,只剩下黑白。
这不是我家吗?
我压着颤音,又问了一遍,像是在确认一个早已宣判的死刑。
“逝者……叫什么?”
小王被我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结结巴巴地重复:“苏……苏晴。林哥,您……您没事吧?您脸色好难看。”
我没事?我怎么会没事。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拙劣的演员,被人一脚踹上了早已搭好的舞台。舞台上是我最熟悉不过的布景,剧本却是一出我闻所未闻的悲剧。而我,连自己扮演的是什么角色都不知道。
我逃离了一年的家,如今成了一套待售的凶宅。而我的妻子,成了别人口中那个“死在房子里的可怜姑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碗不属于我的汤
我最终还是租下了这套房子。
用一个陌生的身份,租下了我自己的家。
签合同那天,我见到了小王口中的“陈大爷”,我的岳父。他看上去比一年前苍老了许多,头发白了大半,背也有些佝偻。他看到我时,眼神闪躲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像看一个普通的租客。
整个过程,他没叫我的名字,只用“这位先生”来称呼我。我也没有喊他“爸”,我们像两个刚认识的陌生人,隔着一张薄薄的合同,维持着一种诡异的默契。
我交了三个月的房租和押金,他把一串钥匙递给我。那串钥匙上,还挂着一个苏晴亲手编的同心结。我的指尖触碰到那个同心结时,像被烫了一下,飞快地缩了回来。
岳父把一切都打理得很好,房子里一尘不染,甚至连苏晴养的那几盆绿植,都比她在世时更加油绿。他什么都没动,保留了苏晴离开那天的所有样子。
我搬了进去,行李只有一个背包。
住进自己家,感觉像个小偷。我不敢开大灯,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甚至不敢睡主卧的床。我蜷在客厅的沙发上,像个误闯禁地的外人。
夜深人静时,我能清晰地听到墙上石英钟的指针,一格一格,沉重地跳动,像在丈量着我和苏晴之间,那段被死亡隔开的时光。
第三天傍晚,门铃响了。
我从猫眼里看出去,是岳父。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我打开门,他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把保温桶递过来:“小……小林师傅是吧?我看你这几天都没开火,年轻人工作忙,别把胃搞坏了。这是我家里多煲的汤,不嫌弃的话,喝一点。”
他叫我“小林师傅”,一个工地上的称呼。
我接过保温桶,入手温热。打开盖子,是一股浓郁的莲藕排骨汤的香气,里面还加了她最爱吃的玉米。
这是苏晴最喜欢喝的汤。以前每次我出差回来,她都会为我炖上一锅。
“谢谢……陈大爷。”我艰难地开口。
“不谢不谢,”他摆摆手,眼睛却不自觉地往屋里瞟,“那个……姑娘生前,也最爱喝这个汤。我……我就当是做给她喝的。”
他说的是“那个姑娘”,不是“我女儿”。
我端着那碗汤,坐在餐桌前,坐在那个有泪滴状凹痕的地方。汤很烫,但我感觉不到,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咸涩的液体划过喉咙,我分不清那是汤,还是我的眼泪。
从那天起,岳父隔三差五就会过来一趟。有时是送一碗汤,有时是提一袋水果,有时只是借口来看看水电,顺便帮阳台上的花浇浇水。
他每次来,都会跟我聊起“那个姑娘”。
“她呀,看着文静,其实倔得很。那盆摔裂的花盆,我让她扔了,她非不肯,自己拿胶水一点点粘起来,说万物有灵,不能轻易放弃。”
“她喜欢看书,以前在图书馆工作。后来……后来辞了职,就喜欢在家里待着,一待就是一天。她说,家里有光,心里就暖。”
“她还喜欢十字绣,说能静心。可她那个人,没什么耐心,那幅《星空》,绣了小半年了,还挂在那儿,像个半成品。”
他说的每一件事,都像一把小小的刻刀,在我心上划下一道新的口子。这些都是我和苏晴之间最私密的日常,如今却要通过一个“房东”的嘴,以讲述一个陌生人的方式,重新讲给我听。
他像一个尽职的导览员,带领我这个“游客”,重新游览一遍我早已熟悉无比的故居。他指着墙上的每一处痕迹,讲述着它们背后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那个名叫苏晴的“前租客”。
我从不打断他,只是安静地听着。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表演。他扮演着一个思念女儿的房东,我扮演着一个同情心泛滥的租客。我们一起,为那个名叫“苏晴”的虚构的姑娘,构筑着一个温暖而悲伤的纪念馆。
我开始慢慢理解他的用意。
他不是在骗我,他是在用一种笨拙而残忍的方式,逼我回来。逼我回到这个充满苏晴气息的空间,逼我一点一点,重新拾起那些我刻意丢弃的记忆。
他知道我懦弱,知道我不敢面对。所以他为我搭建了这个舞台,让我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重新审视我和苏晴的生活,以及……她的死亡。
地板下的划痕
住得久了,我开始在这个“纪念馆”里,发现一些不属于导览词的东西。
一天夜里,我失眠,光着脚在地板上走。走到卧室门口,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我蹲下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仔细看去。
那是一道极细的划痕,藏在木地板的纹路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我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那划痕很深,像是用什么尖锐的东西刻意划出来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道划痕,我没见过。
我们的家,每一寸地方,我都了如指掌。这道陌生的划痕,像一根刺,扎进了我们共同构建的虚假和平里。
第二天,岳父又来送汤。我状似无意地问起:“陈大爷,这房子的地板,之前是不是换过?”
