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醒了,有意识了。”医生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一颗手榴弹,在我耳朵里炸开。
医生拉开帘子的时候,阳光正好打在周宴的睫毛上。
那对睫毛长得过分,像两把小小的、精致的扇子。
我正拿着温毛巾,准备给他擦脸。
“醒了,有意识了。”医生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一颗手榴弹,在我耳朵里炸开。
我手一抖,毛巾“啪”地掉进盆里,温水溅了我半边裤腿。
我顾不上了。
我扑到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周宴的眼皮,在颤。
像一只被困在茧里很久的蝴蝶,正挣扎着要破茧而出。
三年了。
整整一千零九十五天。
我每天都在等这一刻。
我以为我会哭,会激动得语无伦次,会抱着他喊他的名字。
可我没有。
我只是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凝固。
他的眼睛,终于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
光涌了进去。
他大概是不适应,又闭了闭,然后才彻底睁开。
那双我爱了整整十年的眼睛,终于不再是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瞳孔慢慢聚焦,从模糊,到清晰。
最后,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像擂鼓。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周宴……”
我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茫然,然后是辨认,最后,是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赶紧俯下身,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水……?”我猜。
他摇了摇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一股微弱的气流拂过我的耳廓。
我听清了。
他说:“阿渝……”
我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他还记得我。
他还记得我叫阿渝。
这三年所有的辛苦、委屈、绝望,在这一刻,好像都找到了出口。
值了。
我哽咽着点头:“我在,我在这里。”
他看着我,眼神里忽然涌起一种近乎哀求的迫切。
他用尽全身力气,又说了一句。
“救救……晚晚。”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血液,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
晚晚。
林晚晚。
他的初恋。
那个早就应该被埋葬在记忆尘埃里的名字。
我以为我幻听了。
他昏迷了三年,大脑功能还没完全恢复,出现错乱是正常的。
我直起身,想跟他说,你认错人了,我是沈渝,不是林晚晚。
可他的眼神那么清醒,那么执着。
他看着我,又重复了一遍,比刚才更清晰了一些。
“林晚晚……她快不行了。”
“救救她。”
我愣住了。
像一尊石雕,杵在床边。
病房里很静,静得能听到窗外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也静得能听到我心碎的声音。
不是比喻。
我真的觉得,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然后“咔嚓”一声,碎成了无数片。
每一片,都扎得我血肉模糊。
我照顾了他三年。
我卖了我们的婚房,卖了我爸妈留给我唯一的房子,给他付医药费。
我辞掉了前途一片大好的设计师工作,一天二十四小时守在这里。
我给他擦身,给他按摩,给他读新闻,给他讲我们以前的事。
我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转了整整三年。
我把自己熬成了蜡烛,就为了等他醒来,看我一眼。
他醒了。
他看见我了。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让我去救另一个女人。
哈。
多可笑。
我看着他,忽然就笑了出来。
“周宴,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林晚晚是谁?我不认识。”
我说的是实话。
我只在你们共同的朋友圈里见过她的照片,只在你的醉话里听过她的名字。
对我来说,她就是一个符号。
一个代表着你过去,并且已经被你亲手抛弃的符号。
周宴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似乎很虚弱,但眼神里的焦急却像火一样烧着。
“阿渝……你认识的。”
“她的血……出了问题。”
“只有你……只有你的血型配得上。”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什么意思?
什么叫我的血型配得上?
他想干什么?
让我给她输血?
就因为我们都是那种罕见的RH阴性血?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周宴,”我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你刚醒,脑子不清楚,好好休息。”
“别再说胡话了。”
我转身想去叫医生,手腕却被他抓住了。
他的手还是没什么力气,但那份执拗,却透过微凉的皮肤,死死地攥住了我。
“不是输血……”
他的声音更急了。
“是换血……”
“医生说……有一种实验性的疗法……可以……可以把你的健康的造血干细胞……移植给她……”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
我的世界,已经彻底被“换血”这两个字炸得粉碎。
换血。
他让我,和他的初恋,换血。
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那不是简单的抽一管血。
那是要把我的骨髓,我的生命之源,渡给另一个女人。
为了救她。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我撞到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闷响。
我看着床上这个男人。
这张我爱了十年的脸,此刻看起来那么陌生,那么可怕。
“你疯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周宴,你他妈的疯了!”
