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陈阳,一个平平无奇的社畜,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广告公司做设计。
我叫陈阳,一个平平无奇的社畜,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广告公司做设计。
我们老板姓王,但公司里真正说一不二的,是他老婆,李婧。
我们都叫她婧姐。
婧姐这人,怎么说呢。
她永远妆容精致,头发一丝不苟,踩着七八厘米的高跟鞋,咔哒咔哒地巡视她的领地,眼神像X光,能把你前天晚上没睡好留下的眼袋都扫描得一清二楚。
她不是我们公司的正式员工,但她是老板的终极老板。
我,陈阳,除了本职的设计工作,还兼任着一项说出去有点丢人的差事——给婧姐遛狗。
对,遛狗。
那条狗,叫“公主”,一条白色的泰迪,娇贵得像个刚出生的婴儿。
吃的是进口狗粮,喝的是纯净水,连磨牙棒都是新西兰空运过来的。
我每天下午四点,雷打不动,要去老板家接上这位“公主”,带它在小区里最高档的那片草坪上,进行四十五分钟的“皇家巡视”。
我图什么?
图这份工作。
在这座一线城市,能有一份糊口的营生,让我别说遛狗,就是让我学狗叫,我也得掂量掂量。
那天下午,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天气有点阴,风刮在脸上,带着点初秋的凉意。
“公主”穿着它那件粉色的带蕾丝边的小衣服,迈着小碎步,在我前面一颠一颠的。
我手里牵着绳,脑子里还在想上午那个被毙了七八次的方案。
就在我走神的那么一瞬间,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窜出来一只野猫。
那猫一身橘黄,瘦骨嶙峋,眼神却凶悍得很。
“公主”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讲究的“同类”,愣了一下,然后疯了一样叫起来,猛地往前一挣。
我手里一滑。
绳子脱手了。
等我反应过来,那条白色的、娇贵的、价值连城的狗,已经像一颗出膛的子弹,追着那只橘猫冲进了绿化带深处。
我操。
这两个字是我当时唯一的想法。
我连滚带爬地追过去,嘴里喊着:“公主!公主!”
声音都劈了叉。
绿化带里枝繁叶茂,灌木丛比人还高。
我钻进去,脸上被树枝划了好几道口子,火辣辣地疼。
别说狗了,连根狗毛都没看见。
那只橘猫和那条“公主”,像是被这片小小的城市森林给吞了。
我在那片绿化带里,像个疯子一样,来来回回找了快一个小时。
天色渐渐暗下来,路灯一盏盏亮了。
我浑身是土,头发里还挂着几片烂叶子,狼狈得像个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流浪汉。
我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沉到了马里亚纳海沟。
完了。
这次真的完了。
我掏出手机,手抖得连解锁都试了好几次。
屏幕上显示着时间,五点半。
已经超了半个小时了。
我看着通讯录里“婧姐”那两个字,感觉那不是名字,是两把架在我脖子上的刀。
打,还是不打?
打,是立刻死。
不打,是等待着被凌迟。
我深吸一口气,又一口,感觉吸进肺里的全是绝望。
最后,我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三声,接了。
“喂?”
婧姐的声音,永远是那种清清冷冷的调子,听不出什么情绪。
“婧姐……是我,小陈。”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狗呢?怎么还没送回来?”
“婧姐……”我喉咙发紧,“出……出了点意外。”
电话那头沉默了。
那沉默,比她破口大骂还要可怕。
我能想象到她此刻正微微蹙着眉,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里,已经开始酝酿风暴。
“什么意外?”
“狗……‘公主’它……”我一咬牙,“它……跑丢了。”
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更长。
长到我以为电话已经断了。
就在我忍不住想再开口的时候,她说话了。
“地址。”
“啊?”
“你在哪儿,把地址发给我。”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我报了地址,挂了电话,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一屁股坐在了马路牙子上。
夜风吹过,我打了个冷战。
不是因为冷,是因为怕。
不到十分钟,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卡宴,像一头沉默的野兽,悄无声息地滑到了我面前。
车门打开,婧姐从副驾驶上下来了。
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职业套裙,外面罩着一件米色的风衣,脚上还是那双标志性的高跟鞋。
她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就是这儿?”
我点了点头,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她没再看我,而是转向那片黑漆漆的绿化带。
“你找过了?”