岳父端着空碗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没……没换过啊。怎么了?”
“哦,没什么,就是看到卧室门口有道划痕,挺深的,不像不小心弄的。”
岳父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他低下头,避开我的视线,含糊道:“哦……那个啊,可能是……是那姑娘……心情不好的时候,拿钥匙划的吧。她……她有时候,情绪不太稳定。”
情绪不太稳定。
这五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
苏晴的情绪,真的稳定吗?
我开始疯狂地回忆。回忆我们在一起的最后那段日子。
那段时间,我升了职,成了大区销售经理,忙得脚不沾地。一个月里有二十多天都在外地出差,回家也只是换件衣服,睡个囫囵觉,第二天又拖着箱子离开。
我记得她给我打电话,声音总是很低落。
“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快了,这边项目一结束就回。”我总是这样敷衍她。
“我今天去医院了,医生说……”
“说什么?我这边信号不好,客户在催了,回头再说!”我总是这样打断她。
我记得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我回家时,总能看到她眼下浓重的青黑色。我劝她:“别胡思乱想,放宽心。”
我记得她不再喜欢出门,不再去图书馆,不再约朋友逛街。她只是待在家里,对着那幅十字绣,一坐就是一下午。我以为她只是累了。
我记得有一次视频通话,她突然哭了,对我说:“林森,我感觉这个家好空,空得我害怕。”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我说:“傻瓜,等我忙完这阵子,我天天陪着你,好不好?”
我给了她一张又一张空头支票,却从未真正兑现过。
我以为她只是有点小抑郁,是暂时的。我以为只要我事业成功,赚足够多的钱,就能给她想要的一切。我以为我们的爱,坚不可摧。
我错了。
我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亲手把她一个人,留在了这个越来越空旷的家,留给了无边无际的孤独和绝望。
那道划痕,是她无声的求救吗?是她在那些我不在的深夜里,用钥匙,用指甲,用尽全身力气,刻下的痛苦吗?
我开始在这个家里,进行一场迟到的考古。
我翻遍了所有的抽屉,所有的柜子。最后,在床底下那个我们用来存放旧物的纸箱里,我找到了一个上了锁的铁皮盒子。
那是我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一个装着巧克力的饼干盒。
我没有钥匙。我跑到厨房,拿了一把螺丝刀,撬了很久,才把锁撬开。
盒子里没有日记,没有信。
只有一沓又一沓的……医院缴费单和病历。
我看清病历本上那几个龙飞凤凤舞的大字时,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诊断结果:重度抑郁症,重度焦虑症。
开具的药物,是一长串我看不懂的英文名。缴费单的时间,从一年前,一直持续到她离开的前一个星期。
原来,她不是突发心脏病。
原来,她已经病了那么久。
原来,在我为了一笔笔订单,在酒桌上推杯换盏,在KTV里声嘶力竭的时候,我的妻子,正在一个人,和一只名叫“抑郁”的黑色大狗,进行着殊死搏斗。
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他叫我,阿森
我拿着那个铁皮盒子,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坐了一整夜。
天亮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知道是岳父。
我打开门,他像往常一样,提着一个保温桶,脸上带着些许疲惫的微笑。“今天炖了鸡汤,给你补补……”
他的话,在看到我手里的铁皮盒子时,戛然而生。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爸。”
我开口了。时隔一年,我终于又叫出了这个称呼。
岳父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手里的保温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鸡汤洒了一地,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他浑浊的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
“你……你都知道了?”他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我点点头,把盒子放在茶几上,推到他面前。
他瘫坐在沙发上,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沉默,死一样的沉默,在客厅里蔓延。只有墙上的石英钟,还在不知疲倦地“滴答”作响。
“她走的那天,”过了很久,岳父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给我打了个电话。她说,爸,我对不起你。她说,她太累了,撑不下去了。”
“我赶过来的时候,门是反锁的。我找人撞开门,她就躺在卧室的床上,穿得整整齐齐,化了淡妆,像睡着了一样。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空的药瓶,还有一张纸条。”
岳父的声音哽咽了:“纸条上只有一句话——‘别告诉林森,他会难过的’。”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烧红的铁钳狠狠夹住,痛得无法呼吸。
“我恨你,阿森。”岳父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着我,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我恨你为什么总是不在家,我恨你为什么看不出她病了,我恨你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个空房子里!”