我从来不说脏话。
我从小家教良好,是别人眼里的乖乖女。
可这一刻,我只想骂人。
我想撕烂他这张看似无辜又深情的脸。
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用我舍命换回来的清醒,来策划对我最残忍的凌迟?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我婆婆,周宴的妈妈,端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
她看到周宴睁着眼,激动得差点把保温桶扔了。
“哎哟!我的儿子!你可算醒了!”
她冲过来,趴在床边,眼泪鼻涕一把抓。
“妈……你可算来了……”
我看着这母子情深的戏码,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转身想走。
这个地方,我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阿渝,你别走!”
婆婆突然叫住我。
她抹了把眼泪,站起身,拉住我的胳膊。
“小宴刚跟你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也疯了?”
婆婆的脸上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一种我熟悉的、道德绑架式的慈悲。
“妈知道,这对你不公平。”
“可是晚晚那孩子……太可怜了。”
“她也是为了救小宴,才……才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我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为了救他?”
“她怎么救他了?她在哪?”
“这三年,是我守在这里!是我!”
我的声音拔高,尖锐得像要划破这间虚伪的病房。
婆婆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她拍了拍我的手,语重心长。
“阿渝,你听我说。”
“三年前出车祸的时候,晚晚也在车上。”
“是她拼死把小宴从驾驶座拖出来的,不然小宴早就被烧死了。”
“她自己却因为失血过多,加上本来身体就不好,引发了严重的血液病。”
“这三年来,她一直在医院里耗着,全靠药物维持。医生说了,再找不到合适的骨髓源,她就真的没救了。”
我听着她的话,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一个被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的傻子。
原来,那场车祸,林晚晚也在。
原来,周宴昏迷的这三年,他的初令,也躺在另一家医院里,生死未卜。
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丈夫命悬一线。
我只知道我要倾尽所有去救他。
“所以呢?”我冷冷地问。
“所以,你想让我怎么样?”
“用我的命,去换她的命?”
“就因为她是你的‘救命恩人’?”
最后几个字,我咬得特别重。
“阿渝,怎么能说是换命呢?”
婆婆皱起了眉,一脸的不赞同。
“医生说了,这个手术虽然有风险,但成功率很高。”
“对你身体的损伤也是可控的,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你就当,是为小宴积德,好不好?”
“你救了晚晚,就是救了小宴。他这辈子心里才过得去这个坎。”
我看着她。
我看着床上那个同样用祈求目光看着我的男人。
我突然明白了。
在他们眼里,我不是妻子,不是儿媳。
我只是一个行走的、匹配成功的血库。
一个可以用来偿还他们心中“情债”和“愧疚”的工具。
我的付出,我的爱情,我的三年青春,在林晚晚的“救命之恩”面前,一文不值。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浑身冰冷,连指尖都在颤抖。
我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掰开婆婆抓着我的手。
然后,我看着周宴,扯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好啊。”
我说。
“想让我救她,可以。”
“离婚。”
“我们先离婚。”
“离婚协议签了,财产分割清楚了,我马上就去医院配型。”
“否则,免谈。”
周宴的脸色“唰”地白了。
婆婆也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阿渝!你这是干什么!”
婆婆的调门瞬间高了八度。
“小宴刚醒,你就跟他提离婚?你有没有良心!”
“良心?”
我笑了。
“我的良心,在过去三年里,一斤三块钱卖给菜市场的狗了,你要不要去问问它们吃没吃腻?”
我盯着周宴,一字一顿。
“周宴,你听清楚。”
“想让我当这个活菩萨,就得拿出你的诚意。”
“你和林晚晚是生是死,从此以后,都和我沈渝没有半点关系。”
“我只是个献骨髓的好心人。”
“你,答不答应?”
周宴的嘴唇翕动着,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不解。
好像在说,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也想问问他。
是谁,把我从一个满心欢喜、憧憬未来的小女人,逼成了一个斤斤计较、满身是刺的疯子?
“好……”
良久,我听到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我答应你。”
“只要你肯救晚晚……我什么都答应你。”
那一刻,我听到了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彻底坍塌的声音。
我赢了。
我也输得一败涂地。
我没再看他们母子一眼,转身走出了病房。
走廊里的消毒水味,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刺鼻。
我扶着墙,慢慢地走着。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我走到医院楼下的花园,找了个长椅坐下。
阳光很好,暖洋洋的。
可我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我掏出手机,翻开相册。
里面全是我和周宴的照片。
第一张,是我们大学时在图书馆,他趁我睡着偷拍的。阳光洒在我的侧脸上,他配的文字是:我的小太阳。
第二张,是我们毕业旅行,在海边,他背着我,笑得像个傻子。
第三张,是我们的婚纱照。他穿着西装,我穿着白纱,我们对着镜头,笑得那么甜。
我一张一张地翻过去。
翻着翻着,眼泪就模糊了视线。
我曾经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嫁给了我从十八岁就爱上的男人。
我们有过那么多美好的回忆。
我以为,我们会就这样,一直到老。
可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原来,所有的美好,都只是我以为。
在他的心里,一直藏着另一个女人。
一个重要到,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我去拯救的女人。
我用力地,按下了删除键。
“确认删除所有照片?”