“找了,找了一个多小时。”
“一个多小时?”她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全是鄙夷,“一条狗,活生生的,能跑到哪儿去?是你没用心找吧。”
我没说话。
我知道,现在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
在她眼里,我,陈阳,就是一个办事不牢的废物。
“继续找。”
她下了命令。
“找不到,你也别回来了。”
说完,她转身就上了车。
保时捷的引擎发出一声低吼,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只留下我,和这片越来越浓的夜色。
那一晚,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
我在那个小区里,一圈一圈地走,像个孤魂野鬼。
我问遍了所有我能看到的保安和遛弯的大爷大妈。
“您好,请问您看到一条白色的泰迪狗了吗?穿着粉色衣服。”
得到的回答,无一例外,都是摇头。
我打印了几十张寻狗启事,贴满了小区的公告栏和电线杆。
“公主,雌性泰迪,白色,于今日下午四点半在XX小区走失,主人心急如焚,提供线索者酬谢1000元,找到者酬谢5000元。”
那酬金,是我半个月的工资。
我当时想,只要能找到,别说五千,一万我也认了。
凌晨三点,我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回到了我那个十几平米的出租屋。
我没开灯,直接把自己摔在了床上。
我太累了,身体累,心更累。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那条白色的小狗,和婧姐那张冰冷的脸。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去了公司。
我没敢直接去找婧姐,而是先去了老板王总的办公室。
王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有点胖,脾气还算温和。
我把事情的经过跟他一五一十地说了。
他听完,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小陈啊,你这事儿办的……唉。”
“王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愿意承担责任,只要能找到狗,花多少钱我都认。”
“不是钱的事。”王总摆了摆手,“你知道那条狗对你婧姐意味着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那是她从国外一个很有名的犬舍买回来的,冠军血统,光是买就花了八万。”
我倒吸一口凉气。
八万。
一条狗。
“这还不算,你婧姐这两年,心思全在这条狗身上。给它吃好的,穿好的,每天抱着睡。说句不好听的,比对我们家浩浩都上心。”
浩浩,是他们八岁的儿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
“王总,那……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找啊!”王总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踱步,“你请几天假,什么都别干了,就去找狗。公司这边我帮你顶着。另外,我再给你加点酬金,悬赏提到一万,发动全城的人找。”
“谢谢王总,谢谢王总。”
我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谢我没用。”王总看了我一眼,“你得让你婧姐消气才行。”
接下来的三天,我活得不像个人。
我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剩下所有的时间,都在找狗。
我跑遍了方圆十公里内所有的宠物店、宠物医院、流浪动物救助站。
我加了无数个本地的寻宠微信群,一遍一遍地发着“公主”的照片和信息。
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电话。
电话倒是接了不少。
有说是骗子的,让我先打钱过去。
有说是看到了,但描述得牛头不对马嘴的。
还有一个大妈,信誓旦旦地说捡到了,让我过去看。我火急火燎地打车过去,结果她抱出来一只黄色的土狗,还问我:“你看,是不是有点像?”
我差点当场跪下。
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被浇灭。
我的钱,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
打车费,打印费,还有给那些提供“线索”的人的红包。
我卡里的那点积蓄,很快就见了底。
第四天上午,我接到了婧姐的电话。
“找到了吗?”
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语调。
“……还没。”
“我给你三天时间,不是让你去旅游的。”
“婧姐,我真的尽力了,我这几天一步都没敢停……”
“我不想听你的过程。”她打断我,“我只看结果。”
“陈阳,我今天把话给你说明白了。”
“明天,如果狗还找不到。”
“你,就准备赔钱吧。”
我心里一紧。
“赔……赔多少?”
“那条狗,买来花了八万。这两年的饲养、美容、医疗费用,我给你算两万,不多吧?”
“一共,十万。”
十万。
这两个字像两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整个人都懵了。
“婧姐……十万?我……我哪有那么多钱啊?”
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我一个月工资才多少?我上哪儿给您凑十万块钱去?”
“你可以辞职,然后打一辈子工来还。”
“婧姐,您不能这样,这不讲道理啊!”
“道理?”电话那头的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跟你讲道理?陈阳,你弄丢的是我的狗,是我花了十万块钱买来的资产。资产丢失,照价赔偿,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你现在,要么把狗给我找回来,要么把钱给我准备好。”
“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我等你的答复。”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站在马路边,车来车往,人声鼎沸。
我却什么都听不见。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两个字。
十万。
十万。
十万。
它像一座大山,轰隆一声,压在了我的身上,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回到那个小小的出租屋。
屋里一片狼藉,外卖盒子堆在角落,散发着馊味。
我把自己扔到床上,死死地盯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一块水渍,形状有点像一张扭曲的人脸,在无声地嘲笑我。
十万块。
对于婧姐来说,可能就是她一个包,或者一次欧洲旅行的费用。
对于我呢?