“可我……我也心疼你。我知道你不是不爱她,你只是……太忙了。”
“她走后,你像丢了魂一样,把房子一扔就跑了。我怕你想不开,又怕你真的就这么忘了她。所以我……我就想了这么个蠢办法。”
“我把房子从中介那儿撤了回来,自己挂了个低价,还特意嘱咐中介,如果有个姓林的年轻人来看房,一定要想办法让他租下来。”
“我想让你回来住,我想让你看看,这个你曾经的家,她为你保留得有多好。我想让你闻闻她喜欢的茉莉花香,看看她没绣完的十字绣,摸摸她亲手粘好的花盆。”
“我每天给你做她爱吃的菜,讲她小时候的故事,我就是想告诉你,阿森,你老婆苏晴,她不是一个死在凶宅里的陌生姑娘,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爱过,痛过,努力过,她在这个房子里,留下了她全部的生命!”
岳父趴在茶几上,失声痛哭,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跪倒在地,将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压抑了一年的所有悲伤、悔恨、痛苦,在这一刻,尽数决堤。
我终于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凶宅。
这是一个父亲,用自己晚年全部的力气,为女儿守护的最后一个家。
这也是一个父亲,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温柔,为他那个懦弱得只会逃避的女婿,精心设计的一场漫长的、迟到的告别。
最后一针
真相大白之后,我和岳父之间那层看不见的墙,消失了。
我没有搬走。我把那份可笑的租赁合同撕掉,正式以主人的身份,重新住进了这个家。
岳父也不再每天送汤送饭,但他会每周过来一次,和我一起吃顿饭。我们聊苏晴,聊她的童年,聊她的大学,聊那些我从未参与过的,属于她的过去。
我辞掉了那份需要不停出差的工作,换了一个可以每天回家的。
我开始学着照顾阳台上的那些绿植,学着苏晴的样子,每天给它们浇水、晒太阳。
我开始学着做饭,照着网上的菜谱,一遍一遍地尝试复刻岳父做的那些菜,复刻苏晴爱吃的味道。
我把那个铁皮盒子,和那张写着“别告诉林森”的纸条,一起放回了床下的纸箱里。我知道,我不能忘记,但我也不能只活在悔恨里。
苏晴走了,但她把她的生活,像种子一样,撒在了这个房子的每一个角落。而我和岳父,就是两个笨拙的园丁,努力地让这些种子,重新发芽。
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很好。我搬了把椅子,坐在客厅里,把那幅半成品的《星空》十字绣取了下来。
我看着那片停滞的蓝色星云,和那根孤零零的针。
我找到苏晴的针线盒,选了一根深蓝色的线,穿好。
我的动作很笨拙,手指被针扎了好几次。但我想,我必须完成它。
一针,一针,我绣得很慢,很认真。
仿佛苏晴就坐在我身边,像从前一样,靠着我的肩膀,轻声指导着我。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也洒在我身上。空气中,依然是那股熟悉的,混杂着阳光、樟脑丸和淡淡茉莉花香的气息。
我知道,她从未离开过。
她化作了这房子里的光,化作了绿萝上的露珠,化作了十字绣里的每一根丝线。
她成了那个,永远住在这里的,唯一的租客。
我低下头,落下最后一针。
梵高的星空,终于完整了。
我看着那幅完整的十字绣,轻声说了一句,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苏晴,我回来了。”
来源:三餐食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