屏幕上跳出提示。
我闭上眼,点了“确认”。
再见了,周宴。
再见了,我十年的青春。
从今天起,沈渝,为你自己而活。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我找了律师,起草了离婚协议。
协议的内容很简单。
婚内无共同房产——我们的婚房早就为了给他治病卖掉了。
婚内无共同存款——我的积蓄也早就为了给他治病花光了。
我现在住的,是我爸妈留给我最后的老破小。
我唯一的要求是,周宴和他母亲,必须把这三年来,我为他支付的全部医疗费用,共计一百七十三万,一分不少地还给我。
我知道他们拿不出。
周家只是普通工薪家庭,这几年为了周宴,也早就被掏空了。
但我不在乎。
我要的不是钱。
我要的是一个态度。
我要让他们知道,我的付出,不是理所当然。
是有价的。
律师把协议送到病房时,我没去。
我怕我看到周宴那张脸,会忍不住冲上去给他一巴掌。
我等在医院楼下。
半小时后,律师下来了。
“沈小姐,都签了。”
“周先生和他母亲,对财产分割没有异议。”
“他们承诺,会在一年内,还清您垫付的医疗费。”
我点了点头,接过那份签了字的协议。
周宴的签名,歪歪扭扭,看得出他写得很吃力。
可那三个字,却像烙铁一样,烫伤了我的眼睛。
结束了。
我和他,在法律上,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把协议收好,深吸了一口气。
“走吧。”
我对律师说。
“去林晚晚在的医院。”
我该去履行我的“承诺”了。
林晚晚住的,是本市最好的私立医院。
单人病房,环境清幽,看起来比周宴住的那个三人间高级了不止一个档次。
我站在病房门口,隔着玻璃,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女人。
她很瘦,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一头长发柔顺地披着,衬得那张脸愈发小巧。
是个美人。
还是个我见犹怜的病美人。
难怪周宴对她念念不忘。
我推门进去。
她似乎是听到了动静,缓缓地转过头。
看到我,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变成了一种了然。
“你就是……沈渝?”
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
我点了点头,拉开椅子,在她床边坐下。
“是我。”
我们之间,陷入了一阵沉默。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该骂她不要脸,抢别人老公?
还是该同情她,年纪轻轻就得了这种病?
好像都不对。
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
“谢谢你。”
她说。
“谢谢你愿意救我。”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滑稽。
“你不用谢我。”
我说。
“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周宴。”
“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然后跟这一切,做个了断。”
林晚晚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我很好奇,”我看着她,“你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让他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就心心念念地要牺牲自己的老婆来救你。”
“甚至不惜……跟我离婚。”
林-晚晚的脸色更白了。
她咬着嘴唇,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我没有……”
她低声说。
“我从来没想过要破坏你们。”
“车祸之后,我知道他结婚了,我就……我就没再联系过他。”
“这次……这次也是他妈妈来求我,说只有你能救我……”
“我真的……我不知道他会为了我跟你离婚……”
她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如果我是个男人,我可能真的会心软。
可惜,我不是。
“你不知道?”
我冷笑一声。
“林晚晚,收起你那套白莲花的把戏吧。”
“你敢说,周宴在车里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阿渝,我们离婚吧,我带你走’?”