是我不吃不喝,要攒好几年的钱。
是我父母在老家,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都可能挣不到的钱。
凭什么?
就因为我弄丢了她的一条狗?
一条狗,就比我这个人,比我这几年的努力,比我全家的希望,都重要吗?
一股巨大的、无法抑制的愤怒,从我的心底里烧了起来。
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疼。
我爬起来,从床底下摸出一瓶二锅头。
这是我爸上次来看我时带来的,我一直没舍得喝。
我拧开瓶盖,对着瓶口,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像一条火线,从我的喉咙一直烧到我的胃里。
我被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一边咳,一边笑。
我觉得自己真是太可笑了。
我像个一样,为了保住这份工作,任劳任怨,点头哈腰。
我像个孙子一样,去伺候她那条比我还金贵的狗。
结果呢?
结果我一不小心,犯了个错,就要赔上我全部的人生。
公平吗?
这他妈的公平吗?
我又灌了一大口酒。
酒精开始上头,我的脑子变得混乱,但某些念头,却异常清晰。
我不能就这么认了。
我不能就这么被她踩在脚底下。
我得做点什么。
我得让她也尝尝,那种心爱的东西突然消失,那种无能为力、心急如焚的滋味。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打开了我的笔记本电脑。
我点开了婧姐的微信朋友圈。
她的朋友圈,是一个精心打造的橱窗。
美食,美景,名牌包,还有……她和她儿子的合影。
照片里,她儿子浩浩穿着一身帅气的小西装,笑得很开心。
婧姐搂着他,脸上是少有的温柔。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一个疯狂的、我自己都害怕的念头,像一颗黑色的种子,在我被酒精和愤怒浸泡得无比肥沃的心里,迅速地生根、发芽。
你不是最在乎你的东西吗?
你不是喜欢用金钱来衡量一切吗?
那条狗,值十万。
那你的儿子呢?
他值多少钱?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疯了吗?
那是绑架!是犯法的!
我关掉电脑,又灌了一口酒,想把这个可怕的想法压下去。
但没用。
它就像藤蔓一样,死死地缠住了我的大脑。
我越是抗拒,它就缠得越紧。
我开始不受控制地思考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我认识浩浩。
因为偶尔要帮王总接送,浩浩见过我几次,还叫我“小陈叔叔”。
我知道他上哪个小学,哪个补习班。
我知道他下午放学的时间。
我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游戏。
……
我掌握的信息,多得让我自己都感到害怕。
我好像一个潜伏已久的猎人,而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就是我的猎物。
不。
我对自己说。
我不是要伤害他。
我只是……想跟婧姐,做一个“公平”的交换。
用她儿子,换回我的人生。
我把剩下的半瓶二锅头,一口气喝完了。
然后,我倒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下午。
那只橘猫,那条白色的“公主”。
它们在我面前,变成了一张巨大的、带着嘲讽笑容的脸。
是婧姐的脸。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头疼得要炸开。
宿醉的后遗症。
我挣扎着爬起来,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通红、胡子拉碴的男人。
那是我吗?
我好像从来没这么仔细地看过自己。
一张普通的脸,一双曾经有过光,现在只剩下疲惫和血丝的眼睛。
手机响了。
是婧姐。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心脏狂跳。
我深吸一口气,接了。
“中午十二点,还差两个小时。”
她的声音,像数九寒冬里的冰碴子。
“想好了吗?是拿钱,还是拿狗?”
我沉默着。
“没想好?”她冷笑一声,“那我帮你选。”
“我已经让法务准备合同了。十万块,分期付款,从你下个月工资里扣。每个月扣你工资的百分之八十,直到还清为止。”
“你觉得怎么样?我是不是很仁慈?”
我握着手机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发白了。
每个月扣百分之八十?
那我还剩下什么?
我拿什么交房租?拿什么吃饭?
她这是要逼死我。
“婧姐。”
我开口了,声音嘶哑,但异常平静。
“狗,我找不到了。”
“钱,我也赔不起。”
“但是,我有一个提议。”
“哦?”她似乎有点意外,“你说。”
“你不是觉得,你的狗很珍贵吗?”
“我想让你感受一下,什么东西,才是真正珍贵的。”
“你什么意思?”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警惕。
“没什么意思。”
我笑了笑,那笑容肯定比哭还难看。
“婧.姐,我们下午见。”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那一刻,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我扔掉手机,去卫生间,用冷水狠狠地冲了一把脸。
然后,我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刮了胡子。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变得坚定,甚至……有点陌生。
我出门了。
我没有去任何地方,直接打车去了浩浩上的那家英语补习班。
下午四点半,下课铃响了。
孩子们像一群快乐的小鸟,从教学楼里涌了出来。
我一眼就看到了浩浩。
他背着一个蓝色的书包,上面挂着一个奥特曼的挂件。
他正跟一个同学说着什么,眉飞色舞的。
我走过去。
“浩浩。”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小陈叔叔!你怎么来了?”
“你妈妈让我来接你。”
我面不改色地撒谎。
“我妈?”他有点疑惑,“她不是说今天司机叔叔来接吗?”
“司机叔叔临时有事,你妈妈工作又走不开,就让我过来了。”
我编造的理由天衣无缝。
因为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
“哦。”
他信了。
“走吧,叔叔带你去吃好吃的。”
“真的吗?我想吃披萨!”
“没问题。”
我领着他,走向我停在路边的车。
那是一辆我用手机上最后一个软件,租来的最便宜的国产车。
浩浩毫无防备地上了车。
我从后视镜里看着他坐在后排,兴奋地晃着小腿。
我的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
对不起,孩子。
叔叔不是坏人。
叔叔只是,不想再被人当成一条狗了。
我没有带浩浩去披萨店。
我把他带回了我的出租屋。
车子停在老旧小区的楼下,浩浩探出头,好奇地看着周围。
“叔叔,我们来这里干嘛?这里不是我家啊。”
“叔叔住在这里。”我打开车门,“我们先上去放东西,然后叔叔叫披萨外卖,送到家里吃,好不好?”
“好耶!”
小孩子就是这么好哄。
他跟着我,蹦蹦跳跳地上了楼。
打开门,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我有点不好意思。
“叔叔家有点乱,你别介意。”
浩浩倒是一点不嫌弃,他放下书包,像视察领地一样,在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里转了一圈。
“叔叔,你家好小啊。”他得出结论。
“是啊,叔叔没钱,只能住这么大的地方。”
我苦笑了一下。
“没关系!”他拍了拍我的胳膊,像个小大人一样安慰我,“我妈妈说,只要努力工作,以后就能住大房子了!”
努力工作?
我心里冷笑。
我都快努力到把自己卖了,结果呢?
“你先坐会儿,玩会儿手机,我来点餐。”
我把我的手机递给他。
他熟练地解锁,找到了游戏,开心地玩了起来。
我走到阳台,用我提前准备好的一部老年机,插上了那张新的电话卡。
我翻出婧姐的号码。
我的手指在拨号键上,悬停了很久。
我知道,这个电话一旦打出去,一切就都变了。
我,陈阳,就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了一个加害者。
一个绑匪。
可是,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闭上眼,脑海里又浮现出她那张高高在上的脸,和那句“十万块,一分都不能少”。
我睁开眼,眼神变得决绝。
我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
“谁啊?”
婧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我没有说话。
我刻意压低了嗓音,让它听起来更粗粝,更陌生。
“李婧?”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
“你是谁?”
“你不用管我是谁。”
“你儿子,在我手上。”
死寂。
电话那头,是长达十几秒的死寂。
我甚至能听到她瞬间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你……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我再说一遍,你儿子,在我手上。”
“你……你胡说!司机去接他了!”
“是吗?”我冷笑一声,“那你现在给司机打个电话,问问他接到人没有。”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翻找什么。
过了大概一分钟,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经完全变了调。
充满了惊恐和颤抖。
“你到底是谁?你想要什么?钱吗?你要多少钱?一百万?两百万?只要你别伤害我儿子,多少钱我都给你!”
听着她惊慌失措的声音,我的心里,竟然涌起一阵病态的快感。
那个高高在上的女王,终于跌落了神坛。
终于,也尝到了害怕的滋味。
“钱?”
我说,“我不要钱。”
“那你想要什么?”
“我不想怎么样。”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就是想让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你说!我什么都回答你!”
“你那条狗,‘公主’,你觉得它值十万。”
“现在,我问你。”
“你儿子,值多少钱?”