我是在诈她。
我根本不知道周宴说了什么。
但我知道,能让一个男人在生死关头还惦念着的,绝不仅仅是“救命之恩”。
林晚晚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会知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猜对了。
原来,那场车祸,不仅仅是一场意外。
它还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私奔。
而我,是那个马上要被抛弃的,可怜虫。
“看来我猜对了。”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林晚晚,你不用觉得愧疚。”
“你不是破坏了我的婚姻,你是拯救了我。”
“是你让我看清了,我爱了十年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所以,作为回报,我会救你。”
“我会让你健健康康地活下去,然后,跟你的周宴,锁死,一辈子。”
“千万别再出来祸害别人了。”
说完,我没再看她一眼,转身走出了病房。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听到了她压抑的哭声。
我没有回头。
接下来的流程,走得很快。
配型,体检,签手术同意书。
我的身体素质很好,完全符合捐献条件。
手术被安排在了一周后。
这一周里,周宴和他的母亲,一次都没有联系过我。
仿佛我已经是个死人。
也好。
落得清静。
我用仅剩的一点积蓄,给自己买了很多好吃的。
我去了以前想去但没时间去的画展。
我把我那间老破小,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换上了新的窗帘和床单。
我在阳台上种满了花。
我开始为自己,活一次。
手术前一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是周宴的一个发小,叫陈浩。
以前我们关系还不错,后来周宴出事,联系就少了。
“嫂子……不对,沈渝姐。”
电话那头,陈浩的声音有些迟疑。
“我听说……你明天就要做手术了?”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你别去!”
陈浩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
“那一家子,都是混蛋!他们不值得你这么做!”
我愣了一下。
“你知道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挂了。
然后,我听到了他带着哭腔的声音。
“姐,我对不起你。”
“三年前的事,我一直瞒着你。”
“那场车祸……不是意外。”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什么意思?”
“那天,周宴是去找林晚晚的。”
“他跟她说,他要跟你离婚,他要带她走。”
“林晚晚不同意,她觉得对不起你。两人在车上吵了起来。”
“周宴情绪失控,开得很快,结果……就出事了。”
“这些……都是后来林晚晚告诉我的。”
“周宴他妈也知道!她怕事情闹大了,影响她儿子的名声,就求林晚晚保密,还跟她说,只要她闭嘴,以后周家会负责她的一切。”
“所以,姐,你明白了吗?”
“周宴让你救她,根本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爱情!”
“他是愧疚!是赎罪!”
“他把林晚晚害成这样,他觉得欠了她的!他要用你的命,去填他自己捅下的窟窿!”
“他从头到尾,利用的都是你对他的爱!”
陈浩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虽然我早就猜到了大概。
可当真相如此赤裸裸地被揭开时,那种痛,还是让我几乎窒息。
原来,我这三年的不离不弃,我这三年的倾家荡产,我这三年的自我感动……
都只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的背景板。
我是那个最愚蠢的演员。
入戏太深,无法自拔。
而他们,导演,主角,配角,都站在台下,冷眼看着我一个人,演着独角戏。
“姐?姐你还在听吗?”
陈浩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深吸一口气,喉咙里满是血腥味。
“陈浩,谢谢你。”
我说。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那你明天……”
“我自有分寸。”
挂了电话,我坐在黑暗里,很久很久。
我没有哭。
眼泪,好像早就流干了。
我只是觉得冷。
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我化了一个精致的妆。
我穿上了我最喜欢的那条红色连衣裙。
镜子里的女人,面色红润,眼神明亮。
一点也不像要去赴一场生死未卜的手术。
倒像是,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庆典。
我到了医院。
护士已经准备好了,要带我进手术室。
我跟她说:“等一下。”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周宴的电话。
这是我们离婚后,我第一次联系他。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虚弱。
“是我。”
我说。
“我在手术室门口了。”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一声松气的声音。
“阿渝……谢谢你。”
“别急着谢。”我打断他。
“周宴,我给你听个东西。”
我按下了手机的录音播放键。
里面,是昨天晚上,我和陈浩的全部通话。
从车祸的真相,到他母亲的威逼利诱,再到他利用我的爱去赎罪……
一字不落。
我能想象得到,电话那头的周宴,脸色会是多么精彩。
录音放完了。
死一般的寂静。
“周宴,”我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意,“惊喜吗?”