电话那头,彻底没了声音。
只剩下她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喘息。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精准地捅进了她最柔软的地方。
“你……你到底是谁?”
她终于从我的话里,听出了一丝端倪。
“你是……陈阳?”
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你觉得呢?”
“陈阳!真的是你!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这是绑架!是犯法的!”
她开始声嘶力竭地尖叫。
“我知道。”我说,“是你逼我的。”
“我逼你?我怎么逼你了?不就是一条狗吗?你至于吗!”
“不就是一条狗?”我重复着她的话,笑出了声,“对,在你眼里,那只是一条狗。一条价值十万的狗。”
“在我眼里,那是我还不清的债,是我被毁掉的人生!”
“李婧,你从来没把我们当人看过,不是吗?在你眼里,我们就是可以随意使唤、随意定价的工具。”
“今天,我就让你看看,人,和你的那些东西,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你别激动,陈阳,你听我说,我们有话好好说。”
她的语气软了下来,开始尝试安抚我。
“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太冲动了,我向你道歉。”
“那十万块钱,我不要了,一分钱都不要了,行吗?”
“你现在就把浩浩送回来,我保证,今天的事情,我既往不咎,就当没发生过。”
既往不咎?
说得真轻巧啊。
“晚了。”我说,“现在,游戏规则,由我来定。”
“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
“一个小时后,到城南的废弃工厂。”
“你一个人来。”
“不许报警。”
“如果你敢耍花样,后果自负。”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然后关机,拔卡,把电话卡掰成两半,扔进了马桶,冲走。
我靠在阳台的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做完这一切,我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
反而是一种巨大的空虚和后怕,席卷而来。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我真的,把事情搞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叔叔,披萨还没来吗?我饿了。”
浩浩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我定了定神,走回屋里。
他正盘着腿坐在地上,专心致志地打着游戏。
看到我,他抬起头,一脸的天真无邪。
看着他的脸,我心里的戾气,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很多。
“就来,叔叔这就叫。”
我用我的另一部手机,点了附近最贵的一家披萨店的全家桶。
半个小时后,外卖到了。
我打开盒子,香气四溢。
“哇!好香啊!”
浩浩欢呼一声,拿起一块鸡翅就啃了起来。
吃得满嘴是油。
“叔叔,你也吃啊。”
他把一块披萨递到我面前。
我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接了过来,慢慢地吃着。
“叔叔,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他一边吃,一边看着我,冷不丁地问。
我愣了一下。
“没有啊,叔叔怎么会不开心呢?”
“你就在不开心。”他很肯定地说,“你一直皱着眉头。”
“我妈妈不开心的时候,也这样。”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妈妈也经常不开心。”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总说自己很忙,很累。她陪我的时间,还没有陪‘公主’的时间多。”
“公主”,就是那条狗。
“有时候我跟她说话,她都不理我,就一直抱着‘公主’摸来摸去。”
“我觉得,她好像更喜欢‘公主’,不喜欢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小,低着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原来,在这个家里,觉得被一条狗比下去的,不止我一个。
“不会的。”我摸了摸他的头,“你妈妈很爱你的。”
“真的吗?”
他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真的。”我点点头,“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就像现在,她发现你不见了,肯定快急疯了。”
“她会来找我吗?”
“会的。”我说,“她很快就会来接你了。”
吃完披萨,我看了一眼时间。
差不多了。
“浩浩,我们该走了。”
“去哪儿啊?”
“去一个地方,见你妈妈。”
我把他带到了我电话里说的那个废弃工厂。
这里曾经是一个纺织厂,后来倒闭了,一直荒废着。
周围杂草丛生,墙壁上满是涂鸦,看起来阴森森的。
我把车停在远处,拉着浩浩的手,走进了工厂的大门。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亮了脚下的路。
“叔叔,这里好黑啊,我有点怕。”
浩浩抓紧了我的手。
“别怕,叔叔在呢。”
我把他带到一间还算干净的空厂房里。
我让他坐在一个旧木箱上。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不要乱跑,我很快就回来。”
“你要去哪儿?”
“我去接你妈妈。”
我走出厂房,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远远地看着工厂的大门。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会报警吗?
警察会从四面八方冲出来,把我按在地上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是我的赌博。
赌她对儿子的爱,会战胜她对我的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束刺眼的车灯,划破了黑暗。
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卡宴,停在了工厂门口。
是她的车。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人。
是婧姐。
她还是穿着白天那身衣服,但风衣已经皱了,头发也乱了。
她脸上没有了平日的精致妆容,一片惨白。
她站在车边,朝着黑漆漆的工厂里,声嘶力竭地喊:
“陈阳!我来了!”
“我儿子呢?浩浩呢!”
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恐惧。
我没有回应。
我看着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狼狈,如此无助的样子。
她见没人回应,更加慌了。
她开始往前走,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厂房这边走来。
脚下的高跟鞋,在碎石路上,发出了不协调的声响。
“陈阳!你出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把儿子还给我!求求你了!”
她哭了。
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女王,哭了。
哭得像个失去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有报复的快感,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我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她看到我,先是一愣,然后疯了一样地冲过来。
“我儿子呢!你把我儿子怎么样了!”
她抓住我的衣领,用力地摇晃着我。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
“他没事。”我任由她摇晃着,“他很好。”
“他在哪儿?我要见他!”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现在,你觉得你儿子,值多少钱?”
她愣住了。
她松开我的衣领,后退了两步,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愤怒,有怨恨,但更多的,是茫然和痛苦。
“他……是无价的。”
她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声音沙哑,充满了疲惫。
我笑了。
“你终于明白了。”
我转过身,朝着那个厂房走去。
“浩浩,出来吧,妈妈来接你了。”
厂房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跑了出来。
“妈妈!”
浩浩像一只小鸟,扑进了婧姐的怀里。
婧姐紧紧地抱着他,放声大哭。
那哭声,在这片空旷的废墟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凉。
我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们。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闯入别人世界的局外人。
我搅乱了他们的生活,然后,又该悄无声息地退场了。
哭了很久,婧姐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擦干眼泪,拉着浩浩的手,站了起来。
她看着我。
那眼神,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审视,也不再是歇斯底里的愤怒。
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复杂的,疲惫的眼神。
“为什么?”
她问。
“不为什么。”我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也是个人,我也有我的尊严。”
她沉默了。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浩浩,又抬头看了看我。
“走吧。”
她对浩浩说。
然后,她拉着浩浩,转身就走。
没有报警。
没有咒骂。
甚至,没有再多看我一眼。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
保时捷的引擎再次响起,然后,一切又恢复了死寂。
我一个人,站在空无一人的废弃工厂里。
夜风格外地冷。
我赢了吗?
我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很累。
我回到了我的出租屋。
屋里还残留着披萨的香气。
桌子上,浩浩玩过的手机还放在那里。
一切,好像一场荒诞的梦。
我没有收拾东西。
我知道,这个城市,我已经待不下去了。
我打开电脑,买了一张第二天最早离开这座城市的火车票。
去哪儿?
不知道。
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第二天一早,我背着一个简单的背包,离开了那个我住了三年的出租屋。
我没有跟任何人告别。
我像一个幽灵,悄无声f息地,准备从这座城市蒸发。
在去火车站的地铁上,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点开。
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一条白色的泰迪狗,正趴在一个铺着柔软垫子的窝里,睡得正香。
是“公主”。
照片下面,还有一句话。
“狗当天晚上就找到了,被邻居捡了去。我只是不想丢了面子。”
发信人,没有署名。
但我知道是谁。
我看着那张照片,和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笑了。
发自内心地笑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关于“面子”的闹剧。
为了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她宁愿逼疯一个员工,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狗只是跑到了邻居家。
真是……可笑啊。
我删掉了短信。
地铁到站了。
我走出地铁口,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抬头,看着这座我奋斗了数年的城市。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它依旧繁华,依旧冷漠。
它不会因为我的到来而改变,也不会因为我的离去而挽留。
我转身,走进了火车站的候车大厅。
检票的广播响了。
我随着人流,走向站台。
火车缓缓开动。
窗外的景物,开始飞速地后退。
我靠在窗边,看着这座城市,离我越来越远。
我输掉了一份工作,输掉了在这个城市的未来。
但我好像,又赢回了点什么。
那是什么呢?
我说不清楚。
或许,是作为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工具”的,最后一点点尊严吧。
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怎样。
也许会很辛苦,也许会很迷茫。
但至少,我不用再对着一条狗,点头哈腰了。
想到这里,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压在心头的那座大山,终于被搬开了。
火车在铁轨上,发出了有节奏的“哐当”声。
像一首单调,却让人安心的歌。
我闭上眼睛,竟然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
来源:温柔雨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