“这出戏,你演得好,你妈也演得好。”
“把我一个傻子,骗了整整三年。”
“现在,戏该落幕了。”
“你……”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你……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沈渝,不陪你们玩了。”
“你的白月光,你自己想办法去救吧。”
“是用你的命,还是用你妈的命,都随你。”
“至于我……”
我顿了顿,看着手术室门口那盏亮着的红灯,笑了。
“我马上就要进去了。”
“不过,不是去捐骨髓。”
“是去做个小小的……阑尾炎手术。”
“毕竟,人不能光有恋爱脑,还得有个健康的身体,去迎接新生活,不是吗?”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包里,交给了门外的护士。
“好了,可以了。”
我对她笑了笑。
护士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推开了手术室的大门。
无影灯的光,那么亮。
亮得我有些睁不开眼。
我躺在手术台上,麻醉师温柔地告诉我,让我放松,数三个数。
一。
我想起了十八岁那年,在图书馆,周宴第一次跟我表白。他紧张得手心冒汗,脸红得像个苹果。
二。
我想起了二十五岁那年,他单膝跪地,向我求婚。他说,沈渝,嫁给我,让我照顾你一辈子。
三。
我想起了这三年,我在无数个深夜里,握着他冰冷的手,跟他说,周宴,你快醒醒,我好想你。
然后,我陷入了黑暗。
但这一次,我不怕了。
因为我知道,等我再醒来时,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一个没有周宴,只有我自己的世界。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
等我醒来时,人已经在普通病房了。
阑尾炎手术是个小手术,但我还是觉得浑身乏力。
麻药的劲儿还没完全过去。
我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我闺蜜张琪那张放大的、写满焦虑的脸。
“祖宗!你可算醒了!”
她见我睁眼,一嗓子差点把医院房顶掀了。
“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手机关机,人也找不到,我还以为你真想不开去换命了!”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但牵动了伤口,疼得我“嘶”了一声。
“我没那么傻。”
我声音沙哑地说。
“手机呢?”
张琪从我包里翻出手机递给我。
我开机。
一瞬间,无数的未接来电和短信涌了进来。
有周宴的。
有我前婆婆的。
还有陈浩的。
我划开屏幕,点开了周宴发来的那几十条短信。
“阿渝,你听我解释。”
“不是那样的。”
“阿渝,我求求你,你回来。”
“手术不能停!晚晚等不了了!”
“沈渝!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非要逼死我们吗!”
“算我错了,我给你跪下行不行?你回来!”
从一开始的解释,到哀求,到质问,再到最后的崩溃。
我能想象出他躺在病床上,气急败坏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
真可笑。
他到现在,关心的还是林晚晚的手术。
关心的还是我这个“血库”跑了。
他没有一句,是在问我好不好。
没有一句,是在为欺骗我而道歉。
我面无表情地,把他的号码拉黑,删除。
然后是前婆婆的。
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骂我狼心狗肺,忘恩负义,见死不救。
她说,如果林晚晚出了什么事,她做鬼都不会放过我。
我笑了。
好啊。
我等着。
我倒要看看,是她先变成鬼,还是我先被雷劈。
同样拉黑,删除。
最后是陈浩的。
“姐,你没事吧?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都打不通。”
“看到回个信,我担心你。”
我心里一暖。
总算,还有个人是真心关心我的。
我给他回了条信息:
“我没事,刚做完阑尾炎手术。勿念。”
发完信息,我把手机扔到一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像清理了一堆发霉发臭的垃圾。
整个世界都清新了。
“行啊你,沈渝。”
张琪在一旁看完了全程,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够刚!够解气!”
“对付那样的渣男和恶婆婆,就该这样!”
她说着,给我削了个苹果。
“不过,你真就这么算了?”
“那一百七十多万,可是你拿命换来的钱!就让他们写个欠条就完事了?”
我接过苹果,咬了一口。
很甜。
“当然不算完。”
我说。
“欠条只是第一步。”
“我要让他们,连本带利地,全都吐出来。”
张琪眼睛一亮。
“你……有计划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有些事,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我要做的,是让他们在最得意、最充满希望的时候,再狠狠地,从云端摔下来。
就像他们对我做的那样。
我在医院住了三天就出院了。
张琪把我接回了我的老破小。
屋子里的花都开得很好。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机勃勃。
我给自己放了一个月的假。
这一个月里,我什么都没干。
就是吃饭,睡觉,养伤口,看闲书,侍弄花草。
我断绝了和过去所有人的联系。
我像一只冬眠的熊,躲在自己的洞穴里,慢慢舔舐伤口,恢复元气。
一个月后,我的身体和精神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是时候,开始我的“复仇”计划了。
第一步,是找工作。
我荒废了三年,但好在我的专业技能还在。
我更新了我的简历和作品集,开始在网上投递。
很快,我就收到了好几家公司的面试通知。
其中一家,是国内顶尖的室内设计公司,也是我毕业时最想去的地方。
面试很顺利。
我的作品和理念,得到了面试官的高度认可。
三天后,我收到了offer。
薪资待遇,比我三年前辞职时,翻了不止一倍。
我拿着offer,站在公司楼下,看着玻璃幕墙反射出的自己。
穿着职业套装,化着淡妆,眼神坚定,充满自信。
那个围着病床和灶台打转的沈渝,已经死了。
现在站在这里的,是钮祜禄·沈渝。
工作渐渐步入正规。
我很忙,忙着熟悉项目,忙着跟客户沟通,忙着画图,忙着跑工地。
忙到我几乎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人和事。
偶尔夜深人静,还是会想起周宴。
想起我们曾经的点点滴滴。
心还是会抽痛一下。
但,也仅仅是抽痛一下而已。
就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刺,被拔掉后,伤口总需要时间愈合。
会留疤,但不会再要你的命。
时间就这么过了半年。
这半年里,风平浪静。
我猜,周宴那边,应该还在想办法筹钱,或者寻找新的“血库”来救他的林晚晚。
他们没有再来打扰我。
我乐得清静。
我的事业蒸蒸日上,很快就独立负责一个重要项目。
我的生活也丰富多彩。
周末跟张琪逛街看电影,报了瑜伽班和烘焙课。
我甚至开始尝试着,去接受新的感情。
公司里有个男同事,一直在追我。
他叫李哲,是个建筑师。
高高瘦瘦,戴着金丝眼镜,斯文儒雅。
他知道我离过婚,但他不在意。
他说,他欣赏的是我的才华和坚韧。
我没有立刻答应他。
我怕了。
我怕再一次地,真心错付。
但,我也没有拒绝他。
我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就在我以为,我的生活会这样一直美好下去的时候。
一个电话,再次打破了平静。
是陈浩打来的。
“姐,出事了。”
他的声音,无比凝重。
“林晚晚……找到新的骨髓源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找到了就找到了,关我什么事?”
“姐,你听我说完!”
陈浩的声音很急。
“给她捐献骨髓的人……是周宴!”
我愣住了。
“周宴?他不是……他的身体……”
“他身体是没恢复好,强行捐献,风险很大,对他自己身体的损伤也是不可逆的。”
“但是他坚持。他说,这是他欠林晚晚的,他必须还。”
“他妈也同意了。她说,只要能救下林晚晚,让她儿子心安,就算折损他几年寿命,也值了。”
我听着陈浩的话,只觉得荒谬。
这是怎样的一家人啊。
儿子为了所谓的“愧疚”,不惜拿自己的命去赌。
母亲为了让儿子“心安”,竟然也支持他去冒这个险。
他们是疯了吗?
“手术时间,定在下周三。”
陈浩说。
“姐,我知道这事跟你没关系了。我就是……我就是觉得恶心,想跟你说一声。”
挂了电话,我坐在办公椅上,久久没有动弹。
我以为我不会再有任何感觉了。
可我发现我错了。
我的心里,没有痛,没有恨。
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悲哀。
为了周宴,也为了那个,曾经爱他爱到奋不顾身的我自己。
我打开电脑,鬼使神差地,搜了一下林晚晚在的那家私立医院的名字。
然后,我看到了他们医院官网首页上,挂着的一条新闻。
《爱心接力,生命续航——社会各界为血液病女孩林晚晚捐款,手术在即》
新闻里,详细报道了林晚晚的病情,以及社会各界的“爱心”事迹。
报道里说,林晚晚的“未婚夫”周先生,在得知自己配型成功后,毅然决然地决定捐献骨髓,挽救爱人的生命。
他们的“爱情故事”,被描绘得感天动地。
周宴,成了一个为爱牺牲的英雄。
林晚晚,成了一个被爱拯救的幸运儿。
而我呢?
我这个前妻,这个曾经被他们逼着去“换血”的人,在这篇报道里,连一个字都没有被提及。
仿佛我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看着那篇报道,看着那张周宴和林晚晚的配图——应该是以前的照片,他们笑得灿烂又般配。
我突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好啊。
真好啊。
你们不是喜欢演吗?
你们不是喜欢当英雄吗?
那我就,给你们的这场大戏,再添一把火。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们这对“情深义重”的璧人,到底是什么货色。
我花了两天时间。
我把我这三年来,所有的医疗缴费单,银行流水,卖房合同,都整理了出来。
我还写了一篇长文。
文章的名字,就叫——《我把植物人丈夫唤醒,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让我和他的初恋换血》。
我没有用任何煽情的词语。
我只是平静地,客观地,叙述了这三年来发生的一切。
从我如何倾家荡产地救他,到他醒来后如何逼我离婚、让我给初恋换血。
从那场车祸的真相,到他母亲如何用“救命之恩”来对我进行道德绑架。
我还附上了我和周宴的离婚协议,以及那张一百七十三万的欠条。
当然,还有那段,我和陈浩的通话录音。
文章的最后,我贴上了那篇“感天动地”的新闻报道的链接。
我写道:
“我不知道,一个为了让前妻给初恋换血,不惜离婚的男人,是如何摇身一变,成了为爱牺牲的英雄的。”
“我也不知道,一个靠着欺骗和利用前妻,才换来手术机会的男人,有什么资格,接受社会各界的赞誉和捐款。”
“我不要同情,也不要怜悯。”
“我只要一个公道。”
“我只要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那一百七十三万,是我父母留给我最后的念想,是我用血汗和尊严换来的。”
“我希望,周宴先生和林晚晚小姐,在你们上演感人肺腑的爱情大戏时,能先把欠我的钱,还了。”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检查了一遍。
然后,我按下了发送键。
我把这篇文章,发在了我所有的社交平台上。
微博,朋友圈,豆瓣……
我还拜托张琪,找了几个相熟的媒体朋友和网络大V,帮忙转发。
做完这一切,我关掉了电脑。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和舆论。
我没想到,事情发酵得,比我想象中快得多。
第二天我到公司时,几乎所有同事都在看我的手机。
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震惊和愤怒。
李哲第一时间冲到我面前,紧张地问我:“你还好吗?”
我对他笑了笑:“我很好。”
“前所未有的好。”
我的微博,一夜之间,涨了十几万的粉。
我的那篇文章,转发量超过了五十万。
评论区里,全是骂周宴和林晚晚的。
“!这是什么绝世大渣男和白莲花!”
“心疼博主!这三年喂了狗了!”
“我吐了,刚看完那个新闻,还感动得不行,结果是个骗局?”
“利用前妻的钱和爱去救初恋,还把自己包装成情圣?要不要脸啊!”
“那个林晚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知道人家有老婆,还搞在一起!”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支持博主维权!”
舆论,彻底引爆了。
那家私立医院的官网,很快就沦陷了。
无数网友涌进去,要求医院给个说法,要求周宴和林晚晚滚出来还钱。
医院迫于压力,很快就撤下了那篇新闻报道。
据说,连带着社会捐款的渠道,也紧急关闭了。
我猜,他们现在一定焦头烂额。
这天下午,我接到了前婆婆的电话。
她没有再骂我。
她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哀求。
“阿渝……算妈求你了。”
“你把网上的东西删了好不好?”
“小宴他……他受不了这个刺激,今天早上……差点就……”
“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医生说,他这个状态,根本不能做手术。”
“你这是要逼死他啊!”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逼死他的人,不是我。”
我说。
“是你,和你的好儿子自己。”
“如果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欺骗,没有利用,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吗?”
“如果你们在逼我救人的时候,能念及一丝一毫我这三年的付出,我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路,是你们自己选的。”
“现在,苦果也该你们自己尝。”
“至于删帖,可以。”
我话锋一转。
“让周宴,把欠我的一百七十三万,还给我。”
“钱一到账,我立刻删。”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知道,她拿不出。
“阿渝……我们现在真的没钱……”
“能不能……能不能再宽限我们一段时间?”
“等……等小宴做完手术,等他身体好了,我们一定想办法还你……”
“不好意思。”
我冷冷地打断她。
“我现在,一个字都不信你们了。”
“要么给钱,要么,就让周宴,一辈子都当这个全国闻名的‘情圣渣男’。”
“你们自己选。”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但,也有一丝茫然。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真的就是我想要的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不能再软弱了。
我为我的软弱,付出了太惨痛的代价。
接下来的几天,周宴那边,彻底没了动静。
手术,自然也做不成了。
听说,林晚晚的病情,因为等不到手术,又恶化了。
而周宴,在经历了这一系列打击后,精神彻底垮了。
他把自己关在病房里,不见任何人,也不说一句话。
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就像,三年前,他刚变成植物人的时候一样。
只不过那时候,他没有意识。
而现在,他是自己,把自己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真是讽刺。
他费尽心机,牺牲一切,想要救赎的,想要弥补的,最终,还是离他而去了。
而他自己,也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被钉在耻辱柱上,永远都下不来的笑话。
又过了一个星期。
我接到了林晚晚的电话。
她的声音,比上次听起来,更加虚弱了。
气若游丝。
“沈渝,我们能……见一面吗?”
我沉默了一下。
“好。”
我们约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她是一个人来的。
没有周宴,也没有他那个战斗力爆表的妈。
她比上次看起来更憔悴了。
脸上几乎没有血色,眼窝深陷。
那件宽大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空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在我的对面坐下。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小小的桌子,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对不起。”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楚楚可怜和委屈。
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和疲惫。
“我为我,和周宴,对你做过的一切,道歉。”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其实,你那篇文章出来之后,我一点也不意外。”
她自嘲地笑了笑。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纸,是包不住火的。”
“谎言,也终究会被戳穿。”
“我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
她端起面前的白水,喝了一口。
“你知道吗?三年前,在车上,周宴跟我说,他要跟你离婚的时候,我拒绝了。”
“我跟他说,你是个好女孩,他不能这么对你。”
“我们吵得很凶。然后……就出事了。”
“他昏迷之后,他妈妈来找我。”
“她跪在我面前,求我不要把真相说出去。”
“她说,周宴已经这样了,不能再让他背上一个‘婚内出轨,逼死初恋’的骂名。”
“她还说,她会想办法救我,会对我负责到底。”
“我那时候……刚查出这个病,医生说,要花很多钱,而且希望渺茫。”
“我爸妈都是普通工人,我不想拖累他们。”
“所以……我鬼迷心窍地,答应了。”
“我成了他们母子,用来掩盖真相,也用来互相慰藉的一个工具。”
“他妈妈照顾着昏迷的他,也出钱‘照顾’着我,以此来减轻她对我的愧疚。”
“而我,就躺在病床上,心安理得地接受着这份‘补偿’。”
“我们三个人,形成了一个畸形的、可悲的共生关系。”
“直到,你把他唤醒。”
“你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平衡。”
“他们开始慌了。”
“他们怕你发现真相,也怕我真的死了,这个秘密就永远还不清了。”
“所以,他们想出了那个荒唐的‘换血’计划。”
“他们想用你的牺牲,来彻底了结这一切。”
“让你成为他们这段‘伟大爱情’的最后一块垫脚石。”
“沈渝,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我不求你原谅。”
“我只是想在……在最后,把所有真相都告诉你。”
她说完,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有二十万。”
“是我这几年,攒下的全部积蓄,还有我爸妈给我治病的钱。”
“我知道,这跟一百七十多万比,差远了。”
“但这是我……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密码是六个零。”
“剩下的钱,我会让周宴他们,想办法还给你。”
“就算我死了,我也会让他们还。”
我看着那张银行卡,又看了看她。
眼前的这个女人,和那天在病房里,那个梨花带雨的白莲花,判若两人。
也许,这才是真实的她。
一个同样被命运和人性裹挟着,走上歧路的,可怜人。
我没有拿那张卡。
“你留着吧。”
我说。
“留着,给自己治病。”
林晚晚愣住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站起身。
“我说了,我不要同情。”
“我只要公道。”
“欠我的钱,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堂堂正正地拿回来。”
“至于你……”
我看着她。
“好好活下去吧。”
“别辜负了,我为你掀起的这场风浪。”
说完,我转身离开了咖啡馆。
我没有再回头。
我不知道林晚晚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我只知道,从那天起,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周宴,也没有林晚晚。
他们成了我生命里,一个被划掉的,错误的章节。
又过了几个月。
我的项目,成功交付,获得了甲方和公司的一致好评。
我升了职,加了薪。
李哲还在追我。
他每天给我带早餐,陪我加班,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默默地递上一杯热奶茶。
他从不过问我的过去。
他只说,他想参与我的未来。
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周末,他约我去看画展。
就是我辞职前,一直想去,但没去成的那个。
在梵高的《星空》前,他拉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心,很温暖。
“沈渝,”他认真地看着我,“我知道,你受过伤。”
“我不会逼你。”
“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做你的太阳,温暖你,照亮你。”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想起了很多年前,周宴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他说,我是他的小太阳。
可最后,他却亲手熄灭了我的光。
我以为我不会再相信了。
可当李哲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时候。
我感觉到,有一束光,正透过层层的阴霾,重新照进我的心里。
很温暖。
也很安心。
我笑了。
“好啊。”
我说。
“不过,我不需要你做我的太阳。”
“因为,我自己,就是太阳。”
我的人生,不需要别人来照亮。
我自己,就可以活得,光芒万丈。
来源:云来月为友
